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就穿吧,反正有江颂月作陪。
就当给自己赚养老的银子了。
这样一直等到江老夫人来催用早膳,江颂月才让人送绣娘回去。
她进屋来,面对“一无所知”、对自己满是信赖的闻人惊阙,心中羞愧,语气就格外的温柔。
“换了地方睡的可还好?若是还困乏,待会儿我一人去宫中就行。”
闻人惊阙把手伸出去,被江颂月扶住后道:“是这床睡得舒适,总也不想起。”
江颂月爱听这话,道:“这床我都用了快十年了,冬暖夏凉……幸好当初做的大,不然都不够你躺的……”
她扶着闻人惊阙起来,今日刚与绣娘探讨过男人的装束,有了些了解,就像模像样地为闻人惊阙穿衣裳。
趁着更衣,她一遍又一遍打量闻人惊阙,心里再次对他的形体感到满意。
个高腿长脸蛋儿美。
成了,那丑布料被他一穿,保准能被带得风靡京城。
“待会儿见了祖母,我得在她面前摆脸色,不然她不长教训。你可不要插话,不然我得连你一起凶……”
江颂月心情明媚起来,话就相对多了些,对着闻人惊阙碎碎念个不停。
然而穿好衣裳一出门,脸就立刻板了起来,弄的江老夫人与侍女们个个小心翼翼,一句废话不敢说。
雨水相较于昨日稍微转小,他们既然能入宫,就没理由不回国公府了。
江颂月计划入宫后直接回去,便在府门口与祖母道别。
“字先临摹个二十页,曲子先学云湖小调,你给我好好学,说不准哪日我突然就回来检查。”
江老夫人理亏,不敢接她的话,就抓着闻人惊阙叮咛,“天寒记得添衣,雨天少外出,闲暇了就来祖母这儿,祖母让人给你做好吃的……”
闻人惊阙温声道:“记得了,都记得了,得了空我就回来,到时候提前派人知会祖母。祖母一个人在府里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着凉受寒让孙儿担忧……”
两人一唱一和,依依不舍地絮叨,江颂月插不进话,显得她好似恶毒的外人,要拆散这对相依为命的祖孙。
她想闻人惊阙与祖母处的好,瞧着这画面又觉得碍眼,气呼呼瞪着二人,语气生硬道:“再不入宫,就赶不及了。”
两人这才停下。
将闻人惊阙扶上车撵,踩着脚蹬上去前,江颂月回身又瞪江老夫人一眼,低声怒道:“与他说再好也没用,他得听我的!”
斥过祖母,入了车厢,江颂月本不想责备闻人惊阙的,忍了忍,没忍住。
“不是说了要给她甩脸色吗?你说那么多做什么?”
“我忘了。”闻人惊阙愧疚道,“对不住,月萝,我方才只想着要与祖母道别,看不见你的脸色,就把这事忘记了……”
江颂月没法和一个瞎子计较,绷着脸,硬邦邦道:“这回算了,以后不能忘了。”
“嗯。”闻人惊阙柔声答应,再去摸江颂月的手,被她抓着放回他自己腿上。
“我在想事情,你老实坐着,别乱动。”
闻人惊阙:“……”
被冷落了一路,临到宫门口,江颂月不想被人看笑话,更不想他出丑,这才重新牵起他的手。
江颂月甚少求见陈瞩,是因对方贵为天子,也为避嫌。——祖母怕她被纳入宫中做妃子。
如今她已嫁人,这方面的顾虑就少了许多。
偏殿面圣,将缘宝阁的意外详细讲述后,陈瞩拧眉思量,道:“朕也想将其抓获,奈何此人阴险狡诈,从不轻易现身,要捉住他,属实不易。颂月,朝廷已为此耗费了许多人力财力……”
这意思是不准备再为抓捕余望山投入精力了?
