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家伙噔噔噔地跑进来,往她怀里蹭,小心翼翼地问:“额娘,你的病好了吗?”
程婉蕴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又说:“我们想额娘陪我们睡,不想阿玛陪,阿玛都不会讲黑猫捕快的故事。”
“阿玛还要照顾哥哥姐姐,旺财姑姑去找它额娘以后,二哥就难过得不得了,连蒸汽机都没精神做了,大姐姐和二姐姐也是,绣了好多旺儿姑姑的帕子,一边绣一边掉眼泪,阿玛安慰了这个又要安慰那个,忙都忙不过来了。”
程婉蕴抬头一看,帘子外头似乎有个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影,她一时又想哭又想笑,低头捏了捏两个孩子的脸,故意板着脸问:“是不是你们阿玛让你们来诉苦的?”
弘晋心虚说:“不是。”
结果佛尔果春老老实实点头说:“是啊。”
程婉蕴轻咳一声,扬声道:“还不快进来,你两个小兵都招了。”
胤礽这才亲自端了碗鸡丝面进来,笑了笑:“这两个不中用的,还把阿玛给卖了。”
程婉蕴今儿心绪已经好些了,她看着两个殷切望着她的小崽子、同样也眼含期许的太子爷,叹了口气:“拿过来,我吃就是了。”
“嗻,太子嫔娘娘,您是要就酱菜吃呢?还是要就酸笋?”胤礽立刻就笑了,殷勤备至地要过来服侍她下来洗漱,青杏便极有眼力见地将两个功成身退的孩子抱了出去。
程婉蕴搂住太子爷的脖子,蹭着他不许他走。她生病撂了挑子,这里里外外、几个孩子饮食起居全是太子爷在操持,回过头来又还要为她担心,这段日子他也过得很煎熬吧。
胤礽也伸手搂住她,阿婉什么也没说,但她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便故意逗她道:“这不看孩子不知看孩子的辛苦,这几日我算受够了,日日要替弘晋和佛尔果春断官司,你不是抢了他的玩具,便是两个都要同一个玩具,就连椅子也要抢,闹得我头大如斗,你平日里可真辛苦了……”
程婉蕴总算笑了:“可见你平日里日子舒服吧,这俩小的你都没法子,那几个大的合起来你可怎么办呢?”
胤礽揉了揉她的脸,“所以啊你快些好起来吧……你瞧我这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肉都没了,这家里没了你可不成。”
后罩房里总算快雨过天晴了,正殿里却还日日煎着汤药,利妈妈坐在廊下给药炉子扇风,被越发苦的药味呛得直咳嗽。
殿内太子妃的咳嗽声也一阵一阵,几乎不停,利妈妈听了更是心焦,也不知怎么回事,太子妃的病总是时好时坏,如今精神短了,坐起来一会儿就头晕,总得歪在床上,渐渐得竟然连门都出不去了。
一个多月前,听说程家也没了老太太,程佳氏也病了,太子妃倒更精神了,竟不用人搀扶着,自个挣扎起来,目光幽幽地坐在床头,那神情把利妈妈都吓了一跳。
前两天程家丁忧的消息过来传了过来,太子妃更是多用了半碗粥,吃药也不吐了,利妈妈听见她喃喃道:“得宠又如何,有儿子傍身又如何,还不是一样求不来恩典……”
但后来听说张廷玉被皇上调回京城接任户部侍郎一职、程怀靖因将在外不得回,皇上下旨夺情,连升两级,亲封澳洲水师营总兵,太子妃那会儿正吃药呢,一下就吐了个精光。
“张家和程家那么亲厚……”太子妃侧过头去,泪水都流进了枕巾里,谁看不出张廷玉是替程世福占着位置?程家说是丁忧,却只丢了个没什么油水的江南道御史的小官。
以太子爷的脾气,程怀章孝期一满,他就能正大光明将他调回京城,他有功绩又资历,只怕也是要升官的!
凭什么……凭什么程家就有这等运道……凭什么!太子妃手指陷入了掌心,几乎刺出血来。
“要这个, 这个红梅花缎子真好看!”
“傻妹妹,嫂嫂们的好日子,你穿正红做什么?还是选这个鹅黄绣金线的更好!”
