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阿宝只挑了一个青色的铁皮青蛙,拧动发条,青蛙就会一直跳来跳去。
柳烟凝从没见过这么难看的玩具,忍了忍,还是付了钱。
完成了安抚儿子的任务,柳烟凝拉着儿子上了三楼女装区,柳烟凝面色凝重地一家家店看过去,仿佛进入了高度警戒的战场,终于,她像是发现了目标,拖着阿宝就走了进去。
售货员微笑着迎上来,“柳女士,店里刚上了新款,您来得正巧。”
阿宝蹲在衣架下,拧动发条,让铁皮青蛙跳来跳去,售货员们轮番用大白兔奶糖,泡泡糖诱他出来,阿宝不为所动,这是他的脸蛋保卫战,他要抗争到底。
总算,柳烟凝挑好了衣服,从手袋中取出现金,付了钱,拉着阿宝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服装店。
柳烟凝站在电扶梯上,上上下下的全是时尚的摩登女郎,她们衣着光鲜时髦,每个人都在散发着独立女性特有的光芒。
这是柳烟凝喜欢逛商场的原因之一,在这里,她可以遇见同类。
商场一楼响起了优雅的钢琴声,商场中央有个白色的钢琴展厅,音乐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柳烟凝情不自禁地拉着阿宝走了进去。
展厅里面只有寥寥两三个顾客,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前面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正弹得入神,优雅的音符从她灵巧的手指下方倾泻出来。
柳烟凝失神的看着她,仿佛透过这个红裙子小女孩看到了童年的自己——她偷偷地溜进家里的阁楼,那里有一架尘封已久的钢琴,那是她妈妈苏婉清的。她怕弄出声响,只能用手指在琴键上方隔空弹奏,好像那样,她就能穿越时空,触摸到苏婉清弹琴的手指。
柳烟凝低头看向阿宝,阿宝也正看着钢琴发呆,她蹲下身问阿宝,“阿宝,你想不想像那个姐姐一样弹钢琴呀?”
阿宝只觉得那音乐美妙极了,一瞬间,他的心情变得明亮无比,他连连点头。
这些钢琴是展示的,最便宜的一架钢琴标价八千块,最贵的三万多。
柳烟凝的目光放在了最贵的那一架上面,也就是小女孩弹奏的那架,音色丰富清晰持久,跟她妈妈留下来的那架一样,可惜那架钢琴被锁在阁楼了。
但柳烟凝没有那么多钱,她又不愿意买便宜的将就。柳烟凝只好蹲下身对阿宝说道:“妈妈再攒攒钱就给你买钢琴,好不好?”
阿宝想了想,点点头。
柳烟凝拉着阿宝走出展厅,她回头望向那架白色钢琴,她有四年多没摸过琴键了。
下午吃过饭,柳烟凝拉着阿宝去买雪糕,院子里三三俩俩地坐满了人。
蒋丹带着肖童童等待已久,在柳烟凝母子出现的时候,火速冲出来拉着肖童童拦住了柳烟凝的去路。
蒋丹手上提着一只大纸袋,上面印着百货商店的字样,她将纸袋朝柳烟凝递过来,“烟凝,童童不小心弄坏了阿宝的玩具,这是我买来赔给阿宝的。”
柳烟凝看了一眼,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蒋丹买的这个小火车正是阿宝没看上的那一款,标价两百多块。
肖童童咬着牙站在蒋丹身边,怒视着阿宝。昨天他摔了阿宝的玩具,被他妈妈打了一巴掌不说,今天他妈妈还去买了平时都舍不得给他买的玩具来赔给阿宝,肖童童生气极了,可他怕妈妈再打他,只敢瞪阿宝,不敢再骂人。
柳烟凝拉着阿宝绕开她,“不用了。”
“烟凝!”柳烟凝走出两步,听见背后的蒋丹大声地说道,“童童只是个孩子,他本意也不是想弄坏小火车,他只是想跟阿宝一块玩,我今天特意去商场买了新的小火车来赔给阿宝,你还是不肯原谅童童吗?”
