谢臻静静的思索了一会儿,又道:“你刚才说,‘我们又见面了。’你和祂之前见过”
裁判员:“是的,这是我们第十七次见面。在之前的十七个时间线里,每次我都在这个地方等着你们。”
谢臻问:“之前的十七次,祂都选择了人类吗”
“不,恰恰相反,之前的十七次,qin一次都没有选择人类。”
这话一出,人群再次陷入骚动。
谢臻不动声色的握紧手杖,又问了一遍:“ 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
裁判员顿了一下,接道:“这是第十八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果这一次qin依旧没有选择人类,那么,这场争夺就彻底结束了。”
人群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连谢臻都沉默了。
这个答案,太让人绝望了。
“因为……”
过了许久,才响起少年低哑的嗓音。
“人类对她不好。”
一点都不好。
她喜欢孙晴。
孙晴在骗她。
她喜欢许会长。
许会长临死之前在请求她原谅人类对她的伤害。
他还知道,她喜欢谢臻。
但是谢臻永远在利用她。
或许还有很多很多人帮助她。
但那是因为她是曙光
他记得,在纳蚊入侵的那天,她看着那个抱婴儿的女人愿意为了自己的孩子付出一切时的眼神。
她托着腮看着,眼里有细碎的光在流转。
当时他不懂。
现在他明白了,那些光的名字,叫歆羡。
人类向她展示了爱。
却没有给过她爱。
这才是最残忍的事情。
裁判员看了说话的少年一眼。
这个叫沈祭月的少年,谢臻的分。身,之前的时间线里,并没有他的存在。
但是这次,多了这样一个变量。
那么结果,会不一样吗
“呵……呵呵呵……”
沈祭月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什么镜子狗屁不通。人类的命运,居然要一朵什么都不懂的笨蛋蘑菇来决定。”
他已经能猜到,在之前的十七个时间线里,为了让笨蛋蘑菇”自愿”,人类会对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他绝对不能让这些事情,再一次在她身上发生。
沈祭月抬起头来,冷嘲道:“你确定她是真心实意的没有选择人类她傻乎乎的,你们这些裁判员,吓唬吓唬她,骗骗她,她不就按照你们的要求做出了你们想要的选择了吗”
“我们不会吓唬祂,更不会欺骗祂。”裁判员看向他,强调:“这是宇宙规则。”
“狗屁宇宙规则!”沈祭月骂了一句,金色的瞳孔冰冷锐利,“把人类的希望寄托在一朵蘑菇身上太飘渺了,人类的命运,还是应该握在人类自己手上。”
他伸出锋利的指甲,杀机四溢:“只要杀了继任者就好。”
沈祭月把许沫沫放在地上,转身看向人群:“愿意跟我走的出列。”
没有人动作。
沈祭月看了许沫沫一眼,“之前的十七次,我们把希望寄托在一朵蘑菇身上,事实证明,人类都输了,现在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们要重蹈覆辙吗”
渐渐的,一个人站了出来……两个人站了出来……三个人站了出来……
人数越来越多,最后,大约有二分之一的人选择跟随沈祭月。
而谢臻只是安静的看着,没有任何阻止。
沈祭月回头,看向裁判员,“祂们在哪儿”
裁判员:“人类不可能杀死观察者,你们这是徒劳。”
沈祭月:“这和你无关,你只用告诉我们,祂在哪儿就行。”
裁判员沉默了一会儿,指了一个方向:“朝着这个方向一直走。”
沈祭月抬起指甲,切下来一截触手尖尖,递给了谢臻:“我会在触手干枯之前回来,如果它突然死掉,或者我没有按时回来,那么……”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谢臻垂眸,“我知道。”
沈祭月点点头,看向许沫沫,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说什么,谢臻就接道:“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让她去做选择。”
沈祭月再次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转身,走到船舷边上,望着一望无垠的幽深水域,从船上跳了下去,飞速的朝着那个方向游去。
他甚至没有回头。
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其他的人也跟着他跳了下去。