程婉蕴在屋子里歇晌, 就隐隐约约听见外间两个小姑娘围在一块儿压低嗓子的叽喳声。她从困倦中睁开眼, 见太子爷已经撑起了身子,敞着睡得皱巴巴的里衣,呆坐在她身边, 也是一副还迷瞪没缓过来的模样。
她也揉了揉眼,看了看对面酸枝木小斗柜上的仙鹤独立寒峰珐琅彩自鸣钟,捻成梅花枝的长指针正慢慢地指向未时二刻, 夏日里浓烈的日光都淡了,温柔的竹影爬上窗棂。
“二爷,咱俩又睡过头了。”她浑身还懒懒地贴过去太子爷滚烫又线条饱满的胸膛,那既软又硬的触感让她忽而走神,手臂不禁又探到劲瘦有力的腰上彻底将人搂住。
虽说眼角生了点笑纹,不如少年时那般叫人一眼望去就心跳如擂鼓了, 但太子爷这般身段的三十好几的男人,还是挺叫人稀罕的。
胤礽还残存的几分睡意被阿婉掐住腰肉揉捏的时候就飞了, 他无奈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还捏, 我这后背又被你抓破了, 孩子们都在外头等你了,可不许再来了。”
程婉蕴脸红红地嘴硬道:“您瞎说,我可没这么想。谁说的就是谁想的。”
“这么硬气, 那你倒是把手放开呢?”
“不放。”
那胸膛微微震动起来, 是太子爷在笑, 他也伸手将她抱住,身子往后仰, 两人一齐倒进蓬松绵软的褥子里。
令人伤感的康熙四十六年总算被程婉蕴熬过去了。如今已是康熙四十七年的初夏,今年开春十七阿哥也大婚出府,弘暄和弘晳的婚事便也提上了日程。
钦天监算了半天,弋下半年宜婚嫁的好日子实在有限,康熙便决定一次性把两个孙媳妇都娶了,把两个孩子大婚的日子都定了立秋。
为了那一天,内务府早早就在预备了,程婉蕴也把库房里私藏的各色贡缎都找了出来,趁着还有几个月时日,准备给自己和几个小姑娘一起做新衣裳,在弘暄和弘晳的大日子里穿。
早早就跟额林珠她们定好今日午后过来选料子,谁知程婉蕴自个跟太子爷歇晌睡过了头,她起来帮着把太子爷拾掇拾掇好,便赶忙将这大爷从后门送去衙门办差,自己也连忙梳洗挽了发髻,装作若无其事地掀起帘子出去。
“额娘,你也太迟了。”佛尔果春坐在椅子里摇着小短腿,抱怨道,“大姐姐还不许我进去叫你。”
额林珠眨眨眼,捂着嘴偷笑。满屋子的宫女也跟着低头无声地笑,把程婉蕴脸都笑红了。
她轻咳一声,先过去捏了捏佛尔果春的脸颊:“好你个小赖床精,青杏姑姑每天叫你起来都要费一番功夫,不赖上半个时辰都不起来,你还好意思说额娘呢。”
“才没有呢!我现在都很乖了!”佛尔果春立刻不依,扭头去找青杏当证人,“青杏姑姑,你说是不是,我今天是自己起来的!”
“是,三格格今日起得早。”青杏连忙笑着屈了屈膝:“娘娘明鉴,三格格听说今日要做新衣裳,的确是只赖了一刻钟就起来了。”
佛尔果春听到前半句还昂首挺胸很高兴,结果听到后头就跳下椅子急得跺脚:“ “姑姑!一刻钟怎么能算呢!”
众人都笑起来。
程婉蕴抚过满桌子满炕的好料子,这都是她这么多年攒下来的,也有今年太子爷新赏的,这样堆着看真显得富裕啊,满目琳琅与珠翠,平日里就是生八只手也穿不了那么多,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刚就听见你们俩议论了,可选好了?都属意哪种花色呀?咦,茉雅奇还没过来么?”程婉蕴忽然发现好像少了一个人。
额林珠和佛尔果春对视一眼,都耸耸肩头:“方才她打发人过来说不过来了,太子妃娘娘已经给她备好衣裳了,就不偏额娘的好东西了。”
程婉蕴愣了一下,随即便笑道:“是了,是额娘忘了,太子妃娘娘既然替她打点了,那咱们也不多事了,来,额娘陪你们俩挑,等会额娘再帮你们梳头,看看那天怎么打扮好,如何?”