这声音将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柳烟凝转过身,看向蒋丹,她不是个爱惹事的性子,但是蒋丹一而再再而三不怀好意地针对他们母子。如果真心想道歉,可以将小火车送去家里,姿态真诚,她也不会跟个三岁孩子计较,可蒋丹偏偏选择了人最多的地方,并且一开口就站在道德最高点,如果柳烟凝不肯接受这个玩具,那她就是在跟孩子计较。
“怎么回事?这两家又怎么了?”何大嫂问道。
“不知道啊,好像是肖童童弄坏了阿宝的玩具,蒋丹买了新的来赔呢。”
“看样子可不便宜啊,道歉的诚意也到了吧,怎么柳烟凝不肯收?童童只是个孩子啊!”
邻居们七嘴八舌地猜了起来。
“蒋丹。”柳烟凝语调并不高,却将所有的议论声都压了下去,“你自己看一下你这种道歉的姿态不惹人讨厌吗?肖童童冲进我家里将阿宝最喜欢的小火车故意给砸了,我没说过一句吧,我也没让你赔偿吧?好,既然你良心过不去,去买了新的玩具来赔给阿宝,你既然这么有诚意了,为什么不上门道歉呢,故意选在人多的地方,企图用道德绑架来让我们接受你的赔礼道歉。”
“什么叫我不原谅肖童童呢?小火车是阿宝的心爱之物,砸是肖童童砸的,要道歉也是肖童童给阿宝道歉,从昨晚上到今天,你的宝贝儿子对阿宝说过一句对不起吗?难不成你儿子也像阿宝一样还没有学会说话?”
蒋丹被质问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又抹起了眼泪,“童童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爸爸,我教管不严,烟凝,你看在他没有爸爸的份上,别跟他计较,行吗?”
“是啊是啊,童童已经够可怜了.”周围人附和,一连声地劝柳烟凝别再计较了,不就是一个小火车吗?
柳烟凝来了气,“没有爸爸就能随意的砸别人的东西吗?再说了,他没有爸爸是我害的,还是阿宝害的?”
“那场飞行意外是沈牧指挥的!”蒋丹顺口回敬柳烟凝,刚要继续说,却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分开了人群走了进来。
“是,那场飞行联调是我指挥的。”沈牧提着一只布袋子,沉声说道。
蒋丹万没想到沈牧会突然出现,一时间慌了神,连忙补充:“沈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谁也预料不了那场意外.”
柳烟凝惊讶地看向沈牧,他英俊的脸上漫过一丝哀伤。
“那场联调是我指挥的,”沈牧重复,他看向蒋丹,虽然他依旧心怀愧疚,但事实上,那只是他接受不了最好的兄弟离开人世一厢情愿的自责,他甚至愿意为此对蒋丹母子多照顾两分,可他不能接受蒋丹利用这个来胁迫他的妻儿,“蒋丹,每一场联调试飞都有纪录备案,你可以去核查,如果我有任何一个指令错误导致事故发生,我会接受处置。”
蒋丹白了脸,她从来没想过要当着沈牧的面将这件事说开,她心里清楚沈牧跟这场事故没有关系,试飞的那天风和日丽,是飞机突然出现了故障导致坠机。她虽然清楚却依旧坦然地接受着沈牧的愧疚,可蒋丹知道,从今天起,沈牧不会再对此保持愧疚了。
她后悔自己一时嘴快,想解释,可沈牧已经不给她机会了。
沈牧不再理会蒋丹和震惊的邻居们,他弯腰拉起阿宝,微笑道:“阿宝,爸爸给你带了好东西。”
柳烟凝在这一刻什么都明白了,她知道蒋丹的爱人肖强跟沈牧是好兄弟,但并不知道肖强的死竟然跟沈牧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难怪沈牧对蒋丹会格外的宽容。
沈牧看向她,温和地说道:“回家吧。”
柳烟凝垂眸,难得对沈牧没有冷脸,“走吧,先回家。”
柳烟凝和沈牧分别牵着阿宝,在众人的注视下朝红砖房走去。
蒋丹咬着牙,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眼泪又流了出来。
回到家,沈牧甚至都来不及换鞋,只将鞋子脱在门口,穿着黑色的袜子就踩上了地板,他急切地将布口袋里的东西取了出来,冲阿宝献宝似的笑道:“阿宝,小火车!爸爸给你修好了!”
