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传太医!”见弘暄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一位侍卫背起弘暄,就要往讨源书屋跑, 一边跑一边嚷,“遣人报万岁爷、太子爷!快!”
这时候,庆顺的五感才渐渐归位,他趴在地上想站起来,却突然又听见远远传来好几声十分凶狠的猫叫声,而且时起彼伏,并不止一只。
咪咪和他一家子早就把莲花池这片划归了它的领地,时常带着三花媳妇和三个已长大成猫的崽子过来巡视领地、抓鱼打牙祭,有时候还会抓松鼠、□□和鸟,因此弘暄落水时,它们就在不远处的树上一个挨着一个地蹲着,一下把全过程看了个正着。
猫猫不懂人类的勾心斗角,它们只知道这是个对它们很好的小人类。几个孩子里,当属弘暄平日里对猫猫最是温柔,尤其对那只馋嘴的白猫,因此猫猫们见他落水纷纷跳树营救,其中当属吃了弘暄最多鱼干的大白猫跑得最快,嗅着弘暄消失在水底的气味,几乎跑出了残影。
庆顺不知道程主子的白猫早就把弘暄当成了它的专属铲屎官,猫猫们的报恩也来得十分猛烈。他茫茫然抬头望去,只见莲池不远处的灌木树丛中,几只让庆顺眼熟的大猫全都炸了毛,似乎正疯狂地围追堵截什么人,领头的是程主子的爱宠咪大爷,它身子最大,又是黄白斑纹,就像个出山猛虎,咆哮着从树梢上飞跃而下,而刚从水里爬出来的大白猫,也十分勇猛,一身湿漉漉却挥舞着尖锐的爪子,直接从地上腾空而起,挥爪狠狠挠了下去。
“啊——”树丛中被猫袭击的人吃痛倒地,茂密的竹子一阵抖动,一声凄厉痛呼传来。
侍卫们立刻围了上去,很快逮住个同样湿漉漉的人,那人一身太监服,身上几乎都被泡得浮囊了起来,透露出一种病态的惨白,头上还挂着各色水草,脖子上缠着中空的芦苇杆子……庆顺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不禁瞪大了眼,因为这人他认得!他化成灰都认得!
“和顺……”
庆顺眼泪都快掉了下来,是和他同屋的和顺,一同伺候着大阿哥的和顺!
瞧他这副打扮,庆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大阿哥不是失足落水,是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埋伏在水底的和顺拖拽下去的啊!今儿正巧不是和顺当值,他早上还说自己有些咳嗽,庆顺还很好心地替他瞒了病情,免得他被管事的挪出去养病,甚至偷偷塞银子给膳房,替他要了碗姜汤发汗!
他陪大阿哥出门上学前,还问回头他:“要不要给你带点饽饽?”
和顺躺在床上笑了笑:“不用了。”
和顺性子温柔不爱说话,庆顺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做出这种事!
大阿哥已经被侍卫们背回去了,庆顺四肢具颤,站不起来,一双眼睛也因为在水底睁眼被熏得血红不住地往下掉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爬在和顺面前,死死地揪住他的领子厉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大阿哥对你多好啊……”
庆顺更想问的是,你不怕死吗,不怕杀头吗!你疯了吗!你对得起我吗!如果大阿哥死了,他也难逃死罪!
他自己不要命还要连累他!
和顺已经被侍卫们反剪双手拿膝盖压住背脊,强迫他双膝跪地,但他脸上却没什么愧色,也不慌乱,只是有一些遗憾:“没弄死他……不过也好,我能跟齐顺在下头团圆了。”
庆顺呆呆地望着他:“什么?”
“我和齐顺都死绝了家人,相依为命一块儿逃难进京,一起进宫当了奴才,当初要不是齐顺分了一半馍馍给我,我早饿死在路上了,还有……太子妃挑人,他把他全部银子都给了我,说我身子比他弱,让我贿赂管事的,分个清闲的好差事……可是他却被太子妃害死了。”
和顺哈哈大笑起来,很残忍地盯着庆顺:“我杀不了太子妃,但我能绝了她的命根子!她不是瞧不起咱们这些奴才么,不是不把齐顺当人么!我要让她后悔一辈子,呜!呜——”
如今周遭人多眼杂,侍卫们早就听得心惊胆战,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反应更快些,立刻从地上薅了一把草团把和顺的嘴堵上了。
“把人带走!别让他死了!回头主子们肯定要过问的。”
乌泱泱一堆人像拖着个破烂似的把和顺拖走了,剩下两个侍卫盯着听了一堆不要命的话早就天旋地转恨不得立刻要死过去的庆顺,侍卫们混不吝地吐了口痰,拿刀鞘拍了拍他脖子:“这位公公,您也跟咱们走吧,回头主子定要审你!”
