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老慈爱地摸摸他的头顶,万般欣慰道:“我家小石头聪慧又勤勉,当着起这份荣誉。”
 他难免回忆起这些年的时光,每日早早起床,去学堂完成繁重的背诵课业,用完午膳后,小憩一会儿,又跟着姜武习武。
 他知道的,姜武是真的在严格要求,认真教习小石头武艺,其中艰辛也不言而喻。
 习武后,又听他讲学,全程都不曾偷懒,积极思考跟上他跨度极广、深度也不浅的授课。
 等晚上,不仅要完成他布置的课业,还每日坚持习字,温书。
 笔耕不辍,才换来今日成就。
 越是相处,燕老心中的喜爱和珍视就越重,也愈发感觉到肩膀上沉甸甸的担子。
 这是他走遍宣朝山河湖海,见过认识的不知多少人里,见过的,最有灵气、最为聪慧的孩童。
 也是最坚韧、最有行动力的学子,但凡决定的事,从不犹豫拖沓,也不思虑过多。
 他有时觉得,透过小石头,像是看见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里面盘踞着根系茁壮的参天大树,高处枝叶繁密重叠,交错出一片苍翠欲滴的浓郁生机。
 森林里所有的一切,都在万里晴空下,以惊人的速度野蛮生长。
 这样的孩子,未来一定是惊人的。
 但小石头年纪还小,性子还没定型,没有形成完善的道德是非观,一旦误入歧途,后果也不堪设想。
 尤其是小小年纪,就先后经历了这么多。
 前有愚民要强抢他去祭河神,后又看破了吴县令那个混不吝的收割民脂民膏。再遇到边关战乱朝堂征兵,又闷声不响努力许久,日夜不辍。
 燕老惦着姜武查出来的两桩事,但看着顾璋得意灿烂的笑脸,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牵着顾璋坐下来:“为师也有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顾璋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润了润有些干的喉咙,他捧着茶杯好奇道:“什么好消息?”
 燕老笑道:“还记得你当初问我,能让伐木停止吗?”
 顾璋眼前一亮,惊喜道:“您不会想到办法了吧?”
 他那时初来,并不了解这个世界。
 如今回头看,才知道这到底是多难的一件事,牵扯到多方利益,而且伐木造园之事自古就有,理所当然,也算不上罪大恶极,根本没正当理由阻止。
 他的那一套科学理论,恐怕只有燕老觉得不错。
 要知道即使是已经进入了工业革命之后,有了科学基础,这些关于自然与植物的理论,也是无数科学家前赴后继,遭遇了多年的质疑,不断推翻实验,最后才得到的成果。
 想要以此为理由,也站不住脚。
 又没压倒性的权势,又没有正当的理由,简直无解。
 燕老点头:“如今边关战事正处于关键时刻,皇上想一举将突厥打退,保我朝数年太平,但打仗所耗费粮草物资巨大,皇上定然也为钱财操劳。”
 顾璋摩挲茶盏壁,登基以来就在打仗,国库肯定早就紧张了。
 要不堂堂皇帝,也不会光送一块匾额和免税,什么实际的表示都没有。
 现在又打了这么久,国库的钱财,说不定比他口袋还空。
 他起码还能想花就花。
 “所以师父是想……”顾璋挑眉,指了指正被砍伐树木的方向,一脸“你要打小报告”的惊奇表情。
 燕老轻咳两声,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问道:“你觉得如何?”
 顾璋夸道:“我觉得极为可行。”
 皇上正缺钱,你还修游园。
 不拉一刀都对不起这只膘肥体壮、富得流油还顶风作案的肥羊。
 想到伐木的事情停止,宁都最近这两年有些异常的天气和生态都会慢慢恢复,顾璋就感觉心情不错。
 无论以后走多远、做什么,他还是希望家乡能好,这里有他的根。
 最好永远如初见般,绿水青山,遍地花开,有徐徐春风袭来。
 顾璋又休养了好几日。
 腿内侧最严重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他想到今年八月的院试,想要去试试。
 考秀才和童生的内容,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他觉得也不是不能一试。
 如果错过这次,就要再等一年半了。
 他换好药,往燕老的院子走去。
 燕老门口守着一名小厮。
 顾璋做出“嘘”的手势,自从他从府城回来,就发现师父好像有点心事,他来给师父创造点惊喜。
 他这样做的次数不少,每次都有不同的花样,次次都老爷都笑得开怀,也不怪罪,小厮犹豫片刻,点点头。
 顾璋缓缓靠近推开门,笑容出现在脸上,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
 燕老正用手扶着椅子,从一个厚实的软垫上站起来。
 “师父,好好的跪垫子做什么?”顾璋赶紧跑过去,搀扶着他站起来,惊讶问道:“您不会突然打算遁入空门或者开始信哪家菩萨了吧?”
