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许冥看到的画面没那么精细,但可以确定,包里肯定有东西在搞事。
她拧了拧眉,单手环住怀里的电脑,腾出一手翻找,很快就掏出了自己的首要怀疑对象。
那本本子,九号规则书。
本子封面依旧干干净净,蜡纸的封皮凹凸不平,隐隐给人一种流动的错觉。本子的侧面却沾上了一些红色的液体,面积不大,颜色刺目。
许冥试着用拇指擦了一下,没能擦掉,却将合拢的纸张搓开了一些。她微微一怔,又赶紧尝试着掰了一下——
只见之前紧到仿佛被粘住的本子,这会儿却能打开了。
不仅如此,里面还多了不少字。许冥是从中间打开的,印入眼帘的首先就是两行熟悉的手写体:
【已建立:三级规则依据:[怪谈拆迁办]】
……好的。
所以这又是什么意思?
许冥克制地吸了口气,忙用单手艰难地翻起纸张,想获得更多讯息。不料刚翻两下,忽听上方传来一声清晰的崩塌声,旋即整个轿厢又跟着重重一晃——
“啊哦。”脑海里声音再次响起,“这事是真的搞得有点大了。”
“还好你们出来得及时……”
——什么?
许冥眉头拧得更紧,刚在意识里发问,耳边便响起邱雨菲惊慌的尖叫——
再下一秒,伴随着一声巨响,整个轿厢倏然一暗,重重往下坠去。
同一时间。
敏锐地察觉到远处传来的巨大崩塌声,一个焦急的身影倏然停下脚步。
那是个穿着深色兜帽卫衣的高个年轻人,上半张脸隐在碎发与帽子的阴影下,只露出线条流畅的嘴唇与下巴。
停下脚步的瞬间,他循声朝远处望去,缀满灯光的夜幕下,却什么都没看到。
尽管如此,他还是皱起了眉,片刻后,又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
挎在肩上的旅行袋忽然蠕动起来,拉链被从里面顶开。一颗小小的、毛绒绒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在空气中四处嗅探,又嘤嘤叫唤了起来。
“嘘。”男人赶紧朝它比了个手势,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她已经没事了,我能感觉到。你乖一点,我们现在就去找她,好不好?”
狗崽又嘤嘤叫了几声,不情不愿地缩回了袋里。男人松了口气,注意到旁边路人好奇的目光,又赶紧垂下头,用力拽低了兜帽的边沿。
似是觉得这样还不够,他又将卫衣的拉链往上拉了拉——动作间露出修长的脖颈,喉结处突兀地缠着一根红色的丝带,带子上装饰着金色的铃铛,铃铛的一侧,是个阳刻的“冥”字。
随着男子的动作,那铃铛被竖起的衣领完全遮住。紧跟着,便听匆匆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男子带着那个硕大的旅行包,沿着街道快步往前。
街边的路灯闪了一闪,很快,便再照不见一点人影。
许冥再睁开眼睛时, 已经是晚上十二点。
她人正躺在公司楼下的停车库里,就在电梯门边上。邱雨菲卧在她的旁边,被值夜保安的手电晃得直眯眼睛。
“诶, 诶!小姑娘!还清醒吗?”保安大爷的声音传过来,初时模模糊糊, 很快又变得清晰, “诶这都叫什么事……没事吧?要我叫救护车不?”
“……”
许冥听到“救护车”三个字,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忙摆着手坐起身, 才刚一动弹, 又觉一阵头晕脑胀,胸口酸胀得直想吐。邱雨菲比她状态要好一些,忙伸手将她扶稳, 只说两人是吃夜宵时喝多了酒,好说歹说,总算是先劝走了热心的保安大爷。
目送着对方离开, 邱雨菲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我去……”她回头看看身后的电梯, 面上犹带着几分恍惚,“冥冥老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刚才做了好可怕一个噩梦……”
“梦你大爷。扶我起来。”许冥难受得皱起了脸,“怪谈区域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不一样,现在抓紧回去躺着,还能再睡几个小时。”
“……淦, 所以还真不是梦啊。”邱雨菲脸色又是一变, 跟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又面露古怪, “我的工牌呢?里面的东西,难道是不能带出来的吗?”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许冥随口应了一句,同样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微微蹙起了眉。
不光是她俩的工牌,她之前抱在怀里的电脑也不见了。九号规则书倒是还在,又回到了她的包里。
怪谈区域里的寻常物件是无法带到现实的,这点许冥心里有数——可那台电脑呢?