阿宝盯着沈牧手上的小火车。他认出来了,这是他的那个小火车,但是此时已经大变样了,整个车身都被画成了蓝色,在小火车顶上画着一组正在点火发射的火箭。
柳烟凝也吃了一惊,阿宝的那个小火车四分五裂,碎的不成样子,眼看是已经坏彻底了,没想到竟然被沈牧给粘好了,为了掩盖裂缝的痕迹,他竟然还细心地画上了火箭发射的图案。
沈牧的手上还残留着洗不干净的颜料,目光期待地看着阿宝。
柳烟凝太了解阿宝了,他估计遗传了沈牧,打小就喜欢各种各样的航天模型,果然,阿宝的眼睛越来越亮,双手接过了小火车,兴奋地扭头看向妈妈,嘴角都快裂到耳朵边了。
“快去试试吧,能不能跑。”柳烟凝笑着对阿宝说道。
第16章
沈牧不仅仅将小火车粘在一起,还更换了轮毂,重新接了铜线,强力胶也是军用的,粘上之后比原先还结实。
看着小火车呼啦啦地跑动起来,阿宝高兴得在客厅蹦来蹦去。
柳烟凝欣慰地看着阿宝,虽然阿宝今天陪她逛了半天商场,但她能感觉到阿宝不开心,她没想到沈牧竟然会花这么多心思将阿宝的小火车复原,这让她开始重新审视起沈牧。
“你跟我进来。”
沈牧正看着阿宝的笑脸出神,扭头看去,柳烟凝已经先往书房走了。
他跟在后面。
“工资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他刚将门掩上,柳烟凝突然发问。
“工资被我妈给大哥买房了,我会去要回来的。”沈牧也没打马虎眼,他这几天太忙了,还没时间去化工厂。
“我是说蒋丹。”柳烟凝盯着他说道。
沈牧顿住,柳烟凝清清冷冷地看着他。沈牧心情复杂,他这辈子最好的兄弟就是肖强,比跟沈贵荣还像亲兄弟。
客厅里传来阿宝嘎嘎大笑的声音,他的声带没有问题,可阿宝到底为什么迟迟学不会说话呢。一瞬间,沈牧的思绪飞出去很远,他回来这几日,深切地体会到了柳烟凝母子生活在怎样一个充满恶意的环境,但凡柳烟凝脆弱一点,他可能都看不到这样活泼可爱的儿子。
沈牧看向柳烟凝,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十八岁时的柳烟凝纯粹极了,不谙世事,眼睛盛满碎星,她不停地拨动耳边的碎发,双颊通红,小声地提出结婚的请求。
那时候他还担心,他的工作需要长期出差,漂亮得像瓷娃娃的柳烟凝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而她不仅将自己照顾得很好,还独自带大了孩子。那颗未经世事的心要经历怎样的捶打,才能变得如此坚不可摧。
沈牧的心隐隐作痛,他突然意识到,他不能牺牲妻儿,去成全自己的忠义。
沈牧迟迟不说话,柳烟凝会错了意,她冷笑一声,“这不仅是钱的事!蒋丹分别就是故意这么干的!她对你有意思,才故意整我们母子!要换了别的家庭主妇,早和孩子一块饿死了!”
柳烟凝其实不愿意说这些话,只是她看出沈牧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可重情义也要看对方是什么人,沈牧跟肖强关系那么铁,按道理照拂肖强的遗孀和孤子是合理的,可蒋丹明显不怀好意,她最讨厌的就是男人在外面有牵扯,虽然她知道沈牧不是那种人。
沈牧被柳烟凝话里的那句‘对你有意思’惊呆了,他是刚参加工作就认识蒋丹的,那时候蒋建林带着他跟肖强还有其他的学员回家吃饭,就这样认识了蒋丹,见面的次数不多,没说上过几句话,也没有什么出格之处。
后面他们就各自成婚了,数年没见,也没通过书信,他不太愿意相信蒋丹会对他‘有意思’,可他又想起那次肖童童脱口而出的话,当时周围人的议论声也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只是当时沈牧没太在意孩子的话,这样一想,似乎也有迹可循。
“应该不会。”沈牧定了定神,不愿意去想最好的兄弟的老婆对自己‘有意思’,沈牧想起那次单独去看望他们母子,暗暗后悔,他觑了一眼柳烟凝沉沉的脸色,终于表态,“我会跟单位反应工资这个事情,还给你一个公道的。”
柳烟凝冷哼一声,“还有信呢,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别人给家属写信都能收到,你给你妈写信她也能收到,我们俩的信就是收不到,邪门吗?”
