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婉蕴还不大满意呢:“我原想着处理那些宫务杂事的时候能用呢,你不正经刻个名字,这样盖上去多不严肃呀?”
当时太子爷便意有所指地微微笑着说:“你管家时自会有能用的印,这个小印你便留着自个书画、写家信时用就是了。”
程婉蕴当时不知道他说的管家时能用的印是什么,只当他以后还会给自己刻上一方,因此也就撩开不提了。
后来,程婉蕴便日日爱去太子爷藏石的小库房淘金了,顺道替他给石头抹些老茶油,往往这时候孩子们都自个出去玩了,这就是属于她的安闲日子,自打进宫来她就这样,外头的风啊雨啊,她从来不管,就算太子爷要被废了,她也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但她常对自己说,那日子总得一日日过,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先把脚下的日子过好再说其他。
对孩子也是,主打佛性养娃,弘晋和佛尔果春长到三四岁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点自我意识以后,程婉蕴就懒得去干涉他们了,把他们当做大人一般交流,随便他们去做什么,她只照顾他们的起居,她虽也关心他们的大小事、课业,但大多都不强求。
即便弘晳如今朝着科学狂人的方向狂奔,程婉蕴虽也期许,但却不会在他面前说你一定要做出什么成就来,要改变整个时代,程婉蕴不舍得将这样的事情压在他一个孩子身上,就连喜欢算学、喜欢科学,也是弘晳自己选的路。
因此梁九功传旨来的时候,程婉蕴什么准备都没有,手上甚至还沾着茶油。
听着他的贺喜,程婉蕴呆了呆。
太子嫔是个封号亦是个称号,在太子有很多侧福晋的时候,得了太子嫔称号的侧福晋便从里头凸显了出来,跃升了一级,就像宫里有些贵人只能叫张贵人、李贵人,但有些贵人却有封号,比如以前的良妃,她便得了个良的封号,可称为良贵人。
因此程婉蕴懵懵懂懂地跪下接了旨意,还以为往后宗人府修改了玉碟记档便就是了,她也以为自己只是多了个称号,很是简单。
但她不知道,就为了“太子嫔”三个字,太子爷为她求了三年,康熙才肯答应,她也不知道,得了这个称号后,这从此她就能像太子妃那样站在他身边了,甚至以后有资格能协助太子妃掌管后宫宫务。
很快,程婉蕴就明白,事情真没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太子嫔这三个字重若千钧。
她居然有太子嫔印!她还以为只有太子妃有宝册和印,原来太子嫔也有!难怪太子爷说她以后会有自己的印的,原来是指这个?
就在她接完旨大概过了半个来月,程婉蕴还以为早完事儿了,都在和孩子们一起在准备过年的东西了,内务府又忽然来了人将她屋子里的东西都换了一遍,还让绣娘过来给量了身子,要重新定制新的吉服。
大清的祖制里头是没有太子嫔的,因此他们只能照着前明册立太子嫔的仪礼,比着太子妃的规制,将冠服、吉服、大圭、册印、仪仗都降低一等,但又要比侧福晋更高一等,为了康熙突如其来的这个旨意,已经临近过年的内务府忙得人仰马翻。
而她过年参加大宴的石青色吉服大衫已经和太子妃一模一样了,只在花纹、细节上略微有一点不同,册子也是和太子妃一样的镀金银册,只是稍稍小一点。
等她这些行头都置办好了,这才重新选择了吉日,宗人府备告了太庙,宣布要正式册立太子嫔,随后由保和殿大学士张英过来为她宣读了长长的溢美之词组成的册文。
读完后,张英还笑道:“这册文署的虽是下官的名,实际上却是怀章写的。”
程婉蕴笑着再次郑重福身:“这么些年,怀章多赖张大人教导看顾了。”
张英忙避开:“太子嫔娘娘折煞下官了。”
从此之后,她和太子妃一样,可被称呼为娘娘,过年过节参加大宴时,只需向康熙行四拜礼了(以前都是行八拜礼),程婉蕴这才明白这三个字,真的不一样。