许冥也想思考,可脑壳实在太疼了。邱雨菲试着摸了摸她的额头,吓得叫出了声,赶紧将人扶出了地下车库,拿出手机,开始叫车。
“诶。”就在被她扶到人行道上的时候,许冥终于忍不住开口,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包,“邱雨菲,你看,这包是什么颜色的?干净吗?”
“?”邱雨菲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又瞟了下她的包,飞快道,“白的啊,干净得很,怎么了?”
“……”许冥没再说话,只垂下目光,若有所思。
她的视野里,那个被邱雨菲称为“干净得很”的白包,此刻正染着大片的血色,暗沉浓郁,腥味扑鼻,兀自淅淅沥沥地往下淌。
再往周围一扫——
不远处的公交车站里,站着个穿着白裙的女孩儿,脖子以古怪的角度扭曲着,脑袋时不时滚下,又被她迟缓地捡回;再远点的马路中央,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正麻木僵硬地站在马路中央,一辆辆疾驰的电瓶车从他半透明的身体里穿过,他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只在红绿灯跳转的时候,会如同惊弓之鸟般,猛烈地转动下头颅。
“……”
许冥沉默地收回目光,无奈地闭了闭眼睛。
好消息,她们应该是真的从宏强逃出来了。
坏消息,她那双见鬼的眼睛,似乎又回来了。
不带白痴滤镜的那种。
恰在此时,邱雨菲的手机忽然叮叮叮地响起。她慌忙低头看起消息,顺手拍了拍许冥。
“是嘉怡姐!她拉了群,正在问我俩的状况。”邱雨菲道,“特别问了下你,说给你发消息不回,电话也打不通。”
“……”许冥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手机,摸出来一看,果不其然,连机也开不了,成砖了。
“要死,那我等等车钱都没法付……先记你账上啦。”许冥疲惫地啧了一声。正好这会儿邱雨菲叫的车靠了过来,她摇摇晃晃地坐进后座,艰难开口:“师傅,麻烦加一个地址。北湾大道绿竹花园27……唔!”
话未说完,脑袋又是一阵抽痛,太阳穴跳得仿佛要爆炸。邱雨菲赶紧把她摁到了椅背上:“行了行了,这样谁敢让你一个人回家啊,今晚先去我家吧。”
许冥本想拒绝,但实在难受,想想还是点了点头。车子很快启动起来,她迷迷糊糊靠在椅背上,只觉意识在不断下沉,却听旁边刷着手机的邱雨菲忽然“啊”了一声。
“冥冥老师!”
在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刻,她听到的是邱雨菲诧异的低语:
“嘉怡姐打听到了——
“老李,真的出事了!”
老李死了。
一件相当令人无奈且痛心的事。但对他们这些刚从宏强逃出来的人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真正让邱雨菲惊讶的,是老李的死因。
……他是死在自己家里的。
“据说是下午前往拍摄地的时候忽然不舒服,带队的王哥就让他先回去了。结果就在自己家里猝死了。”
又两个小时后,邱雨菲租住的小屋里。
邱雨菲仰躺在床上,手上还在不停地刷手机。她的旁边,是睡了两个小时后总算有了点精神的许冥。
后者正在用邱雨菲的笔电挑新手机,闻言蹙了蹙眉:“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没有参加宏强怪谈的拍摄?”
“不光如此。”邱雨菲腾地坐起了身,“而且你猜怎么着?”
