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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福妾(南风不尽)


胤礽想到哈日瑙海,就想到额林珠,然后就忍不住牙痒痒。
等灭了葛尔丹,就得跟皇阿玛谏言,让他把这小黑狗送回草原上去!别老在宫里头住了,这么多公主,老大膝下就有四个,怎么就跟他的额林珠要好呢?(胤礽已选择性忘了大阿哥已出宫建府,他的孩子自然也都养在宫外的事了。)
养得水灵灵的大白菜叫狗啃了,谁能舒服!要不是看在梦境里头,他还算有情有义,胤礽现在就想给他扔出宫去。
结果他正想着这哈日瑙海的事儿,那哈日瑙海就犯了事了。
胤礽顶着春日舒朗的阳光,原本心情还算畅快,结果还没等进上书房的门,就迎面飞来一本湿哒哒的书。
胤礽下意识侧头一躲,书擦着他脸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来一看,是一本《论语》,里头纸张都黏成厚面皮了,抓在手里湿哒哒的烂得不成样子。
再一听,那屋子里闹哄哄的大呼小叫着,授课业师也不知去了哪里,胤礽脸就黑了,大步进去一瞧,嗬!这几个皇阿哥有站在桌上的、有踮着脚看热闹的、有叫好起哄的,还有暗地里拉偏架的——
人群中央,十三阿哥胤祥与那黑黢黢的哈日瑙海正扭打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
十三比那哈日瑙海大上一两岁,很有习武的天分,反倒黑狗子这小子不像其他蒙古王公的孩子壮实,瘦巴巴的,一个不防已经被牛犊子般的十三掀翻在地,用手肘死死压在地上,嘴角都在地上擦破了,十三对他大吼:“服不服!你服不服!”
哈日瑙海拼命挣扎,眼眸凶狠如狼崽子,紧咬牙关也不开口服输,寻了个间隙,他腰部用力,两条腿蹬了起来,又挣脱了十三的钳制,在十三扑过来前利落爬起身来,一个抬腿将十三狠狠踹了出去。
“呼……呼……”哈日瑙海喘着气拿手抹去嘴角的血痕,小小年纪已有了极为刀锋寒铁般的眼神,好一匹草原狼啊!
胤礽又将视线落在仍拍手叫好的弟弟们身上,胸中怒焰沸腾,越发生气——好啊,这么多人联起手来欺负人,还是以大欺小!他这些弟弟可都出息了!
胤礽悄没生息地走到他们后头,背手冷脸瞧着,结果竟然都没人发觉,倒是周遭伺候的太监眼尖刷刷刷地跪下了。
太监们挤眉弄眼想提醒自家的主子,结果刚想张嘴就被何保忠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瞪了过来。于是只好继续瑟瑟发抖地伏在地上。
太监们不约而同在心里哀叹:我的爷,您自求多福了!
胤禟与十四阿哥胤祯此时最为嚣张,爬在桌子上又蹦又跳,张牙舞爪地大喊:“十三!十三!别怂!打他!你打他啊!”
在兄弟们的起哄声中,十三有点抹不开面子,又像绷紧的弓弦冲了上去!
哈日瑙海也不胆怯,他眸光坚毅,紧紧抿着嘴,稳稳地沉下身子,做出了摔跤的动作,胤礽一看就吃了一惊:这小子人小胆大啊!他竟然想在年龄体重都在劣势的情况下,将冲过来的十三背摔过去!
不能让他们再打下去了!玩闹就罢了,都动真格打出火气来,就没必要了。
胤礽当机立断走到胤禟和胤祯身后,掏出折扇狠狠给了这俩小混蛋脑袋一下,冷嗖嗖地发问:“打谁啊?”
“哪个不长眼的敢敲爷的脑袋!是谁!”
胤禟和胤祯气急败坏回头,然后俩小滑头就腿软了,连忙麻利地爬下桌子来,十分识时地跪到胤礽脚下,两人不约而同一脸讪笑:“二哥你来啦?”
胤礽狞笑着活动了下手腕,从何保忠手里接过马鞭,在空中抽得啪啪作响:“礼义廉耻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都给孤滚过来跪好!!!”
太子爷在上书房打弟弟打得热火朝天,程婉蕴原本正坐在躺椅上吃肠粉也吃得分外舒服,结果忽然之间,没点征兆就感觉底下那熟悉的湿漉感来了,她低头一看,不是羊水破了,是见红了。
她还有心思可惜:她今天穿得藕荷色的新衣裳,这下可糟蹋了!
