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夫人见状,忙道:“必是不行的!我把他臭骂了一顿,若不是我手脚没劲儿,还要扇他耳光的!”
江颂月胸口急剧起伏,紧攥着的手指尖发白,嘴唇颤抖几下,恨恨道:“不要脸!”
“是呢,我也这么骂他,都被休了,怎么有脸说出夜闯姑娘闺房这种话的!”
江老夫人见孙女儿气出了泪花,赶紧再道,“丫头放心,我都吩咐下去了,让人加紧巡视。他敢出现,咱们就把他当成贼人,活生生打死!”
好说歹说,慢慢把江颂月的情绪安抚下来了。
晚上睡前,江颂月特意找了五个侍婢守夜,还在枕下藏了一把匕首。
只要闻人惊阙敢来,她定毫不犹豫地刺伤他。
江颂月恨着他有那种不入流的想法,一心惦记着等闻人惊阙出现,就好好教训他。结果从天黑等到东面泛起鱼肚白,府中都静悄悄的。
她实在撑不住了,强烈的困意再次席卷上来之前,在心里怒骂闻人惊阙言而无信,又在骗她!
而后,江府严防死守数日,终未等到闻人惊阙的夜袭。
这样过了几日,眼看到了上元节,按照常例,宫中又会继续设宴。
江颂月已经推了守岁那日的,这样的大日子,不好再次推却。
可在这样的场合遇见闻人惊阙,江颂月躲都没法躲,少不得要被人看笑话。
她不乐意,为此忧愁了好几日。
与在人前出丑相比,江颂月情愿私下里与闻人惊阙一刀了断,让他不许再纠缠。
然而就在上元节前两日,每日例行来赔礼道歉的闻人惊阙未再出现。
江颂月以为他终于要放弃了,人前装得开怀,夜里独自一人时,躲在寝被下哭了半宿,次日醒来,双眼肿如胡桃。
她觉得丢人,一日未出寝屋,连祖母都没见。
因为前日未睡好,次日夜间,江颂月昏昏沉沉,梦见闻人惊阙给她也写了封休书,两人断了个彻底,正难过得流泪,从梦中惊醒,听见了街面上响若雷霆的马蹄声。
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直到祖母披衣赶来,才意识到这不是做梦。
江老夫人年长,见的多,命所有人不许点灯。
很快,从偏门溜出去打探情况的卫章回来了,道:“是大理寺和羽林军,金甲银枪,足有数百人,都往东街方向去了!姑爷……五公子也在。”
江颂月怔住,不知道大半夜这是怎么了。
侍婢们也吓得不轻,全都挤在江颂月的院子里。
一片慌乱中,最外面的门房低弱说道:“我记起来了,前天五公子离开前,曾让我与县主说,今晚京中会有异动,让咱们府上的人不必惊慌。”
江颂月心头一跳,碍于脸面,压着嘴角没询问。
江老夫人看透她的心思,将人招来细问,确定闻人惊阙的确这么说过,心里安定下来,道:“没事儿,都回去睡吧。”
门房的话让下人们心中的恐慌减少许多,毕竟带头的是他们府上曾经的姑爷,前两日还低微地上门求见呢,能伤着他们府中人不成?
恰于这时,大着胆子爬墙头观察的护院回来,说人已经从府门外过去了。
两者结合起来,确认这场意外与府中无关,侍婢们渐渐放松,逐个退开。
江颂月扶着祖母回了房间,但彻底没了睡意,开窗吹着冷风,看着院中摇曳的树影,心乱如麻。
闻人惊阙来了,她不想见。
不来吧,她又觉得委屈想哭。
江颂月想不透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在窗口倚了会儿,恢复寂静的庭院中,夜风送来依稀的埋怨声。
“门房也真是的,早得了姑爷的知会,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方才我魂都快吓飞了。”
“也不怪他,咱们县主还气着呢,谁敢在府中提姑爷?”
“说的也是……你说县主和姑爷能和好吗?”
