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见她乖巧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便也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待会,我会让严太医再来给你请一次平安脉。”
今儿不是请过一次脉了?程婉蕴疑惑地歪了歪头。
“皇阿玛已定了下月月初要启程前往热河围猎,我与几个皇兄皇弟亦在随行之列,这一去只怕要过年前才会回来了,”胤礽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阿婉,你想不想跟着去热河?”
程婉蕴当然想啊!
“可是我……”程婉蕴也知道自己有身子可能多有不便,这也不是自己能任性的地方,气弱三分,“我能去吗?”
“所以我让太医来给你仔细瞧瞧,若是胎相稳固,不怕坐马车,应当无事。热河与京城沿途设有数十座行宫,用不着风餐露宿,以往都是一路慢悠悠地过去。”胤礽见她忐忑不安却又十分期待的小模样,便将人搂在怀里亲了一口,“我知道你在宫里闷得慌,因此也存着带你出去散散的心思,何况……一去两个多月,我实在不放心将你一个人留在宫里。”
胤礽还有半句话没有说,他竟然也生出了不舍的心思,他舍不得那么长时日不见她,总想将人日日放在眼皮底下,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胤礽早已提前请示过康熙,虽然被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顿,让他宠爱格格应当知道分寸,又说怀了身子不该多折腾,但他之后的话还是让康熙同意了。
“程氏照料儿子极用心,儿子三餐点心都由她操持惯了,如今肠胃都好了许多,这都是程氏的功劳。李氏要照顾小阿哥,唐氏又笨了些,”胤礽又一次拽着康熙的袖子撒娇,“皇阿玛还记得之前那盒薄荷糖么?儿子也想身边有知冷知热的人多照应呢。”
撒娇的次数多了,胤礽也越发熟稔了。他也知道,康熙莫名对他这样“不稳重”地样子格外受用。
“皇阿玛,就让严太医去给她瞧瞧身子,若是无碍,您就应了吧!”胤礽见拽袖子似乎效果有限,便又跪下来给康熙捶腿,“皇阿玛,您应了吧!”
康熙被他磨得受不了,越磨越是火气都磨没了,只好答应了。
胤礽亲昵地给康熙又捏起肩膀来:“皇阿玛您真好,儿子今生能当您儿子,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大福了!”
“得得得,少在这儿腻了,回去让人把你今儿读的书拿来!我出几道题考考你!”康熙板着脸,把胤礽赶出去了。
胤礽一走,他又忍不住对梁九功摇头:“你瞧瞧这孩子,怎么越大越像孩子了!哪里有个太子的模样?哎!”
梁九功笑眯眯道:“奴才倒觉着,这是太子爷和您格外亲呢,在外头,太子爷还是极稳重的,您说是不是?”
“没想到你这奴才还有些见第!”康熙听了果然高兴,十分认同梁九功的话,更加不去计较方才的事情了。罢了,不过是个小格格,太子已有长子,又未大婚,暂且偏爱一个格格也无伤大雅,程氏还算本分,就依了他这一回吧!
回头指了婚,再让太子妃好生教教。
胤礽等在乾清宫外头,见梁九功出来冲他一笑,他才松了口气。
在皇阿玛这儿,应当是过关了。
回毓庆宫的路上,他仔细回想方才与康熙的谈话,心觉自己应该没有让皇阿玛不高兴的地方,他这段日子总会这样,总是独自回忆与康熙相处的点点滴滴,妄图从中寻找些蛛丝马迹,又仿佛是在向自己证明一切都好好的。
他想起之前那个关于自己的梦的结局,眼底漫上一些痛楚。
究竟是为什么,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想得头疼欲裂也想不出所以然来,所以平日里与康熙相处更加小心仔细。
这次的梦实在太零碎,时间间隔得又这样长,他一时之间没有其他法子,除了自身谨言慎行,也传了话给索额图让他多多约束赫舍里氏的族人。
过了两刻钟,严太医来了,他仔细查问了程婉蕴的日常饮食起居,又把了脉,才出去和胤礽回话:“回太子爷的话,格格身子康健,腹中孩子一切都好。”
胤礽放了一半心,又问:“格格若要出门,坐几日马车,可对其有碍?我这儿有个御赐的四轮马车,倒是不大颠簸。”
太医一听就明白了,谨慎回道:“马车行驶得慢一些,再多铺些褥子,哪怕有些颠簸也无碍,只是这时节风大,要多备衣物,不要着凉为要。”
胤礽得了准话,再多问了些出行的细节,便重重赏了太医,让他下去了。
“如今你的身子还没重到不能出行的地步,想来是没问题的,叫身边伺候的人加倍悉心看顾就是,”胤礽下定决心,对程婉蕴道,“那阿婉就跟着我去热河吧,到时你便住在行宫里,不要去木兰围场便是了。”
虽然只是从一个宫殿住到另一个宫殿,程婉蕴还是很高兴地答应了。
她居然能出门旅游哎!
