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沈千恩吃力地抬起还能动的手, 拉住绣芬的袖子,“当初从福水村离开的时候,您本来是打算把我带走的, 但最后把沈惠惠带走了,留我一个人在福水村里, 爸逼着我要嫁给老朱。我还没成年, 就要嫁人当媳妇,给人生孩子……您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 您心中清楚,这有多么的痛苦……”
“您知道我回到福水村后, 听说沈惠惠回来, 财大气粗地给大家分钱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吗?”
“你们不仅在省城住别墅, 还到京都过好日子, 惠惠都可以上京都的好学校, 我连学都没的上了, 我们是双胞胎, 智商是差不多的, 明明给我一个上学的机会,我也能考的一样好啊, 但就因为你们在京都, 我在福水村, 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沈千恩声声泣血地控诉着,恳求地看着绣芬道:“现在我也来京都了, 您不要把我赶走, 让我留下来, 给我个在京都上学的机会, 好不好?”
绣芬道:“你想要怎么样?”
“我……我原本也是可以参加高考,也是可以考省第三的……反正惠惠最近不在,让我去她的学校上上课,体验一下当大学生是什么样的感觉,好不好?”沈千恩道,“一直都是惠惠陪着您,现在换我陪您,换我来孝顺您啊。”
“是谁让你来京都的,为什么要对惠惠下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绣芬问道。
“我……我不知道……”沈千恩垂下眼眸,作出痛苦的姿态,“我的伤口好疼,妈……我好难受,生不如死,您就成全我吧,您帮帮我,我也是您的女儿啊!”
绣芬听着沈千恩的话,看着她满面痛苦的模样,心中明白,沈千恩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愿意说而已。
怜惜心疼的神情一点点消失不见,绣芬失望地看着沈千恩:“妈不是专业人员,还是让医生帮你看看吧……”
绣芬话音落下,病房门被打开,门外的人一一走了进来。
沈千恩醒后,绣芬喊了医生,没几分钟,医生就带着人来了,只是听到里头的谈话不对劲,才没有推开门进来。
此时见她们谈得差不多了,以纪明远为首,一行人缓缓入内。
沈千恩没想到病房外还有这么多人,眼看着人一个个鱼贯入内,沈千恩心中愈发的不安。
直到她看到了纪舒华,还有跟纪舒华一起行走的老太太,是……姚老夫人?
沈惠惠或者沈千恩出事,总归都是绣芬的女儿,也都是纪舒华的外孙女,纪舒华出现在病房门口是正常的。
但姚老夫人怎么会在这儿?
她没记错的话,白家虽然是有钱人家,但比起纪家姚家都差远了。
其中姚老夫人一把年纪了,辈分比纪舒华都要大,老人家身体不好,平日里很少外出走动,犹如一尊所有人都供着的大佛,谁要是入了她的眼,那是天大的喜讯。
以沈千恩上一世在白家的地位,本来是没资格见到姚老夫人的。
还是绣芬死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惊动了姚家,某一天,姚老夫人抽时间来姚家一趟,亲自见了沈千恩一眼。
沈千恩还以为天大好运降临,特意打扮一番,伪装成漂亮可爱乖乖女的模样,希望能被姚老夫人看上。
可惜姚老夫人看着她脸上精致的妆容片刻,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了。
那次之后,沈千恩连姚家的事情都很难打听到,更不用说见姚老夫人了。
她这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病房外?
再看那为首的老头,年纪比纪舒华大一些,长得跟纪舒华有些相似。
沈千恩想到绣芬刚刚提到的纪医生……
不会是纪舒华的哥哥,纪明远医生吧?