 燕老不过是偷偷试试这垫子软硬, 没想到会有人进来。
 他尴尬地咳嗽两声,接过顾璋递来的茶水,状若无事地喝了一口。
 “师父你腿脚本就不好, 这是在干什么?”顾璋捡起地上的软垫,仔细打量。
 这和他奶放在菩萨像面前的垫子,真是像极了。
 就是更软一些,更厚一些,面料也好上许多,看起来就是精心准备的。
 顾璋把垫子拿在手里, 感受到几乎有两个拳头的厚度,心中突然就冒出一个想法。
 这玩意不会是给他准备的吧?
 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想想养身子这些天, 补药是一碗碗的喝,那些苦了吧唧的药里好东西不少, 他感觉起码喝了几百两。
 除了药, 也就第一天醒来时, 揉开身上紧张的肌肉疼了点。
 也只有那天见着了点师父担忧生气的模样。
 憋在心里不说的才最可怕啊!
 顾璋察言观色,赶紧把手上的软垫放到地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他盘坐在软垫上, 殷勤地给燕老捏捏腿:“师父,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谁惹你不高兴了?你跟我说说, 我和姜武叔去揍他!”
 燕老感觉腿上传来一阵阵捶打后的舒适感,看他一屁股把软垫坐在屁股底下, 又听了他这话,被逗乐了。
 他低头瞅着牢牢坐在软垫上不挪窝,卖力地给他这边捏捏那边捶捶的小徒弟, 心中好笑,不知怎的, 这些日子的纠结就散了。
 小石头肯定是瞧出他的心思来了。
 他这小徒弟装乖认怂比谁都积极,小表情比谁都可怜,态度比谁都好。
 可认错第一名,下次还敢,胆还更肥。
 燕先梅睨了他一眼:“腿还没人家胳膊粗,能去揍谁?”
 “所以带上姜武叔啊!”顾璋说得理直气壮,那叫一个乖巧胆怂,“我先上,打不过的话就往姜武叔身后躲,给他吆喝助威!”
 燕老直笑:“这个时候知道装乖了,你且回头问问,看姜武同不同意。”
 姜武正好从门外走进来,正好听到顾璋说打不过就往他身后躲的话。
 国字脸板着脸,有些语噎:“你倒是想得美,打不过就勤加习武,往人身后躲也不嫌丢人。”
 顾璋可怜道:“那我被人打了,姜武叔不心疼吗?”
 姜武:“……”
 臭小子就是拿捏住他舍不得了。
 他走近才发现顾璋屁股底下坐着的垫子,猜到燕老想干什么,神色一变。
 他眼底有些担忧,赶紧先一步骂道:“打疼了正好,以后就没这么胆肥了。”
 “师父!”顾璋下意识想找燕老告状,说姜武欺负他,但是一秒就反应过来,眼神怂了下来,相当积极的认错:“师父,我错了。”
 燕先梅不理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过来。
 看得顾璋知道装乖讨巧这招是没用了,燕老这是来真的,毕竟这事听起来就过于离谱了。
 他举手保证道:“小石头真的知道错了,不该冒险、不该不顾危险一人从府城骑马回来。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认真思量,绝不冒进!”
 他回来那日就知道燕老气恼,相识以来就没见他发过火,生过气,那日对家丁的质问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怒气很大。
 前两天他特地提起自己考了府案首,要夸奖,本想顺带说开了,没想到让燕老带跑偏了。
 果然还是逃不脱。
 燕先梅从旁拿出一本礼记放到顾璋面前:“既然知道错了,就把礼记抄写三遍,慢慢抄,抄写的时候多思多想,该如何爱惜自己。”
 顾璋还没被罚抄过,他还想争取一下:“师父,咱们能功过相抵吗?你看我也算做了件好事对吧?”
