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后是鬼市长街,而他们站在楼阁之上。
从这里掉下去,不高,一般来说是不会死,但是下面站满了看热闹的鬼。
显然他们也听到了鬼王的号召,张着爪子,咧着嘴巴,面目狰狞,等待着能一举撕裂林三七和落无悔。
鬼市的风带有独特的香味,闻着能使人心神荡漾。
落无悔用手指勾了点林三七掌心的血,轻轻地擦过她唇角、下颌、脖子,神情看似温柔。
血划过皮肤,化开一道潋滟红痕。
看起来既色·情又极具破碎美感。
不知是哪里取悦了他,他眉眼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原来你想跟我一起死啊,林三七。”
想象力真是丰富。
林三七顿时噎住了,“别,死太沉重了,我们都还是好好地活着吧,我还没活够呢。”
“是么。”落无悔笑了笑,“那可就太遗憾了。”
一点也不遗憾,林三七可是很惜命的。
眼看着黑衣少年迈步过来,她倒吸一口凉气,闭上眼睛,拉着落无悔双双跃下楼阁。
两人衣衫随风翻起,腾空坠下,飘散的青丝纠缠,林三七握着他的掌心都紧张到出汗了。
落无悔则是放松姿态。
红光渐灭,他们化为点点星辰,消失在众鬼眼下,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那些鬼咋咋呼呼的。
“人呢,怎么不见了,居然能在鬼王的眼皮子底下逃走,简直岂有此理!”
另一只鬼狠狠地敲了他一把:“你是不是傻,这样说鬼王很没有面子的,仔细你的脖子。”
青皮鬼若有所思道:“我怎么看那个拧断丑鬼的少年手法有点像鬼王啊。他之前一生气,不就笑着拧鬼的脖子么。”
“闭嘴!鬼王是他能比的么!”青皮鬼被其他鬼揍了一顿,“我不准你侮辱我们的鬼王。”
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少年走到那个位置,就这样盯着他们消失的地方没说话。
昼夜轮回,李府又到了深夜。
院落檐上垂下来的铃铛随风摇晃着,无规律可言的丁零当啷碰撞声四散,平铺的石路每隔一小段路便有一盏石灯。
李公子负手而立,站在庭院的中央,身形单薄。
蒙眼的绸带在脑后勺打了结,垂下来,他站着一动不动,整个人恍若有些孤寂。
一名女子拿着一件月牙白色的披风过来,盖到他身上,温柔道:“怎么了?从沈公子那里回来后就闷闷不乐的。”
女子的贴身丫鬟站在他们几步之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们。
李公子转过身,抬手牵住女子的手,指腹缓缓地抚摸着。
他勾了勾唇:“只是担心他们的安危罢了,毕竟他们是李府的客人,自然是平安无事的好。”
女子轻轻地倚靠在他清瘦的胸膛前,似无意问:“听说,沈公子今天问起了我。”
“嗯。”
李公子下颌贴着她额间,温声细语地说:“也没什么,就提了一两句,他们不知道你叫九娘罢了。”
女子“唔”了声,拉着他回房:“你也别太担心了,沈公子定能化险为夷的,我们这些普通百姓着急也没用。”
“对了,以后你身边不能没有人,摔了怎么办?你身子骨不好,还是小心为上。”
女子走了几步,嘱咐道。
他笑着摇摇头:“院子里都挂满了铃铛,我闻声便能识路,怎么会摔,九娘多虑了。”
而房间和大厅铺着的厚厚绒毯则是防止他出意外摔倒,不会受伤。
家里人的用心良苦,李公子又何尝不知。
他们刚走到房门前就有下人来报:“公子,少夫人,林姑娘和落公子醒了!”
李公子大喜,想了想,轻道:“九娘,我们过去看看吧。”
女子倒是没太大反应,拍了拍他手:“好,你若不放心,那我们就去看看。”
下人识相地跟在他们身后。
成婚多年,公子和少夫人依旧恩爱如初,成了存善城的一段佳话,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也艳羡不已。
没想到走到一半,遇到了沈轻风和白千流。
他们说落无悔受了点伤,今晚不宜见人,李公子是通情达理的人,连连点头,又问:“可有大碍?”