走在最后的,是一位中年男人,和身着警服的警官。
沈千恩看着中年男人的脸,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
潜意识告诉她,这个男人不简单。
那个警官就更不得了了,肩章上的橄榄枝和国徽熠熠生辉,沈千恩不了解警司体系,但直觉告诉她,这个警官的级别不低……
苏心怜找到沈千恩后,虽然口头上允诺两人之间互相交换情报。
但李翠苗的出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导致沈千恩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去,而苏心怜却对京都的事情只字未提。
从离开福水村开始,沈千恩就被苏心怜牵着鼻子走,到了省城后,沈千恩心生贪念,找苏心怜要了别墅过户,之后拿人手软,更是不好开口了。
每当她想找机会问起,总是会被苏心怜打岔走,或者只透露只言片语出来。
通过那些微小的信息,沈千恩私底下猜测,沈惠惠和绣芬在省城都把白琴整的那么惨,去了京都后,怕是早就把白琴挤出白家,得到了白启智的宠爱,所以苏心怜才会成为沈惠惠的手下败将。
关于白家的事情,苏心怜就算不跟她说,沈千恩也有上一世的记忆,能揣摩出大半。
所以她答应苏心怜的条件,很大部分原因是觊觎白家的钱财,想重新在白家过上千金小姐的奢靡生活。
可是此刻出现在病房内的人,却出乎沈千恩的预料。
绣芬见沈千恩一脸震惊,沉声道:“千恩,这位是纪明远爷爷,这位是纪舒华奶奶,两位都是你的长辈。”
绣芬说着,依次介绍道:“这位是纪医生的好友方医生,也是这次负责为你治疗的大夫。”
“这位是姚老夫人,我的绣姓出自姚家,她也同样是我们的长辈。”
“这位是盛叔叔,盛叔叔是从东省调上来的,他和我一样,很关心你们的安全。”
“这位是罗局长,今天你出事的消息,就是罗局长通知我们的。”
绣芬话音刚落,罗局长立即赔笑道:“在我的管辖区出现这样的问题,是我的失职,真是十分对不住。制造出车祸的嫌疑犯已经被拿下,我局的同志连夜审问,一定会给家属们一个交代……”
罗局长面向十分凶恶,但说话时的语气姿态,却十分谦卑。
没办法,这间病房中,除了躺在床上的沈千恩之外,只有他最平平无奇了。
看看这四周的人,要么是一个大家族的掌权人,要么是大家族的继承者,要么是□□,两位医生更是不得了,国宝级的领域专家,主席见了都会主动握手的大人物……
他个小局长,难道还能摆架子不成?
更何况这件事,确实是他们的疏忽。
现场出了车祸之后,警察赶往处理,因为所有人都将沈千恩误认为沈惠惠的缘故,导致警察同志一时之间并没有发现沈惠惠失踪,还是盛书记这边发现不对劲,他们才意识到今天这场车祸并不简单!
正巧这时,沈千恩苏醒了,大家连忙赶过来查看情况,原想着是慰问受害者为主,询问情况为次,结果怎么也想不到,幕后竟然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双胞胎姐妹,姐姐想要将妹妹取而代之,为此不惜毁容……
罗局长看向沈千恩的目光,透着几分无言的怜悯。
好好的花季少女,把自己作成这样,又是何必。
听说那沈惠惠成绩很好,又聪明又机灵,可这姐姐却是个糊涂蛋的啊。
沈千恩呆呆看着眼前这群人,惊惧之下,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门外居然站着这么些人,他们还全都听到了她和绣芬的对话!
沈惠惠和绣芬到京都之后,不是只能投靠白家吗,为什么会和这么多厉害的大人物扯上关系?!
那个罗局长,在沈千恩眼中,已经是非常厉害的人物了,至少上一世白启智和警察局领导打交道的时候,都是非常尊敬客气的。
可是此刻他却对着屋里每个人赔笑,那谦卑的姿态不难看出,除了他之外,剩余的人,一个来头比一个大!
这才是苏心怜逃出京都,不远万里跑到福水村来找她的原因吗?!
沈千恩以为,沈惠惠和绣芬只是在白家站稳了脚跟。
原来压根就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们不仅不需要在白家讨好白启智,反而找到了更多的贵人靠山……
连罗局长都这般姿态,白启智如果不靠着纪舒华的关系,怕是连进场的资格都没有!