之后,她渐渐也知道了她能被册封的缘由。
除了太子爷的努力、王嫔的意外助攻之外,最重要的便是怀章在任江南道御史的一年里,干了不少大事。怀章年初外放,程婉蕴是知道的,她觉着年轻人多走走多看看是好事,一直拘在京城里当官,反而没有益处,所以吴氏愁眉苦脸进宫来和她说御史一职不好想求她跟太子爷要个安稳的官职的时候,程婉蕴挺不客气把她撅回去了:“额娘要看得长远些,成日里做些抄写修书的活,难不成要让怀章活成他岳父那模样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何才对怀章最好?额娘是个明白人,不如回去多想想,请回吧。”
吴氏也老了,她这个年纪自然想要儿孙都在眼前,更何况丁氏刚生下怀章的幼子才周岁,这一外放,丁氏也得跟着去,孩子小小年纪爹娘不在身边,她自然要心疼的。程家如今与当初刚进京时的境况早已天差地别,吴氏已想着享福的事儿了。
程婉蕴理解她,但不能惯着她。
后来她为了以防万一,又让怀靖给程世福传了话去,让他回去和吴氏多谈谈,皇上下的旨意,这难不成还能改?当官又不是菜市场买菜,还能挑挑拣拣,程婉蕴怀疑程家这几年水涨船高富贵得太快,周围的人常年恭维着、奉承着,让吴氏也有些飘飘然了。
之前她听说沿儿胡同程家相邻的人家,还有主动买了别处,要把原本的宅子送给程家的,程婉蕴心里就咯噔一下。
然后她连忙让青杏把她这么多年的积蓄都找了出来,悄悄地给怀靖送了几万两银票出宫去,让程世福赶紧带家人们搬家,宁愿自个掏银子远远的买个大宅子,也不要无功受禄,那些无事献殷勤的人总是想从你身上得到更多,才愿意付出大价钱的!
何况外头盯着太子爷的人那么多,想从程家下手的应当也不少,毕竟与那些满洲勋贵大族来比较,程家依旧是最弱小最好欺负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谨慎些没有坏处。
程世福后来又让怀靖把她的银子退了回来,说家里有钱,之前程家也趁着海贸的热潮投了几条船,挣下些银子了,足够置换大房子了。于是程家今年已经搬出了沿儿胡同,在更偏一些的地界,买下了一间更大的宅子来住。
程婉蕴知道他们都搬过去后才松了口气,即便入宫那么多年了,她依旧很清醒,再鲜花着锦又如何,曹家煊赫不煊赫?等四爷登基,后来又落得什么下场?这就是不清醒的下场。得意的时候往往更不能飘,稳得住就是百年世家,稳不住也就一日昙花了。何况现在距离太子爷被废也就几年光景了,程婉蕴涉及到宫外的事总禁不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跟患了被害妄想症似的,总觉得背地里有人搞鬼。
这回也是,程婉蕴认认真真把道理跟怀靖说了明白,就让他出宫把话带去。
后来程世福和怀靖是怎么劝吴氏的,程婉蕴便没多细问了,直到怀章外放了,吴氏也没再提这件事,想来多少知晓利害了。
接着说怀章。江南道是“苏浙皖”三省,程怀章到任的正好是监察浙江政务的御史,他这次是跟张廷玉一块儿去的,只不过张廷玉补的是海宁知府,两人过完年,一同乘着漕船自京城出发直奔海宁。
这也是太子爷刻意为之,太子爷当然知晓御史不好当,但地方上的好缺不多了,思来想去,太子爷还是决定将两人派到这两个位置上。张廷玉任的海宁知府,而海宁归浙江管辖,怀章的妹婿赵熊诏的父亲赵申乔便正好为浙江巡抚,两人都在自家人的地界上,自然不会有人为难。
而且赵申乔原本是刑部主事,秉公办案为民伸冤做得很是不错,之后得李光地举荐得迁浙江布政使、浙江巡抚,上任时仅带一挑子书,几个仆从,其他什么都没有,上任后“不挟幕客,治事皆躬亲,例得火耗,悉屏不取”,是个有名的清官、能臣,在浙江多有惠政,渐得康熙信重。
跟着这样肯认真做官的人,是能学到真本事的,太子爷原本想着怀章与张廷玉这样跟着赵申乔历练个两三年,不愁出头。
谁知,福祸相依,他们一到浙江屁股都还没坐热,江南就生了大旱灾,最多雨的春季滴水不下,春苗干死,河水枯竭,赤地千里,海宁各县全是灾情飞报,又夹着各种偷鸡摸狗、偷盗抢劫的事来,闹得人心惶惶,米价飞涨。
