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的地被清理干净后,佳慧把两个堆肥坑的肥都起出来,腐熟的肥料掺进土里,连晒几天后又种上了香菜、韭菜、莴苣、蒜苗、茼蒿……,刘婆婆门前那几块菜地,则被翻耕施肥后,洒上了白菜萝卜籽。奶奶说了,白菜这种东西,谁家没有啊,种在路边要是有人摘就让他摘吧,别人吃剩的就够咱们家吃了。
随着天气的变冷,佳慧觉得很有必要布置一个烤火房了。茏山镇因为地处丘陵,空气湿度大,冬天也比别处更冷些,所以家家都有烤火炉,到了冬天围炉而坐,是一家人最为温馨闲适的时候。烤火炉倒也不用新买,从奶奶的旧居拆下来,重新安装到这边房子就是。奶奶家的那个铁炉子,是冯小河第一年上班时买的,用了已经快十年了,但这种铁家伙,只要爱惜,都是可以代代传下去的。佳慧把炉子搬过来时,只是擦了擦烟囱上熏黑的部位,装好后一样好用。
按照奶奶和外婆的要求,铁炉子装在了厨房一角。天冷下来后,厨房成了全家人最重要的活动场所。天气好的时候,两位老人就到菜地干活,或在坪子上晒太阳;天气不好时,她们就在厨房里坐着说说话、择择菜。因为这里的大灶要做三顿饭,灶膛的余温让房间里总是比别处暖和。
当然炉子现在还用不着,总要等进入腊月后才会烧起来。到时候一家人闲坐、孩子们放学后玩耍都会在厨房里。所以趁着中午还不太冷,佳慧爬高上梯,把厨房的窗户、瓷砖和排气扇什么的,里里外外全擦了一遍。家里外婆爱干净,奶奶也是勤快人,卫生状况一直保持得很好。但老人毕竟年纪大了,高处有些地方擦不到也很正常。被擦洗过的厨房到处亮堂堂的,还被安装了厚窗帘,到时把炉子烧起来、帘子拉起来,这里就会自成一个暖和的小天地。
十二月初是苗苗的生日,恰适周日,姑姑便也在家里准备了饭菜,让大家过去玩一天。上午九点多钟,几个人在家里干完家务,佳慧还烤了一个软绵绵胖乎乎的舒芙蕾蛋糕。等蛋糕烤好了,姑姑也开着小三轮亲自来接人了,佳慧便陪晕车的外婆坐电三轮,冯小河开车带着其他人,一起去了石桥南村。
三妹也跟着走了回亲戚,到了陌生地方,它站在姑姑家门口,冲村里几只大狗汪汪几声,引来一阵狂呔。这毛团子见势不妙,赶紧缩回屋里呆着去了。天气晴朗,大家在小院里支开桌子,坐着晒太阳,喝喝茶水,聊聊家里和厂里的事务。姑爹在厨房煎炒烹炸,备办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到了午饭时间,大家围坐桌前,苗苗面前是那个洒了糖粉的蛋糕。七宝喊:“姐姐,快许愿!快许愿!”
苗苗很羞涩地看着大家笑,佳慧拿着相机左一张右一张地拍照。大家都拍着手唱起了生日快乐歌。上次七宝生日那天,老人们唱这首歌频繁跑调,文琳听不下去还教他们唱,现在奶奶和外婆又忘了,唱完大家笑成一团。然后在笑声中,苗苗闭上眼睛很虔诚地许了愿,大家分吃了那个蛋糕,七宝还分了点给她的三妹。
蛋糕已经冷了,但仍然很好吃,甜甜的入口即化,尤其受到两位老人的钟爱。姑爹尝了一块后,也啧啧称赞,说:“这怎么做的?比镇上卖的鸡蛋糕还松软,吃着跟棉花糖一样。”
“下次您去漫水桥那边,我教您做,”佳慧说:“就是那个面包窑不好控制温度,我上午守在旁边烤的,这旁边还烤焦了一点。”
“焦的也好吃,”奶奶忙说:“就是吃了胃里不踏实,跟没吃东西一样。”
大家都轰笑起来,姑姑赶紧招呼大家:“那正好,吃菜吃菜!”