“嘉怡姐已经问清楚了,她说我们公司要去拍的那个废楼,其实根本就不是宏强的楼——那只是一栋普通的待拆危楼,是网上有人拿着它的照片牵强附会,硬把它和宏强联系在一起的!”
许冥:“……”
也就是说,老李的死也好,他们公司也好,实际上都和真正的宏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他们甚至连单方面的业务往来都够不上,撑死就是个蹭热度的关系,还是蹭热未遂。
“你说怪不怪。”邱雨菲穿着睡衣盘坐在床上,一脸莫名其妙,“那我们到底是为什么是进去的啊?尤其是老李,他的死和宏强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啊?”
许冥:“……有没可能,是因为我们侵犯了它的版权?”
邱雨菲:“所以它大老远出警?”
这算什么,怪谈界的迪X尼?
“……”
许冥也就顺嘴这么一扯淡。真要说起来,她老早就在奇怪这件事。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不论是有怎样的牵扯联系,正常人都是不应该进入怪谈区域的。
正常的人类,身上都是自带保护的。
“正常”和“异常”,“有序”和“无序”,“理性”和“疯狂”,在她的记忆里,都是泾渭分明的东西。秩序和理性是人类群体天然的、最强大有力的保护层,正常人天生就会被隔在所谓的“灵异”之外,这才是世界运转的常态。
像她这种所谓的“通灵体质”的,说白了其实就是先天不足,是一种缺陷。她没法获得那种天然又强大的庇护,所以才会成为一度成为这种怪谈区域的常客。
至少抚养她长大的阿姨是这么说的。而且在今天之前,许冥也确实从未见过任何一个正常人,能和自己一样进入怪谈区域——天知道,以前哪怕是和别的小朋友手牵手走路,或者是被老师背着去医务室,她也能做到精准被打击,从来就没将谁拖下过水。
所以,今天在刚意识到情况不对那会儿,她还挺困惑的。
在遇到袁嘉怡他们后,那种困惑,又变为了更深的慌乱。
——她说不清具体为什么而慌,只本能地感到些许不安。虽然没有更明确的证据,但她能感觉到,在她与“那边”剥离的四年里,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似乎是起了什么变化。
一种她尚未理解的、不太妙的变化。
思及此处,许冥的心不由又沉了下去。略一沉吟,她又试探地在意识里开口:
“诶。你还在吗?
“对于我们怎么进宏强的这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脑海里面,一片安静。
许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微微蹙了蹙眉,她再次看向旁边浸透了血的提包。略一纠结,还是放弃了现场刨根问底的打算。
“手机挑好了。”她打了个呵欠,将笔电递给旁边的邱雨菲,“我没法扫码登录,你先帮我付一下。明天再转钱给你。”
“诶,不用给啦!这个算我送你的好了,毕竟这次多亏你……冥冥?冥冥老师?”
话未说完,却见旁边的人已经躺了下去。邱雨菲愣了一下,赶紧戳了戳她,回答她的,却只有许冥匀称悠长的呼吸声。
合眼才不到三秒的工夫,人已经又睡着了。
邱雨菲:“……”
“这没事吧……”她咕哝着,又试探地摸了下许冥的额头,反手替她压了压被子,转头利落地替许冥处理好付款,也跟着躺了下去,睡了。
同一时间。
北湾大道绿竹花园274号公寓楼内,1603号房间门口。
一个颀长的身影正抱着硕大的旅行袋背靠墙壁,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偶尔有刚结束加班或夜生活的人路过,脚步匆匆地从他身前走过。他总会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稍稍抬起头,在确认不是自己要等的人后,又很快垂下脑袋,将身体往背后的墙壁里藏一些。
藏到最后,几乎半个身体都陷进了墙壁里,整个人,像是被水泥糊在了墙上一样。
鼓鼓的旅行袋忽然蠕动起来。毛绒绒的狗崽脑袋又从袋子里拱了出来,嘤嘤嘤地到处嗅着。男子小心地将它往里面按了按,声音依旧很轻:
“别急,再等等。
“她应该就快回来了。马上就能见到了。”
被同样话术哄骗过几次的小狗崽这回显然不太高兴了,嘤嘤嘤地更加大声。直到嘤累了,方泄愤般地在男子手指上咬了一下,气呼呼地又自己爬了回去。
剩下那年轻男子一人,依旧不声不响地站在原地,继续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又三个多小时过去,第一抹日光从云层后面透出,大楼里也逐渐有了人活动的声音。
