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磨得康熙和太子爷同意,让他可以尽情地使唤那些造办处的匠人,专门拨了几个铁匠、木匠帮他做些古怪的零件,而研究中每每有闹不明白的地方,他真的会每个都记下来,积攒了约莫有一箩筐的信,托水师带到天津卫港口,花了大价钱搭上传教士们的船,往柏林寄去。
正殿内,茉雅奇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荡秋千,忽然听见墙的那头传来一阵猫叫声。她心头微微一动,轻咳了一声,对身边的小宫女说:“去替我拿个手炉来,再去茶房要我最爱吃的桃酥。”
两个小宫女忙屈膝称是,匆忙进屋。如今正是午后歇晌的时候,天气又冷,额娘身子有些不好,每日中午都要睡一个半时辰才会起来,正殿里这时候是人最少、最安静的。
茉雅奇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处,便连忙从秋千上下来,提着裙子从偏僻的角门飞快地溜出了正殿,她的身影一出现在月亮门附近,就见额林珠从墙那头探出头来,熟练地拉过她的手,小声地说:“快来,弘晳弄出个好玩的东西,我带你去看!”
两人鬼鬼祟祟地躲过宫人,绕过两个抄手游廊,茉雅奇便见弘暄、弘晳、弘晋、佛尔果春和哈日瑙海都围着个大水盆,弘晋和佛尔果春还拉着手兴奋得大呼小叫。
水盆里正传来奇怪的“噗噗噗”的声音。
“大哥哥、二哥哥好,三弟三妹好,”茉雅奇一边乖乖给兄弟姐妹打招呼,一边也忍不住好奇挤了进去,然后就见到那水盆里有一艘被刷成蓝顶白身红底的小船,船中放着一小截蜡烛,那小船一边发出“噗噗”的声音一边喷出气来,竟然就这样自动往前跑了。
“天哪!”茉雅奇眼睛都移不开了,“它怎么自己能动呢?”
“这是二哥做的噗噗船,是莱先生教他的!说是利用什么气!”佛尔果春骄傲得仿佛是自己做出来的一般,她扑到弘晳的背上,嚷着:“二哥,我要这个噗噗船,我要!”
“是蒸汽。”弘晳被妹妹压得晃了晃,说话都艰难了,“蒸汽驱动的……”
弘晋顿时不依了:“我也要!二哥还要做一个!”
弘晳本来安静地蹲在地上观察噗噗船的排气情况,便顺势背起了妹妹:“好,这个很简单,我可以教你们做,匠人们烧出来的铁片还有好几个呢!”
弘晋和佛尔果春顿时高高举起双手一片欢腾:“太好啦!太好啦!”
茉雅奇也想留在这儿学做噗噗船,但想到额娘,她又沮丧了起来,当初莱先生留在宫中教皇子们读书,程佳侧福晋让弘晳和弘暄学了回来教额林珠和佛尔果春,自然没有忘了茉雅奇,她遣人来正殿请示询问,却被太子妃一口回绝了。
可是茉雅奇是很想去的,她也不是多喜欢算学,她只是想和姐姐妹妹在一块儿读书。
她鼓起勇气去求:“额娘,我也想去学算学,以后大姐姐和三妹妹都会,只有我不会……”她知道额娘好强,因此故意这样说,希望额娘会愿意改变心意。
谁知额娘却搂着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道:“女儿家学那些东西做什么?算学是小道,学了难不成你以后还能当账房么?听闻那西洋人教的算学很是古怪,用的都是西洋字,这种东西不学也罢。你啊,不如多读几本正经书,或是让画戟姑姑教你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是正经。”
顿了顿,太子妃又道,“你大姐姐已经定了亲,过几年就要抚蒙了,只有这几年能松快些了,自然想做什么做什么,你不应该与她比较,也不要学她,以后,额娘一定不舍得让你抚蒙……”
茉雅奇见过哈日瑙海好几次,她也知道额林珠并没有因为要抚蒙而难过,因此小声地问:“额娘,抚蒙……不好吗?”
太子妃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搂着她说:“抚蒙远嫁,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额娘了,额娘也见不到你了,怎么会是好事?没事的,你年纪小,如今蒙古各部安定,以后指定轮不着你,额娘还盼着你留在京里呢,额娘会为你好好打算的,一定给你找个英勇又体贴、家世有好的夫婿。”
茉雅奇脸红透了,就不说话了。
“所以啊,那什么算学与你学了无益,不过浪费光阴罢了,你听额娘的,你好好养好身子,学一点拳脚强身健体,再学些琴棋书画与世家规矩也就是了,这才是正理。”
于是,毓庆宫里便只有她一个人被拘在院子里。
茉雅奇出神地又看了会儿噗噗船,还亲手摸了摸,弘晳看了她一眼,温声说:“你想不想亲自动手点蜡烛?”茉雅奇眼睛发亮:“想!”
