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刚过,空气中还带着几分冰凉的潮气,按照往常,这个时间点,正是别墅里佣人最忙碌的时候。
然而令白琴意外的是,她穿过林荫道,走过车道,路过佣人楼,一直到她坐在主楼客厅那,都没见到半个人影?!
四周一片寂静,整栋别墅犹如还在沉眠,只有她一个人突兀地醒来,连想喝口热水,都得自己亲自去烧。
别的人爱偷懒就罢了,张阿姨可是她和女儿亲自挑选的,向来最为勤快,今天怎么也……
白琴沉着脸坐在沙发上,因为情绪不好,连看电视的心情都没有。
她就这么坐着,等候佣人出现,好好趁此机会训斥一顿,让她们对自己言听计从。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直到白琴坐得后背都快僵了,不远处终于传来了一点儿动静。
一个人哼着歌,迈着轻快的脚步朝主楼客厅走来,悠闲自如的模样,宛如这是她家似的。
白琴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一向和苏志宇关系不错的丽莎。
昨天光顾着训斥张阿姨,倒忘了这个丽莎。
张阿姨出生于农村,虽然进城干活了许多年,也努力想让自己摆脱农村人的土气,但毕竟出身不好,又上了年纪,很多事情是改不过来的。
她和苏志宇差了辈分,与苏志宇之间没有共同话题,就算想劝一劝苏志宇,都不一定能劝得动,反而差点丢了工作,对于这一点,白琴可以理解,也信了张阿姨的话。
可是丽莎和苏志宇没差几岁,两人平时关系又不错。
张阿姨劝不动苏志宇就算了,这个丽莎怎么也这么不懂事?!
现在每天伺候着绣芬和沈惠惠,看她这轻松自如的模样,显然乐在其中。
白琴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来一个人,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越想越觉得丽莎怕是早就背弃忘主,当即不阴不阳地开口道:“快六点了才开始工作,起得够早的啊。”
丽莎正哼着歌呢,突然听到一句阴冷的女声,吓得几乎没尖叫起来。
她连忙转头,只见客厅还没开灯,白琴披头散发地坐在沙发上,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也亏得天已经亮了,要是在早点儿,她怕是能吓得当场心脏病发去世!
“白夫人……”丽莎赶紧打开灯,冲白琴打招呼道,“您起得这么早啊。”
“是啊,劳碌命,天一亮就醒了,不像你们好福气,睡到这个点才醒来。”白琴凉凉地道。
丽莎闻言,在心里叫苦不迭。
她最近是不是太倒霉了点,怎么这种棘手的事情,回回都被她给碰上了。
昨天第一个撞见白琴被当煮饭大妈,今天又是第一个被白琴逮到……
明明所有人都在睡觉,连张阿姨都不例外,她已经是佣人中,最早起来的了,结果还被抓住批评!
丽莎能混到现在这个位置,自然不是那种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性格。
当即将整个别墅的佣人都提了一遍,宁可拉踩所有人,也不要她一个被白琴批评。
白琴听完,好不容易睡饱觉刚平复下去的怒火,又升起来了:“你说,是沈惠惠让你们晚点起来,少干点活的?!”