最遭的是,大清全国上下的八成粮食都来自江南三省这著名的鱼米之乡,一旦天灾蔓延,饿死的可不仅仅是江南道三省的人,长江以北常年依赖南边粮米的省县,乃至京城里、皇宫里也要受大受影响。
程怀章和张廷玉别说食不下咽了,这时候就是山珍海味满汉全席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没心思多看一眼,张廷玉带着程怀章到地里去一看,两人抓了把打蔫的稻苗,都有些发愣,张廷玉望着头顶明晃晃的日头,喃喃道:“只怕用不着三年任期满了,今年江南若是欠收,咱们俩估摸着很快就能摘掉官帽回京问罪了。”
怀章却没有注意张廷玉的话,而是在观察土壤,每逢大旱必生蝗灾,而江南道苏浙皖又是蝗灾高发的地方,怀章以前跟着程世福在歙县那么多年,亲眼见了不知多少起蝗灾,据祖母说,康熙九年时,苏浙皖连续三年蝗灾,饿死了不知多少人。
他随手捡了一根木枝,插入稻田底下的土壤,将土块翻了出来,一点一点碾碎查看,蝗虫是极奸诈的,它们常将虫卵产在土下十寸之处,甚至更深,光看土面压根看不出来,等翻开时看到黄色的虫卵,怀章就知道遭了。
有一颗虫卵,意味着这里定然还有成千上万颗。
程怀章站起身来,仿佛能得见蝗虫黑压压遮天蔽日掠过头顶的可怖场景。他小时候也见过很多次蝗灾,也不知怎的,自打大清入关以来,蝗灾频发,几乎两三年就要发一回,当时程世福当县令的时候,他经常听吴氏说:“你阿玛又拎着锄头带人去捕蝗了。”
苏浙皖三省本地生发的蝗虫也就罢了,大多还有从北方飞过来的,这就防不可防了,官员们也时常借口蝗蝻并非本地生发,而是邻境飞来,希图卸罪,但康熙登基四十余年,得到蝗灾的奏报多了,深知这些官员的本性,因此不论是本地生发或是邻省飞来,治蝗不力导致饥荒的州县卫所官员,各个都要革职拿问。
张廷玉生在京城高门大院里,并不认得蝗虫,见程怀章一脸凝重,还凑过来问:“这是什么?你脸色怎的如此难看?”
程怀章叹了口气:“这是蝗虫卵,可能要生蝗灾了。”
“蝗灾……”张廷玉这脸顿时一白,得,他不如干脆接脱帽卸任吧!
第142章 治蝗
程怀章并不是个传统意义的文人士大夫, 用程婉蕴的话来说,他是个叛逆的文人士大夫,主要原因就是他不够迂腐。
在程婉蕴入宫之前, 那会儿家里虽然过得不如现在这般富裕, 但日子过得十分开心。他也干过用《论语》封皮里头套《西游记》的事儿,而程婉蕴还会帮他买杂书回来看,怀靖也笑话过他:“大姐进宫前, 你虽爱看书,却总看些《天工开物》、《梦溪笔谈》之类的杂书,但自打大姐进宫后, 你虽不言语,这几年却恨不得上茅厕都写篇策论出来……”
似乎真是如此,他是自打程婉蕴进了宫以后,才开始屈服于八股文、四书五经的。
小时候,程世福忙着治理歙县,无暇顾及子女, 他未曾纳妾,因此官夫人之间的迎来送往、人情往来, 加之家里的铺子、田地就全交给了吴氏和自家老母亲, 家里的大人们通通都忙得不可开交, 恨不得生出三只手来。
怀章自打会走路起,就是程婉蕴带着他。
在他眼里,长姐什么都懂, 而且从来不禁着他做这个做那个, 他最喜欢跟在长姐屁股后头跑, 虽然长姐有时候看顾他看得烦了,也会给他随意找一本有画的书, 在县衙院子里铺一张草席,把他往那儿一丢,让他自个看书,只要他不乱跑,就不管了。
那会儿家里带画的书,不是医书就是农书,难以想见,旁人家孩子的启蒙读书不是《千字文》就是《三字经》,而他的启蒙读物却是《本草纲目》、张宗法《三农纪》(怀章还记得三农纪里头还详细教授了如何挑猪苗、如何喂猪、母猪产崽如何护理,小小的怀章对着上头画得栩栩如生的母猪产后护理图示印象十分深刻)、徐光启的《除蝗疏》、蒲松龄《捕蝗虫要法》、李源《补蝗图册》等等……这些书不仅给了他看,长姐也常翻出来看。