于是在弘晳的帮助下,她先给噗噗船后头的管子加了水,又点亮了蜡烛,亲眼看着那噗噗船隔了一会儿便在水面上震动起来,发出噗噗的声响,不一会儿便向前行进了起来。
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久,看见抄手游廊上出现两个宫女正慌张地寻找她,才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我该回去了。”
她溜出来太久,会被额娘发现的。
额林珠望着她欲言又止,弘晳却摸了摸她的头:“回头我亲自做个大的送给你。”
茉雅奇便又扬起笑脸,重重地点头:“嗯!”
她往回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弘晳他们,这才朝着两个宫女走了过去。
往正殿走去的路上,她脸上的笑容又落寞了下来。程佳侧福晋似乎从不约束额林珠和佛尔果春,她将她们当做和大哥二哥、三弟弟一样看待,只要不被阿玛发现(实际上发现了阿玛也不大生气),她准许她们四处“胡闹”——在额娘眼里,这就是胡闹。
她从角门溜回了正殿,却正好碰见了去茶房取药出来的利妈妈,茉雅奇顿时吓得脸都白了,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好,利妈妈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声张,只是走过来轻轻道:“太子妃娘娘已经醒了,二格格快回去换身衣裳。”说完指了指她的袖子。
茉雅奇低头一看,她的衣袖方才给噗噗船加水的时候弄湿了。
“谢谢妈妈。”茉雅奇低声道,连忙转身回自己的屋子去换衣裳,还要换一件和这件长得差不多的,这样额娘说不定不会发现她换了衣裳,也就不会多问了。而她身边的宫女把她看丢了,怕挨罚也不敢多嘴说出去,茉雅奇偷偷溜出去和额林珠玩,已经瞒过好几次了。
利妈妈望着茉雅奇着急地跑进了屋子里,低头望着黑沉沉的药碗,叹了口气。
她端着药碗走进了太子妃居住的正殿东暖阁,太子妃刚刚歇息起来,因此屋子里还没点灯,昏暗的光线在深邃的殿宇里沉浮,太子妃扶着额头靠在床头,脸色还是不大好。
三年了,石文炯丁忧期满,却没能如愿回到兵部,而是被皇上打发去了辽东水师练兵,那样的苦寒之地,又离京城那样远……太子妃心情愈发不畅,近来又添了头疼的毛病,性情愈发变了。
不仅茉雅奇敬畏额娘,就连利妈妈贴身伺候也倍加几分小心。
“娘娘,药煎好了。”利妈妈小心翼翼挽起床帐子,将药碗搁在小炕桌上。
太子妃一言不发地喝了药,起来又由着利妈妈给她梳头,她如今每天都戴旗头、穿戴全副太子妃的衣裳,哪怕太子爷从来不进来找她,哪怕今天也不是侧福晋和格格们请安的日子,她也要用这些衣裳将自己撑起来一般,好似吉服穿戴在身上,她那口心气也就不会散了。
今日太子妃觉着格外得累,前几日传出消息格尔芬又要出海去,这回要动用水师,太子妃便起了一点念头——格尔芬走过一回的路,又有了听闻极先进的新船,想来出海没那般危险了,她想让还在天津卫的弟弟跟着去,却没机会跟太子爷开口。
想到格尔芬不过出去一趟就挣了个三等伯,太子妃心头火热。
要知道她阿玛打了一辈子的仗,战功赫赫,最后也不过是个三等伯罢了。
前两日,她终究是忍不住,亲自撑着虚弱地身子去了前院求见太子爷,却被一脸为难的何保忠挡在了屋子外头,还没等她发怒,何保忠便讪讪道:“娘娘稍安勿躁,太子爷吩咐了,说是他知道您的来意了,所以不必见您了,您的几个兄弟……”
太子妃想到这儿,又觉胸口生疼,喉头发涩欲呕。
利妈妈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回头一看,瞳孔都惊得一缩,那锦绣金枕上又掉了大把的发丝……她眼眶发酸,哽咽道:“娘娘,太医说您郁结于心,心神劳碎,一定要多加保养,石家自有石家的福气和前程,您多多顾惜自己吧!”