丽莎连连点头:“是的,沈惠惠说,什么597太狠了,资本家行为,不能这样剥削劳动人民,所以她根据不同人的工作内容,给大家重新制定了工作时间……”
别墅内有专门的地方提供佣人休息,也承包了佣人的伙食,因此这些佣人基本上一天24小时都住在别墅里。
这种住家佣人,好处是包吃包住,对比别的行业,更容易攒下钱。
坏处就是,因为24小时都在主家眼皮子底下,基本上全天候命,随叫随到。
白琴虽然有两个孩子,但大女儿目前不在国内,小儿子苏志宇也十七岁了,和成年人没什么区别,按理来说,佣人的工作是很轻松的。
奈何别墅内规矩很严,白琴深怕佣人觉得工作量不多偷懒懈怠,很早以前就给大家定下了规矩。
但凡是别墅内的佣人,天没亮就得提前起来工作,一定要在天彻底大亮之前,先将别墅都整顿一遍。
张阿姨要在白琴醒来之前,把室内的卫生打扫一遍。
园丁要提前把别墅的花草全都照顾一边,该浇水浇水,该松土松土,该搬盆的搬盆。
丽莎则要去早市排队,买到最新鲜最优惠的食材……
早晨完成工作之后,为了防止佣人偷懒,中午和晚上还得再重复做一遍。
丽莎继续去买菜做饭,张阿姨继续收拾卫生,园丁继续修剪整顿植物……
这些佣人里头,只有司机是最轻松的,毕竟家里的人不是每天都要出门办事。
不过相对而言,司机的工资也是最少,连他们的一半都不到。
入夜后,只有等白琴苏志宇等人睡着后,佣人才能回房睡觉。
一觉醒来,第二天天没亮,又得继续起来干活……
这样长期进行重复且无意义的劳作,十分消磨人的精力和耐心,但为了生计,从来没有人敢说些什么。
直到沈惠惠提出改变一下工作时间,让大家好好休息后,更专注地工作,把有限的精力最大化地发挥出来。
一开始听到沈惠惠的提议,所有人都没当真。
他们每天工作时长超过16 个小时,现在突然可以改成8个小时,怎么可能?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然而沈惠惠很快拿出一张表格,那是她根据他们每个人的职业情况,定制了每个人专属的工作时间。
比如丽莎是负责做饭的,沈惠惠和绣芬起床后,想要第一时间吃到热乎乎的早饭,所以丽莎得起早一点,买完菜后回来做饭,算准时间提供三餐。
虽然起得比别人略微早了一些,但好处就是下班也会早一点,只要把晚饭做完,就可以去休息了,剩余的全是她自由活动的时间。
又比如打扫室内卫生的张阿姨,和打扫室外卫生的保洁,这两个完全可以分开时间工作。
一天打扫三遍也太累了,沈惠惠和绣芬一致认为,只要工作得认真,打扫一遍就行。
而且高空处的玻璃,也不用非得爬上去擦,找个长杆过来,贴上干净的抹布每天扫一扫就行,又安全又卫生。
没必要为了抠角落的缝隙灰尘整个人爬上去半悬空地工作,太危险了,工作再重要,也没有生命重要,必须在保障安全的情况下工作才行……
分配完每个人的工作时间段之后,沈惠惠又对别墅的细节整修,提出了不少改进建议。
如果她一开始就要求大家做这些,佣人们肯定不会听她的吩咐。
但如今苏志宇不在,沈惠惠和绣芬俨然成为了别墅里的主人,沈惠惠在减少大家工作时长后,再进行指点,佣人们哪里还会反驳,纷纷一一照做。
原本以为他们每天干活时间变少,别墅肯定会不如以往,沈惠惠迟早会后悔,又恢复他们起早贪黑的工作时间。
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他们根据沈惠惠所说的去做,明明工作时间变少了,但别墅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好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沈惠惠很满意,佣人们也很开心。
虽然工作的时间变短了,但是效率变高,成果摆在眼前,说明沈惠惠的提议,是有效的。
因此不论是园丁保洁这种,与白琴没有感情基础的普通佣人,还是张阿姨这种,已经伺候了白琴好几年,明显是白琴阵营的人,最终全都采纳了沈惠惠的办法。
这也导致了即使白琴回来,大家也没有变回以前……
毕竟工作量减少,工作效率还提升了,换谁都不想再变回去啊。
白琴听完丽莎的话,大清早的,她的胸口又开始闷了。
昨晚临睡前,她不断劝说自己要保持平静,为了防止今天在被气倒,甚至提前做了心理建设,做好了佣人会不听话的准备。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沈惠惠竟然是用这样的方法,来收买佣人的!