听到没有才放下心。
半刻钟前。
房间里熏着醒神香,一缕又一缕的香雾从香炉里飘出来,房门和窗户紧闭着。
林三七一睁开眼就看到了站在床榻不远处的沈轻风和白千流。
她坐起来,刚想叫他们,躺在她旁边的落无悔也醒了,他也跟着坐了起来,只是脸色白得厉害。
沈轻风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
见他们都醒了,脸上终于露出了点喜色,还没等他站起来,就看到了落无悔唇角溢出鲜血。
他匆忙地跨步过去:“落公子,你们不是找到破解幻境之法才出来的吗,怎么会……”
白千流犹豫了一下,打开门。
她唤来李府下人,准备一盆水。
林三七也吓了一跳,明明自己是找到了破解幻境之法才出来的,按理来说他们都能全身而退的。
可落无悔怎么还吐血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快速扶住他,紧张到结巴了:“你,你,你遭到了幻境反噬?”救命,不会死吧。
沈轻风站在床榻边上,说:“我来替你疗伤。”
落无悔推开了林三七的手,同时也不露痕迹地避开了沈轻风探过来的手。
他面上挂着淡笑,抬手拭擦掉唇角的血:“不用了,休养几天便好,沈公子自己的伤都还没好,就不劳烦了。”
李府下人很快便送来了水和干净的帕子。
白千流道:“落公子,还是先清理一下吧。”
落无悔扫了一眼林三七,忽道:“沈公子和白姑娘应该都累了,你们先回去吧。”
沈轻风不太同意,既然他从幻境出来后受了伤,那么近来就得有人守在身边。
不然出了事没人知道。
不想落无悔看向林三七,扬起笑容,下一句便是:“林三七会照顾我的,不是么?”
林三七瞪大双眼,躺着也中枪:“这是自然,落公子可是因为我才进到幻境里面的。”
独处什么的,最容易培养感情了。
之前她是不太敢跟落无悔单独相处的,但经过幻境一事后,明白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再说,系统给予的接吻任务没完成呢,系统说的偷亲其实也不是不可行,留下来守着落无悔也是个机会。
沈轻风迟疑:“这……”
他还想问清楚幻境一事的来龙去脉。
白千流将手搭在他抬起来的手臂上,缓缓地往下压:“也好,你也快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别的事以后再说吧。”
他们都是捉妖除魔灭鬼之人,平日里行走江湖,男女之间顾忌倒没那么讲究。
毕竟他们会受伤,也会相互地帮对方上药、疗伤,没地方歇脚的时候,还会共挤一个角落休息。
等沈轻风和白千流走后,落无悔接过林三七手中的白布擦掉了手指的血。
她熄掉房间里的香,顺便打开窗,透透气。
闷死了。
本来林三七是打算在罗汉榻上将就一晚的,结果却发现那里洒满了朱砂,压根躺不了人。
应该是他昨晚弄面具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装着朱砂的小碟子,林三七可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
于是她腆着脸回到床榻旁边。
“落公子,你看,这张床还挺大的,在中间隔开,躺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不如分我一半?”
落无悔慢慢地掀起眼皮,看她。
少得可怜的月光漫过窗台,洒入房间。
林三七最终还是靠着自己的厚脸皮上了床,中间用被褥隔开,落无悔睡里面,她睡外面。
纱幔没有放下来。
他抬手掐灭了房间里的烛火,就躺下了。
片刻后,房间安静到仿佛连针掉地的声音也能听得到,清风吹进来,挂在床边的纱幔轻扬。
林三七听着落无悔平缓的呼吸声,心脏跳得有些快:旁边可是落无悔啊!
望着床顶一会儿后,她也缓缓地闭上双眼。
天很热,睡着睡着,林三七似摸到了一块冰,凉凉的,恍若无意识地靠过去。
手越伸越长。
蝉鸣阵阵,院中的花百紫千红。
两人的身影在床上紧挨着,落无悔轻缓地睁开眼,看着将自己挤到墙边的林三七。
他长睫轻轻一颤。
少女身体软绵绵的,像毛绒绒的一只猫。
她的青丝铺散开来,几缕落到他指间上,他蓦然升起一股想把她藏在绵软的皮肉下的骨头全捏碎。
骨头碎裂的声音堪比天籁之音。
咯、咯、咯。
想当年,他的骨头也是被人一寸一寸地捏碎,对方为了让他保持清醒状态,还给他喂了药。
防止疼到晕过去,其实也不需要用药的,因为太好听了。
落无悔听着越发酣畅,享受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晕过去,真是杞人忧天。
手刚抬起,就被林三七一巴掌拍下去。
“啪”声音不大不小,在寂静的房间却显得响亮。
净白的手背泛起了红,一阵近乎极致的酥麻渗入皮肤内,落无悔唇畔荡漾起一抹浅笑。
也没看自己又一次被她拍红的手,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她,半张脸匿进阴影里。
没有世俗浑浊的欲求。
只见她松开搭在他的腰的手,嘟囔了几声,似毫无所察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然后又一动不动了。
被褥刚刚被滚得凌乱不堪。
落无悔唇角弧度渐渐放大,坐了起来:“有我在身边,也能睡得这么香么。”
黑色衣衫的前襟散开,顺着喉结往下看,能看到衣领下半遮半露的玉骨冰肌。
青丝披落在他身后,犹如银河泻九天,垂到腰间,散于半空中,发梢轻晃。
“林三七?”