庆顺不敢反抗,瑟瑟发抖地跟他们走了。
讨源书屋里,程婉蕴挺着大肚子看着一堆太医围着弘暄诊脉施针,在太医赶到之前,她已经给弘暄换上了干燥干净的衣服,也检查了他的口鼻,确保没有异物,但弘暄虽有呼吸,却意识不大清醒,甚至还时而抽搐。
若是在后世,还能静脉点滴药物,但现在程婉蕴只能干着急,中医该用什么药,她根本不懂。她心里对弘暄是有愧疚的,她知道历史上弘暄会夭折,但一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在衣食住行上尽量照顾周到,可如今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她心里实在不好受。
直到太医开了服利尿的方子,说弘暄脉象渐渐稳定,要及时排尿,以减轻五脏肺腑受溺压之损伤,程婉蕴才松了一口气。脉象稳定意味着血压呼吸心跳都正常,而太医还知道利尿脱水来减轻可能会导致的肺水肿和脑水肿,想来能对症下药,就让她能够放心了。
她神经一松,才觉着方才几乎都不能呼吸了,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连忙扶住了青杏的胳膊才稳住身形。
弘暄虽非她亲生,却是她一路看着长大的孩子,而这孩子因为没了生母,被多人抚养过,性子更添几分小心和懂事,有时候那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羡艳与落寞总是让程婉蕴很心疼。
最让她想多疼几分弘暄的原因,还在于他承受了那么多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痛苦与忧虑,却依旧还有一颗温暖柔软并且善良的心肠,甚至因为自己经历过被转手、寄人篱下的经历,他对弘晳和额林珠总有种保护欲,后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总想替别人撑把伞。
弘晳和额林珠被太子爷责骂的时候,他总会想尽办法替他们俩求情,还会用自个的方式宽慰弟弟妹妹,这样好的一个孩子,莫名受了这样的大罪,想到他历史上可能是因此无辜被人害死的,程婉蕴怎么能不难过呢?
于是哪怕眼前有些发黑,程婉蕴还是强撑着守在弘暄身边,直到他睁开眼。
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醒来,弘暄费力地睁开眼,先注意到的是屋子里点着温暖的灯光,晕开了一团昏黄色,却将守候在他身边的人笼罩得更加温柔。
“好孩子,你可算醒了。”程婉蕴说话间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哽咽。
太子爷和康熙去外头阅视永定河了,只怕如今还没赶回来,她也让人去宫里给太子妃报信了,只是一来一回也得一两个时辰,因此程婉蕴一个人守着弘暄,从下午守到了傍晚,心里真是七上八下,一会儿忍不住摸摸他的手,一会儿还探探鼻息,见他终于苏醒,没忍住潸然泪下。
弘暄刚转醒,刚想说话就觉喉咙直到肺部都是火烧火燎,疼得要命,他只能虚弱地对程婉蕴扯出一个苍白之极的笑来,无声地动了动唇:“程额娘,我没事,您别哭。”
程婉蕴看懂了,心里更酸,低头拿帕子抹了泪,却越擦越多。
弘暄努力发出了一个音:“程……”
门外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便是门被人重重推开,太子妃手里还捏着马鞭,似乎是一路快马疾驰赶过来的,头上发髻都松了,程婉蕴连忙起身跪下:“太子妃娘娘。”
“你先起来,弘暄你怎么样。”太子妃随意一抬手,没分程婉蕴一点眼神,连忙快步上前,走到床榻边,细细地望着弘暄的脸。
弘暄摇摇头,望着太子妃一脑门子热汗,零碎发丝黏在脸颊两边,身上昂贵的缂丝旗装也全是黄沙风尘,心里忽然也漫上一股热流。
