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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福妾(南风不尽)


梦中的他分明在宁寿宫,怎么能坐视阿婉缺医少药在那一个人苦熬还不过来看一眼?宁寿宫里又发生了什么事,让皇阿玛也跟着过来了,还压着他不许他离开?让他只能暗中派何保忠过来打听周全?
难不成是皇玛嬷身子有恙?
可……皇玛嬷即便身子不爽,也该住在寿安堂正殿啊!这两处院子瞧着像宁寿宫,但应当是闲置不用的院落,胤礽还不至于连寿安堂是怎么个模样都认不出来。
胤礽就站在那院子里站了不知多久,周围的人忙忙碌碌,吃下药又扎了针以后,才终于听见一声婴儿微弱地哭啼。
还没等他松一口气,他只觉身子轻了,又被一阵凛冽的风卷离了梦境中,他只来得及看到那稳婆包了一个小小的襁褓出来,一边抹汗一边说:“是个格格,四斤都不到,哭声也弱,往后可得好生精心养着……”
胤礽微微一怔,是个格格?此时阿婉早产生下的不是双生子?
醒来以后,天还未亮,只觉臂弯里沉甸甸、暖烘烘的,他顿时心头一酸,将睡得小脸粉红的阿婉抱得更紧了些,心里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住……叫你一个人受苦了。
等到早上起来,他就想明白了,阿婉曾在梦中写下的落地夭折的那对孩子,排行是“三阿哥、四格格。”,因此他除了额林珠和这个不幸夭折的四格格之外,还有两个女儿。
他之前以为,这两个女儿应当是旁人所出,但如今经了这个梦,他便知道了,他与阿婉至少还有个女儿,只是不知这梦境喻示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孩子是排行二还是三。
但胤礽却在心里隐隐有个念头,除了与他未来被废黜有关的事情,其他的梦境喻示虽然不成规律,但大多都是近来要发生的事情,恐怕都是他与阿婉上辈子感到遗憾的那些苦痛吧?
所以胤礽便打定主意,在琢磨清楚整件事情之前,先不与阿婉同房了,至少要做好完全准备,才能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否则岂不是重演悲剧?
胤礽不好明目张胆去问太医有关妇人生产之事,便自个寻了医书来看。
今儿看完了许多本妇产医书,如今他也算弄明白了一些事情。
梦中说,阿婉是受惊早产,导致的“横生倒产”,就是手脚先下。正常的胎位应当是头朝下,医书上记载,胎儿月龄还小时,都并未头位,要怀孕后期,这胎儿才会自个转身向下,做好来到这世上的准备。
胤礽原本只知道正常胎位是如何,却以为自打怀上了孩子,这体位便是确定了的,胎位正与不正,都看运道。谁知这天地造化之奇,妇人生子不仅是妇人之功,体内的孩子也在帮着母亲呢。
医书上又说,胎儿要顺下,产母气血必足,气血不足,胎弱无力,欲转头向下而不能,便会横生倒产,出现胎儿有手脚先下者。这便与梦中所示,阿婉身子气血两虚对应上了。
也是从这上头,胤礽觉出了人祸的味道,阿婉身子素来强健,生额林珠与弘晳时年岁更幼都能顺产,怎么到了这第三个上头,却忽然气血两虚了?阿婉连咳嗽着凉都少见,每日养生茶不断,还知道饭后散步消食,每日都早睡晚起,跟着他出门南巡两个月,哪怕风餐露宿都未曾生病,怎么会气血两虚?
一定是有人搞鬼,害了她的身子。
胤礽每每想到这一点,都觉怒气上头,必得把这吃里扒外的王八羔子揪出来才行!
除此之外,就得弄明白,那“受惊”是怎么回事了。
阿婉素来以人为善,在宫里从不结仇结怨,看来还是为了他南巡这事儿遭了人嫉恨,想对付他的人竟然拿他的女人孩子出气,也太下作了!卑鄙!
只是他们这么做,又能得什么好呢?他膝下长成的阿哥都有两个了!
胤礽还是有些闹不明白。
但还是得叫太子妃好生整顿清洗毓庆宫里的奴才了,想个法子把后院里的内鬼先抓出来,否则一屋子妇孺都置身在危险之中,他晚上都会因此夜不能寐。
刚叫何保忠出去看看太子妃回来了没,谁知就听到他急匆匆回来说:“太子妃回来了,只是身子不适,已经叫了太医。”
胤礽又看完一本产科书,只觉自己再看下去都想借个产钳来试试了,听到这个消息,便放下书起身来:“走,去正殿瞧瞧。”
太子妃素来体健,怎么突然病了?