工资是白琴发的,沈惠惠没有出一毛钱,转头定制了这什么狗屁八小时工作制度,慷他人之慨,故意用自己的善良,来衬托白琴对佣人的压榨。
这招实在是……太恶毒了!
饶是白琴在豪门中长大,结识了无数有钱千金,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招数。
佣人不就是应该一天24小时候命的吗,什么八小时工作制,她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沈惠惠可是从农村出来的啊,她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想到这样阴损的办法的?!
丽莎见白夫人翻着白眼捶胸口,吓了一跳,赶忙道:“白夫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白琴喘着气道。
她想让丽莎通知所有佣人,恢复以前的工作制度。
工资是她发的,这些佣人不敢不听她的命令。
但白琴心里也清楚,这些人在沈惠惠手下,已经尝到了甜头,现在要再让他们回去,大家虽然会照做,但心中对她,肯定会有怨言。
到时候工作中都带着几分怨气,不仅事情不一定能做好,反倒是白白便宜了绣芬和沈惠惠,让她们当了一回好人!
这种情况下,只有把家里的佣人全部都辞退,换掉这一批,雇佣新人才可以解决。
可她和这些佣人,是合法的雇佣关系,大家都是签订了合同的……
苏志宇不在家,他们听从沈惠惠的吩咐,把别墅打理得比之前还要好,这群佣人可不会为白琴考虑那么多,在他们的眼中,他们勤勤恳恳地工作,没有犯任何错误,白琴要是不明不白的把这么一大批人辞退,那可有的扯皮了。
到时候,白琴不仅要赔钱,这群人丢了工作离开别墅后,指不定还会在外头乱说,败坏她的声誉。
而且再请一批新人进来,又要重新调-教,费时费力费钱……
越想,白琴心里越堵得慌,头疼,胸闷,手脚无力,呼吸越来越不顺畅……
她才刚回到家第二天啊!
半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坐着,这一刻,白琴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理解苏志宇为什么要连夜坐飞机跑了。
如果她现在是个孩子,上头有大人顶着,她也想走了!
飞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总比气死在这儿强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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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一◎
白琴回来第一天, 被当做应聘的煮饭大妈,不仅没找回场子,反而搬去了客房苏志宇的房间;
白琴回来的第二天, 起了个大早,想要好好教训一下别墅里的佣人, 结果除了丽莎之外, 谁也没见到。
吃完早餐之后,她只觉得又气又饱又困, 眼看着周先生沈惠惠等人都纷纷起了,她也不想被绣芬他们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只好起身先回房间平复一下心情再说。
白琴回来的第三天, 通过张阿姨召集了一下佣人,说了一番激励佣人, 鼓舞人心的话。
沈惠惠给这些佣人制定了八小时工作时间, 白琴一时之间不好改回来, 只好走怀柔路线, 也想收买人心。
奈何效果甚微。
白琴百思不得其解, 要是以前, 她多表扬两句,佣人都高兴的不得了。
今天特意抽出时间, 慷慨激昂地演讲一番, 为什么大家反应平平, 难道是她说的不够好吗?
对此,张阿姨想了一下, 最终还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以前大家是二十四小时工作制度, 只要在白琴的眼皮子底下, 就算没有活干, 也必须要重复工作显得自己有价值。
现在是八小时工作制,注意力高度集中,把工作时间尽量压缩在八小时内,干完活就可以下班了。
可是白琴却把人全都叫到一块儿,在下班时间听她说那些废话。
嘴上说得再好听有什么用,大家也不傻,要么减少工作量,要么给钱,总得出点儿实实在在的东西吧。
不过现在除了白家之外,外头佣人工作的行情还是得劳作一天。
大家也知道这次算是沾了沈惠惠的光,白琴毕竟是给他们发工资的人,两个主家斗法,他们做底下人的捞了点好处,可不能得寸进尺。
因此虽然心里门清,对白琴的演讲激励毫无兴趣,但最多也就是不兴奋,没有人敢早退,更没有人敢反驳白琴。
白琴当了一辈子的大小姐,哪里知道佣人在想什么,得不到反馈后,只能瞎猜,各种瞎忙活。
然而她越折腾,大家的反应就越平淡。
又是几天过去。
如果说白琴没回来之前,绣芬和沈惠惠的地位和苏志宇差不多,距离白琴这个发工资的女主人,还略微差了一点儿。
如今白琴回来后,有了清晰的对比,双方之间的能力实力差距,越发凸显出来。
高高在上的女主人,被拉下神坛,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佣人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态度上,对沈惠惠却越发恭敬了。
张阿姨看在眼里,心里也替白琴着急。
这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呢,就已经这样了。
再这样下去,可不妙啊。
白琴不会真要被轰出去吧?!