太子妃已经俯身将刚刚吃下去的药全吐了出来。她身子都因为难受在颤抖,好半天才缓了过来,她如今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也不过只有石家和茉雅奇了,她怎么能放手?
就在这时,门外侯着的画戟捧着个大大的铁皮船进来,踌躇着回话道:“娘娘,二阿哥身边的添银送来一只小船,说是二阿哥做了给二格格玩的……”
一股燥意从心头升起,太子妃忍着生疼的额头,怒喝道:“茉雅奇是不是又偷偷跑去后罩房玩了?”利妈妈扶着太子妃的手微微一抖,屋子里的人都连忙跪了下来,却不敢回话。
好半天,太子妃才森冷地说:“把这玩物丧志的东西丢出去!”
“不许扔!”
刚换好衣裳的茉雅奇本有些心虚地来给太子妃请安, 谁知刚迈过门槛就听见额娘吩咐要将弘晳特意给她做的噗噗船给扔了,她立刻眼圈红了,一股不知哪里来的、仿佛在心底压抑了很久的悲伤冲破了她的心, 茉雅奇尖声喝止了要带走噗噗船的画戟, 冲上去将那小船夺过来抱在了怀里。
“这是二哥特意为我做的,为什么要扔了我的船!不许扔!”茉雅奇大声地哭道。兄弟姊妹们都有,兄弟姊妹们都能一起读书, 偏偏她这儿也不行,那儿也不行。
太子妃愕然地望着情绪激动的女儿,茉雅奇自小就乖巧安静, 从来没有这样顶嘴忤逆的时候,太子妃顿时生出了一股更大的怒意,她质问道:“今儿,你是不是又偷偷去后罩房玩了?否则,二阿哥为什么好好的要送这东西给你?老老实实说!”
茉雅奇哭得浑身发抖,却没退缩,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噗噗船,好似从上头汲取勇气一般:“额娘, 我不懂我为何不能去, 即便我没去找二哥, 二哥做了什么新鲜玩意儿,送我一个,又有什么干系?旁的姊妹都有, 他没有落下我, 又有什么干系?”
午后的阳光终于照入了深深的殿宇中, 被雕花的窗子分割成一束一束落在地上,有一束清淡柔弱的冬阳正好照在了茉雅奇身上, 她泪水涟涟地站在那单薄的光线里,倔强地抬起目光与坐在沉闷深邃的晦暗里,被气得发抖的太子妃对视。
“你竟要为了这样一件无用的玩物忤逆额娘吗?”太子妃撑着床沿,不住地喘着气,她怒极反笑,“是没什么干系,好好好,你喜欢往后罩房跑,你就去吧!只当额娘白生养了你一场!你从此便认程佳氏做额娘吧!”
茉雅奇如遭雷击,她的眼泪又刷得流了下来:“额娘……我没有这样想过!”
太子妃却别开脸不看她了。
“娘娘别说气话了,二格格也别哭了,这东西先给奴婢收着吧……”利妈妈在旁见母女俩闹得不可开交,连忙走到茉雅奇跟前劝道,既然是这小船引发的争执,便想着先把东西收起来,谁知利妈妈指尖还没碰到那噗噗船,就被茉雅奇猛地一甩手躲开了。
“既然是无用的玩物,我就是收着玩一会儿,额娘也要生这样大的气吗?”茉雅奇用手背将泪水抹去,却越抹越多,她哭着嚷道,“反正我只是个女儿家,您不也说了么,我学那些算学也没什么用处,日后找个夫婿嫁了就是了,那我玩一会儿又怎么了?反正我也是个没用的女儿,又不是阿哥!”