胤礽走到正殿门口,正好遇见画戟领着太医刚走到正殿月亮门的长廊上,画戟那一双铁掌扶着巍颤颤的太医院院正阙秉,恨不得把他背起来跑似的。
竟然把太医院院正请来了,太子妃不会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疾病吧?
胤礽一下神情严肃起来,加快了脚步。
“这是怎么了?”胤礽迈过门槛,转过屏风来,就见太子妃脸色苍白卧在床榻上,利妈妈扶着个痰盂,越女端着茶给她漱口,虽开了窗,屋子里仍似有似无一股酸味,似乎才刚刚吐过。
“太子爷来了,臣妾形容不整……”
“既然身子不爽利便好好歇着,不必拘礼了。”见她要挣扎起身,胤礽连忙把人按住,“今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了?”
“回太子爷的话,太子妃娘娘在荣妃娘娘处商议军饷捐输之事,她殿里熏了浓香,太子妃娘娘闻了便有些不自在,强撑着议完了事,刚出宫门便胃痛欲呕,这路上已吐了一回,回来后又是一回,这才叫了太医。”利妈妈在一旁恭谨地回道。
那头,阙院正也喘着气进来了,见太子爷在,他连忙跪下行礼请安,胤礽让何保忠赶紧把人搀起来:“不必再拘礼了,病人重要,劳阙院正先去给太子妃诊治。”
阙院正坐下来凝神把脉。
胤礽坐在一旁的圆桌旁等着,见那太医换了另一只手再探脉,心里也有些没底。
但没一会儿,阙院正便松了口气,向胤礽跪下道喜:“太子妃娘娘并无大碍,恭喜太子爷,太子妃娘娘已经有近三个月身孕了,只是近来劳累过度,脉象浮浅微弱,待奴才开个养胎方子,连着吃上三剂,也就好了。”
胤礽呆了一下:“近三个月了?”
他眉头微蹙,但没有立马发作,还是好好赏了阙院正出去,又屏退了众人关了门,才语气有些不快地问道:“太子妃可是早就知道了?若是不知,你身边怎么伺候的人这样不尽心?”
“臣妾的确不知,是臣妾之过!但却不怪奴才们伺候不得力,”太子妃连忙摇头,苍白的脸上浮上一丝羞赧的红晕,“您误会了,臣妾月事自小便两三月才来一回,臣妾额娘不知请了多少妇科圣手来瞧过了,都说与身子无碍,因此臣妾只以为是月事还未来的缘故,实在不是故意隐瞒……”
胤礽刚看完医书,知道妇人病症种类极多且复杂,医书中确有季经之症,一时气消了一些,宫里的低阶妃嫔为保住孩子,大多会等三月以后怀相稳固才透出风声,但那是朝不保夕要在四妃手底下讨生活的小答应之流的手段,太子妃身为正室为何要这样防备?
她防备的岂不是他这个太子?胤礽正是想到了这一层才觉得生气。
“事是做不完的,虽已经三个月了,但也不要掉以轻心,好生保养身子为要。”胤礽缓了神色,轻声关怀了太子妃几句,“有关捐输军饷之事,先放一放吧。”
太子妃面色微微发僵,但还是恭敬地应了是。
等太子走后,她轻轻抚着还未见起伏的腹部,靠在了床榻上闭目养神。
利妈妈送完太子爷回来,见太子妃脸上还是疲惫不堪的青白色,不由心疼道:“主子,太子爷所言极是,您有了身子,就不要太过操劳了,如今两位石家舅爷都有了差事,得了皇上信重,您也可以放心了。”她更有些后悔,之前没能劝动太子妃隐瞒怀孕之事。
太子妃却只是微微一笑,拍了拍利妈妈的手背以示安抚:“妈妈别担心,我心里有数,这孩子不会有事的,我若是早早就放出有孕的风声,这凤印还能握在我手里几日呢?如今我在后宫根基已定、孩子胎相也稳固了,这是两全之法!这几日,我本就打算寻个机会说出来,只是没想到在荣妃宫里着了道。”
言罢,太子妃也微微蹙眉,她平日里一向刚强,在外行事连花盆底都不脱,也不知何时露了马脚,叫荣妃看出她有了身孕?竟然还点了麝香试探……
利妈妈还是眉目忧愁:“也不知那香对皇嗣是否会有妨碍?”