“官嬷嬷。”她淡定地吃完最后一口肠粉,放下碗,“去把稳婆叫来吧,顺带遣人去告诉太子爷一声,我这是要生了。”
一回生二回熟,程婉蕴这回是自己挺着肚子走去产房的。

康熙三十二年的四月末, 天如碧水,草木蔓发,山青花欲燃。
添金一路狂奔, 跑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压根没将心思落在周遭深春美景之上,他正穿过御花园,直奔乾清宫而去——实际上他刚刚去过了上书房, 洒扫太监说,太子爷押着一众阿哥去乾清宫了。
于是他又赶紧掉头就跑。
等到了乾清宫外头,又只能围着候在外头的李德全急得团团转:“李公公, 这……这得什么时辰才能结束呀?咱们程主子已发动了有一个时辰了,太子爷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您行行好,进去通禀一声……”
“万岁爷正在里头发脾气呢。”李德全回头瞧了一眼,西暖阁里还门窗紧闭,便对添金压低嗓子,“这节骨眼, 杂家可不敢进去触霉头,你再等等吧!”
添金急得要上房, 再三哀求:“李公公, 生孩子的事如何等得啊!求您通融——”
虽说毓庆宫里一切都安置妥当了, 太医也到了,唐格格在外头帮衬着,但生孩子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要是主子生产不顺, 那可如何是好!
李德全也没法子:“谁叫事不凑巧呢!”
上书房里闹出了那么大动静, 太子爷想着小惩大诫就罢了, 还替弟弟们遮掩,但上书房授课师傅早过来向皇上禀报了, 这下连着太子爷都在里头挨训呢,皇上那脸色黑得好似锅底,李德全是打心眼里觉着哪怕天上下冰雹、下刀子,他也不敢进去。
乾清宫里。
九、十、十二、十三、十四整整齐齐地跪了一溜。
胤礽无奈地垂手站在一侧,他身边还站着只鼻青脸肿的蒙古小黑狗。
“好啊……真是好啊……”康熙已经气得说不出来话了,颤抖着拿手指一个个点过去,每个被他手指戳到的人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把脑袋埋得更低一些。
唯有胤祥倍感羞耻地往后昂着脑袋,鼻子里塞了团草纸——他被打出了鼻血。
缓了半天,康熙才坐到炕上喝了口茶,厉声问道:“你们谁来把事给朕说个明白?!”
胤礽看弟弟们跪在那吓破了胆的鹌鹑摸样,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便上前一步,躬身一揖道:“皇阿玛,是这样的……”
“用不着你说!”康熙重重搁下茶碗,怒气冲冲地咆哮道,“他们自己都没长嘴吗,用得着你替他们遮遮掩掩、粉饰太平!一人做事一人当!做都做了难不成还不敢承认?都要做缩头乌龟不成!你们自己说!”
胤礽无奈退回原位。
胤祥是直性子,受不了这激将法,立刻拔出了鼻子里的纸团,就要开口——
突然胳膊被胤祯拿手肘一撞,他那股气又散了,只见年纪最小、但鬼点子最多的胤祯膝行到康熙跟前,拽着他的袍子道:“皇阿玛……我们错了,您别生气了……”
康熙往下瞥了他一眼。
胤祯连忙回头给胤禟使了个眼色,胤禟也连忙膝行过来,抱住康熙的大腿:“皇阿玛,这事不能全怪咱们,您听我说,这全是那哈日瑙海的错儿!是他先挑衅十三弟的!他自己不学无术,把书泡了水塘,十三弟好心替他捡回来,却被他反手扔到脸上!您说他可不可恨?十三弟火爆性子哪里能忍,自然就……咱们都是兄弟,偏帮十三弟多些也是常理……”
胤礽蹙起眉锋,老九竟敢避重就轻这么说……他打量皇阿玛什么都不知道呢!皇阿玛恐怕早就查清楚了,之所以有此问,是为了给他们一个机会,若能坦诚认错,还算有救。
哈日瑙海哪里能看懂《论语》?准葛尔部不富裕,他生在草原长在草原,来了大半年,连汉话都还说不大好,恐怕汉字满文也认不得几个,怎能一张口就怪他不学无术?