沈牧这几天也在查,“我寄出来的信都是平邮,邮政局没有档案的,根本就不知道信送到哪里去了,无迹可查。”
柳烟凝一愣,“平邮是什么意思?”
“就是普通的信件,投递到邮政局,邮政局送到收信人手上,但邮政局那边不会有记录。”
“那哪种信才会有记录?”柳烟凝又问。
“给据邮件。”沈牧简单地解释,“寄包裹,寄特快信件,这些就有记录。”
柳烟凝想起来,“我生阿宝的时候给你寄的信好像就是特快啊,当时我问邮递员哪种最快,他给我推荐的这种,邮费都贵了几倍呢!”
“他给你收据了吗?”
“好像是给了。”
沈牧却霍地想起了什么,“不对,我当时收到的信是平邮,并不是特快。你是不是只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十月一日生产,母子平安’?”
柳烟凝摇头,“没有,我写了很多,我告诉你阿宝是双眼皮,眼睛很大,鼻子像你,很挺拔,皮肤随了我,雪白雪白的.”
如果说之前沈牧还只是怀疑有人针对他们夫妻,这时候已经确定了,他收到的唯一一封信件也不是柳烟凝写的。
“你只寄了那一封特快吗?那都是三年多以前的事了,邮局的档案只保管一年,过了期限就查不到了。”
晚上,沈牧坐在招待所的小房间里,手里捏着那封信,年岁已久,信纸都有些泛黄了,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到底是谁在背后针对他们?
沈牧想起了一件事,当年他因为母亲多次在信里表达对柳烟凝的不满,曾写信给蒋建林求证。
他站起身去翻找行李,但找来找去也没找到那封信。
沈牧下了班,买了一篮子水果提着去了蒋建林家里。
说起来,蒋建林算是沈牧的老师,当年他被聘为军校的一位客座教授,沈牧在学校的时候他就很赏识沈牧,后来毕业了,他作为航天总院的代表,去军校接的他们这批最优秀的学员,当时很多同学都下基层去了,有的去泉市,有的去昌市,沈牧和肖强被分进了航天总院。
蒋建林之前跟太太也住在家属院,两年前,航天总院为领导专门修建的养老楼盖出来了,他们才挪到了此地。
“沈牧啊,我早就说过,你们这批年轻人是大有可为啊,这四年过得很辛苦吧,不过这四年的基层锻炼会为你的航天事业打下坚实的基础!”
沈牧和蒋建林谈起了在泉市的事情,重点谈论的是基地卫星爆炸的事情。
“真没想到你们能这么快重建卫星厂房,我们都以为无法按照合同按期给美丽国发射卫星了。”
沈牧轻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说得轻描淡写,事实上那一个月人仰马翻,所有人日夜工作,清理重建卫星厂房,按时将美丽国的卫星送入太空,所有人都累得不轻。
蒋建林哈哈大笑,“你们为国争了光啊!你爱人也不错,在家替你守着大后方,养育儿子,你才能安心地在航天一线奋战啊!”
沈牧心里一动,试探地问道:“我之前给您写过一封信,想请您照拂他们母子,您收到了吗?”
蒋建林一愣,“没有啊!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两年前吧。”
蒋建林肯定地摇头,“没收到,可能路上丢了吧。”
沈牧没再说下去,又陪着蒋建林闲谈了几句,谢绝了蒋建林留饭的好意,告辞了。
谈话的全程,蒋建林没有问起过肖强在基地的事情,沈牧不想主动勾人伤心事,也就没有提及。
信件的事,似乎越来越扑朔迷离了。查到这里,沈牧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信肯定是被人偷看了,只要是有关柳烟凝的信都被拦截了,次日沈牧又去了一趟邮局,果不其然,柳烟凝寄的那封给据邮件的档案已经销毁了。
信件的事情一时间查不出线索,沈牧去了一趟阳光小区。
他并不知道沈贵荣他们住在几层几号,只能到门卫室大爷处打听,大爷上下扫了他一眼,见小伙子长得板板正正的,通身都是文化人的气质,翻了翻地址簿,“708。”
这房子是老公房,也不是新的,比筒子楼好一些,沈牧年轻力壮,一口气爬上七楼不带喘,但吴桂芬和沈建华一旦上了年纪,想跟着大儿子住是不可能的。
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楼道里飘着各种各样的饭菜香。
沈牧敲开门,是沈贵荣开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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