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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蓬莱客)


当得以转到床上,他才终于完全地听从了她的话,趴在枕上,任她检查着他的伤肩。
方才她便再三提醒,并且试图阻止,却还是没能制止住他的贸然,只能完全配合着他,免得弄湿了他的伤肩。却不知究竟是如何来的,此刻见他肩伤处的扎带,还是被水给濡湿了大半。
“叫你不要,你就是不听!”
她的身子用件衣裳掩裹了,人便分腿坐在他光背下的一段劲瘦后腰之上,一边为他更换着干爽的扎带,一边抱怨了起来。他则闭目,将脸深压在枕上,一声不吭地听她责备自己。她于他背上俯身、或微微挪移之时,落下的发梢便好似一截幽凉而滑软的绸缎时不时来回擦拂着他的体肤。他暗暗体味着这种感觉,不觉再次动了情兴,在她为他扎完伤带,待欲从他腰背上下去时,他反手探臂伸来,手掌穿入那一堆自她身上垂堆下来的衣缘,悄然握住了其下的一段光滑腿股,制止了她的离去。
起初她未察知他的意图,只觉他那生着薄茧的掌心热热地覆贴上来,在衣下慢慢摩挲着她正曲弯着的膝腿,略略糙痒。她轻笑,忙缩了缩腿,要拿掉他的手,却不料他翻了个身,她便成了骑坐在他腰腹上的姿势。
起初她一怔,很快,惊讶地睁圆了双目,轻呼一声:“不是才……”
她的余音随即消失了。
良久,三更一刻的宫漏之声,隐隐地从不知是何方的远处响了起来,传入耳中。
“你睡着了吗?”
她问,嗓音还带着几分尚未消尽的情韵。
白天睡得太饱了,虽然此刻身子感到乏倦而酸痛,然而睡意却是迟迟不至。
他那剧烈的喘息此时终于也平复了下下去。他睁目,借着映透帷帐的一片朦胧的照夜光影,朝她伸手过去,抚了下她还发烫的靥颊,接着,低额向她靠去,亲吻起了那一张刚刚和他说话的嘴。
片刻后,她挣脱出来,微微喘着气,将一只手握成拳,抵在两人下巴的中间,好叫他亲不到自己,却不想他顺势张嘴,一口便咬了她的指,力道还不轻。她的指骨顿时痛痒无比,气氛却倍加暧昧。
“哎呦!你这人!快松开我!”她低声吃吃地笑起来。
“以前怎的一点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
她一直被他端方守礼的外表所欺,以为床帷里他也会是个克制之人,和她互敬互重。却做梦也没想到,有了第一次后,人后他竟如此大胆,乃至肆无忌惮地对待她。
他笑了,依言松齿,放开了她正受着折磨的指,将唇贴附到了她的耳畔。
“你还不想睡?”他低声问她。
絮雨立刻全身戒备,拼命摇头:“我要睡了!我倦得很!”
他一笑,不再为难她,伸臂将她搂入怀中,爱怜地亲了亲她的额。
“那便睡吧!”
可是絮雨又睡不着,在他怀里动来动去,终于惹得他忍无可忍,摁住了她。察觉到情景似又到了失控的边缘,她忙打岔,问他今早入宫之事。
“我在外面听到阿耶吼个不停,好在很快就过去了。”
她自然也发现了他那鱼符变形得厉害,显然,今早是又承了一次来自她阿耶的怒火。
“你们后来都说了什么?那么久你才出来!”
他慢吞吞地应:“也没说什么。只是我向陛下解释了昨夜的事,认了错,求得陛下谅解。随后承下陛下的一番谆谆教导,再然后,陛下便放我出来了。”
“你都如何解释昨夜事的?”她不禁好奇。
他起初不应,被她催得厉害,道:“自然是据实禀告。陛下看到我恳切悔过之心,便予以宽宥。”
絮雨不信,从他怀里爬起来,一手托腮,盯他:“真的?”
她喜欢这个正与她同床共枕的人,并且,也发自内心地不愿再去多想昨夜曾发生过的种种不快了。过去就过去了。或许也是她有错在先,在他面前说了原本没必要明讲的话。有些事彼此心知便可。真的说出来,就是在犯蠢。而她当时,应当就是犯了蠢。
不过,她实在不信,他真的照实讲,她的阿耶会如此轻易便放了过去。
果然,他顶不住了,改口:“……我确也瞒了陛下一些事。是我的罪!”