人群一个接一个的朝着同一方向游动,在海水和空气融合的幽深世界里,像是一群密密麻麻的沙丁鱼。
或许,在观察者的眼中,人类和沙丁鱼确实也没什么两样。
裁判员看向谢臻。
他正看着手里的那一小截触手沉思。
裁判员:“他们全都会死。”
谢臻:“我知道。”
裁判员:“我以为你会阻止。”
谢臻收起触手,弯腰把许沫沫抱起来,轻轻的撩起她脸上干枯到随时要断裂的头发。
半晌,他轻轻的说了一句:“或许,只有这样,她才会‘自愿’。”
“……”
裁判员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道:“你比之前十七次见到的你,更理智。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更冷血。”
“或许吧。”他嘲弄一般笑了一下,“毕竟,我把所有感性的基因,都分裂给了沈祭月。”
黑沉的梦境深处, 宇宙的另一端,那个声音,从最遥远的地方悠悠传来。
许沫沫睁开眼睛, 脚步飘忽着下了床,像是被召唤了一样,离开船舱,朝着甲板的方向飘去。
她看着海水和空间混合体的最深处, 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甲板的边缘。
“许沫沫!”
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从船舷边缘拽了回来。
她如梦初醒一般猛地回头,看到了背后冷着一张脸的谢臻。
她眨眨眼:“谢上校”
谢臻皱眉:“你要干什么跳海自尽吗”
许沫沫摇头, 指着浓黑的最深处,喃喃的说:“那里, 有东西在喊我。”
谢臻:“……”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许沫沫又看了一会儿哪个方向, 问:“少校呢还有那个奇怪的人呢”
谢臻用一种许沫沫难以理解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转身道:“跟我来。”
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绷着脸跟在谢臻身后重新回到船舱里。
谢臻的房间在船舱中央的位置, 一路走来,许沫沫明显发现,船上的人少了很多, 至少少了有一半。
她有些茫然, 难道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吗
可是, 她抬起手看了一眼,虽然身上里的菌丝更破烂了, 但和之前相比,似乎并没有恶化得太厉害。
时间应该过去没有太久才对。
那么,这些人呢
不等她把疑问付诸于口, 谢臻就推开了自己的舱门。
她的目光越过谢臻,一眼就看到了, 摆放在房间正中央的那个玻璃盒子。
一根触手看到她,正在盒子里欢快的扭动。
这是沈祭月的触手!
许沫沫快步跑过去,抱起玻璃盒子,打开,伸出菌丝想要和触手建立连接。
可是,她的生命力流失的太可怕了,菌丝刚一碰触到触手,就控制不住的试图吞噬触手尖尖体内少得可怜的生命力。
许沫沫赶紧把菌丝收回来,看向谢臻,问:“少校呢”
谢臻到了嘴边的话莫名哽了一下。
她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可他毕竟是谢臻。
只是一瞬间,就控制好了情绪。
他照实回答:“你是两名观察者博弈的核心,如果你回归母体,选择人类,人类或许能延续下去,但你必然会消失。他不想你消失,于是决定……去‘弑神’。”
许沫沫呆呆的听着。
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力流逝的更厉害了。
连站立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她撑不住抱着玻璃盒子蹲下来。
那根可怜的触手尖尖从盒子里钻出来,手忙脚乱的蹭着她的手背。
“他留下这跟触手,让我们能够及时得知他的情况。”谢臻看了她一会儿,走到她身前,也跟着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发顶。
曾经柔软光滑的发丝,也变得像她伸出来的菌丝一样,干枯,灰败。
谢臻轻轻的拍了拍她,看着手忙脚乱的触手尖尖,说:“至少现在,他还活着。”
触手离开沈祭月本体之后,会在一周之内慢慢死亡。
只有神血,才能维持它的生命力。
许沫沫怕它死,每天都会从自己身体上挑选健康的菌丝,拽下来喂给它吃。
触手尖尖当然不肯吃。