伴随着一声几不可查的叹息,男子的身影,这才如泡沫般,原地消失了个干净。
另一头。邱雨菲租屋内。
闷头直睡了八个小时,上午十点钟,许冥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邱雨菲和她差不多时间起。经历过昨晚一番惊心动魄,两人一致认为工个屁的作,双双请了事假,任凭老板在大群里疯狂艾特,只当看不见。
许冥的烧退得差不多了,头痛也好了许多。随便吃了点东西后,便从邱雨菲那儿蹭了张交通卡回家,打开门的瞬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头倒在床上,仍能感觉到太阳穴在突突地跳。许冥垂眸思索片刻,终于再次打开被血染得通红的提包,从里面拿出了那本本子。
九号规则书。封皮依旧是干干净净。许冥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那些红色液体,不是来自这本本子。
那就怪了。哪儿来的?
许冥又翻了一遍包,依旧没什么头绪。正好这会儿身边也没其他人,索性就直接问出了口:
“我说,你一直都在包里吧?有看到这血是从哪儿来的吗?”
说话的同时,她还伸手戳了戳面前的本子。
然而等了片刻,仍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面前的本子一动不动,宛如一个彻底的死物。
许冥:“……”
默了一会儿,她果断拎着本子站起了身,啪地打开煤气灶,直接将本子凑了上去。
“……诶,诶!干嘛呢你!没说话当然就是没看到啊!”
方才还一动不动的本子,忽然剧烈挣动起来——准确来说,是只有封面和封底在动,蜡制的封皮上,还突兀地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快速张合,露出里面细密的牙齿。
“拿开!快拿开!多大仇啊——麻烦你搞清楚,这可是你的规则书!”
“又不是我自己要的。”许冥冷冷甩下一句,利落关掉煤气灶,顺手将本子甩到了桌子上。
“之前为什么装死?”
“什么装死,我那是怕吓到你好不好……”那道长着牙齿的缝隙咕哝出声,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还特意把缝隙又张大了些。
“你看,看这个!你自己说吓不吓人!我是为你考虑,你倒好,反手把我往火上架……”
许冥:“……”
老实说,吓人够不上,不过确实有点恶心。
尤其是那个蜡制的封面——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接触了高温的关系,这会儿明显多了一种融化感。现在整个封皮都跟软体动物的斧足似地动来动去,看着更让人起鸡皮疙瘩。
“不是。”许冥忍不住道,“你说话的时候不能把嘴闭上吗?”
封皮:“……?”
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之前不是靠这个的吗?”许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怎么,现在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封皮龇牙咧嘴,“我和你之间又没直接联系。之所以之前能和你意识沟通,是因为你和这本规则书有精神联结,而我又恰好被绑在这本规则书上——
“而规则书又只有在怪谈区域里面才会苏醒。它现在等于在休息,和你的联结没有启动,我当然也没法再和你意念沟通啊。”
许冥:“……”
“懂了。”她缓缓点头,“你其实是送的。”
赠品的赠品。
封皮:……这孩子,会不会说话!
“也就是说,你其实是外面这一层……”许冥又偏头观察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那请问,你能,嗯……”
封皮理解地“哦”了一声,覆盖在规则书表面的蜡制物忽然开始大幅度地蠕动,如同潮水般朝外涌去,转眼便完整地从规则书上剥离下来,重新汇聚成褐色的一团,谨慎地窝在了桌角。
只余几缕细细的红线,连接在它和规则书之间,随着它的动作不断延长,像是能无限延伸的样子。
……这就是它所说的“绑定”?
许冥微微眯起了眼,旋即一拍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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