絮雨自然知道他瞒了什么。
忽然也不知为何,她觉得意兴阑珊,有些懊悔,自己方才怎的突然要提这件事。
她便笑了起来,重新躺了回去,道:“罢!总算你还有几分聪明在,没自讨苦吃,也免了我阿耶更多的伤身怒气。”
她说完在他怀中翻过身,面壁。
“不早了,你倦了吧?我也困了……”她喃喃地道,闭上了眼。
帐中静默了片刻。忽然,眼前转为黑暗。是帐外所留的那一簇照夜火苗也燃到了烛根之处,熄灭了。
“你怎么了?”
再片刻后,黑暗中传来了他仿佛带着几分迟疑的试探问话之声。
“没什么。只是困了。睡吧。”她漫然地应。
他再次沉默了下去。就在絮雨以为他睡去了,忽然,身后再次传来他的话声:“我没和陛下说实情,也没和公主你全说实话。”
她躺着没动,只听他继续在身后说道:“在崔府里,我遇见了王贞风。你帮她免去那一场灾祸,舅母和她却误会是我做的,舅母便另存心思,刻意瞒你,安排她和我见面。自然了,我将事向她当面澄清了。她是个懂分寸的人,往后再不会有任何误会。我回来后,却怕你介意,便将事瞒了下去,没想到你早已出手救她脱离这难事了。是我小看了你。我自问坦荡,平日也以大丈夫自居,但和你相比,这件事,我确实是错了。”
絮雨依旧背对,不作声。
“我还需向你赔罪。”他顿了一下,续道。
“当时我真不该发那样大的脾气,丢下你出去喝酒,还要你半夜亲自出来接我回。我真是该死!万幸你不见怪。”
絮雨感到他朝自己靠了过来,慢慢伸臂,将她完全地搂入了他的怀里,令她的后背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接着,黑暗里,他的唇也缓缓地移到了她的耳畔。
“公主你要如何惩罚我都行,我甘心承受。只是——”
他正和她耳语着,顿了一顿,停下,便没了下文,人也慢慢地躺回在了枕上。
絮雨那本以为已经参透一切的心,此时因了他的这一个停顿,又动了一下。
“只是什么?”终于她还是忍不住,接上了他的话,“怎的我听你口气,你这赔罪还有几分不甘?”
“怎么敢?”他应。
“只是当时我确实是气昏了头。是公主你叫我如此的。”
“你自己爱生气,关我什么事?”
他不再应。
絮雨将他原本搂搭在腰上的那只手臂推开。
“你真讨嫌!我最恨话说一半的人!你倒是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叫你气昏头了?”
“我又说错话了。公主你当我没说罢。总之全是我的错!公主你睡罢,我不扰你了。”
他也没再强行再抱回她了,非但没有,反而退开了。接着,他时不时地在她身边辗转反侧。
絮雨忍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踢了他一下。
“你作甚?翻来覆去,叫我如何睡觉?”
“早上不该抬那床的。肩上痛,睡不着。”他道。
絮雨一怔,起初疑心他说这话别有用意,然而再一想,他的肩伤本就不轻,即便养到了今日,统共也没几天。那床的分量极重,他情急之下发力抬床,一时没控制好,牵到伤处也是正常。何况今夜又弄湿了。
她爬了起来,要下床点灯。
“我瞧瞧。”她口里说着,要从他身上爬过去,忽然他伸手过来,抓住了她的臂。
“不用了,我忍忍就过去了。”他闷闷地道,将她按回在了枕上。
“公主,你真不知道我当时为何那样生气吗?”他跟着问。
“我又不是你腹中的虫,我怎么知道!”
她再次坐起身,“还是点灯,我瞧瞧罢。伤可不是能玩笑的事——”
话音未落,被他又一把揿倒在了床上。
“你这人!说痛的是你!不叫我看的,又是你!”