 燕老睨他:“你说呢?”
 顾璋小脸一苦,朝一旁的姜武投去求助的眼神。
 姜武也觉得他胆子实在太大了,是该长长记性,他挪开眼,朝外面望去。
 他心里的担忧也松了几分,臭小子这么会卖乖,后面也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
 顾璋求援未果,只好伸手接过书,可怜道:“好吧。”
 燕老见他这副小可怜的模样,让姜武拿了张厚实的毯子来,他直接坐到顾璋旁边。
 师徒俩坐在一起,燕老道:“师父还有事想要和你聊聊。”
 顾璋直接靠过去,双手紧紧抱住燕老,耍赖道:“我都认罚了,师父不可以再说我了!”
 燕老被抱住,倒是有点哭笑不得。
 “不说你,我们聊聊天,谈谈心。”燕老也觉得心里轻松了些。
 谁也不知道,他听到姜武汇报,说官道沿途发现五六具身上只受了点轻伤,但都身中剧毒而死的野兽尸体时,心中是如何胆寒。
 一来后怕顾璋陨在路上,二来也为见血封喉的剧毒担忧。
 才十岁的童子,瞒着所有人研究药理,闷声不响地将见血封喉的剧毒随身携带。
 怕是当年的事情,多少还是有影响。
 是什么时候制作的?连去考试都带着,是在害怕吗?
 顾璋突然被问到毒的事情,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沉默半晌,才道:“是大丰村过来闹事的那年就备了。”
 燕老心里好像被刺了一下,有些颤声道:“现在身边还有吗?”
 “用完了。”至少上次屯地和新买的箭毒木都用完了,下次若要用毒,就需要新买了。
 燕老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又一鼓作气问出县试那日的发现。
 “其实你早知那天的天气。”
 顾璋完全没想到会被问道这一遭,他下意识道:“是啊。”
 “可你就算广而告之,让大家都有所准备,也不会影响你的成绩,你知道自己有这个实力的,所以你是为了那个同村的朋友?”
 燕老拿出一份文帖:“原本这次县试名额分配,本该有百名童生可中,最后只取了七十多人上榜。”
 顾璋眼神淡下来道:“那是他们实力不济,与我何干?”
 燕老感觉到他的抵触,安抚般拍拍顾璋的背。
 燕老也不觉得这算错,只是透过这两件事,感觉好像模糊看到了点他家小石头性格上的问题。
 他甚至会觉得有些矛盾,明明很多时候他家小石头都心地善良,兼爱仁勇,但却也有些时候冷静到有些冷漠,果断到有些凶狠,不知是怎么形成的。
 “咱只是谈谈心,小石头跟师父说说心里话,别怕,不管小石头心里怎么想的,师父都不说你。”燕老语气温和地引导。
 终究是他这个做师父的失职了,竟然一直没发现小石头心中这些事。
 他终究还是希望,小石头能沐浴在阳光下,快乐的长大。如此小的年纪,好好念书就是,不需要背负这么多。
 顾璋抿唇。
 他明明把自己藏得好好地,不想把那些血色翻涌的灰暗给任何人看。
 可偏偏师父就是掀开一个角,要探进头来瞧瞧。
 甚至想把他藏在黑暗里的带刺食人花带走到阳光里。
 他就是凶狠带刺,会用世上最剧烈的毒去对付敌人,也会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这是末世的生存法则,末世五十五年留在他骨子里的东西。
 即使外面包裹着希望的火苗,燃烧着全人类的大义和希望,但火焰最深处,就是黑色的。
 他看向燕老,乌眸翻涌,“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不仅是为虎头隐瞒天气,如果能将村子里那些保护他的、为他打得头破血流的人都留下来,他别说刮风下雨了,下冰雹他都不会多说一句。
 燕老被顶得有些胸闷,头也有些疼,不知该怎么教,毕竟他也是头一次当师父没经验,先前聪明伶俐又乖巧的舒心日子习惯了,这会儿突然被噎住。
 姜武见他犯倔,着急道:“小石头,你好好说!”