“伯父之前在京城就替我搜罗了几个妇科圣手,是孀居的女医,你过两日给石家递牌子,叫伯母带她进宫来给我把脉开药,名义上就说我思念亲人,希望伯母进宫陪我住几日。”石家大伯之前因太子南巡遇海寇之事被皇上召回京城,如今任兵部侍郎,一家子已经迁回京城。
太子妃早已想好了对策,心里也不慌张,她在荣妃宫里没有待多久,察觉不舒服就立刻离开了,要说有碍,方才太医早已把出来了。
利妈妈应下了,太子妃的倔强她自小是知道的,因此也不再多劝了。
“我的月事记档可做妥当了?”
利妈妈点点头:“全都重新仿照字迹抄录过了……”
太子妃垂下眼眸,心底的愧疚一闪而过就消散了,她不是故意欺骗太子的,实在是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太子妃甚至都不希望那么早有孕!她察觉到自己有身孕的时候正好刚刚接手后宫事宜,初尝权力的滋味就要让她放手,她如何能做到?
她自小习武,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保一个孩子没什么做不到的。虽然冒险,但值得!
利妈妈见太子妃闭目沉思,替她掖了掖被角就出去了。
画戟在廊下煎药,一股子清苦的药味弥漫开来,利妈妈让她眼不错地盯着,自己也去膳房,预备给太子妃做点闽南家乡菜开开胃口,顺道再要点糯米来,给太子妃提前酿好月子期间该用的米酒才是。
胤礽这头离开了正殿后,越发觉着有些不对劲。
太子妃已怀孕三个月,粗略估计的话,岂不就是明年正月里头要生产?不就正好在年节前后?
他头脑里好似电闪雷鸣一般,与梦境中一些说不通的地方相互印照起来,好似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为何他梦中有两个相邻的院子,太医为何从另一个院子里过来,为何他那时不在阿婉身边,只怕是因为那天生产的人不止阿婉一个!这样计较起来的话,阿婉如今说不定也有了身孕!
胤礽猛然刹住脚,回头对何保忠吼了一句:“快!去把阙院正追回来!”

后罩院中, 杨柳秋千微漾,满园深浅花色。
趁着天气好,程婉蕴拿了把小凳子, 悠哉悠哉地坐在一面蔷薇花中修剪花枝, 春天的花真的很神奇,仿佛一夜之间被风“呼”的一吹就开了,浓烈地攀上宫墙, 垂下团锦般的花枝。
“下棋要先认清楚棋盘方位……”
弘晳和弘暄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边,弘暄在教他下棋,说得头头是道, 弘晳听得亮晶晶闪着崇拜的狗狗眼:“大哥,你真厉害。”
弘暄在弘晳的彩虹屁中逐渐迷失,脸红红地讲得更起劲了,添银也站在一旁微微笑。
额林珠和她新来的两个宫女桂竹、菖蒲坐在廊下的微风里,摆了一地的竹篾竹条,还有刚画好的绢纸蝴蝶, 笔墨淋漓未干,用镇纸压着晾晒, 等着纸鸢的骨绑好了, 就能趁着今儿吹个不停的东风, 放起纸鸢来了。
小太监们拿着扫帚沙沙地扫着院子里的尘埃和落叶,就像每一个她在宫里普通至极的平常日子一般,半日就消磨过去了。
直到太子爷忽然领着个太医进来了, 程婉蕴坐在花丛里疑惑地探出头。
“阿婉。”胤礽止了脚步, 对她招招手, “进来屋子里。”
“怎么了?”程婉蕴起来洗了手,松了袖子, 瞧了眼太子爷的神色,觉着似乎有些焦灼,她目光缓缓移到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医身上,觉得他也是满脸茫然。
等坐在炕上,胤礽才解释道:“太子妃刚诊出有孕,阙院正医术高明,我便想着既然请了人来,便顺道让你也请个平安脉。”
“哦……”程婉蕴乖乖伸出手腕来,大概是好不容易挂一次专家号,不要浪费?
然后她忽然反应过来——太子妃有孕了啊!