“往后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他恍若未闻,只沉声道。
“什么话?”她依然装作不觉。
“公主你知道的——”他低低地道。
“我不知道!”她应。
“还在甘凉之时,那日在我伯父书房的门外,第一次见到你,我想我大约便是喜欢上你了……”
片刻之后,絮雨忽然听到他如此说道。
必定是黑夜,才会叫男子变得油嘴滑舌,大胆无比。
絮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这样的一句话,竟会从他的口中说出。
因他话,她的一颗心早已噗噗跳得如打在了屋顶的一片骤雨,然而下一刻,她却听到自己应:“我才不信!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第一眼便对我……”
“是真的。公主你尽可以嘲笑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生出一种感觉,你便是长在了我心头的那种模样。”他继续轻声地道。
“当天我陪承平打猎回来,伯父却告诉我,你拒婚了。听到这消息时,我应当是有些失望的。自然了,绝不能叫你,或者叫伯父、承平他们知道。后来我将你认作义妹,到处找你,除了出于歉疚,或许也是希望能再遇到你。就算不能娶你为妻,能将你当作义妹,为你做事,也是好的……”
他不知为何,说着,说着,自己忽便急躁情动了似的,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嘴寻到她的嘴,带着几分如要将她揉碎的力道,亲咬起她。
絮雨彻底地呆住了。
他呼吸很快转为急促,黑暗中,她穿回来的衣裳再次褪落。
“今早我对陛下说,我会尽我全力,护公主一生。我没有骗他,一向以来,我便是如此想的……”
“慢些!你慢一些!”她被他弄得不禁轻声惊呼,又呜咽了一声。
“此刻你当知道,我昨晚为何那样生气了吧?”
他却不顾她的恳求,咬着牙,比之方才更甚,迫她在黑暗中受着来自于他的力道。
“你分明知道我喜欢你入骨,便拿捏着我,逼我入了你的套。你却又不对我好!还和我说着那样的话,要将我推给别的人!”
“公主,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故意气我?我能不能生气?”
絮雨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在袭来的没顶似的意乱情迷里,她唯一还能做的,便是伸出自己的两只雪臂,哆嗦着,紧紧回搂住了这个在她耳边说着动人情话的裴家郎。
四更的宫漏声起。
他终于心满意足,搂着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絮雨身体也已是倦乏至极,然而不知为何,却竟迟迟还是了无睡意。
她静静蜷在他火热的胸膛前,闭目,听着他发出的均匀而沉稳的呼吸之声,蓦然惊觉,长安秋夜的这个下半夜,寒凉已是不浅了。
第110章
禁苑南起宫墙,北临渭水,自汉朝起,便被围圈作了皇家私苑。内中除有贯连而过的大片山林草场,数十处供帝王消闲游乐的宫殿苑所、亭台楼阁,亦设有养马的天龙厩和兽坊,豢养虎豹象犀等猛兽。
不但如此,北府禁军的衙署也设在此地,与南衙十六卫一道,一北一南,共同拱卫皇宫和长安的安全。
仙榴宫位于当中地势最高的一片被称作龙脊原的高地之上,对面一汪凝翠湖,沿湖陂行出去数里地,是绵延环绕的林场,位置隐秘,而登上当中最高的一座以公主旧号命名的簪星楼,则又能将周围全部景观收入眼底,可谓是禁苑当中最佳的一块地界。
次日,昨夜被落在永宁宅里的贺氏、杨在恩、青头等人也到来了。
公主和驸马新婚燕尔,如何晨昏相对,又如何如胶似漆,自不必多说,只看到来此的头三天里,二人寸步未出宫门,直到几日后,方现身出现在了附近,或泛舟碧湖,或骑马游玩,但无论去往哪里,驸马必紧随在公主身畔,两人形影不离。如此又过了几日,驸马假期进入后半程,李婉婉和卢文君也被接了过来。
随着两位郡主带着随行到来,原本清幽的这个地方一下便变得热闹了起来。郡主和婢女们荡秋千,采花,斗草,从早到晚,女孩们的娇音细语不绝于耳。
