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那他能用装瞎骗你什么?”
“骗我照顾他、可怜他!”
宋寡妇眉梢一挑,道:“那样的出身,可不缺你的照顾。”
江颂月屡次被驳回,又急又气,“你到底帮他还是帮我?若是帮他,我这就回京城去了!”
“帮你,这不是帮你分析呢吗?”
宋寡妇对各种事情都看得很开,从与闻人惊阙短暂的文字接触,和今日江颂月的回复来看,她给出一个江颂月从未想过的大胆看法。
“那位五公子怕是在你们成亲前,就肖想你许久了。”
江颂月有点生气,“不要胡说,成亲前我俩都没见过几回,而且我问过他的,他没有意中人。”
宋寡妇摇摇头,道:“你怎么问的?”
江颂月记不太清了,纠着眉头回忆许久,也没想起,只记得那时两人在山洞中避雨,搜寻的侍卫正在逼近,她很急,问得很匆忙。
闻人惊阙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在之后让武夷将军转答了“没有”这两个字。
宋寡妇换了个说法,“成亲前你与他确认过他没有意中人,那么他也与你确认了?你怎么答的?”
这个江颂月记得,她答的也是没有,闻人惊阙这才提出两人成婚的建议。
她说了假话,其实那时候她已经惦记闻人惊阙很久了。
江颂月心里打鼓,她说了假话,那么闻人惊阙是否也说了假话呢?
洞中避雨那会儿,两人还不熟呢,他若是说有,喜欢的人是她……江颂月扪心自问,她不仅不会相信,还会觉得闻人惊阙为人轻浮。
可他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江颂月心口砰砰地跳,想相信,又不敢信,犹豫了会儿,道:“他怎么可能很早就喜欢我了……在那次意外之前,我连话都没与他说过。”
“谁知道呢。”宋寡妇道,“不过这倒是给了他装瞎的理由——给你个台阶,也给你们两人创造了接触、成亲的机会,多好啊。”
江颂月被这几句话说得心神不宁,生出想立刻回京,当面与闻人惊阙确认的冲动。
可她不能丢下祖母不管,也怕自己自作多情了。
江颂月魂不守舍,晚间席宴上也没能打起精神。
入夜后,她辗转反侧,顺着闻人惊阙很早就喜欢她这个思路,回忆着与闻人惊阙成亲前,两人所有的相遇。
最早就是她初被封县主,入宫赴宴那回,闻人惊阙在湖心亭醒酒,隔着很远很远,对她笑了笑。
江颂月对那个笑印象深刻。
她能回忆起那天大雪中回眸看的一眼,记起回府路上买的热腾腾的板栗糕,可再之前的与闻人惊阙相关的记忆,她一丝也找不到。
在睡意涌上时,突地,江颂月灵台一亮,记起离宫时宫人说的一句句。
“五公子约莫是醉酒认错了人。”
江颂月瞬间清醒,从榻上坐起,迷糊觉得或许那日闻人惊阙并没有认错人,他早就认得她……至少是在她十六岁之前!
这个想法让江颂月彻底没了睡意,她披衣起,坐在窗台前,绞尽脑汁向着更久远的记忆搜寻。
她记忆中没有,所以是闻人惊阙单方面见过她?
从自己身上想不出,江颂月就从闻人惊阙身上找线索,这么一想,记起闻人惊阙踪迹全无的那两年。
他说过,那两年里,曾来过云州。
翌日天亮,连云生打开房间就看见了江颂月,撞鬼似的跳起来,“大清早的你一声不吭站我门口,你发什么疯?”
“我想问你,前几年我在云州时,你有没有在我身边看见过奇怪的人,或是什么怪事?”
“最大的怪事就是当年我手下留情,没把你当男孩子按在地上揍。”
江颂月在云州那几年,整日地跟着宋寡妇,可要说相处最多的,还得是年岁相近的连云生。
那时两人年岁都不大,连云生看不惯江颂月这个外来的丫头比他学的快,江颂月也看不惯他游手好闲,两人没少吵架和相互捉弄。
江颂月想着,她对闻人惊阙没印象,很大可能是因为当初她脑子里只有与连云生作对,没有过多观察周围。
或许连云生有发现什么呢?