太子爷还是要带程格格去热河的消息仿佛插上了翅膀,一瞬间飞到了毓庆宫各处。
一时毓庆宫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膳房里郑德隆揉着面不由哈哈大笑,程格格要出门,他指定要跟着去!
多长脸啊!
洪登气得面目扭曲,恨恨地摔了勺子,白白去讨好了唐格格,谁知竟然烧错香拜错了佛!太子爷莫不是色令智昏,带了怀了身孕的格格出门,究竟是谁伺候谁呀?
李氏听了不过淡淡一笑,自顾自地哄着小阿哥,她也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没想到程格格真能哄得太子开口?有了身子如此恃宠而骄,这程格格也有些不知骨头几两重了!这样正好,以后她到了太子妃手底下,就知道要吃苦头了,等着吧。
唐格格一边垂泪一边将收好的衣裳又一件件拿了出来,她咬着嘴唇,羞耻得无以复加,当时她怎么会觉得非他莫属呢?
她真傻!把脸都丢尽了!
唐格格将衣裳尽数扫到地上,伏倒在床上呜咽地哭了出来。
程婉蕴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她只是发觉唐格格好像好长时间没来找她闲聊了?最近后宫如此风平浪静,都没有瓜吃么?
但她很快就被另一件事转移了注意力——继母吴氏带着她的大弟弟、两个妹妹,已经到了京城!
第38章 探亲
吴氏有一张白皙的鹅蛋脸, 眉眼细长,穿一身雪灰色三多纹缎绣兰纹挽袖小袄,外头罩一件蓝地绸绣蓝蝶琵琶襟坎肩, 脚上一双簇新的刺绣小鞋, 在凌嬷嬷的带领下,恭敬又喜悦地向程婉蕴福身请安,程婉蕴连忙命碧桃将人搀起来。
再仔细一瞧, 吴氏一头乌发梳得纹丝不乱,戴着京城里时新的头花款式,其余并无特别装饰, 连耳朵上的珍珠耳环,都是米粒串珠样式的,显得朴素又大方。
她心里连连点头:她这个继母总是知道在对的时候做对的事情。
有的人头一回进宫来,为了不露怯,恨不得将家里所有的金银珠翠都戴在头上,但反而容易招人眼, 叫人看轻了。吴氏这样就刚刚好,这头花一看就是在京里刚买的, 如今最时新的花样, 算是十分点睛的时尚单品, 足以瞧出她的用心,浑身上下的打扮虽然素了些,却也没有失礼的地方。
她们程家本来就不是什么豪富, 这样就正正好。
程婉蕴命青杏上茶赐座, 又摆上点心, 安顿好后,她扫了一眼屋子里伺候的人, 青杏便会意地带上所有人出去了,轻轻合上门扇,将屋子里让给她们母女说话。
吴氏显而易见松了口气,望着程婉蕴眼圈红了红:“阿蕴,这几年在宫里可好?你阿玛之前还成天念叨着,说要等你选秀回来给你找个妥当知道疼人的夫婿,没成想咱家竟有这份际遇……”
生怕隔墙有耳,吴氏到底没敢说出来,当初消息传到歙县,好家伙,程世福躲起来足足哭了两天!
旁人家得知女儿能入侍东宫,早已鞭炮锣鼓齐鸣,甚至焚香祭祀祖宗,程世福却觉着女儿进宫是遭罪受苦,以后恐怕一辈子都见不上一面了。
“我很好……”程婉蕴听出了吴氏言语中未尽之意,程世福一定担心了她很久吧!她不由细细看了看吴氏保养得宜的面容,管中窥豹,便知他们家里这两年过得还不错,“听说婉燕、婉荷也上京来了,怎么没把她们也带进来?”
