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月没有害过人,甚至不喜食肉,一身妖力纯净至极,她知道喜欢走捷径的妖怪必然劫运缠身,走不长远。
那画妖也算咎由自取。
宋书生心中感慨不已,想当初他还仗义执言替怜儿姑娘解了围,不想对方竟然是个害人的妖怪。
若是这些天他没有坚守本心,岂不是性命难保?
干柴上被绑着的妖怪好像并不服气。
“我是妖,你们凡人凭什么用凡俗的律法处置我?律法上可有明文规定妖物不可伤人……”
死到临头废话真多,还给妖物制定律法,亏她想得出。
这些妖怪,一辈子才与人打过几年交道?脑子好像是不够用。
“行刑!”县令大人高声令道。
火点燃干柴,画妖惊恐间见到白秋月,
“那位姐姐,求你救我!画儿愿当牛做马,为奴为婢……”
白秋月微微蹙眉,并未多管闲事。
别说她现在没有要救人的心,就算有,对上那位厉害的捉妖师,能有几成胜算?
看新鲜的人们只当这妖怪是临死之前的最后挣扎。
火舌吞噬画妖之际,传来她凄厉的喊声,“主人——救我!”
只见画妖身上升腾起一丝黑气,眼见便要将人卷走,突然一道金光直直射入其中,打散了那团黑雾。
“不——”画妖最终被火焰吞没。
老百姓们拍手称快,这下不用担心妖怪害人了。
平安县相隔二十里外的密林深处,一墨发及腰的男子琴声陡然一顿,黑白分明的眼眸划过一道寒意。
打狗还得看主人,画妖纵然有错,却不是凡俗之人可以随意处置的。
他的东西,即便死,也得他亲自来清理门户。
“白姑娘,大家都散了,我们也走吧?”
白秋月回过神,浅浅一笑,“好。”
没想到画妖背后之人竟是他?
那个多次到她们族中想要与她结亲的墨君。
以他的性格,这件事恐怕还没完。
突然看到吕捕头带人匆匆向城外去了,白秋月美眸微动。
这位捉妖师是想去四方山处理旱魃一事?
吕尚文心中的大石头还没落下,画妖所说的旱魃一事不可信其无,可眼下确实无人可用,福光寺的高僧迟迟未请来,他也不想让唯一的女儿冒险。
这该如何是好?
正当忧心忡忡时,一仆役来报,“老爷,小姐已经带人去四方山了。”
吕尚文一震,“胡闹!她带了多少人?”
那下人打了哆嗦,“三,三个。小姐说她心里有数,让老爷放心,她只是探查虚实,去去就回。”
吕尚文无奈的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便由她去吧。
“小姐,咱们真的去四方山找旱魃?”捕快小四心里发虚。
虽然小姐会捉妖,可他们什么都不会啊,万一出了意外,最先遭殃的岂不是他们?
“小四,出发时不是说了吗?我看你是怕了吧。”捕快小五打趣道。
小四被说中仍梗着脖子瞪他,“那可是千年旱魃,福光寺的普法大师都不一定能降服吧,我们几个……”
“小四!小姐既然能降妖,那这旱魃自然也降服得了,休要扰乱军心。”
被捕快小三这么一说,小四努了努嘴,不再吭声。
显然是口服心不服,打心底里认为此一去恐怕万分凶险。
这时久未开口的吕佩佩发话了,“我带你们去四方山,可不是让你们去送菜的。”
小四眼前一亮,不用去找旱魃?
其余两人惊讶看向吕佩佩。
吕佩佩接着道:“你们去四方山附近的村庄走访一下,将当地所有怀有身孕的女子记下即刻。”
几人得令,心头松了口气。
这好办,不用送命万事大吉。
几人一路骑行,在几条分叉路口散开。
吕佩佩独身一人驱马上山,朝空中随意道出一句:“出来吧。”
眼前白影一晃,一绝美女子飘然出现在吕佩佩马前。
正是白秋月。她微笑行了一礼,真诚道:
“吕捕头,小女子虽然是妖,却也有一颗向善之心,我愿意与你一同前去除旱魃。”
吕佩佩打量她片刻,满意地点点头,“你倒是正义。想去便去吧。”
这小狐狸眼睛里尽透着清澈的愚蠢,但向善之心倒是真的。
从她身上隐隐围绕的功德光泽就能看出她没少做善事。
然而,妖物想要成就大道却比人类难,难于上青天,身上的劫运也更要比凡人多得多。
吕佩佩突然问道:“你与那宋书生好像有些因果?”