他记忆里的嫡额娘哪有这样慌乱狼狈的时候,嫡额娘永远一丝不苟、尊贵高傲,而且对他也分外严格,几乎没有这样流露出强烈情绪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嫡额娘似乎不大喜欢他,因为嫡额娘很少抱他,也从来不给他亲近的机会。
可如今,他却看到了嫡额娘刚强外表下流露出来的关切。
原来嫡额娘并不是不喜欢他的,她也会关心他,只是平日里不显。
程婉蕴看了眼太子妃和弘暄,又看到气喘吁吁跟进屋的越女,她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刚避到屋外,就听见啪啪作响的静鞭声,门外刷刷跪下去一堆人,通传的太监尖尖的嗓子高声道:“万岁爷、太子爷到——”
连康熙都惊动了……程婉蕴心里头一惊,连忙也跟着福身跪下。
第115章 无用
康熙龙行虎步走在前, 院子里顿时跪了一地的人,他只沉着脸扫了一眼,就先抬步进了屋。
胤礽紧跟在后, 他一眼就看见了也深深蹲福在廊下的程婉蕴, 经过她身侧时,便一手将她托了起来,低声说了句:“你先回屋歇息。”
程婉蕴略一点头, 胤礽紧紧握了握她的手,便也急忙迈过门槛。
等他进去,就见康熙已经坐在弘暄床边, 亲自为他把脉了。
康熙自个对医学也专研极深,不仅精通养生之道,得空时还给许多朝中大臣开放治过病,就连胤礽小时候得了痢疾,拉肚子拉得厉害,御医多次开方治疗也不见效, 还是康熙给他用了食疗的法子才医治好的。
看过弘暄的舌苔,又对照过太医所开的方子, 康熙略松了一口气:“这方子开得及时, 先不必改了, 喝上三剂,再添用生姜搓热脚心、掌心,手脚若是不浮肿了, 再换上新方。”
这就是没事的意思了, 胤礽也大大舒出一口气。
康熙摸了摸弘暄的头站了起来, 又再嘱咐道:“终究是寒气入了体,伤了肺经, 这几日都不可疏忽大意,要好好将养一俩个月才是,切记饮食也不可热补过甚,该吃些中正平和的药膳。”
“是,儿媳会安排膳房专门给弘暄开灶,再请齐太医每日过来请脉、开药膳方子,一定将弘暄的身子调理妥当。”太子妃连忙福身回话。
胤礽站在床榻边上,他一直没说话,只是俯下身子替弘暄掖紧了被角。
康熙瞥了眼面色看着平静,嘴角却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太子,就知道他正憋着满腔怒火。
他也憋着火呢,双眉紧锁——敢在畅春园谋害他的皇孙,岂不知下一刻就能谋害太子与他?这与谋逆何异?康熙转了身,冷冷道:“让孩子歇息吧,你们都跟朕出来。”
太子妃听着康熙的语气十分不祥,心猛然一跳,下意识转头去看太子爷,太子爷却也不看她,自顾自跟在康熙身后大步流星地出去了,太子妃更是皱眉——她过来时只听程侧福晋传信说弘暄意外落水,其他竟然一点不知,进门前越女急忙跟她透漏了两句,但她一直在院子里不曾出去,也不知道事情全貌,只知道弘暄是侍卫们背进来的,身边跟的庆顺和顺都叫侍卫拿了,如今也不知关到哪里去审问了。
等出了弘暄的屋子,一直过二门转长廊进了前院,见到被绑了手脚像个死狗似的扔在院里的和顺,和顺已经被刑讯得不成人样,好似个血葫芦,他被侍卫一脚摔倒在地,已经一动不动,身子下头还有血沁出来,流了一大滩子。
另一边则是趴在木条凳上被打得屁股都烂了的庆顺,他好歹还有口气,身上也没其他伤。
康熙和太子爷目不斜视地经过一地血腥,太子妃匆匆看了两眼,只觉有股寒气从背上爬了起来,但她终究是见过世面的人,眉头都没动,紧绷着脸也进了屋。
在康熙和太子爷回程路上,就已经听过园子里送来加急的密报,他们人虽未至,却已经捏着供词看过三两遍,在路上就已经生过一回气、发了一回火了。
因此进了屋子,康熙往上首一坐,胤礽站到他身边,唯有太子妃挑起帘子进来,却不知道自己该坐还是该站,因为康熙的眼神已经投射在她身上,不是以往那亲切温和好似在看女儿的眼神了,而是一种陌生的、含着帝王威严的目光,就像一把锐利的刀子,狠狠割在了太子妃身上。
就连太子爷也是面无表情,太子妃的心忽然就冷透了。
若是此时此刻,被皇阿玛这样冷眼瞧着的是程氏,太子爷还能是这幅神色么?