一蘑菇一触手就隔着玻璃盒子瞪着对方,等着对方先妥协。
可是纤弱的菌丝等不了。
雪白健康的菌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变成一团干枯的杂草。
然后,在触手尖尖疯狂而又绝望的扭动下,许沫沫又从身上拽下来一缕菌丝放到盒子里。
她的声音虚弱柔软而又坚定:“你不吃我就一直拽。”
触手尖尖突然打开大嘴,无声的哭了起来。
湿润的液体从那双黑色的小眼睛里掉落,它一边哭一边大口大口的吞咽着刚从许沫沫身上拽下来的健康菌丝。
少女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来。
她开心的说:“触手尖尖,你要多吃一点哦,吃饱了才能活下去,这样,我才能知道少校是不是还活着。”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许沫沫的身体越来越差,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她昏睡的时候,身体会自动变回蘑菇的状态,只有清醒的时候,才能勉强变回人形。
很多次,谢臻都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她还是醒了过来。
她把触手尖尖带回自己的舱内,放在床头上。
确保自己清醒之后的第一眼,就能看到触手尖尖是不是还活着,然后从身上扯下来菌丝去喂它。
可是,她身上健康的菌丝也越来越少了。
她只能减少喂食量,希望能多撑一段时间。
触手尖尖也跟着,一点一点的衰弱下去。
不知道是第几次醒来。
这一次,她格外难受,还没睁开眼就觉得一阵猛烈的心悸。
她在床上躺了好久,才勉强恢复成人形,扭头去看床头上的玻璃盒子。
里面是空的。
她猛地坐起来,抱起盒子仔细看。
确实是空的。
只有底部残留着一抹烟灰一样的东西。
许沫沫愣了一下,连忙抱着玻璃盒子下床,小声喊道:“触手尖尖,你跑哪里去了”
她一边喊,一边仔细检查自己的屋子,不放过任何一个缝隙。
回应她的,是突兀的开门声。
谢臻站在门外,金色的瞳孔看着她手里的玻璃盒子,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沉寂。
许沫沫似乎完全没发现他的异常,连忙跑过去问:“谢上校,你看到触手尖尖了吗它好像跑出去玩儿了。”
谢臻张了张嘴,似乎深呼吸了两下,才道:“它没有跑出去玩儿,它就在……”
“不会的!”许沫沫猛地打断他的话,肯定的说:“我每次醒来都喂它。它上次还吃了我好多菌丝,吃的饱饱的!”
谢臻:“……”
或许袁琦博士所说的,双胞胎之间的奇特的心灵感应确实存在。
就在刚才,他突然有种奇特的感觉,像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彻底离他而去了一样……
这个船舱的每个房间都有监控,他下意识的打开了许沫沫房间的监控,亲眼看到那根触手毫无预兆的变成了盒子里的余烬。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沈祭月,他的半身……死了,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许沫沫抬起软弱无力的手推开他,“它肯定是跑出去玩儿了,我要去找它。”
谢臻没有阻拦。
他跟在许沫沫身后,看着祂拖着破败不堪的菌丝,抱着玻璃盒子,一点一点的搜寻着船体的每一个缝隙。
她不停的呼唤着:“触手尖尖,你在这里吗……触手尖尖,你跑哪儿去了……触手尖尖,你快出来呀……你再不出来等少校回来了,我让他打你……”
最后,她的嗓音里已经满是哭腔。
她说:“触手尖尖,求求你了,你快出来吧。”
谢臻以为她中途撑不住,会昏睡过去。
可是她竟然没有。
他跟在她身后,搜寻了整艘船。
最后,许沫沫来到甲板上。
她抱着玻璃盒子,坐在最前面的位置。
少女垂落着两条一半是人体,一半是菌丝的双腿。
映着甲板下面漆黑的未知物质。
她像是随时坠入其中。
谢臻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
祂也快要“死”了。
他几乎能看到,她体内残存的神血,在以极快的速度燃烧。
突然,许沫沫站了起来。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或者是听到了什么,全神贯注的望着前方漆黑的尽头。