江颂月心中一阵咯噔。
早些年朝廷光是为了剿灭夜鸦山,就耗费了数年时间。现在只剩一个没人知晓相貌的余望山潜伏在百姓之中,足有近半年时间才闹出这么一点儿动静,还没有确切证据能证实是他。
陈瞩不愿意凭借虚妄的猜测调遣兵力去保护江家,也在情理之中。
江颂月能理解他的想法,但无法接受,她没法明知祖母与府中人处在危险之中,还视若无睹。
“可万一真是余望山暗中捣鬼,可能趁此机会把人抓住啊。”江颂月急切。
陈瞩叹气,从明黄书案后俯首,语重心长道:“颂月,你既与他有过接触,当知晓他是何等谨慎一人。一击未能得手,发现你身边多了人手,他会立刻掩藏起来,要抓他只会更难。”
江颂月不记得与余望山有什么接触,若非前阵子京中沸沸扬扬的流言,她压根就不会将多年前的往事与夜鸦山匪联系起来。
此时心中着急,听见陈瞩后半句话,她只想着反驳回去,一着急,脱口而出道:“那就不要派人保护我,只保护我府中人即可!”
“休得胡言。”陈瞩厉声斥责。
江颂月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就像文武百官与百姓所周知的那样,她也知道,陈瞩一心想将夜鸦山匪彻底铲除,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在闻人惊阙提出将这事告知陈瞩时,轻易同意。
因陈瞩前面几句话,江颂月着急了,主动提出无须人来保护她的话。
无人保护,那她就成了一个饵,只有离开府邸,就处在危险之中。
回望陈瞩深不见底的目光,江颂月心底彷徨,他是真心阻拦自己,还是早就等着自己主动提出这事?
帝王心难猜。
但这不失为一个主意。
江颂月转头看未曾做声的闻人惊阙,见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似在说不论她作何决定,都会支持她。
定了定神,江颂月道:“陛下与太后对颂月偏宠有加,颂月无以为报,如今有机会会陛下效犬马之力,是颂月的荣幸。”
陈瞩沉思了片刻,仍是道:“朕知你有心,但这事非你一姑娘家可以解决的。”
江颂月再次劝说,如此往来数次,陈瞩无奈道:“朕视你为亲妹,不该任你以身涉险。但你如此执拗……也罢,自你夫君出事后,夜鸦山的重担就落到司徒少卿一人身上,你既有意,就代替你夫君与他商议去吧。”
这句话相当于特许江颂月参与到余望山的抓捕中了。
江颂月惊喜,之后被太后喊去,留闻人惊阙与陈瞩君臣独处。
“朕是真没想到,为抓获余望山,你竟不惜假装盲目,真与颂月成婚。”
他二人都曾得罪过余望山,一个是弱质女流,一个对外是瞎了眼的废物,简直是勾着余望山前来报复。
只要余望山接近,就会被当场擒获。
闻人惊阙拱手笑答:“贼寇狡诈,为确保能将人手到擒来,微臣只好出次下策。”
陈瞩笑。
其实他对闻人惊阙此举是满意的。
世家门阀之间藕断丝连的姻亲关系,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闻人惊阙迎娶江颂月而非氏族贵女,避免了闻人家再次壮大,同时,还避免了江颂月独自身陷险境。
毕竟于皇室有恩,能不让她涉险,陈瞩还是想护她完好的。
如今余望山已有行动,陈瞩迫切地想查出当年与之勾结谋害自己的是谁。
他想知道,未免打草惊蛇,又不能让幕后之人知晓他获得这消息,定睛直视闻人惊阙,陈瞩道:“问出消息之后,即刻杀了他。”
“是。”闻人惊阙答道。
正事说完,君臣闲聊几句,陈瞩回想着这对新婚夫妇携手踏入殿中的身姿,又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朕待颂月如亲妹,爱卿不可负她。”
这就是甭管你究竟是为何娶她,既已成亲,她就是你闻人惊阙的正室夫人。
闻人惊阙略一踌躇,勉强作揖,“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陈瞩满意了。
第32章 案卷
午后, 二人从宫中离开,时辰还早,江颂月想早日解决余望山的事, 与闻人惊阙商议后,决定顺路去一趟大理寺。
守卫森严的大理寺不许闲杂人等进入,带着圣上手谕的江颂月成了例外,无需借助她那身为大理寺少卿的夫君,毫不费力地进去了。
步入正门,方知大理寺卿与司徒少靖都不在。
“那便先看看相关文书, 或是去狱中亲自盘问?”闻人惊阙瞎了后办不了案子,但对大理寺与夜鸦山的事情了若指掌, 贴心地为江颂月出谋划策。
江颂月听得动摇了一下,她是有些想去牢中的, 亲眼看一看关押着的山匪, 或许能让她想起多年前那桩云里雾里的旧事呢?