“我认真的,你仔细想想我身边有没有奇怪的地方。”
连云生见她神色焦急,一边往前厅走,一边嘀咕:“多久以前的事了,我上哪儿想的起来?”
两人从后面庭院走到前厅,远远看见大早就来府上商议出海事宜的船工,连云生终于有了点儿头绪。
“奇怪的人没见着,怪事还真有。你记不记得,就是你回京前,咱们不是跟着大嫂去了趟汀江吗?那几个月里,一跟你对上我就倒霉……”
江颂月回忆了下,问:“难道不是你看在我要走了的份上,让着我的吗?”
连云生两眼一翻,道:“你想多了,我计划着趁你离开云州之前,好好捉弄你的,屡次不成,我还莫名其妙着呢,差点真以为有菩萨暗中保护着你了。”
江颂月一直以为那几个月是他收敛了性情,意识到并非如此后,急切地问他详情。
“记不清了,比如说我想设陷阱将你绊下水……”
那时两人都是十五岁上下,他没江颂月稳重,总被嫌弃,就想捉弄人。结果江颂月没事,他从船舷边转身时,膝上一痛,莫名倒栽进了水中。
江边水浅,无需凫水也淹不着,只是浑身湿透很是狼狈。
连云生记得那日他在水中扑腾时,江颂月幸灾乐祸,直说他是王八。
“一两次就算了,每次都是我倒霉,你说算不算怪?”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现在回想起来,连云生还是觉得诡异,“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事?怎么着,不会真有什么鬼神跟着你吧?”
江颂月神情恍惚,没有回答他,怔忪片刻后,揪着他继续询问,直到连云生再也想不出其他怪异。
接下来几日,江颂月离了魂似的,总是心不在焉。
江老夫人最初有些担忧,细心观察后,发现她是疑惑居多,没有苦闷和伤怀,便由她去了。
到月中这一日,云州有盛大的赏花节,江老夫人被宋寡妇带出去看热闹了,江颂月兴致缺缺地留在连府,仍是想不通自己最早何时与闻人惊阙相遇过。
她时而埋怨闻人惊阙早早就认识她,瞒着她不说,时而怀疑是自己想多了,或许两人以前根本就未曾相逢。
正对着窗外锦绣花团唉声叹气,府中侍婢通传,“县主,京中来人,说是钱双瑛姑娘派来的,有话与县主说。”
江颂月心尖一动,连忙去前面见人。
临行前钱双瑛说过,一旦闻人惊阙有异动,会立刻来通知她。
他能有什么异动值得人跑来传话?
江颂月心里猜着,还有点忧虑,也不知道他肩上的伤好了没有……
脚步匆匆到了前面,风尘仆仆的传信人一口茶未来得及饮下,看见她,连忙放下茶盏,道:“县主,京城不知何处起了流言,说五公子离京那两年曾在夜鸦山与贼寇厮混,就是夜鸦山那早死了的三当家!”
江颂月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缓了缓呼吸,道:“你再说一遍。”
“京中有流言说五公子曾入夜鸦山为匪,惊动了宫中,据说皇帝要亲自查阅所有山匪口供……闻人五公子已经被暂时革职,国公府岌岌可危……”
第74章 码头
堂堂公府公子, 放着锦绣前程不要,自甘下贱去做贼寇,不必说江颂月, 就是传话的下人都不信。
“本来没多少人信的,是那传言越说越像真的,连五公子何时入山、怎么与余望山交好、夜鸦山下的密道都说得一清二楚,还有人说刚攻破夜鸦山时,就有贼寇指认了五公子,大理寺的人认为贼寇是故意往五公子身上泼脏水污蔑, 没将那话当回事……”
江颂月觉得若她是大理寺的人,也会这样认为。
闻人惊阙怎么可能与贼寇有牵扯?