“……我觉着能,你不知道,前天姑爷没来求见,县主夜里哭得有多伤心……”
江颂月脸上被打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急促地喘了几下,她“砰”地一声合了窗,跑到榻上,将自己捂进寝被后,在心里大骂闻人惊阙。
这一晚,京城大半人家都是在恐慌中度过的。
直到天亮,消息传开,康亲王府没了。
满城哗然。
“说是勾结夜鸦山匪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入狱的入狱,斩杀的斩杀,一夜之间就没了。”
这案子是闻人惊阙查出来的。
在百姓眼中,他眼盲许久,一经恢复就快刀解决了皇帝的亲叔叔……那可是堂堂王爷!
坊间关于闻人惊阙的诋毁流言弱了许多,看好他的仕途,想攀关系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这事,第二日的上元节没人有心思庆贺,京中街道上格外的萧条,宫宴自然也是没有了的。
如此凄凉了半个月,随着袁书屏女儿满月日的到来,宫中大张旗鼓赏赐了贺礼,其用意不言而喻。
得了圣意暗示的国公府大摆席宴。
江颂月与袁书屏的关系不错,但那个府邸,她是再也不愿意踏入了,只让人送了些贵重的贺礼送过去。
有了权贵摆宴牵头,京中迅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很快就没人记得消失了的康亲王府。
又过几日,太后传旨说想念江颂月,接她去了趟宫中。
江颂月已经近一个月没出府门了,趁着这几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国公府那边,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入了宫一趟。
再见太后,江颂月知晓这人是她十一岁时偶然遇见的重伤妇人,心境产生了些变化。
有点陌生,还有点难以言喻的亲近。
太后一如既往的和蔼,问过江老夫人的病情,提起她与闻人惊阙的事。
入宫之前,江颂月就想到太后会这样问,她未能从那种情绪中走出,被窘迫淹没,结结巴巴道:“没什么争吵,我就是、就是不想看见他。”
太后道:“不想看见他,是要一刀两断?我可提醒你,前段日子他查出康亲王那事,解决了皇儿的大麻烦,出尽了风头,许多人盯着他呢。昨日还有人想请我赐婚……”
江颂月面色一白,骤然站起,“他怎么能……”
能什么,她说不出口。
是她把人休弃的。
太后与陈瞩一样,都不乐意看世家做大,与其让闻人惊阙另娶高门嫡女,不若就将他与江颂月绑在一起。
“哀家岂能答应?这不,今日就喊你来了。”
太后身处宫中,对外面的流言却不陌生,拉她坐下,慈爱道:“你那张休书能不能生效,端看他认不认。他现在不认,被绕指柔缠上个一年两载,指不定就变了心,到时候主动权可就不在你手上了。”
“再有,什么隐疾不隐疾,都是没影的事,就算是真的,也有治愈的可能……多的是人肖想着你夫君呢。”
江颂月听得心里憋起一团灼热的火焰,烘烤着她,让她无法静心。
她心里难受,想不出该怎么回答。
这事明明是闻人惊阙的不对,凭什么难受的人是她呢?
而且,按照闻人惊阙所言,太后所谓的救命之恩是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京城那桩救命之恩,是太后与陈瞩自导自演的。
这两人也骗了她,为什么她就不生气呢?
江颂月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焦躁不安地在宫中待了半日,午后回府,在半路上被陶宿锦拦住。
陶宿锦因为江颂月不带他赚银子,和与闻人雨棠的婚事,对江颂月耿耿于怀。
但此时,他更好奇江颂月与闻人惊阙的事,拦下她后,还算客气地问:“江颂月,你真的不要闻人五了啊?”
江颂月不想理他,也怕闻人惊阙知道她出府了会找来,使她当街难堪,当即让卫章继续赶车。
陶宿锦不依不饶,强行让侍卫将马车拦下,跳上车板,掀帘逼问:“到底还要不要?你给个准话。”
他动静和声音都很大,引来行人侧目,江颂月心中一阵恼羞,怒道,“不要!休书都给你看过了,还问什么!”