胤礽把弟弟们教训了一顿以后,就去审了上书房管洒扫的小太监,那些奴才吓得跪在地上,你一言我一语把这几个小混球背地里干的那些缺德事抖搂得一干二净。
年纪长些的阿哥开始领差事以后,这上书房就成了他们的一言堂,突然来了个蒙古王公之子,性子孤僻沉默不讨喜,偏偏骑马射箭还比他们厉害,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扔了他的书篮、弄瘸他的桌腿、在他的膳盒里放死蚂蚱。
偏偏这哈日瑙海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前头不知谁指使,便硬生生忍下这口气,却叫跟着他来大清的蒙古侍卫悄然蹲守多日,最终认定了欺辱他的罪魁祸首——老十三。
于是便有了今日之事。
这哈日瑙海还算坦荡,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十三给堵了,让他堂堂正正跟自己比一回,若是十三输了,就要向他下跪道歉,若是他输了,他也愿赌服输,立刻收拾包袱回蒙古去。
胤礽却觉着那些手脚应当不是老十三做的,胤祥生性鲁直善良,不像能做出这些事的人,他若不喜欢哈日瑙海,只怕也会像他一般堂堂正正跟人打一架。
这下作手段,一看就像老九和老十四的手笔,他这俩弟弟自小就古灵精怪,又是额娘膝下幼子,自然养得有些无法无天。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设计的,叫老十三背了黑锅。
胤礽沉思着,便下意识瞧了在他身侧一直站得笔直的小孩。
他穿着来了宫里以后才新做的玄墨色云卷暗纹绸缎蒙古袍,脚蹬小羊皮靴子,头发辫成了一股股的辫子垂在脑后,用珊瑚与宝石缀在发尾,眉眼天生冷峻,英挺秀拔,小小年纪已有了皇族后裔那清贵不俗的气度。
虽然,他现在袍子的金线开了、辫子上的珊瑚宝石也不知掉那儿去了,眼圈青了一只,嘴角破了,真是狼狈不堪,但瞧着似乎还是比跪在地上的那几个弟弟看着顺眼些。
康熙显然和胤礽想到一块儿去了,他听完胤禟的话当即便冷哼一声,低下头,用一种极度危险的眼神盯着他,森寒之意都从牙缝里漏了出来:“老九,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则,朕可就要请家法处置你了。”
“朕平生最恨欺瞒之人,老九,你可要想明白。”
胤禟傻了,与胤祯对视一眼,又求救一般瞟了一眼胤礽,胤礽对他们摇摇头,最终这俩始作俑者还是惧怕皇阿玛的威势以及藤条家法,结结巴巴地说了如何趁哈日瑙海不在,将他新领回来的书扔进水塘里,又是如何忽悠老十三去捡,这才被几个语言不通的蒙古侍卫误以为是十三扔的书。
康熙气急攻心,简直想把这俩捣蛋鬼踹出去,沉着脸站起来就要找趁手的东西揍人。
胤礽连忙上去拦着,一边给康熙顺气:“弟弟还小,淘气也是有的。”、“皇阿玛别气坏身子,儿子已经教训过了”、“还不快再沏杯热茶来!”
又使眼色让两个弟弟快跑。
胤禟和胤祯是真敢跑,两人撒腿就冲出门去,像两只兔子往自家额娘宫里蹿。
“好了!人都跑了,你还拦着朕做什么!”康熙被胤礽东挡一下,西拦一下,这浑身上下的气都消了大半,指着胤礽骂道:“都是你这个做兄长的不好!朕把他们交给你管教,你呢!平日里对他们手就松,现在再瞧瞧他们做的事,你啊你啊把人容坏了!”
胤礽知道康熙需要找个人撒气,便笑着认下:“是,都是儿子的错。回头儿子就罚他们抄书,抄个两百遍!再罚他们不许吃饭,好好饿上三天!”
康熙瞪他一眼:“罚抄书就了事了?来人!传朕口谕,让九阿哥、十四阿哥去奉先殿祖宗排位跟前跪着思过,没朕的旨意,谁也不许探视!”