“好呀!额娘,你上回新打的翡翠镂雕的小竹子簪子能不能借我戴戴?”佛尔果春小小年纪就比姐姐们更臭美,每回见程婉蕴的新首饰都眼馋,一听要梳头立刻就又跳下椅子来摇她的胳膊,“还有还有内务府专门给您做的玫瑰膏,我也想擦。”
“好好好,姐姐戴桃花的,你就戴竹子好不好?青杏,把我那最大的三层的檀木妆匣子拿出来给两个格格挑。”程婉蕴并不介意,她喜欢两个女儿和她这样亲密无间。她以前就很羡慕同事和她妈妈的感情,她妈妈又温柔又美丽,母女俩衣裳相互换着穿,一起逛街一起喝下午茶,她几乎每天都要给她妈妈发微信,好得像一个人。
她两辈子也没有这样的母亲,但好在她可以做这样的母亲。额林珠和佛尔果春就常常被太子爷训斥说没大没小,她就搂过她们说:“我就喜欢她们这样没大没小,你管着儿子便罢了,我家的姑娘可不许再拘着了。”
太子爷就无奈地摇头:“得了,以后我再不说了,怎么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额林珠选了鹅黄金线的料子,佛尔果春本来喜欢红的,看见姐姐披在身上试试的时候,又觉着姐姐容光焕发,也闹着要一样的。
“这有什么难得?料子做两件是够的,正好你们姐妹穿一样的,额娘给你们绣不一样的图案好不好,姐姐喜欢仙鹤,就绣仙鹤,佛尔果春喜欢竹子就绣竹子,正好配你的发簪好不好?”
定下后量了身子,衣裳就算选好了一套,另外又选了桃粉绣白梅喜鹊的、荔枝红绣海波祥云的,每人做三套。
之后,程婉蕴就叫人拿炭火来,用铜棒在上头热一热,当做卷发棒给两个姑娘的刘海儿和鬓角碎发都卷成小括号,小两把头也梳得花了心思,用一股一股的小辫子包住发髻,再用珍珠流苏步摇固定,行走间飘然欲飞。
这个发型两个孩子都好看,佛尔果春额头高,刘海撩起来就显得脸长,她就适合这种有步摇在耳部修饰脸型的发型。额林珠则因为生得好看,随便怎么打扮都好看,叫佛尔果春羡慕不已,还生气地叉腰道:“额娘你不公平,你把姐姐生得那么漂亮,我就生得那么丑!”
程婉蕴委婉提示:“……你很像你阿玛哦。”
“骗人,阿玛明明也生得很俊,跟我不一样!”
“……其实你阿玛戴了旗头梳上辫子也是这模样,真的。”程婉蕴憋笑道,她真是冤枉啊,佛尔果春遗传得明明是太子爷和康熙的脸型,眼型也是,这孩子没遗传到她的大眼睛。
佛尔果春好哄得很,等程婉蕴拿出各式各样螺黛、胭脂、以及扬州戴春林的鹅蛋香粉,小姑娘眼睛都直了,试了这个又要试那个,一下就把容貌问题抛诸脑后了。
这天下午,程婉蕴高高兴兴地陪着两个孩子换了好几个发型、好几套衣裳、好生打扮打扮了一番,算尽了一把暖暖换装的兴致。
为此晚膳也有高昂的兴致好好做了,程婉蕴想了想,夏天热,她又想吃烧烤哈啤酒了。莱先生来华夏,不仅带来了科学知识,这回还带来了被修道院秘密控制、不肯外传的啤酒酿造技术,还是有名的德意志啤酒,倒出来有特别绵密的泡沫,特别好喝。
比真正历史上早了两百多年,程婉蕴在紫禁城里提前过上喝冰啤吃烧烤的好日子了。
牛羊肉都吃腻了,她便决定今日用小炭炉上头架铁网烤梅花肉、五花肉、猪颈肉、蜜汁腰条肉,以及烤猪肝、猪蹄、猪脑等内脏,今日就吃各式各样的猪肉。
程婉蕴把在前院做功课的三兄弟也叫过来,小四方膳桌拼在葡萄架子下头,摆好椅子,烤炉火正旺,黄昏已尽,星子冒了头。
为了喝啤酒,程婉蕴先前还专门让造办处用玻璃烧了几只大大的扎啤杯,如今叫添金去找出来,将啤酒倒进去,再丢几块冰窖里敲下来的碎冰块,连着上头的泡沫一起喝,真是从喉头舒服到五脏六腑。
弘晳和弘暄都好奇地看着在凝满水珠的玻璃杯里直冒泡的金黄色啤酒,额林珠也低头偷偷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眼睛就亮了。
佛尔果春对啤酒不感兴趣,她捧着程婉蕴专门给她熬的一大缸子号称能美容养颜的苹果肉桂奶茶喝得津津有味呢。
弘晋则趁程婉蕴转身烤肉的功夫,偷偷爬上桌喝了一大口啤酒,下意识辣辣地咽下去,小家伙根本就没喝过酒,没一会儿就满脸通红,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程婉蕴回过头来发现了,哭笑不得地让碧桃把弘晋抱进她屋里的碧纱橱去睡,再叫人给他调一杯蜂蜜水,等他中途若是醒了再喝。