白秋月也不做隐瞒,大大方方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实不相瞒,千年前我才刚修炼出灵智,却被猎人抓住,一位书生救了我。我修行千年,突然修为不得寸进。有幸得高人点化,需了却红尘因果。千年前那位书生的救命之恩便是这一因果。”
吕佩佩嘴角微微一抽,“宋书生是那人转世?你要如何报恩?”
白秋月轻轻叹了口气,“我问过宋公子有何心愿,他很是孝顺,愿母亲日后无病无灾,愿金榜题名让母亲及未来妻儿过上富裕的日子。等除掉了旱魃,我便会去他家将他母亲的旧疾治好。”
她还以为这位也会以身相许呢。
不过按照正常套路,说不定日后还会有反转。
“那祝你成功。”
“多谢吕捕头,你与其他捉妖师不一样。”
吕佩佩没傻兮兮地搭一句‘怎么不一样’,那还用说嘛,她当然跟那些半吊子法师不一样啊。
白秋月继续笑道:“我下山时,姥姥曾言,切记小心山下的捉妖师,他们不分善恶,一直视降妖除魔为己任。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看来姥姥的话也不准确,吕捕头是我遇到的第一位捉妖师,就很明事理。”
吕佩佩不由被她拍笑了,“你还挺有眼光。”
二人闲聊间,已经入得四方山深处。
“这四方山这么大,到哪里去寻旱魃?我天狐一族的秘术也没搜寻到它的所在之地。”
白秋月再次凝神探寻四方,无所获。
前面的路已经不是马匹可以抵达的了,吕佩佩翻身下马,将马儿套在路旁的树下。
白秋月便惊愣地看着她现场拿出符纸制符,可谓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符箓随即凭空化作流光朝着某个方位飞去。
这些感应阴煞之气或妖魔之气的符箓,吕佩佩熟得很。
白秋月收回惊讶的目光,这位作妖师,年纪不大,本事不小。难怪胆敢只身前来除魃。
“走吧。”
吕佩佩一跃而起,残影于树梢之间几个起落掠出老远。
白秋月则是仙气飘飘跟在后头。
她是千年狐妖,御风而行不在话下。
符箓化作的流光最终直直没入地底,消失在吕佩佩的视野里。
白秋月随后而至,“看来那旱魃就在这里了。这里竟然有座古墓。”
吕佩佩也看见了某个不起眼的洞口。
两人艺高人胆大朝洞口而去。
没走多久便见地上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白骨,应该是上山谋生的村民遇到了强敌。
突然前方响起一声猛兽嘶吼,大地随着它的跑步声都在颤抖。
随即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愤怒蹿出,一巴掌呼啸而来,被白秋月用妖力击飞,重重砸在后面的石壁上。
竟是一只黑熊。身形比一般黑熊大几圈,身上又隐隐有妖气萦绕。
“原来是一只没化形的黑熊精。”
黑熊精恼羞成怒,身体瞬间膨胀,直到将前方去路堵个密不透风。
要不是这洞穴限制了它发挥,这身形估计还能再长。
它猛地一下压来,作势要将两个侵略它领地人碎尸万段。
吕佩佩见白秋月挡在前面欲出手,好像也用不着她,索性冷眼旁观,将这为民除害的功德让给这位了。
“碰!”黑熊精应声而倒,体型又恢复到了最初状态,奄奄一息,随时准备嗝屁的样子。
白秋月冷哼一声,“妖怪修行本就不易,你不好好待在山里潜心修炼,害了这么多无辜百姓,走了歪路,早已劫运缠身。如今你在劫难逃,我将你斩杀,也算替天行道了!”
真是个好人,杀人之前还要让人家死得明白。
黑熊精好像不服,怒目一瞪,口吐人言:
“我为何不能吃人?既可饱腹,又可提升修为。人又为何可以吃我们?就因为他们是万物灵长?我吃他们被你们替天行道,那他们吃了我一窝小崽子该如何?”