 他不明白,明明刚刚还好好地,怎么一下脾气就拧巴起来?
 顾璋见状,心里也有些难受,他起身道:“徒儿顽劣,烦劳师父劳神,先行告退。”
 走前,他脚步顿了一下,伸手带走了桌上那本礼记。【看小说:玖橘推文】
 永河村。
 顾璋骑马回来的时候,顾家人都是欢喜的。
 但是在家休养了几天,都不见他去燕府念书,不免开始有些怀疑了。
 这日顾璋躺在那块带着微微斜坡的小草坪上晒太阳。
 他双手撑在脑后,神色苦恼。
 “小石头,看看这是什么?”
 一只草编的蚂蚱出现在顾璋眼前,在半空中荡阿荡,就像是长了翅膀在蓝天下飞一样。
 顾璋伸手抓住。
 感觉有些熟悉,这好像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
 小顾璋没什么朋友,最爱的就是和爷爷编的蚂蚱说话。
 他坐起来:“爷爷你怎么来了?”
 顾老爷子坐到他旁边,也学着他的姿势躺下来:“来陪小石头晒晒太阳。”
 躺在满是青草气息的草坪上,沐浴着微风和阳光,一只腿翘起来,看着碧蓝天空中云卷云舒,很是惬意。
 顾老爷子道:“你从小就最喜欢来这儿了,高兴了来,不高兴了也来,要是委屈了,还带着小蚂蚱,对着它嘀咕。”
 顾璋有些记不清了。
 小顾璋也喜欢来这里吗?
 “小石头好久没这样休息了吧?要不要再跟蚂蚱说说话?”顾老爷子侧过头来,“比如和师父闹别扭了?”
 顾璋脸一下红起来。
 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
 王氏也背着一篓子的山上的野蘑菇下来,朝这边走过来,从篓子里掏出一把甜草,塞到顾璋手里:“奶记得你最爱吃这个甜草了,试试奶摘得甜不甜?”
 顾家人陆陆续续都干完活,先后集中在这个小山坡上。
 顾璋:“……”
 他无奈承认:“是发生了点事情。”
 他简单说了说那日的事,只挑拣了部分说说,比如县试那日天气,没说毒死一路野兽的事免得家人担心。
 听完,顾家人面面相觑。
 团团坐在这块山坡顶端聊起来。
 顾大根挠挠头:“咱发现了要下雨,为啥子要告诉县城那帮考生呢?那虎头不就危险了吗?”
 “县城有啥事,也不会都告诉咱们啊?”秋娘对这个感触颇深,村里人想要挣钱,天然就比县城里的人家更难,不过她道:“不过罚抄倒是还行,你也该长长记性!”
 王氏对秋娘这话极为赞同,使劲儿点点头,然后控诉道:“那年盐要涨价,愣是县城人都快抢光了,我们才知晓,花了好些钱才买到一点点盐。”
 即使现在家里条件好起来了,王氏说起这事,也面露心疼之色。
 聊了一圈,顾璋是发现了,燕老的高度,真不是普通人能企及的。
 不过燕老的那些话,到了他家人嘴里,倒是变得接地气多了,跟柴米油盐酱醋茶、家里的肥猪、捉来的小鸡……都脱不开关系。
 顾璋坐在中间,双手托腮,听得津津有味。
 他突然感觉脸被捏了下,“小石头脸上都比之前肉多了。”
 “那可不,每天吃好的,又不生病了,就跟小猪崽一样眼见着就长起来了。”
 顾璋直笑:“我若是小猪崽,那咱家就是猪猪之家。”
 “贫嘴。”
 见顾璋笑得开怀,秋娘道:“开心了?那要不要把药膏给你师父送去?”
 顾璋避开他娘揶揄的眼神,“才没有什么药膏。”
 “那这几日你偷偷鼓捣的是什么?娘可都看见了。”秋娘认真道:“征兵可是大事,县城里不少有钱人家都没能避开,燕老却能保咱们家周全,肯定花了不少人情和心力。”
 顾璋摸摸鼻子,他想到上次做的乌龙透骨膏快用完了,这才在家里做的。
 顾大根一把抱起他往回走吃晚饭:“好了,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事咱就别往心里去了,服个软哄哄他老人家,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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