冬天自然要吃锅子,因此主菜是排骨煨藕。排骨煨得烂烂的,都离了骨,一截截白藕也是又甜又面,端到炉子上时还要再洒一把碧绿的蒜苗段。除了这热气蒸腾的一大锅,姑爹又做了炸肉丸、炸红薯丸、炸藕夹、炸茄夹等,奶奶看了直笑,说:“哎哟,又不是过年,怎么支起油锅炸东西来了?”
在过去,这些费油的东西只有过年时才能享用的。但现在不同了,姑爹笑着说:“我们苗苗一年也只过一回生日嘛。我想着,反正是烧热了一锅油,干脆多炸些。等会儿你们也装些带回去吃。”
姑姑也举起筷子,对外婆说:“亲家太太,您也尝尝我们士贵的手艺。妈,我坐得远,你给亲家太太夹两筷菜!”
奶奶便要给外婆挟菜,外婆忙忙地把碗端远了些,嘴里直嚷嚷:“我自己挟!一家人不要讲这些虚礼,想吃什么我自己来!”
最后她碗里仍然被挟了好几块排骨和炸肉丸之类的硬菜,姑姑又要给佳慧布菜,佳慧端碗站起来了,冯小河忙拉住姑姑,说:“好了好了,你让她坐下安生吃,又不是没长手,她想吃什么不会自己挟么?”姑姑这才作罢。
饭桌上大家又说到香菇厂里的事,姑姑这边早就相中了几个相熟村民,只等第一茬菇冒出来,便要邀别人去厂里采菇。这时节田里没什么事,有钱挣大家当然都愿意来,况且离家又近。大家商量着是按一天多少钱计工钱,还是按采摘的香菇计工钱。
“要是不限早晚,采多少香菇算多少钱,那你要多少人我就能找多少人。”姑姑信心满满地对冯小河说。因为村里很多人,尤其是女人们,到了下午四点左右,都是要回家接孩子喂猪做晚饭的,若限定几点下班,那便只有一些男人会来菇厂干活儿。但男人采摘起来肯定没女人手脚麻利。但若说按计件发工资,又怕这些人贪图那点小利,到时候胡乱采,把没长好的香菇也一并采了来,那损耗就大了。
最后商量来商量去,佳慧和冯小河还是决定,就按计件发工钱,但是每个采摘的人都发一个有固定编号的筐,自己采的香菇装在自己筐里,成色怎么样,看看筐里的香菇就知道。若说不按规定采菇,那这人下次就不再请了。
奶奶在旁边听了半天,最后笑道:“你们这个搞法,就是资本家那一套!”
冯小河也忍不住笑了,“哎呀,我这辈子都没想到,我还能跟资产阶级沾上边。”
“怎么不沾边?”佳慧昂头说:“抵押的好几百万资产呢。那些厂房设备,哪样不是钱?”
冯小河挠挠头,现在提起替胡春平担保的事情,他心里不再像以前那么难受了,只是轻叹一声:“干了快一年活儿,终于能看到钱了。”
“咱们菇厂的那些棒子,不是我自己夸口,连老张看了都伸大拇指。”姑爹自豪地说。老张是姑爹请来的乡村种菇大师傅,但也只是每年在自家门前搭两个棚,种几千根菇棒。“咱们什么都按小河说的办,消毒做得好,感染杂菌的棒子也少。老张看了,还在朝我打听,我们是怎么弄的。我就照实说了。”
“你怎么说的?”姑姑忙问。
“我说,”姑爹傲然挺胸,“我们小河跟佳慧读了那么多书,那都不是白读的。他们有文化的人,做事情跟我们这些土老冒确实不一样。”
冯小河听了很震动, 亦且有些惭愧,他自己都没想到, 姑爹对他这么有信心。
说实话,要是没有姑爹这个行家老手,光凭他的那点理论知识,冯小河根本不敢在第一年种这么多菌棒。种植业听着简单,可不是光有一腔热血就敢上手的,一个环节有所闪失,就会造成大面积减产甚至绝收,前期投入的所有金钱和人力就都打了水漂。
但在姑爹眼里,冯小河学的那些知识还是很有用的。比如前几天, 他们每天都要在白天把大棚薄膜盖严实,到傍晚再通风透气。这是老祖辈传下来的规矩,以前姑爹只知其然, 不知其所以然, 但冯小河这次就给他解释清楚了:这是要造成昼夜温差,一般温差达十度左右, 才能最好地刺激菌棒出菇。了解了这个知识点以后,他们的行为就有了依据,能够严格控制温差。就几天功夫, 菌棒上果然冒出了密密的菇蕾,对此姑爹是很服气的。
今年香菇行情好, 大家对厂里那几万根菌棒都满含希望,冯小河吃完饭就又去厂里了。其他人在姑姑家消磨了大半天,临走前姑爹又塞给他们一大袋炸肉丸炸茄夹什么的。一行人往外走时, 忽然听到村里传来了哭喊声。
“这是怎么了?”奶奶往声音来处眺望。就见远远的一幢房子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向一个年轻男人哭诉, 旁边站着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几个人吵得高一句低一句的,也听不清说什么。
“又闹起来了!”姑姑小声嘀咕,“还不是宋三婆那家子。必定是她儿媳妇寻茬子跟老人吵架呢。”
宋三婆这称呼听着略显耳熟,佳慧盯了老人好大一会儿,才记起来,刚回村时她在半路上还载过老人一程。她忙问:“咋回事啊?那男的是谁?”