白秋月眸光微转,“这不是你吃人的理由。妖物害人定会劫数加身,必定走不长远!”
“天道不公!人类吃了我的孩子,吃了山中多少同胞,都可寿终正寝,我吃几个人却要应劫,凭什么?更何况我吃人并无滥杀之心,只吃侵略我领地之人,不曾像人类那般外出猎食。前辈,你活得长,难道没有发现这不公之处吗?”
黑熊精最后一句话是低吼出来的,情绪难当,却中气不足,它的生命显然即将走到尽头。
白秋月心神显然受到了影响,她虽活了千年,但都是苦修状态,没怎么接触过外界,还从未有人跟她抱怨这些。
是啊…天道竟如此偏私人类?
吕佩佩两步上前,为这头将死的倔熊解答。
“你也说了,人类乃万物灵长,这么复杂的生物你吃了不因果缠生才怪。你看看你满身的戾气。现在性情比以往如何?最初那股灵性又去哪儿了?还怪天道偏私,怪只怪你自个不够强,后台不够硬,运气不好吧。”
黑熊精在吕佩佩无情的大实话中停止了呼吸。
白秋月道心稳固,向吕佩佩道了谢,承诺自己定会坚守本心,走正途。
前面是一片宽敞的空间,黑熊精显然将这里当成了它的窝,周围有不少这货从山外偷来的凡俗用品,竟然还是个衣物收藏家。
与千年旱魃做邻居,能做到只在自己地盘吃人,也是不容易。
但谁叫他倒霉呢。
吕佩佩很快找到了进入古墓的入口。
不愧是千年古墓,各种机关设定保持完好,不过被二人暴力摧残得不成样了。
“竟然是乾帝墓?”白秋月惊呼出声。
“认识?”吕佩佩问道。
白秋月缓缓点头,“我族中有一姐姐,曾经便做过这乾帝的宠妃。可惜人妖殊途,乾帝一心想寻长生,族姐不惜以性命相助。逆天而为终遭天谴,族姐身亡,乾帝不知是何原因也没能长生。不想乾帝墓竟然在这儿。”
二人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前行,也发现几处别的通向外面的路况,古墓四通八达,但主墓室只有一个。
已经不用灵符指路了,朝着阴煞之气最浓烈处方位走,准没错。
顺利来到主墓室,一口威严霸气的棺椁出现正中央。
“果然是千年旱魃!”白秋月目光一凛。
此处,陡然升起一丝阴风。棺椁里竟然有了动静。
估计是生人的气息唤醒了沉睡的旱魃。
与此同时,四方山上空霎时间阴云密布,周围狂风大作。
周围小村庄的村民纷纷放下手头东西,这天是说变就变,还是早点回家收衣服吧。
而不同地方同样着装的三个衙役齐齐变了脸色。
“这妖风来得古怪,小姐该不会真的找到旱魃了吧!”
吕佩佩以自己食指鲜血为引子,凭空画了一道符箓,待棺椁四分五裂之时,果断出手将飞出来的东西困住。
自制的缚灵符,虽然她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不长,但不妨碍她动用此界强横的力量。
这具旱魃早已经没了人类的意识,只有身为旱魃的本能。
可不能让这货出去祸害一方。
“旱魃一出,方圆十里,寸草不生。遭了,外面……”
“放心,我这缚灵符已经将他所有阴煞困住了,外头不会遭殃。”
此时外界的狂风骤停,空中的阴云又以极快的速度散去,并无任何要下大雨的征兆。
村民们又骂骂咧咧扛着家伙倒回去干活。
嘿,这老天爷可真爱开玩笑。
旱魃一袭帝王君袍,青面獠牙,无能狂怒。吓吓小孩还行,吓两个艺高人胆大的人,还不够格。
更何况他现在周身被灵符控制住了。
“千年前我曾远远见过乾帝,当初是何等雄姿英发的人物,现在竟成了这般模样。”
白秋月秀鼻微动,
“他身上还有族姐的秘术气息,想来便是他成为旱魃的诱因。这因果,我族定逃脱不了干系,若不是有吕捕头在,我降服他恐怕要花很大的代价。”
吕佩佩凝聚法眼扫视了片刻,甩出一道金光,无能嘶吼的旱魃身上无火自焚。
旱魃顿时发出一阵凄厉的嘶叫声。
吕佩佩玩笑道:“那你们一族岂不是欠下我因果了?”