太子妃虽然从未奢望过什么宠爱,她也觉着这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石家的女儿又不是金丝雀,何以要靠夫婿的宠爱安身立命?就像她额娘生前在家从来不顾忌她阿玛宠幸哪个小妾,她只要牢牢握住手里的管家权,再将自个的儿子教养成才就好。
因此皇上和太子爷变得这样冷漠无情,太子妃还是会觉得有些屈辱。
她忽然意识到,太子爷和她,与阿玛和她额娘是不同的。
她额娘姓爱新觉罗,是闲散皇室宗亲之女,虽说外祖家里已经落没,但沾着这个姓氏,阿玛就得尊敬额娘,哪怕幸个丫鬟、纳个娇妾,也得额娘点头同意才行。
可如今她进了宫,姓爱新觉罗的人不是她,而且太子,所以他们就得压服了她,其实从来没有将她放在夫妻的位置上去对待。
胤礽将太子妃眼底的倔强看得一清二楚,他如今怒意之下都有些无奈了——时至今日,她还是觉得自己无错,她还觉得自个做得很好!
“谋害大阿哥的是他的贴身太监,可种下这个因的人,却是你,”胤礽将袖子里和顺的供纸让何保忠递给太子妃,“背主的奴才死不足惜,但你身为主母,可曾反省自身?何况你身上还担着宫务,若底下的人都对你恨之入骨,欲啖尔肉,你还能安枕高卧吗?”
胤礽语气越发激烈,可见恼恨到了极点。太监虽说是奴才,却也是人,皇宫里太监成千上万,若全都联合起来反咬主子一口,他们爱新觉罗都能被杀绝了!
想想前明差点被宫女勒死的皇帝,对下头的人太苛,就要酿成这样的宫变!
太子妃指尖微微颤动,望着上头沾着不少血迹的供词,她越看越觉着可笑,就为了这等莫名其妙的原因就要杀主?那个齐顺是谁?太子妃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她平日里要见那么多人,早就把这什么齐顺给忘了!
看完后,太子妃反而有了底气,她跪倒在地,先向康熙请罪:“皇阿玛,儿媳的确有错,儿媳御下不严,倒连累了弘暄,往后儿媳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还请皇阿玛治儿媳管家不利之罪。”
她这么说,实际上却笃定如今弘暄无事的情况下,康熙一定不会为了个背主的奴才对她这个太子妃如何。
胤礽听完怒极反笑,冷冷望着伏在地上的太子妃,他跟她说话、给她递得台阶,她却只向皇阿玛伏地请罪,好,好得很!
四年前,她嘴上说改了、说认错了,实则眼里还是没有他这个太子,只不过这几年将那些轻蔑都藏了起来,如今她仍旧觉得能主宰她命运的唯有皇阿玛罢了!
“驭下之术,应当宽严并济,你就是太严了,”康熙见太子妃额头磕得通红,叹了口气,“太监本性卑贱,应当严加管教,但也要留个喘气的缝,不能把人逼死了。以往四妃协理宫务多年,很能够相互平衡、把握尺度,你该好好和她们学些本事来,以后宫务还由四妃共同协理,准你在一旁参谋、学习吧。”
太子妃顿时脸色惨白,但她知道这回弘暄几乎送了命,而这事又和她脱不开干系,必然要付出些代价……于是她咬着牙磕了个头,哑着嗓子道:“儿媳谨遵皇阿玛旨意。”
康熙见太子妃虽然脸色不好,但至少不曾有怨怼的神色,于是便不再多言,转向胤礽道,“弘暄已经十一岁了,过两年都该成亲了,常逗留后宫不大妥当,很应该注意男女大防,以后他住在前院,除了早晚请安,不许他留宿后宫,你这个做阿玛的要多狠狠心。”
虽然没有明面上将弘暄从太子妃身边带走,但这也是不让弘暄和太子妃多接触的意思,胤礽心底门清,全都一口应下。
就是皇阿玛不说,他也不想让弘暄多留在太子妃身边了,太子妃这样的性子,没得把好好的孩子教坏了!胤礽瞥了眼跪在地上却还不服气地攥紧拳头的太子妃,心想,皇阿玛说得委婉,这已经是给她留了脸面了。
又说了几句要将莲花池的莲花都拔了的话,康熙站了起来,正色严厉地道:“太子妃起来吧,这个亏吃过了,以后可别再犯了,再若伤了太子的子嗣,朕也不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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