“不要就不要,你凶我做什么。”小侯爷被她一顿吼,莫名其妙,“你最好是真不要他了,不然有你后悔的。”
说完,小侯爷跳下马车,吆喝着人往西街去了。
他来的快,走的也快,说的话也让人听不懂。
江颂月觉得他说的事情应该与闻人惊阙有些关系。
闻人惊阙遇上什么事会让她后悔?
她想知道,又拉不下脸去问,生了会儿闷气,让人继续往回赶。
这日隔跟她出来的是青桃,眼看着江颂月与闻人惊阙分开后,食不下咽,夜不能安寝,为此多长了个心眼,悄悄让人找陶宿锦询问去了。
这一问,可不得了。
“姑爷真的出事了!”马车刚停在府门前,青桃焦急地拍打着车厢木门,语出惊人,“小侯爷说,咱们姑爷被人下了春/药,正在望仙楼呢!”
江颂月猛地扭头。
第69章 喝茶
青桃来不及喘气, 急道:“小侯爷说陈家对咱们姑爷有意,想结亲,陈家三公子怕姑爷真有什么……咳……隐疾……今日假装在茶楼偶遇, 下了药来试探……”
陈家在京中有些地位,三公子与陶宿锦一样没个正形,但是姐弟感情甚笃,为了长姐做出这种事情并不算意外。
青桃觉得闻人惊阙惹怒了自家县主,但两人再怎么吵闹,和好或分开, 都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外人是不能掺和进来的。
她很急, 却见江颂月听完后,冷着脸道:“不许喊他姑爷。”
青桃满脸的不可思议, “县主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不然我该怎样?”
“去阻止啊!”青桃急得想拖着她赶去望仙楼, “那个陈三公子可不是什么好人, 都能弄来那种下三滥的药了,说不定会怎么折辱咱们姑爷……五公子!县主你忘啦?先前五公子被人锁在屋中,你那么生气……”
江颂月的脸色霍然转青。
青桃立刻闭嘴。
她怎么忘了, 那会儿闻人惊阙眼睛是装瞎的,也就是说, 什么险些遭人轻薄,都是他编出来的!
如果那是假的, 难保这回不是作假。
江颂月对闻人惊阙的信任已降到最低,最初的震惊过去,冷静下来后, 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闻人惊阙,觉得这是闻人惊阙骗她见面的圈套。
他那个身份, 身边岂能少的了人?哪有这么容易中别人的陷阱?
江颂月气他、恼他,但就是不肯去望仙楼见他,跳下马车往府中走,急得青桃抓耳挠腮。
“万一是真的呢?”
江颂月在门槛处停下,回头道:“万一是真的,那也是他自愿的。从此以后,我真的与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这句话提醒了青桃,她灵光一闪,急忙接道:“可是县主,万一他没忍住,与别人有了肌肤之亲,回过头来在你面前假装无事发生,再次骗你怎么办?你就不想去抓他个现行,彻底堵死了他的路?”
这个可能让江颂月迟疑,语气跟着迟缓,“抓他个现行?”
“抓他个现行!”
青桃想起钱双瑛说的那些话,学着她道,“若五公子与他人有染,咱们抓到了把柄,扇他巴掌,将他的丑态公之于众,让他再也没脸见县主你!若是没有这回事,就是他欺骗县主你过去相见,更有理由扇他巴掌了!”
江颂月眸光一闪,当即绝决道:“走!”
马车飞驰,不消一炷香时间,就到了望仙楼。
望仙楼是城中最大的茶楼,常有权贵子弟出没,这日被清了场,只有陈三公子与陶宿锦在。
江颂月进去时,遭到陈府侍卫的阻拦,直接让人动了手。
楼下的动静未惊动楼上人,二楼大堂中,陈三公子正侃侃而谈:“今日我非得把闻人五身上隐疾的事弄清楚。他若是好好的,我勉强能接受一个被女人休弃的男人做我姐夫,若真有隐疾,那就别怪小爷不客气了……”
“你能怎么不客气?”陶宿锦也是纨绔,但比他清醒,“他可是大理寺的人,你对他下黑手,当心他回头与你算账。”
“不就是下个春/药、送个女人进他屋里吗?他能怎么与我算账?把这些还到我身上啊?”陈三公子全然不在意,“那小爷还得谢谢他了。”
“我可提醒过你了……”
陶宿锦正撇清关系,转脸见江颂月从楼梯口上来了,眼睛一亮,道:“江颂月,你不是不要闻人惊阙了吗,怎么又来了?后悔了?”