就在这时,一直像只没头苍蝇一样的白琴,突然安静下来。
不仅不再搞小动作,甚至深居简出,犹如放弃了挣扎一样,安心住在客卧里,原本暗潮汹涌的别墅,一下子恢复了平静。
张阿姨一开始还以为,白琴被沈惠惠气坏了身子,只好暂且作罢。
不过观察了一番后,很快发觉不对。
白琴这一辈子顺风顺水,没遇到过什么挫折。
稍稍和她多相处一阵,就能摸透她的脾气。
此时白琴的反应,看着不像是隐忍不发,更像是等候时机胜券在握的蛰伏。
张阿姨想到了一个人,趁着今天白琴心情不错,她一边帮白琴递洗脸巾和衣服,一边试探地问道:“苏少爷去了京都后,就没了消息,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爸在京都,外婆外公爷爷奶奶也全都在京都,这么多长辈,还能饿死不成。”提到苏志宇,白琴就没好气。
当初从别墅离开的时候,她就没指望苏志宇守家能做出什么成绩,但求一个稳扎稳打,维持现状等她回来。
结果苏志宇倒好,留了个烂摊子给她。
导致她如此狼狈,差点没被气死。
对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来说,情绪实在是太太太重要了。
短短几天,白琴吃不好睡不好,看着镜子里的人,都觉得憔悴了不少。
她虽然长得一般,但凭靠保养,让自己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许多。
显年轻,就是她最大的优势。
结果这短短几天下来,脸上各种纹路都出来了,仿佛一夕之间,人老了十岁有余,直接追上了同龄人的衰老程度。
白琴越看自己的脸,心越慌,而心情越差,就老的更快,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再看主楼里的绣芬,一天比一天美,白琴心中的酸意和妒意,简直控制不住地要溢出来。
还好,绣芬和沈惠惠的噩梦很快来临,她们马上就没好日子过了。
这样想着,白琴赶紧用指腹轻轻按摩自己的脸,恨不得把这几天新长出来的皱纹全都抚平。
张阿姨见白琴虽然嘴上说着气话,但脸上却没什么愤怒的神情。
可见几天过去,对苏志宇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一个母亲,不可能永远和孩子置气的,更何况苏志宇还是个男孩,做长辈的,总会对男孩更加宽容一些。
张阿姨当即道:“苏少爷毕竟年纪小,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男孩子嘛,成熟得总是比较慢一点,但后劲足,虽然现在看着不靠谱,等再大一点儿,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白琴想到苏志宇的成绩,那可是被白苏两家共同看好关注的,勉强点了点头道:“也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替我分担一下。”
张阿姨闻言,顺势道:“有苏小姐在,苏少爷好好安心学习就行了。男人毕竟粗心,管不来家里的各种大小事情,不像女人,天生就适合管家,而且苏小姐那么聪明机灵,从小到大都是白老爷子手心里的明珠……”
见白琴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显然张阿姨这一番马屁拍得她十分受用,张阿姨再接再厉道:“只可惜苏小姐最近在国外学习,不然非得让她们好好开开眼,看看真正的大家闺秀豪门千金,是什么模样!”
白琴闻言,终于忍不住嗤笑出来:“心怜的学业正在紧要关头,没必要为了这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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