人人都说她与余望山结了仇怨, 若那日她真的见过余望山,能记起他的样貌就好了。
犹疑片刻,她道:“先看看文书吧。”
她对夜鸦山的了解全部来自于民间传言, 先翻阅文书详细了解后再去狱中盘问不迟。
闻人惊阙颔首,命人去搬运文书。
大理寺以正门牌匾的中心线为轴, 前院分东西,一侧是案件审理兼上级官员处理文书的场所, 另一侧为低阶官职抄录、案卷存放的书室,后院则关押着一些罪大恶极的凶犯,有侍卫日夜严守, 无大理寺三卿的陪同或是圣谕,任何人不得接近。
闻人惊阙趁着文书尚未送来, 耐心与江颂月讲解大理寺的布局。
刚粗略说完,被江颂月轻按了按手背。
“有人来了。”
雨雾萧瑟的厅门外,有几个人影恭敬候着,是依令送文书的官员。
闻人惊阙道:“陛下亲口说了由你接替我的职务与司徒少靖共查余望山的事,只要余望山一日未被抓获,你便有权利在大理寺访查,与我享有同等权利。”
江颂月光是听这几句话就如坐针毡。
她总共进过两次府衙,第一回是十五岁砍伤恶仆掌柜,被人告上公堂,第二次是今日,行使着大理寺少卿的权利,打从一进入,就有侍卫领路,沿途尽是官吏客气与她行礼。
江颂月颇有些受宠若惊。
现在闻人惊阙提醒她,门外那些文职官员在得到她的应许后才能进入,她手足无措,很是局促。
江颂月瞟向正牌的少卿大人,见闻人惊阙神色轻松,笑盈盈地等她开口,心里安定了几分。
没什么可紧张的,她是奉皇命前来做正事的,不是玩闹。
这样一想,人是有了勇气,但相应的,神情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语气俨如昨日训斥江老夫人与下人一般,道:“进来。”
从江颂月迈入大理寺起,消息就传开了,大理寺的人都知道他们那瞎眼的左少卿来了,身边还带着个明艳俏丽的姑娘。
姑娘手持圣谕,是来查案的。
官员们有好奇的,有惊诧的,明里暗里都在打听。
在清亮严厉的女声传出后,候在厅门外的官员终于能满足好奇心,急忙捧着案卷依次入内。
但也有例外。
贺笳生没动。
听闻有一姑娘在闻人惊阙的陪同下来访,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人是闻人听榆,那个对他有些只可意会的好感的高门姑娘。
上回大理寺卿就与她说过,尽管入内,不必拘礼。
他也希望是闻人听榆。
与国公府这位八姑娘第二次见面那日,贺笳生回味着捡起的帕子上的柔软触感,回忆着那高贵纯洁、仪态万千的姑娘,一夜未眠。
他很清楚,哪怕他不足一年就成了大理寺六品文官,但在闻人听榆面前,连为她摆放脚凳的资格都没有。
甚至他为人捡起的那张做工精美的绣帕,他都买不起。
他只配迎娶同是六品官员的军器监丞的女儿,因受过岳父的恩情,在他父女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
辗转一夜,贺笳生决心退亲。
婚期前几日退亲,军器监丞的宋大人听后,长刀出鞘,直接架在了贺笳生脖子上。
但那又如何,两人同为朝廷命官,官位相平,他不想女儿名誉受损,只得答应,这才有了宋姑娘与他八字不合,病重缠身,不得不临时退亲的事。
贺笳生是怀着见闻人听榆的心情来的,路上特意对着檐下积水检查了衣冠,确保自己仪容端正。
可里面的人是江颂月。
他听出声音了。
贺笳生立于厅外,阴冷的风裹着冰凉的雨水斜打在他衣摆上,犹若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将他浇了个透骨寒。
他费尽心思往上爬,自以为终于能在江颂月面前抬起头颅,没想到两人会在他任职的地方相逢。
江颂月仍是站在他头上的那个。
一介商女,何德何能踏入这庄严肃穆的大理寺?