再过两天,新安王李诲和郭果儿也来了。
全是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聚在了这个他们此前从没来过的神仙乐地。姑姑又温柔可亲,有求必应,每日里自是笑声不断。连原本郁郁寡欢的卢文君,慢慢地,脸上终于也开始露出了些笑容。
这本就是絮雨将他们都邀来此地小住的初衷,想让卢文君散散心,这日听到李婉婉又提打猎,没等她说完,几人就都眼巴巴地望来,想必是齐齐商量好,推李婉婉出来说话而已。想着没几天就要回城了,便和裴萧元商议了下,他一口说好,于是应了下来。
卢文君的父亲在门下省任职,其族兄卢景臣却担任着北府禁军将军的职位。近来或是察觉到朝堂里的气氛异样,知自家儿子不大灵光,平日懵懵懂懂,只知和那一帮卫中子弟吃喝玩乐群殴打架,怕继续留在南卫里,不知哪天就会惹祸,先前和长公主商议了下,将卢文忠调到了禁苑天龙厩里,叫他跟着尚乘局的一个奉御做事,又叫就在近旁的卢景臣也看着点,好叫儿子磨一磨性子。
卢文忠父系是手握实权的士族名门,母亲更是贵为长公主,平日在卫中八面威风,出去了,是连猫儿狗儿都要让给他让道的主,突然间身份大变,被迫来到禁苑养马,几乎如同被关在了里面,不得自由,自是闷闷不乐。这几天知道妹妹几人被公主姑姑接来散心,羡慕不已,得知这个消息,赶忙叫人选出几匹好马,亲自送去,于是顺理成章,也加入了行猎的队伍。
翌日上午,天高气爽,絮雨和裴萧元领头,带着众人出行。除去李婉婉李诲姐弟、卢家兄妹等人,同行的随卫、阉奴、婢女等自然也是少不了,一行数十人,皆鲜衣怒马,正沿着湖畔骑马向猎场方向行去,忽然宫人从后追来报事,康王来了。
絮雨和裴萧元对望一眼,率众停马。
康王今日也穿一身骑射劲装,银衣白马,眉目飒爽。他带着几名护卫和阉奴,纵马疾驰来到近前,翻身下马,疾行到二人马前,行礼过后,口里亲热地喊着阿姐姐夫,说自己早几日前就想前来拜望,又不敢贸然打扰,听说他们今日带着新安王等人游猎,便不请自来,希望能够加入。
“自阿姐回朝之日起,我便无时不刻盼望着多和阿姐亲近。如今阿姐成婚,姐夫又是弟向来崇敬之人,难得有今日机会,恳求阿姐姐夫,也带我同行可好?”
康王和宁王府姐弟从前固然算不上经常往来,但与李诲小时是在宫中是一起读过书的。至于与卢家兄妹,在曲江池沉船意外发生之前,关系更是亲近。
他说话的功夫,李婉婉和李诲都已下马行礼。
卢文忠也领着妹妹卢文君向康王见礼。卢文君应是还记恨上次沉船的事,态度冷漠,虽照着礼仪行礼,然而正眼都没看一下康王。康王看去浑不在意,只用渴盼的目光注视着絮雨。
康王突然这样到来,开口请求同行,不管他私下如何做想,这举动本身,除了有些冒昧之外,倒也算不上是多大的不妥。
将来会是怎样,尚未可知,但如今,康王还是自己阿耶的儿子,她的阿弟。便是不给康王面子,看在阿耶的份上,她也不好直接回绝。
她应好。
康王面露喜色,朝着絮雨和裴萧元再次行礼,随即翻身上马。
正是草深兔肥的季节,一行人穿过附近的一片林子,来到一处地势平缓的猎场。
这是昨日裴萧元亲自先行过来选定的地方,目的自然是为保证今日带出来游玩的两位贵女的安全。絮雨对射猎并无多大兴趣,不打算参与,只在附近观望。他指挥卫兵将野兔山鸡之类的小猎物围住往中间赶,两位郡主分别在李诲卢文忠的陪伴下发箭。玩了半日,二人各射出几十发箭,都有收获。李婉婉因在家时练习射箭,箭术本就不错,打中了不少冲到附近的山鸡野兔。卢文君的箭术不如她,只射中两只因太过肥硕跑得不快的山鸡,但也心满意足,十分高兴。
过午,秋阳热晒起来,猎场无所遮蔽,二郡主渐热,开始乏饿,裴萧元便命卫兵收阵,一行人回到了搭在附近树林旁的帷帐里歇息。在中间一帘紫色的帷帐内,众婢环绕服侍,二郡主一左一右地坐在絮雨身旁,饮着甜淡酪酒,吃着食物,说说笑笑,心情极好。
裴萧元等在附近的一丛树荫下。风不时将帐内她和二少女所发的隐隐说笑声带来,他耐心地等着。终于,二郡主在婢女的陪同下走出,入了她们自己的帷帐,开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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