怀章是外男不便进宫,两个妹妹却没这忌讳。
“她们年纪小,没见过世面,也不懂规矩,宫里不比别处,我想着不要给你添麻烦了。”吴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吴氏其实想得更多一些,婉燕婉荷也快到选秀的年纪了,进宫来住别叫太子误会了,更不想给正受宠的继女添堵,“怀章已见过了太子身边的额楚大人,那位大人和气得很,给怀章引荐了一位要告老还乡的老先生,是徽州人,学问顶顶的好,如今已经拜了他为师,往后就跟着他读书了。”
程婉蕴想起程怀章那副痴迷读书的模样,也不由笑道:“怀章还是老样子?在屋子里读书从早到晚都不挪动么?”
“嗨呀!快别提了,额娘都快愁死了,”吴氏提起程怀章是又骄傲又无奈的,“何止不挪动,就是同窗叫他出门去参加文会,他都无动于衷的,要不是这回要上京来,他都已经大半个月没出门了!”
“怀章以后是有大出息的,只是一味窝在家里读书也不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额娘你要多劝劝他,他这身子骨迟早也要锻炼起来,否则真成了文弱书生,日后连进考场三天都打熬不住就遭了!”
“可不是,额娘回去将你的意思告诉他,他最听你的话。”吴氏上前握住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对了,怀靖也想你得很,只是他阿玛不让他来,说他成日里不学无术,学业全都荒废了,就要趁此机会压压他的毛躁性子,如今亲自督促他念书呢,他给你亲手做了只小鸟,我今儿带来了。”
雕的是一只小麻雀,是用桃木刻的,手艺粗糙,但可见小鸟雀胖乎乎圆墩墩的模样,程婉蕴拿在手里分外怀念,以前和弟弟一块儿打鸟淘气的日子仿佛还历历在目,她还是没忍住掉下眼泪来:“怀靖与我是最要好的,真是想他,那祖母呢?祖母如何?”
“好,老太太好得很,虽然牙掉了几颗,但每顿都能吃两大碗肉粥呢!她很是想来瞧瞧你的,但歙县离京城实在太远了,我们都不放心,老太太现在瞧着身子骨康健,但毕竟也是年纪大了,路上万一有个什么不好,寻医问药怎么都不容易……”
程婉蕴认可地点头,祖母这岁数还是在家颐养天年为好。
吴氏紧接着又低声提起程世福的前程来,虽竭力克制,但还是欢喜得握着茶盏的手都有些抖:“阿蕴你也别伤心,这回见不到面,或许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些呢!我听那位额楚大人的意思,太子爷似乎有意要给你阿玛在六部寻个不大不小的差事,以后我们全家说不定都要搬到京城来!这都是托了你的福……”
“但你阿玛偏偏那酸骨头又犯了,还不大高兴,悄悄地和我说他又不是那等卖女求荣之人,他一辈子在七品上头打转,也从没想过拿女儿的终身去买官,若是这样,这官升得有什么趣?我好说歹说,才让他不要在外头露出半点,等会别叫人听去了,倒害了你。”吴氏说起程世福也是头疼,“你阿玛有时比怀靖还像个小孩!”
吴氏说得这算客气了,她有时候真想揪着程世福的耳朵把他丢进水缸里洗洗脑袋,真不知那头脑里装得是棒槌还是浆糊,有时矫情得可笑!