姑姑送他们一行人出村,路上便简略讲了讲,原来宋三婆跟儿媳的矛盾由来已久。她生了两个儿子,二十年前分了家。那时宋三爹也还健在,儿子们抓了阄,决定家里两位老人该谁养老。最后宋三爹分给了老大,宋三婆则跟着老幺过生活。没上几年,宋三爹一病呜呼,宋三婆却命硬得很,早两年把小儿子都熬走了,她还一直活着。幺儿媳妇就越来越不满了,觉得自家吃了大亏。虽说当初是自己运气不好抽中了老婆子,可老幺都不在了,凭什么要她一个儿媳来养老人?老大还活着呢!老大媳妇却反驳说,他们家已经送走一个老人了,凭什么另一个也要他们养老送终?再说了,老婆子原先身体好时,只肯帮幺儿子一家带重孙,何曾帮过自己一把?既然她一碗水端不平,自己为什么要管她?两妯娌各有各的理由,谁也不服谁,明里暗里斗法,最后苦了老人。
“前几年老幺家里盖了新房,全家人都搬进去,只叫宋三婆一个人住那间又窄又小的旧偏房!”姑姑边说边摇头,“两家人一年上头一分钱都不给老人,就给两袋米。宋三婆可怜哦,自己砍点柴禾做饭吃,一天就烧两顿饭,早上吃顿热乎的,晚上为了省柴禾就吃冷的!有时候我们看不过眼,园子里有多的菜给老人送过去一点,她幺儿媳妇还要骂,你那么好心,怎么不把老不死的接到自己屋里住?”
“这种不孝顺老人的人家,村里人不骂么?村干部不管么?”奶奶听了气坏了。
“那刚才跟宋三婆说话的不就是队长?”姑姑哼了一声,说:“现在都是各家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队长说他们两句,都不听,人家拿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奶奶便愤愤地闭了嘴,外婆还在频频回首,眼睛润润地感叹:“作孽哟……”
因为这件事,奶奶一路上都很沉默。佳慧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不光是为处境艰难的宋三婆,肯定也会联想到自己。她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早早地走了,儿媳妇撒手改了嫁。所幸现在有孙子孙媳照顾自己,但老人不免会觉得,自己活这么大年纪对儿孙都是个拖累。
两个小姑娘还不理解这种事,都在后座上逗狗玩,不时发出朗朗笑声。佳慧见奶奶郁郁的,正想开口安慰安慰她,就见奶奶回头看了看后座,小小声对她说:“等我老了不能动了,你们别到处给我治病。我不花那个钱,早死早安生。”
佳慧便吞下安慰的话,故意斜她一眼,说:“这话您当着冯小河的面说去,我又不是当家人!”
奶奶听了,又忍不住要笑,说:“你怎么不是当家人?我看你就能当冯小河的家!”又感叹:“我命好,孙子孙媳妇都孝顺我,不像宋三婆。现在就巴望老天爷不要让我晚年得什么病,病了磨人,还连累子孙!”
“您求老天爷不如求自己,”佳慧很不客气地道:“今天的药喝了吗?牛奶喝了吗?”