她第一反应没别的,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啊,太子妃进门都一年多了,再不开怀估计康熙也要有意见了。对于太子爷的嫡子,只怕康熙比太子这个当事人还更期盼。
虽说太子爷大婚后,只有头三个月日日歇在太子妃屋里,但后头也不曾多么冷落她,就算忙起来,每个月初一十五也是必定要歇在太子妃屋里的,这是对她身为嫡福晋的尊重。
太子妃又正当年,怀孕很正常。
程婉蕴反而之前还惶惶然过一阵子,因为太子新婚过后就又开始连着四五日、七八日这样在她屋里了,甚至一日三餐也跟着她吃,弄得她有时候去太子妃那请安都有点心肝胆颤。
但好在,太子妃是个纯正的古人正妻,而且性情比其他皇子福晋更大气几分,不论太子多宠爱她,太子妃对她都一如既往,有事说事,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可能对于太子妃来说,她和唐侧福晋、李格格、范格格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慢慢的,她也就放下心了。
就像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如今已重病在床,但康熙、惠妃和大阿哥都不会生出一点将府里侧福晋或者格格扶正为新的大福晋的念头,他们只会重新给大阿哥选一个高官世家出身的继福晋。放在太子身上更是如此,哪怕太子妃一病没了,程婉蕴和其他人也依然是侧福晋、格格。
所以太子妃坐得住。
程婉蕴想开了以后,对太子爷连着歇在她这儿也很平淡了。
当然,太子完全把太子妃当个摆设扔过脑不管不顾,脸面也不给,那也是不行的,怎么在喜好与规矩之中平衡,想来太子爷这方面的敏感度比她高多了,程婉蕴不觉得太子爷会在女人上头让康熙不愉快。
所以好长时间以来,她都不去想这个事了。
开开心心的过日子,每天去太子妃那早晚打卡,回来撸撸猫溜溜狗,和孩子们说说笑笑一块儿吃饭,太子爷白日忙,晚上回来给自己暖被窝,舒缓身体本该有的欲念,还是不错的。
太子妃有孕,程婉蕴琢磨来琢磨去,对她最大的影响,可能就是不用打卡了!
没有考勤的公司,就是她上辈子梦寐以求的啊!
遥想当年,她有个好朋友考公上岸,进的单位叫“关工委”,每天就开开会,和老退休干部们一块儿慰问青少年,办办活动,写点报告,从不知道加班为何物,因为太过清闲,她在办公室里织毛衣、做手工、做娃衣,日渐晋升为了一个手工大佬。
程婉蕴每次累瘫胃疼到起不来的时候,都会对她的生活留下羡慕的眼泪。
当然,她现在的生活其实也不遑多让,已经足够闲适安然。
她前几天已经又开始折腾造办处帮她把一盒子杂宝、玛瑙、珊瑚、珍珠都打孔,她要自己diy手链、耳环、发簪之类的了,为此还给五爷府里的刘侧福晋去了信,专门请教她怎么做掐丝珐琅呢,刘侧福晋给她回了大概十页纸的说明书,程婉蕴正打算对照着钻研摸索呢。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太子妃若能剩下嫡子,对她的弘晳未尝不是好事,到时候长子、嫡子都在太子妃身边,她地位越稳固,就越不会在意她和弘晳,他们就会越安全,程婉蕴只是一个侧福晋,弘晳只是个次子,额林珠更不必说了,都碍不着太子妃的事。
但历史上,太子妃好像除了一个女儿并无所出,甚至连弘暄也没养住,否则就不会是弘晳在太子幽死后继承理亲王爵位了。
想到这,反而有些让人担心了。
程婉蕴发自内心希望太子妃能好好保养身体,还有弘暄……
她思绪杂乱好似风中飘荡的柳絮,她随着所思所想转头去看窗外还在院子里的弘暄和弘晳,弘暄教了弘晳快一个时辰,没有一点不耐烦,还拿着黑白棋子为弘晳温和地讲解呢。
希望大家都好好的才是。
至于吃醋、伤感之类的情绪,她自忖反思,似乎的确没有……甚至有些抽离之感。
虽说爱新觉罗家似乎常出所谓的“痴情种”,比如皇太极的海兰珠,顺治的董鄂妃,康熙对赫舍里皇后,四爷对年贵妃,以及乾隆与富察皇后,但他们都不会因为特别宠爱一个妃子,就耽搁繁衍子嗣的事。
进了宫,就得有进了宫的觉悟,程婉蕴当然能体会到太子爷对她特殊的偏爱、超乎寻常的喜爱,她有时候也会为了这些偏爱而感动,但很快也会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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