什么叫卖女求荣啊,那是太子爷爱屋及乌,想要抬举闺女的身家,要不然人家想卖女求荣,人家太子还不稀罕呢。
他怎么想不明白呢,他好了,程家好了,阿蕴在宫里也当有了依靠,不会轻易受人磋磨。虽说皇家大过天,但凡他要是出息点,太子爷也要顾念的。
这是相互帮衬相互支撑的好事,偏偏钻那牛角尖干嘛?吴氏把程世福好一顿责骂,这才叫他转过弯来,不再提这些话。
程婉蕴知道自家阿玛的性子,他是个好官也是个好父亲,但有的时候的确消极了些,软弱了些。
她便笑道:“这个家多亏了额娘尽心操持,否则任由阿玛一个人,这日子还不知得过成怎么样呢!回去了额娘便让他将心放在肚子里吧,我没在太子爷跟前为阿玛求过恩典,太子爷也从没在我跟前提过这事儿,既然是他安排的,一定有他的道理,如今我入了东宫,咱们全家便都是太子爷的奴才了,想让阿玛进六部,八成也是太子爷想用几个自己的人,让阿玛安安心心地效忠太子,别的不要多想。”
吴氏谨记在心,又觉着程婉蕴的谈吐风度都与在家里时全然不同了,不由感叹道:“阿蕴如今真是长大了,眼界也不同了,这些我就想不到,只知道劝你阿玛少读些酸书,别把人都读酸了。”
程婉蕴又是微微一笑,在宫里若还不懂眉眼高低的话,这日子她也不用混了。
“婉荷婉燕都做了针线给你,还给孩子做了几件衣裳和鞋子。”吴氏将带来的包袱解开,她带进宫的东西大概被翻查过许多次,包袱里的衣裳鞋袜摆放都有些凌乱了,但还是能看出两个妹妹用心之极,竟然比照着刚出生及一两岁的婴儿,一共做了有二十多件小衣服、小鞋子。
“咱们那有个规矩,孩子要穿旧衣服,因此都是额娘到处寻摸来的,专找那些孩子多又健康的人家,要了他们以前用过的襁褓布和衣裳改的。放心,额娘亲手浆洗过了,”吴氏看着程婉蕴的穿着打扮,如此富丽大方,便有些难为情,“都是上好的棉布,也有些绸的,但指定不如宫里的好。”
“这样才好呢,孩子贴身的衣物就要穿棉的才舒服,宫里绫罗绸缎多,反而这样的料子倒难寻,额娘费心了,”程婉蕴并没有任何嫌弃,她记得前世孩子的衣服都得标榜100%纯棉,还卖得格外贵。
吴氏见她真是心无芥蒂,心里更高兴了,又细细问了程婉蕴怀有身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腰会不会酸?腿有没有肿?胃口好不好?又告诉了她许多过来人的经验,两人一直说到要传膳的时候。
官嬷嬷进来问晚膳怎么用,吴氏这才一拍手,想起来:“额娘给你带了酸笋、臭鳜鱼、毛豆腐来,就不知道你现在还能不能吃得惯……”
“吃得惯!吃得惯的!”程婉蕴一听这些吃得眼都冒绿光,急切道,“额娘东西放在哪里?我叫人拿去膳房,咱们今晚就吃这个。”
“宫里的厨子只怕做不出正宗的徽菜味道,”吴氏笑着站起身来,挽起袖子,“额娘亲自给你做这几道菜,等着——”
“那女儿也不客气了,偏劳额娘了。”程婉蕴亲昵地挽着吴氏的胳膊出去,让青杏、碧桃陪伴她去膳房做菜,身边留着官嬷嬷和红樱伺候着。
她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最喜欢吃吴氏做的菜了!
吴氏这个继母在家虽然有些偏心,但她做菜的手艺真是好,程家不算富裕,家里只雇了一个厨娘,每到过年、过节或是宴请宾客的时候便安排不过来,这时候吴氏就会亲自下厨做几道拿手菜,她是土生土长的歙县人,做徽菜可正宗了!
每逢佳节胖三斤,果然如此。程婉蕴每次都能吃到肚圆,她如今有些做菜的手艺也是跟吴氏学的,上辈子她只专门学了西点,中菜手艺都是自己做饭摸索出来的,其实算不得特别好。
程婉蕴现在都有些流口水了。
而吴氏进宫来的态度,也让程婉蕴完全放下心了。
吴氏是个明白人,如今程家因她而搭上了太子这条大船,是真正的“鸡犬升天”了,别看她只是个小格格,在外头的人眼里也是很不得了的。
吴氏方才就提了一句,现在徽州府的知府待阿玛都极和颜悦色,过年就连冰炭都不收了,还让自己的儿子跟怀章一起读书。
毕竟,外地官员本就难以接触到皇权中心,可能投到大阿哥或其他阿哥门下还容易些,但太子却显得太遥不可及了些。
她阿玛能在述职的时候得了上等考评,里头的人情世故、弯弯绕绕只怕也不少,反正以前她阿玛也抠门,徽州府那么多县令,他孝敬上峰的年礼从没有拔得头筹过,因此这些好事往年也轮不到他头上。
而且,她怀孕了,以后来烧程家这个“热灶头”的只怕会越来越多。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得意忘形,但吴氏从进门的打扮到不让自己的子女进宫再到懂得拿阿玛要升官的事情探她口风,就足以见得她不是那等眼皮子浅、张狂的人。
有她在,程家想来不会出什么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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