为何家里这般多与治蝗相关的书籍,这都是程世福四处搜寻来的,因为歙县所在的徽州,正是年年闹蝗灾的地方,从他记事起,几乎每年都能瞧见蝗虫,本地的蝗虫大多还没长出翅膀就被如临大敌的程世福带人翻地、挖土、水淹火烧杀得差不多了,但防不住大多蝗虫都是从北方山东、河南跨越长江黄河迁飞而来的。
长了翅膀的蝗虫,是最难灭的。
康熙二十四年,苏北、皖北大旱,合肥、桐城、霍邱、巢县、六安先爆发了蝗灾,江苏的盱眙、宝应、赣榆等县也同时发生蝗灾,以后逐步扩大到安徽的和州、蒙城、怀远、凤阳、天长、全椒、来安;江苏的仪征、溧水;浙江的嘉善、海盐、淳安等县,眼见这次又是一次将要地跨三省危及20几个州县的大蝗灾。[注1]
歙县在长江以南,尚且还没蝗虫飞来,大半相邻州县的惨状已相继传来,江苏盱眙“蝗食禾稼殆尽”。安徽凤阳“夏,大旱蝗,禾麦皆无,人食树皮”。全椒“秋七月,飞蝗蔽天,禾苗殆尽,民大饥”。天长“大旱,自三月不雨至,九月,飞蝗蔽天,人民相食,子女尽鬻”。[注2]
长江是人类的天堑,蝗虫却不怕,歙县被波及只怕也是早晚的事了,程世福那会儿就已经急得嘴角生燎泡了,想到好不容易长成青禾的庄稼将被蝗虫食尽,随之而来的必定是饥荒,他痛苦得夜里睡不着,便起来绕着院子一圈一圈地走,走到天亮,拿冷水抹了脸,又强作镇定坐镇衙门以安民心。
那年长姐十四岁,他十一。也是在那年,长姐忽然从书局淘来一本佚名的《治蝗精谈》,那真是一本好书啊!那本书程世福用了其中几个法子都十分管用,写得亦是字字珠玑,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也没有农书中常见的要祭祀蝗神与刘猛将军庙、金姑娘娘庙之后才能捕虫的说法,怀章很喜爱这本书,反复读了数十遍。
他阿玛就常说,长姐是有福气的人,出去逛街总能淘到些好东西,怀章自小就受长姐影响,原本信奉的是“子不语乱力怪神”向来不屑这样的神异之说,但安在长姐身上,又显得那么合情合理,否则这样一本老旧发黄、残破不堪的农书,旁人都寻不到,又怎会被长姐寻到呢?偏偏还是极有用的书。
从这本书上得来的法子,长姐后来又在程世福带领农户、乡绅实用过后,与他一起将这些法子重新整理、改进,写成一本新的《治蝗略》,程世福亲自为女儿和儿子所写农书作序,兴致冲冲要献给知府大人,希望他先在徽州刊印,之后上递天听,将治蝗之法普及天下,好拯救万民,但当年的徽州知府是个极狭隘、无能的贪官,他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将书给烧了。
什么《治蝗略》,区区稚子能写出什么玩意儿来,程家每年冰炭孝敬才给那么一点银子,还想他出银子替他刊印?他替他扬名?呸!
程世福并不知道,他还傻乎乎地以为知府大人已递上去了,但朝廷并不重视,虽然遗憾,但也只能叹息一声。
程婉蕴也对此不大强求,她一向以为自己能做的有限,假借寻得古书的由头将现代治蝗的办法交给程世福,不过是为了想让自己的阿玛能睡个好觉罢了,如果能救更多人自然更好,若是救不了,她也已尽了力。如果因此而一直痛苦,日子会过不下去的。
何况两年后她就要进宫选秀了,她的心思又落在那上头去了。后来歙县蝗灾渐渐少了,这事儿渐渐也被程家淡忘了,就连程婉蕴自个可能都意想不到,年轻时曾无意苏过一回,那多年以前射出的子弹如今却帮助了弟弟,也帮助了自己。
但程婉蕴十四岁写的《治蝗略》,虽被贪官污吏付之一炬,却也被十一岁程怀章抄录珍藏,这是他们集写出来的第一本书,即便上头不认可,怀章也想留个纪念。
相似小说推荐
-
女配不认命(快穿)(厉九歌) [穿越重生] 《女配不认命(快穿)》全集 作者:厉九歌【完结】晋江VIP2020.3.18完结非v章节章均点击数:14833 ...
-
霸总带崽日常(桃栀萤萤) [穿越重生] 《霸总带崽日常》全集 作者:桃栀萤萤【完结】晋江VIP2023-10-30完结总书评数:2392 当前被收藏数: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