沈惠惠和绣芬在京都,竟然已经混到了这一步了……
难怪苏心怜怎么也不肯跟她说实话。
要是早知道妈妈和妹妹这么厉害,她又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现在出了车祸,脸毁了就算了,还失去了绣芬的信任……
沈千恩心中又惧又怕,悔不当初!
◎一更◎
沈千恩虽然在乡下作天作地, 谁也不服,但去了白家后,却没什么话语权, 连面对白琴的时候都战战兢兢,白棋白书苏涛都可以斥责教训她, 更何况面对这么一群大佬。
在他们的注视下, 沈千恩哪里敢再撒谎,支支吾吾地改口, 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一说出。
当然,其中一些不方便说出来的事情, 她也做了隐瞒。
比如重生, 比如差点儿杀了李翠苗,比如房子过户……
说完后, 沈千恩哭着对绣芬道:“妈, 对不起, 是我被猪油蒙了心做错了事, 我不是故意的, 实在是苏心怜太厉害了, 我真的不是她的对手,一心只想从她手里逃脱, 所以才犯下大错。对了, 她不是一个人犯案, 在她的背后,似乎还有个团伙, 我曾见过她跟那些人传递纸条, 好像还写了一句话……”
“一句话?”罗局长立即追问道, “什么话?!”
“苏心怜防着我, 我……我没看清……”沈千恩怯怯地道。
“那你知道他们安排你跟沈惠惠交换的目的是什么吗?”盛云济问道。
“我……我不知道,她不肯告诉我……”沈千恩道。
之后大家又问了她一些比较重要关键的问题,奈何沈千恩一问三不知。
在苏心怜身边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房子过户,取代沈惠惠,哪有心思注意别的事情,所以现在半点儿有用的线索都想不起来。
沈千恩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没法立功,改变大家对她的印象,只好将一切都推到苏心怜的身上,恨不得将苏心怜描述成一个穷凶极恶的变态凶手……
华国另一端,鹭岛。
苏心怜从飞机上款款而下,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轮渡码头。
她身着白色的连衣裙,乌黑秀亮的头发衬托得她的脸越发白皙美丽,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开车的司机大哥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见苏心怜一路都在笑,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一样,忍不住道:“美女,去码头见亲朋好友啊。”
八十年代末两岸开通了探亲通道,进入九十年代后,对岸许多曾经不能归乡的人,陆陆续续几经辗转回到家乡探亲。
连接着两岸的海峡与码头,见证了一场又一场感人的亲人相逢。
每当有这样的喜事发生,身边的人总忍不住过来瞧一瞧,看一看,大家一同分享喜悦。
司机大哥家中也有人漂泊海外,思念亲人的时候,看看别人家的喜事,心中也跟着一起高兴,所以忍不住主动询问起苏心怜来。
“亲朋好友?嗯……算是吧。”苏心怜道。
司机大哥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还有算是的?
苏心怜不愿多说,司机大哥也不好多问。
鹭岛很小,码头很快就到了,苏心怜大方地给司机一张百元大钞,迈着轻快的步伐,乘坐上约定好的快艇,辗转几个小岛后,踏上了一艘漂泊在海上的货船甲板。
海风徐徐吹来,将船上昨夜残留的海水吹干,咸湿的海水味与船上常年捕鱼,装载海货的腥味融合,形成难以形容的腥臭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人的鼻孔中。
苏心怜皱了皱眉头,转头询问刚刚载自己来的人道:“货呢?”