来的路上,江颂月满脑子都是抓到闻人惊阙的丑态后,如何使他难堪。
可方才听了陈三那一番话,心头升起与那日闻人惊阙被锁在屋中一样的怒火,几乎将她的理智烧没了。
她径直掠过陶宿锦,来到了陈三公子面前。
陈三公子不认识江颂月,但听过名字,轻佻地打量了下她,道:“你就是怀恩县主?听说闻人惊阙不行,是不是真……”
话没说完,江颂月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响亮声音,陈三公子被打蒙,捂着脸愣了愣,眼神一厉,站起道:“你敢打我?你——”
“啪!”
江颂月甩手又是一巴掌,蔑视道:“卑劣小人,我就是打了你,怎么样?”
陈三公子登时大怒,抬起手掌就要打回去。
陶宿锦今日是来看热闹的,被这情景惊住,反应过来后立刻想去阻拦。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透窗而来,擦着陈三公子的发顶掠过,“笃”的一声,直直射在他身后的褐色廊柱上,银色尖端全部没入,只余箭尾微微颤动。
安逸的茶楼中,隐约还能有利刃破风的回响。
陈三公子被这不知何处而来、气势汹汹的一箭吓得双膝一软,跌坐回了椅子上。
那边试图劝架的陶宿锦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江颂月的人动的手,看她也一脸惊吓,连忙高声道:“我就是被陈三拉来凑热闹,好奇瞧瞧的,什么都没做啊!闻人五你有火冲着陈三发,别冲我来,我这就走、这就走……”
江颂月反应过来那是藏在暗处的侍卫,认定这是闻人惊阙骗她来的圈套,咬了咬牙,一把将陶宿锦按住,道:“你不许走。”
再转向陈三公子,道:“滚!”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支利箭射在陈三公子脚下,差点将他脚背钉在地上。
陈三公子打了个激灵,终于记起闻人惊阙是大理寺少卿,做的是查案、审讯,乃至抄家的事情,绝非他这样无所事事的纨绔能耍弄的。
他哆嗦着站起来,躬着背,战战兢兢地下了茶楼。
而江颂月认定自己再次被闻人惊阙骗了,心里冰锥一样的刺痛,恨不能将闻人惊阙千刀万剐。
她抓着陶宿锦的衣裳问:“是不是你与他联手骗我过来的!”
陶宿锦被她那利索的两巴掌吓到,又因暗处射来的箭矢受惊,再瞧江颂月,只觉得气上头的女人,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着实可怕。
他立刻大呼冤枉:“我怎么可能帮着闻人五骗你?我就是被陈三喊来看热闹,路上好心去提醒了你一句而已!”
他很讨厌,但好像不怎么说谎。
江颂月辨别不出真假,松开了他,扫了周围一眼,问:“闻人五呢?”
“喝了掺了药的茶,被人带屋里去了。”陶宿锦指着厅堂斜对面闭合着房门的雅间,“陈三让人送了个女人进去,刚进去没一会儿……”
有人进去了,没立刻出来。
江颂月脑子里嗡地一响,脸上骤然失去血色。
她想进去亲眼查看事情是否如她心中所想,可是尊严不许。
江颂月内心翻腾,犹若海上掀起滔天风浪的暴雨雷鸣。
这世界上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闻人惊阙欺骗她、耍弄她,如今又有了别人,她何必眷恋不舍?
别人不爱她,她自己爱。
江颂月倏地站起。
抬步将走,对面房门打开,一个衣衫整齐的红衣女人数着银票走出来。
瞧见外面众人,她慌手慌脚将银子藏起,一本正经地摆手,道:“他不行的,是个废人,没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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