小狐狸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点点头。“那是自然。”
吕佩佩有些无语,“我除旱魃也有私心,为了护佑一方安宁,你们一族不用为此欠我什么。”
小狐狸有些固执,“一码归一码,吕捕头这个人情,我来日定会报答。修行之人最忌因果,还请吕捕头给我这个机会。”
好家伙,还上赶着要报恩,八竿子打不着的因果,小狐狸也这么执着。
她人设主打一个报恩吧。
好比那宋书生就主打一个救人。
这两人最后成不了一对,她可不信。
不愧是千年旱魃,还真经得起烧,大火烧了良久,仍在那里痛苦嘶吼,无奈有强大的灵符束缚,做不得什么。
他大概是古往今来最憋屈的一尊旱魃了吧,还来不及祸乱,便被人扼杀在了摇篮里。
他最终没了声,瘫倒的火堆中掉落出一颗黑漆漆的珠子。
她伸手虚空一握,黑漆漆的珠子飞入她手中。
“没想到被污染至此。吕捕头,可否容我带回族中?”
毕竟旱魃是吕佩佩除掉的,这战利品理应先问过她。
吕佩佩留妖丹也没什么大用,索性大方同意了,“既然是你族姐的东西,你带回去便是。”
她话音刚落,突然墓室中传来一阵气流波动,有黑色雾气随之出现,幻化出一道翩翩公子人影,最醒目的是那一头随意飘散的墨发。
吕佩佩认出这黑雾气息与画妖临死前的那道雾气同出一辙。
来人一现身,自动忽略了吕佩佩二人,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仍在燃烧的火堆,有些动容,唤了一声,“陛下!”
随即浑身雾气翻飞,怒极道:“是你们干的!?”
这不是很明显吗,这里除了她们还能有谁?
吕佩佩一向喜欢说大实话,“是我干的,你就是画妖临死前喊的主人?”
男子眸中闪过一抹戾气,“我那婢女也是你害的?”
吕佩佩纠正道:“她不是我害的,她那是自取灭亡,自己害的自己。”
男子凤眸微眯,浑身让人不寒而栗的黑气急剧翻涌,眼见就要爆发。
这时白秋月上前一步挡在吕佩佩身前,
“墨君,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墨君?吕佩佩低声问她:“认识?”
白秋月点点头,“他是千年前很有名气的墨宝,受高人点化踏上了修行之路。因白芙族姐的缘故,他与我们天狐一族有些渊源,曾多次来我们族中表明想与我结亲…”
原来是墨水成精。
“说够了吗?”墨君忍耐到极致,幽幽开口。
“你们坏了我的大事,便将命留下吧——”
墨君话音未落,浑身妖力大涨,人影竟凭空消失在了墓室内,黑气却充斥着整个墓室。
白秋月双目一凝,施法隔绝两人身旁无处不在的黑气攻击,严阵以待。
吕佩佩好整以暇地立在原地,满意地看了眼隔离光罩,还有心情闲聊,
“你不是说他多次想与你结亲吗?怎么连你也不放过?”
白秋月一边聚集力量加固防御结界,一边抽出心神回答吕佩佩的问题。
“他定不是真心的。不知有什么图谋。”
看出来了,这墨君看白秋月的眼神还没有看一堆黑炭有感情。
吕佩佩突然朝空中喊了一声,“喂,刚才看你好像很在意这旱魃,又说我们坏了你的大事,该不会…你想复活你的陛下吧?”
她们两人将这旱魃给除了,对方功亏一篑,急了,连自己一直求取不得的未来媳妇都能痛下杀手。
空中某处雾气渐渐凝聚出男子怒容,“没错!你们害我千年谋划终成虚妄,该死!”
四周妖气大作疯狂攻击白秋月的结界,白秋月微微皱眉,“墨君,你疯了!你的陛下早已经死了,不知都转世多少回了,如何复生?”
墨君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充斥着整个空间,
“我怎不知陛下已经转世投胎?千百年来,我好不容易寻到他的转世之身,只需以那人血躯献祭,以你天狐一族秘术为桥,再挖了你的千年妖丹做引,陛下身躯觉醒后,定能忆起前尘往事,死而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