猪肉切成均匀的条状或是块状,在铁网上烤得滋滋冒油,肉在炙烤中慢慢收缩紧实,呈现出一种让人特别有食欲的棕红色,带皮的地方微微有点焦,皮烤得脆脆的、干干的,闻起来却更香了!再刷上专门调制的烤酱,每每刚烤好一盘几个孩子就抢着吃,烫着嘴也不舍得吐出来,只能拼命张着嘴扇风。
“烫烫烫……”
“唔!好吃好吃……”
“给我就一块儿,二哥!给我一块儿……”
烤肉且夹着炭火的烟气随风飘过了墙头,能飘得很远,连闷闷不乐地窝在自己院子里的茉雅奇都隐隐约约闻见了那弥漫开来的烟火味。
今日午后,她原想一起去后罩房的,却被额娘拦住了,额娘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连连咳嗽着说衣裳首饰她都替她备好了,叫利妈妈去后罩房回绝程佳额娘的好意。
随后画戟姑姑就将那天要穿的衣裳拿出来给她看,额娘给她挑的是葡萄紫缂丝的百花贡缎,这料子很名贵,上头每一朵花都是不一样的品种,细数起来真的有一百种花在上头,且绣得活灵活现,好似真花一般,这还是当年额娘嫁入东宫的时候皇玛法赏的其中一匹,额娘一直不舍得拿出来做衣裳,如今却给了她。
听额娘这么说,茉雅奇犹豫着便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她其实不喜欢葡萄紫,紫色虽为贵色,但她穿起来显黑,也略嫌老气,她又瘦,压不住这样满绣的衣裳……
以前程佳额娘给她挑料子,都是挑浅浅淡淡的底色,她说她眉目比较淡,又娇弱,穿藕色、天青色、水粉都好看,茉雅奇也觉着是这样的,太繁重的绣花和料子压在她身上,总有种刻意堆叠之感,沉沉闷闷,她不太喜欢。
茉雅奇看着额娘说两句都要停下来歇一歇的样子,还是把话咽下去了。罢了,不过一件衣裳,这点小事就不要再违拗额娘了。
随后,画戟姑姑又翻出了额娘的皇太子妃吉服和大拉翅,以及华贵的点翠嵌东珠凤冠,茉雅奇这才知道额娘那天也要打点妥当,等两个哥哥带嫂嫂先来她这个嫡母院里敬茶。
这倒也是礼数,不能为此指摘额娘什么,只是茉雅奇总觉着额娘是故意要争这一口气的。她若是称病,程佳额娘或许就不必在她跟前行侧妃礼了,只在后罩房等着就是。
嫡母在场,程佳额娘就得到正殿来,位次也只能摆在额娘下首,等大哥二哥和嫂嫂们先给额娘和阿玛敬完茶,才会再给程佳额娘敬茶。
茉雅奇又担心额娘身子不好,强撑着要争这个脸面,回头又不知道要养多久才能养回来,更不愿她这样去踩程佳额娘的脸面。
她总会因为自己时常为程佳额娘考虑而感到自责,好像每每她替程佳额娘辩解一句,额娘总会觉着她成了旁人的女儿了。
利妈妈也曾对她说:“娘娘什么都没有了,唯有您而已,她是万分看重您的啊二格格。”
因此看着额娘伸手抚过那件好久没穿过的皇太子妃的衣裳,怔怔地久久没说话,她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等回了自己屋子里,茉雅奇就一直坐在窗子边发呆,那件葡萄紫的料子已经拿到了她屋子里,明日宫里的绣娘就会过来给她量身子,量好了便会将料子带回去裁剪制衣。
但她看都不看那匹料子,她甚至在想,啊不知道额林珠和佛尔果春那天会穿怎样的衣裳,一定很漂亮吧,程佳额娘的女红也做得很好,她很会绣一些不同寻常的图案。
她还记得之前程佳额娘送了件茶白底绣墨竹的衣裳给她,里头还衬了一层香云纱的衬裙,也是银线暗绣的竹子,与外头那层遥相呼应,在日光下,不仅像水墨丹青,还有种流光溢彩的美。
她好喜欢,既想日日都穿,又怕穿旧了,也怕额娘看了不大高兴,便总是收在箱子里,偶尔拿出来再在自己屋子里穿一回。
茉雅奇捧着脸,幽幽地叹了口气,希望那天她穿上那衣裳不会被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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