再说了, 前一刻她还在怀疑闻人惊阙那两年在云州……不对。
江颂月从传信人那儿听完所有,让人将他带去安歇, 自己回房梳理时间。
大理寺的宗卷上说, 夜鸦山二三当家死于六月, 而江颂月是十月回京的,若闻人惊阙真是夜鸦山三当家,中间这几个月在云州也是有可能的。
江颂月再次想起余望山死前说的, 闻人惊阙骗了他。
如果闻人惊阙真的去过夜鸦山,江颂月大概知道余望山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样的话, 她就没那么担心闻人惊阙了,就算他真的去过夜鸦山, 协助审查、捉拿余望山的事情也是他做的,这点毋庸置疑。
功过相抵,他不会被判死罪, 只是,再想得到皇帝的宠信、维持国公府的风光, 怕是难了。
不知道府里会乱成什么样呢……
江颂月对辅国公没什么感情,让她忧愁的是袁书屏等女眷,总有些人爱欺辱落难凤凰……
晚些时候,宋寡妇与江老夫人回来,知晓了这事,又是一番惊诧。
“你可要回京去?”
江颂月闷声道:“我回去做什么?”
“回去帮他洗刷罪名……哦,不对,是回去看他的笑话,让他知道欺骗你的代价。”宋寡妇拖长嗓音笑话起江颂月。
江颂月说不过她,过了会儿,道:“他才不用帮,我觉得这事根本就是他自己弄出来的……所以才要把我支开。”
那晚他要她来云州散心,说要解决她的烦心事,让她开心。
可江颂月一点都不开心。
“真是他自己弄出来的,能舍弃手中的泼天富贵与百年荣誉,我倒对他高看一眼。”
江颂月与宋寡妇说不到一起去,哼了两声,跑去找了江老夫人。
江老夫人道:“不是还在查吗?等等看吧,说不准只是人云亦云呢。”
也有道理。
辗转过了两日,江颂月终是忍不住,就要回京去,钱双瑛再次派人传信,说事情悬而未决,不过她去打听消息时,遇见了闻人惊阙。
“五公子托我家姑娘转告县主,京中无大碍,再过几日,他会亲自来接县主回京。”
闻人惊阙成竹在胸,想来是出不来什么大事的。
江颂月心神松动,不再惦记国公府的事情,一边静心等着,一边继续琢磨她与闻人惊阙究竟是何时见过的了。
她想在闻人惊阙来之前弄清楚,可思来想去,始终没有任何头绪。
这一日,春光明媚,连云生受江老夫人之托,来带江颂月外出游玩。
她们来云州的目的就是散心,可一连十余日,江颂月府门都没迈出。
她不想祖母忧心,强打起精神随连云生外出。
两人去了豫环江上,头上是映日晴空,脚下是不尽的滔滔江水,轻软的春风吹着,让人心胸开阔。
连云生绕着船板走了一遭,唤着船工捞了几网鱼,转头一看,江颂月正在甲板上望着江水发呆。
得了,这是人离了府,心魂还是与之前一样。
连云生看不得她这模样,道:“你不会是想原谅闻人五了吧?真这么轻易原谅的话,下回我也能耍你了?”
那是不能的,江颂月依然讨厌被人戏耍,不管出于什么目的。
“我没原谅他。”
“没原谅他,那这一脸的失魂落魄,还能是因为我吗?”
江颂月被他烦得无法静心,干脆抛下心事,随他观看起船工捕鱼。
两人过于熟悉,说话随意,偶尔互相挤兑几声,听在旁人耳中,好似郎情妾意的男女打闹一般。
船上有不熟悉江颂月的新船工,误以为二人是什么亲密关系,下船时看见有位俊美公子盯着江颂月,主动阻止:“别乱看,那是我们少东家的心上人,你惹不起的。”
“……心上人?”
“可不嘛,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感情好着呢。”
船工遥望着正要下船的年轻男女,越发觉得登对,摩拳擦掌道,“估摸着不等入秋就要成亲了,有喜酒喝了!”