胤礽听到这儿才松开了手。
只要没动板子,跪几天奉先殿也不是什么大事。
康熙又叫哈日瑙海到跟前来,看他狼狈的模样,叹着气将他皱巴巴的袍子拉扯平整,用蒙语好生宽慰了一下,轻轻拍着他肩头夸奖道:“你是个好孩子,是朕没教好朕的孩子,让你在这儿受委屈了,回头让太子带你下去梳洗上药,好好歇一歇。”
这个孩子是策妄阿拉布坦与大清之间友好的紧密纽带,康熙不希望他心生怨怼,若是哈日瑙海在宫中的遭遇被那些蒙古侍卫传回策妄阿拉布坦耳中,只怕要生出事端来。
因此康熙才会让太子亲自送他回去。
“皇阿玛放心。”胤礽知道康熙的意思,躬身领旨出来,就见添金一脸急切地候在门口:“太子爷,程主子已经发动了……”
“何保忠!快套车!”胤礽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情急之下又瞥见那模样狼狈、眼神也有些茫然的蒙古小黑狗,原本他是打算亲自送他回阿哥所,将阿哥所伺候的太监宫女全都敲打一遍,但现在显然来不及了……
来不及多想,胤礽把这孩子拽上了肩舆,用蒙语告诉他,“你先跟我回毓庆宫。”
哈日瑙海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点头了。
他刚刚知道皇上让太子管他,而他……肚子饿了。
胤礽恨不得立刻能生出翅膀飞回毓庆宫里,肩舆刚到宫门口,他几乎小跑了起来。
何保忠本想背那蒙古王子,谁知人家利索地跳下肩舆,一溜烟就跑得追上了太子,独留又胖回了两百斤的何保忠,像头奔跑的大象,哼哧哼哧在后头追。
胤礽前脚进后罩房的门,就听见了一声响亮的哭声,他心里一松,这才好像学会呼吸似的,扶着门框狠狠喘了口气,稳住步伐走到产房之外,不一会儿,就见稳婆抱着个襁褓出来了,跪下喜气洋洋道:“恭喜太子爷,侧福晋为您添了个阿哥,有七斤整呢。”
“好!好!”胤礽接过襁褓一瞧,这孩子果然比当初额林珠生下来还要胖,眉眼也秀气极了,“真好,阿婉……侧福晋如何?”
“侧福晋生得极顺利,现在精神头还好着呢!”
胤礽想进去瞧瞧阿婉,但稳婆说里头污秽,待会收拾干净再请他进去。胤礽便先让人带哈日瑙海下去上药换衣,好好照料,再收拾出一间屋子供他睡个午觉。
然后便一直站在门口等着。
他不是头一回当阿玛了,但每每这时候都却还会紧张、期盼。
产房里,程婉蕴正由青杏擦身擦汗,又换了一身衣服,底下的褥子也被婆子们换上了干爽的,这时,碧桃从屏风外头转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程婉蕴一见她就惊喜出声:“你怎么来了?身子可养好了?”
“谢主子关心,都好了。”碧桃笑吟吟坐到她身边,“今儿是主子生产的大日子,奴婢就是爬也要爬过来伺候,何况都养好了,怎么还能躲懒?”
“你就是多养些时日又如何?”程婉蕴拉着她的手嗔怪道,“让我看看,果然是瘦了,近来可还会头疼呕吐?太医说你脑后有淤血,总要等它慢慢消退才是。”
“主子放心,奴婢好全了,您跟太子爷如此恩待,让奴婢日日吃些老参、燕窝流水般将养着,奴婢如今就是上山去打老虎都使得。”
这话说得青杏也跟着抿嘴笑,凑趣道:“主子,这话倒是真的,昨个奴婢和她一起睡,差点没给她一脚踹到炕下去!”
程婉蕴这就放心了,又嘱咐青杏多帮衬些碧桃,平日里不要让她干重活。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太子便进来了。
青杏知道太子说话不喜欢有奴才在边上,便与碧桃行了礼出去。
“刚那是碧桃吧?她伤愈回来了?”胤礽过来坐下,顺嘴问了一句,便又将目光落在程婉蕴身上,仔仔细细将人从头看到尾,温言道,“你现在觉着如何?可有不适的?”
“是碧桃,她可算好了!我这悬着的心可算放下了,”程婉蕴笑道,随即摇摇头:“我没什么,这次倒比生额林珠快些,也顺当,没受什么罪。”
“嗯,算这小子还知道疼额娘。”胤礽颇感欣慰,“以后让他好好孝顺你。”
当初她生额林珠花了一整晚,这次从见红到阵痛、开指也就四个时辰,虽然痛还是痛的,但因为忍耐的时间不长,身心都会比头一次轻松些,所以这次她生完还能坐在这儿和太子聊天,精神十分的好,也不觉困。
“那就好,我刚从皇阿玛那儿出来就听说你发动了,可真把我吓坏了。”胤礽都有些难以回忆从乾清宫到毓庆宫这一路上他都想了些什么,总觉着好似把生产时听人说过的各种状况都想了一遍,自己把自己吓得脸发白,于是果断严肃批评了刚出世的儿子,“这小子真是个急性子,比预计的时间早了有大半个月呢,幸好你和孩子都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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