就因她捡了别人不要的瞎子,嫁入了高门?
“贺大人?”身后的同僚见他久不动弹,轻声喊他,用气音道,“里面除了左少卿,还有个揣着圣谕来的姑娘,不可怠慢啊。”
贺笳生扯了扯嘴角,行如走尸地迈了进去。
江颂月第一眼并未看见贺笳生,真要说的话,她心中全是躲在暗处盯着她的余望山,全然不记得贺笳生也在大理寺了。
夜鸦山匪存在十余年,犯下的案子抄录成文书,足将一方桌案堆满。
“多谢。”江颂月学不来闻人惊阙那样自然,客气地与送文书的官员道谢。
第四次道谢时,她看见一只微微颤抖的通红的手。
江颂月愣了一愣,倏地抬头,看见了赤红着双目的贺笳生。
那是贺笳生的手,他少时家境贫寒,寒冬腊月里练字冻坏了手,江家祖父看他有志气,收他做学生,给他银钱治手。
冻伤治好了,但是留下了遗症,每逢天寒沾了冷水,就如炉中的铁块那样通红,很容易肿痛。
江颂月惊诧于贺笳生的出现,心里对他又是怜悯,又是憎恶,实在不想理会他,嘴角一撇,望向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眸光微动,嘴角噙着丝浅笑,问:“全都搬来了吗?”
一人回道:“启禀少卿大人,共二十六册,全部搬来了。”
“县主奉命来配合调查夜鸦山匪的案件,今后如有相关要求,尔等需尽力配合。”
众人齐声道是,与江颂月作揖行礼。
除了贺笳生。
同僚大惊,忙暗中扯了扯他,贺笳生这才僵硬地对江颂月低下了头。
哪怕曾经依靠着江家吃饭,他也从未这般卑微地对江颂月行礼。这一刻,贺笳生牙关险些被自己咬碎。
江颂月看出他的不甘心,这会儿没心情搭理他,也不想让人以为她是来找茬的,佯装没看见,规矩地与众人还礼。
闻人惊阙又道:“方司直可在?”
“下官在。”方司直出列。
“方司直留下与县主讲解相关案卷,其余人退下吧。”
贺笳生一步一顿地随着众人离去。
他知道搬去的文书是夜鸦山的案卷,可他无权翻看。江颂月却可以,并且由方司直亲自讲解。
方司直负责文书管理,在大理寺待了七年之久,是贺笳生的直属上级。
贺笳生行尸走肉地出了正厅,被寒气迎面扑了一脸,狼狈中记起江颂月与闻人惊阙整洁的衣裙,记起她手边的热茶,还有那明显强装出来的不自然的淑雅姿态。
他摇摇欲坠地闭上眼,握紧了拳头。
“……明嘉七年,劫掠一村镇,亡者共计五十七,重伤残疾者十九,烧毁的房屋瓦舍不计其数……”
“……于云塘山劫掠两支商队,残害人命四十三条……”
“……”
大到杀人放火,小到偷盗劫掠,夜鸦山匪无恶不作。
方司直讲的简略,江颂月听得心尖颤抖。
连翻三本后,她为其斟茶,让他再简略些。
“……共计屠杀文官十三名,与之交战的武将伤亡近千人……明嘉九年……”
方司直忽然停下,饮了口茶水润喉,道:“这之后,夜鸦山忽地消沉了下去,甚少行大恶之事,两年之后再次出现,就与先前不大相同了。”
江颂月从街头传闻中可未听见过这种消息,赶忙问:“怎么回事?”
“咱们也是前几个月才从活捉的贼寇口中问出的,说是内里大乱,几个当家的互相残杀,死了不少人。”方司直说着,语气有些遗憾,“可惜朝廷未能及时得知消息,否则那时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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