“喜酒?”
船工在这两个字中听出一阵寒意,转目一看,见这位白衣公子明明面上带着春风一样温柔的笑,一双桃花眼也是弯着的,可就是无端的让人后脊发凉。
他往太阳底下挪了挪,看向码头,见连云生已上了艞板,双腿一岔,堵在水边拦住江颂月下船的路。
江颂月往另一边去,他就堵另一边。
“真是两小无猜啊。”船工感慨着,再看白衣公子,劝道,“公子你仪表堂堂,他日必能寻得娇娘,快别盯着我们未来少夫人看了……”
“谁是你家少夫人!”跟在闻人惊阙身后的木犀率先忍不住,破口大骂,“少胡说八道!我家公子与县主成亲时,你们少东家还在玩泥巴呢!狗屁倒灶的,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丑模样!”
船工被骂得莫名其妙,意欲还嘴,被路过的同伴拉了一把,不忿地走开了。
闻人惊阙眼瞧着江颂月推了连云生一把,提裙挑上艞板的动作轻盈灵动,犹如一只起落的彩蝶。
眼里是江颂月,耳边是那船工不满的碎碎念,“……长得人模人样,谁知道心思是歪的……”
他的确心思不纯正,否则江颂月怎么会休弃他?
闻人惊阙眼底黑沉,默不作声地等着江颂月走近。
可连云生不知说了什么,江颂月忽然抬头往停靠在岸边的大船帆杆上看去,头高高地仰着,后脑勺挨到了连云生肩上。
“咔”的一声,木犀听见了清脆的关节活动声。
闻人惊阙丢下京中乱糟糟的事情,快马过来找江颂月,从连府找到江边,片刻不曾歇息,结果看见江颂月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木犀为自家公子不值。
他低声劝道:“公子,县主在这日子过得舒坦着呢,咱们还是回京去吧……”
闻人惊阙淡淡扫他一眼,道:“你随时可以走。”
木犀立刻闭了嘴。
不远处,江颂月用手掌遮着刺目的日光,眯着眼看了看,道:“你说的是那根帆杆?”
“当然不是,比那个更高。”连云生用手比划着,道,“那回我从水中倒影瞧见帆杆上立着个人,抬头一瞧,人又没了,我还以为我看错了。这也算是一桩怪事吧?”
江颂月低下头,因久对着日光,眼前有黑影和光点闪烁个不停,恍惚间在不远处看见了个熟悉,但很久没见的人。
她当自己花了眼,边走边揉着眼,问:“可看清样貌了?”
“船摇来晃去的,你试试能不能看清!”连云生没好气道,“我能认出那是个人就不错了……话说你问这些做什么?”
“不做什么。”江颂月不想把没确定的事说给他听,敷衍过去后,催道,“我累了,回府去吧。”
“这才出来多长时间?你就是懒的……”
两人就这么走到闻人惊阙身旁。
江颂月揉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倒是连云生感受到一丝尖锐的敌意,多看了闻人惊阙几眼。
连云生确信自己若是得罪过这么英俊的男人,一定会记得。
他没印象。
这就怪了。难道是他感觉错了?
错身后,他越想越不对,胡言乱语道:“那边有个男人长得很不错,文质彬彬的。你不是不要闻人五了吗?干脆重新找个男人得了,那个就不错!”
“你快闭嘴吧!”
“真的不错,一定合你心意。我赌五百两银子!”
看在银子的面子上,江颂月转头随意瞟了一眼,人都没看清,扭回头道:“不符合,给我银……”
话说一半,方才那一眼所见重新映入脑中,她神色一怔,猛然再扭头,看清后,愣住不动了。
闻人惊阙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脸上带着笑,缓步走来。
到了近前,听见连云生道:“江颂月,你发什么痴?人家找上来了!”
闻人惊阙用余光扫了他一眼,特意挺直腰身,端起仪态,确定自己比连云生高出半头后,略微向着江颂月俯首,道:“我当你是不想理我,在假装看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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