车停了,奶奶悻悻地进屋去了。过了片刻,外婆坐着电三轮也到了。姑姑把人送到,即刻要走,却被佳慧叫住。佳慧思量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您回去问问宋三婆,看她愿不愿意来香菇厂做工。”
姑姑怔了怔才说:“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就是……她年纪都八十多了,你不嫌弃?”
“这有什么好嫌弃的?”佳慧说:“反正是按计件拿钱,她哪怕一天挣个三五十块呢,买点煤买点菜,也能过生活。”
姑姑便欣然道:“好,我同她去说!摘香菇又不费力气,这是再好也没有的,她必定同意!”
边说边把三轮车调了头,兴冲冲往回开,佳慧看了忍不住朝她大喊:“慢些开!几十岁的人了开那么快做什么?”
姑姑远远地应了声,象征性放慢车速走了。佳慧跟外婆手牵手回家,就见奶奶已经在厨房冲好了两杯牛奶,见外婆进来,忙忙地招手,“来哦,老妹子,趁热喝一杯,免得有人又要说咱们不懂事了。”
趁两个老太太喝牛奶,佳慧又告诉奶奶:“我让姑姑到时把宋三婆喊着,一起到厂里摘香菇。”
奶奶听了也是一怔,叹气说:“也好。人哪,手里但凡有点钱,活得也硬气些。”
外婆也说:“什么时候我们也跟城里人一样,手里有退休金就好了。”
在农村,过了65岁的老人现在每月可以领到六十块钱。这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好事。但这点钱对大多数老人也确实起不了什么作用。佳慧心里暗自盘算,等卖香菇挣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把奶奶的五万块还回去,再打听打听,给两位老人买点合适的保险。奶奶说得对,一个人手里有了钱,才会活得硬气些。
十二月中旬,香菇厂开始采摘第一茬菇。一根根菌棒上,冒出了朵朵香菇。采香菇不能等它的菌盖完全张开,而是要在菌盖和伞柄刚刚分离时,就立刻摘下来。这时采下来的香菇,不仅分量足、菌肉厚,还没有过多消耗培养料的养分。香菇采摘下来后,还要进行分类挑选。第一等的菇,是那种菇面完整有花纹的,且肉质厚实没有翻边,这种香菇被挑出来,修剪伞柄晒干后,就是市场上所谓的花菇。次一等的香菇就是那种菇面完好但没有花纹的。菇农们卖的新鲜湿菇大多是次一等的,花菇都要挑出来做干菇,晒干了好看,价钱也更好。
听说姑姑去请宋三婆时,老人还哭了一场,千恩万谢的,只是唯恐自己年纪太大,拖累了他们。姑姑本来还觉得,凭劳力吃饭,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可到厂里后,冯小河悄悄把她和佳慧拉到一边,责备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老人要是万一在厂里出点什么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姑姑这才想到,老人活着固然没有子女理会,但若是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立刻便会跳出许多孝子贤孙,来为她鸣不平,顺便争得一笔赔偿金。冯小河这个小厂可经不起这种折腾。她想到这一点,脸色都变了,转头去看佳慧,就见佳慧气定神闲地笑:“不至于,我看宋三婆这样子,再活十来年也没问题。”
事已至此,冯小河也不能将人辞退了回去,只好叮嘱两人,干活时多看顾着老人些。三人往棚里去时,佳慧看姑姑满脸做错事的沉痛,忙挽着她胳膊,说:“姑,你信我,宋三婆肯定能活到九十岁,哪里就跟冯小河说的那样了?”
幸好除了宋三婆,姑姑请的另五个女人都还年轻,且个个手脚麻利、人品厚道。每天七八点钟,大家就进了大棚,紧赶慢赶地摘出一批来。
中午宋三婆跟另两个女人在厂里吃饭,炉子上煮着五花肉炖白菜萝卜,另配两碟炒辣椒粑粑之类的下饭菜,所有人围在一起吃。起初宋三婆还不肯跟他们同桌,说自己老了,又是涎水又是眼泪的看着脏相,怕年轻人嫌弃,要端了碗去旁边吃。奶奶和外婆强拉了她来,又配了一双公筷,她这才肯坐在炉边吃。
饭后稍事休息,几个人就要把上午摘的香菇分门别类地筛选好。花菇单独装一筐,剪去伞柄拿去烘烤。剩下的还要挑出个头太小不中看的、菇面残破的、虫蛀糊黑的等等。分类装好后,再去采摘下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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