太子妃猛地抬起脸来,却见茉雅奇已哭着转身跑了出去。
女儿的话像是尖刀扎进了心里,太子妃苍白着脸捂住胸口一口气上不来,几乎要倒仰过去,被利妈妈和画戟急忙扶住,就听太子妃虚弱道:“快……快去追啊……”
此时此刻,程婉蕴正在后罩房里烤面包。
弘晋和佛尔果春两个小馋猫又想吃羊角包了,自打去年给他们做过以后,他们就馋上了这个东西,隔三差五就要吃一次,程婉蕴便认命地开始揉面团给他俩烤,等着醒面的功夫,程婉蕴又切了土豆条、玉米,洗干净了红薯,这些东西烤起来更快一些,能先给这几个孩子们垫垫肚子。
柴火的烟气里透着食物的香甜,哪怕冬阳很快又被阴云遮蔽,飘飘摇摇地下起小雪来,后罩房里还是欢声笑语的,攒了好几天的雪堆在院子里的滑梯上,被咪咪和他几个崽踩出脚印来,旺财趴在廊下,它太老了,老到胡子都白了,程婉蕴给它做了厚实的小狗披风,它便裹着披风抬头看雪、看在雪里追逐玩闹的弘晋和佛尔果春,看哈日瑙海趁着太子爷不在家从后头的角门溜了进来要带额林珠去滑冰,看弘晳在头顶的窗子里咬着笔杆不知在写什么,被佛尔果春一声唤:“二哥我的船不会动了!”,弘晳抓着笔从窗内探出身来:“什么?你加水了吗?”,然后墨汁就滴滴答答落在了它头上。
“汪!汪汪!”旺财被糊了一脸,不由使劲拿爪子挠头。
程婉蕴一手面粉回头看见了,哑然失笑,连忙命人带旺财进屋烧点热水擦头擦脸。
等羊角包烤好了,便和孩子们整整齐齐地坐在廊子下看雪吃茶,廊子下的金鱼缸鱼都捞进了屋内,缸里的水枯了,里头又落满了雪,不知哪个孩子一巴掌盖了下去,雪上头留着两只胖胖的手掌印。
院里葡萄藤也枯了,今年结了好多葡萄,程婉蕴留了一半做葡萄酒,另一半便满宫送,太子爷还兴冲冲挑了串拿去孝敬康熙,差点酸倒老人家的牙。如今正想找个时间和几个孩子一起把它埋进土里过冬,墙上的蔷薇倒还半死不活地□□着,偶遇暖和的晴天,还会突如其来绽出一两朵花来,等它快开败了,程婉蕴便会折下来,插在细润的白瓷瓶里,坐在花边临帖习字。
管家久了,常要写字,反倒将她一笔臭字练了出来,如今簪花小楷也习得有模有样。
当初太子爷拿了不少贴给她临,闺阁之中的女子大多写卫体,或是钟繇、王羲之,程婉蕴翻了半天,还是最喜欢钟绍京的《灵飞经》,听说这本灵飞经真迹已流失海外,程婉蕴日常临的也是拓本,但有一回太子爷大喇喇地从康熙那儿借了真迹回来给她赏,她真是焚香净手才敢去摸。
总之,程婉蕴是顶顶喜爱冬日的,宫里的冬日比任何一处都美,和着安静的雪声,或是晒茶或是晒书,或是围炉撸猫看书,有时夜里凝神细听,还能听见冰爬上窗子凝结的声响,这样的时候即便几日不出门也没人会计较,在这雪白的世间,一切都可以慢慢地安抚人心。
今儿泡的是桂花茶,秋天收的金桂晒得干干的,收在干燥的茶叶罐里,加一点冰糖、桂圆,又暖和又香甜,额林珠最喜欢桂花的香气,不过她已经抓了俩羊角包就跟哈日瑙海跑了,这茶就不给她留。
程婉蕴心里酸溜溜,女大不中留啊。
想到女儿,她便不由望向弘暄,他已经十四岁了,太子爷跟她提了好几遍,让她要给弘暄屋子里放人了……十四岁就要放人了,她扶住额头,即便已经在清朝活了三十出头,她实在还是下不了手,因此找内务府要了几个清秀的小宫女给她泡泡茶、养养花,美名其曰养在眼皮底下看着,却没打算那么早给弘暄。至于弘暄的福晋,自有太子爷和康熙操心,这她就不用烦恼了。
不过弘暄身为太子爷的长子,这福晋的人选也得千挑万选,去年本是大选之年,康熙给四阿哥指了四品典仪凌柱女钮祜禄氏,给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也指了格格,愣是没给弘暄挑出来个满意的福晋。
因弘暄要选福晋,程婉蕴也有幸在御花园站在四妃身后看了两日的秀女,特意多看了被定下要赐给四阿哥府的钮祜禄氏一眼,原来这就是未来乾隆的生母啊,这时候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呢。
后宫里今年最大的事儿还有一件,便是八阿哥、十三阿哥近两年深得圣宠,每年随扈塞外、出巡都带着这两位阿哥,国家大事上也屡屡重用,更有消息传来,皇上有意单独为八阿哥、十三阿哥晋封爵位。八阿哥已为贝子,接下来不知是晋贝勒还是郡王?这八爷府近来便成了赫舍里家之外,最热闹的所在了。八爷又是个好善乐施、喜爱交朋友的,对来拜访的人来者不拒,府上几乎是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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