无数的菌丝,健康的,以及灰败的,像是被奇特的风扬起了一样,飘浮在空中,带得她整个人,都像是要飞起来。
紧接着,玻璃盒子。从她手中脱落,无声的沉入漆黑的船底。
谢臻愣了一下,下一秒猛地反应过来,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却只拉住了她的一片衣角。
谢臻心脏剧烈的跳动着,整个人虚脱一般趴在船舷上,眼前不断的回放着这一幕。
长满菌丝的少女,阖着双目,从甲板上一跃而下,跟着玻璃盒子一起,沉入无尽的黑暗。
永远的。
离开了他的世界。
中央临时政府大楼外,与会者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还在讨论会上的内容。
谢臻拿着手杖, 正在和顶着巨大脑袋的袁琦博士交谈。
“……也就是说,这一次,许沫沫终于选择了人类,而人类, 也永远的失去了他们的观察者,对吗”
谢臻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 重复:“是的。”
人类永远的,失去他们的观察者。
他闭上眼, 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
——许沫沫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混沌里游动, 循着那缕无所不在的召唤。
她游了很久很久。
游到四肢彻底退化成破破烂烂的触须, 游到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 连触须都挥不动, 以为自己要淹没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的时候,一根粗壮的触手缠住了她,把她捞出了“水面”。
许沫沫惊喜的回“头”, ……不是少校。
谢臻启唇, 似乎想要说什么,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紧接着,他立刻闭上了眼睛。
可是还是晚了。
鲜血从他的眼睛口鼻喷涌而出。
这时,身后传来人类的声音:“上校……”
是仅存的人类, 他们开着船,跟着谢臻来到了这里。
谢臻连忙回头, 大声道:“闭眼!”
听到这话,船上的人立刻闭上眼睛。
可还有一部分反应慢的,在看到某个方向之后,立刻七窍流血的哀嚎着死去。
许沫沫也跟着看了过去。
她看到了此生永远也想象不到的画面。
一只巨大的,几乎无边无际的,比许沫沫的本体还要美丽不知道几万倍的生物悬浮在半空中。
强大,神圣,瑰丽无比。
祂半透明的身体里,无数人类想象到想象不到的色彩流转。
无数的触须四散飘浮,每一根触须的尽头,都有一个和许沫沫的本体一模一样的生命。
她心里轰然一声,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观察者的一部分。”
她只是,观察者不计其数的触须中,毫不起眼的一个而已。
可是,如今,她却成了最为特殊的一个。
恶心的黑色粘液如同蛛网一般,从四面八方将祂死死围住,缠着每一个触须,往祂的体内蔓延,蔓延
巨大得不可思议的生命体,只有最中间拳头大的一点,还没有被彻底污染。
那一点似乎感应到了许沫沫的存在,在黑色的“蛛网”中间,微弱的鼓动了一下,接着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像垂死之人最后的心跳。
不用任何人说明,甚至不用思考,许沫沫本能的知道,她要去那里。
她必须回到那里。
可是周围都是黑色的粘液……
她伸出一缕触须,刚接触到粘液,一眨眼就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这一举动,似乎唤醒了这些粘液。
蛛网一般的粘液朝着她和谢臻涌了过来。
许沫沫下意识要逃。
谢臻也感应到了那股强烈的压力。
他闭着眼睛后退,把许沫沫护在了怀里。
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力过后,许沫沫发现,自己还活着。
她从谢臻怀里往外看去,那些蛛网一半的黑色粘液紧紧围绕在谢臻周围,仿佛被某种屏障挡住了一般,没有继续往前。
那些黑色粘液……似乎在惧怕谢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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