“在这边。”船员说着,领着苏心怜朝仓库走去。
这是一搜黑船,持有者是对岸商人,渔船长期漂泊于海峡海岛附近,游离于两岸的边缘,却只停靠在三不管的小岛上。
船上什么勾当都有,非法捕捞,走-私,偷-渡……
一旦上了船,跟着船漂泊向大海,律法在船上基本可以忽视。
只有武器,金钱,甚至人脉关系,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而苏心怜,恰好有用后两者。
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乍一看十分逆天,但某些时候,时常会给她带来负担。
苏心怜拥有预知能力的时候,年纪还小,不论心智还是三观,都尚未健全。
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女生,时常在夜晚,看到各种各样即将真实发生的明天,往往会令她产生认知上的混乱。
她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她看到自己的数学老师在上课路上出车祸死了,将苏心怜半夜吓醒。
第二天,苏心怜坚持让司机换一条路送她去上学。
她做好了到学校后听到噩耗的准备,眼眶中提前酝酿出了眼泪,结果下一瞬,一个人拍了一下她的后背。
苏心怜回身一看,本该死去的老师,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苏心怜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勉强调整好心态,接受了老师躲过一劫的事实。
结果当天晚上,她又看到这位老师出事了。
类似的车祸在她眼前上演,这次的车祸比上一次更加血腥具体,大货车的轮胎碾压过老师的脑袋,脑浆飞溅车窗上,吓得她一晚上没睡。
第二天,苏心怜向学校请了假,休息了一天后,才鼓起勇气去学校。
她做好了接受任何结果的准备,却怎么也没想到,她才刚拉开车门下车,下一瞬,车祸在她眼前上演,白色温热的脑浆飞溅过来,这一回没有飞溅到了车窗上,而是直接落到了她的脸上。
苏心怜被吓呆了,回家后发了两天两夜的高烧。
学校为了弥补歉意,特意聘请刚从海外回来的心灵疗愈师,为苏心怜做心理辅导,争取不让她留下心理阴影。
那是苏心怜第一次接触心灵领域的人,到现在,苏心怜还记得她的模样。
温柔,美丽,成熟,且稳重。
年纪尚幼的苏心怜没能抵挡住她的询问,虽然没有直接将自己能预知未来的秘密说出,但也不自觉透露出了大半。
疗愈师惊叹她的特殊能力,并决定留下来对苏心怜进行长期心灵干预。
在疗愈师的引导下,苏心怜逐渐正确认识到了自己的特殊之处,更加清晰地明
白了自己的能力是多么独特,多么惊为天人。
只要是被她看到的事情,或许会出现细微的偏差,但最终总能发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这位疗愈师,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中,距离苏心怜内心深处最近的人。
幸运的是,她患上了骨癌,将不久于人世。
离世前,她将苏心怜引荐给自己华国的老朋友,拜托大家多多照顾苏心怜。
那是苏心怜第一次见到心理治疗会的人。
这些年,苏心怜虽然没有经常在华国活动,但始终与心理治疗会的人保持联络,双方处于一种互惠互利的关系。
她能给出的,是所有人都无法预测的未来,而心理治疗会的人,则需要在必要的时候,给她提供一些帮助。
比如当初苏心怜想要霍承轩的信息,就是组织里的人告诉她的;
比如她想找到福水村;
比如她想处理掉张翠苗和张凯;
又比如此刻……
“为了把这么个大活人从京都安全送到船上,组织里的人费了大功夫,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值得这样大费周章的?”船员观察着苏心怜脸上的神情,询问道。
苏心怜道:“听过煤气灯效应吗?通过情感操控,让人产生自我怀疑,怀疑自己的记忆、感知或者理智,从而变得服从听话,无法离开……”【注①】
船员微微皱眉:“你要对她进行心理催眠?”
苏心怜轻笑一声:“催眠太慢了,我可等不及。”
一直到两千年后,《精神疾病诊断标准第三版》才将“同性恋”从精神障碍诊断标准中去除。【注①】
在此之前,许多机构始终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精神疾病。
为了让这群同性恋患者厌恶同性,重新爱上异性,治疗机构采取了十分极端的治疗方案,包括但不限于进行脑部局部切除手术、电击疗法、精神污染心理治疗等等。
方法虽然激烈了点儿,后遗症虽然多了点儿,但却直接简单,且奏效快,非常适合此刻用在沈惠惠的身上。
想到即将发生的未来,苏心怜眼底闪过一丝兴奋:“我希望她能对所有人厌恶,只跟我亲近,把我当成全世界最值得信赖的人。”
“最值得信赖的人?”船员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千里迢迢把人虏来,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答案,他有些古怪地看了苏心怜一眼,“你……是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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