他虽是笑着,但笑意由始至终都不达眼底,手覆上了林三七后颈几秒。
她还是不动,于是又收回来了。
少年盯着她的后背,仿佛是自言自语:“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外面忽来一阵大风,吹得房檐的铃铛响声不停。
一道黑气从敞开的窗口窜进来,来势汹汹,凶猛无比,恶臭的气息瞬间充斥着房间。
还没等由黑气化为人形的东西有所动作,一道红光乍现,一条凭空而出的红布勒紧他的身体。
红布不容逃脱般地收紧。
像是在悬挂咸鱼,男妖想张嘴说话,结果发现自己的嘴巴被封住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落无悔悠悠地跨过睡得似乎很熟的林三七,下床了走过去。
修长的指尖拂过被绑成棍子的男妖。
他抬手做了个噤声动作,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床榻,温和地笑道:“她还在睡觉,别吵醒她。”
男妖被他那能穿透红布和衣裳传来的冰冷温度震慑到。
他到底是谁?
原以为对方遭到幻境反噬,力量薄弱,只有不会术法的林三七在身边,是过来偷袭的好时机。
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他即使是受到幻境反噬,自己也远不是他的对手,今天还可能要丧命于此。
男妖忐忑不安。
落无悔又特地放轻声音,娓娓道来:“你是跟怨灵合作的妖,之前进了李府丫鬟的身体,是想夺林三七的身体,成为她。”
“再以苏州林氏仅存于世上的唯一后人的身份打开地狱之门,放出魔族和妖族,到时便能成为魔族和妖族的第一功臣。”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突然进入了怨灵创造的幻境的原因。
怨灵与男妖合作。
在遇到阻碍之时出手相助。
化出幻境困住他们。
说到此处,他掀起眼帘,一言难尽地扫了男妖的脸一眼,“这些我都知道,原本也不打算管太多,可——”
落无悔低笑轻叹:“可你长得实在太丑了。”
话点到即止,房间恢复安静了。
被悬在梁上的男妖不知何时没了气息,落无悔挥了挥手,男妖的尸体消失不见。
风一吹,那恶臭也没了,一切如初,他看向床榻上的少女。
她纤瘦的颈从衣领探出,柔软地垂着,脆弱得似只要一折便断开两截,血淋淋的头颅坠地。
风停了,屋檐下的铃铛声亦是。
落无悔迈开长腿过去,弯下腰,凝视着林三七,长发越过肩,垂下来的发梢扫过她的脸。
林三七安静地睡着。
少年的容貌俊美到有些薄情,却又温柔似亲切地笑着,二者矛盾地放到一张脸上,又异常地契合。
他贴心地替她整理了凌乱地散在颊边的碎发,气息如兰:“你听到了你想知道的,还要睡下去么?”
林三七还是紧闭着眼睛。
夜色朦胧,房外落叶飘摇而下。
房内一瓣红色花瓣落到林三七的睫毛上,颤抖了几下,无奈之下只好睁眼。
撞入他似笑非笑的黑眸,她故意打了个哈欠,小脸微皱,睡眼惺忪的模样。
林三七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坐起来:“怎么了?你怎么不睡?”
落无悔没有兴趣陪她演下去,轻描淡写地说:“想死你可以继续装。”
林三七哽了下。
这可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自己太悲催了,不是被威胁,就是在被威胁的路上,又不敢正面刚。
因为死得更快,有那么一瞬间想当咸鱼躺平,可又怕被人吃掉。
这年头,做人也难,做咸鱼也难,她摸了摸饿到微微凹进去的肚皮,在心里感叹道。
林三七的确是在装睡,就没睡着过。
昨晚有丫鬟骗自己出去,她猜对方达不到目的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今晚可能还会来找自己。
愿意留在落无悔这里也有这个原因。
而刚才装作熟睡,暗戳戳地靠近他,则是想试探他对自己触碰的底线能到哪里。
如果可以的话,顺便趁机完成偷亲。
很显然,非常悬,差点连命都栽了,如今回想起来,林三七还是一阵后怕,后颈发凉。
不过目前还是先搞定落无悔吧。
然后再去找吃的。
林三七左手托着手肘搁到膝盖上,右手托腮,极为温顺地乖乖坐着。
她眼睛弯弯:“落公子火眼金睛,我甘拜下风,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们是怎么知道我是苏州林氏后人的?”
天下姓林的那么多,数也数不过来。
原著也没提过原主的真实身份,林三七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原主貌似也没有记忆。
不过也是。
原主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旭林派的门主收养了,连自己的父母都想不起来,能记得个毛线。
落无悔指了指她从胸口处掉出来的佛像吊坠。
“这个是你的身份象征之一,刻有苏州林氏家徽,还有你的气息,通过妖族特有的琉璃珠能感应得到。”
自己居然把这个夺命的玩意儿戴脖子上了!
之前不知道就算了。
现在她抬手想解开佛像吊坠扔掉。
他能读懂她的心思:“你扔掉也没用,都说了妖族特有的琉璃珠能感应到你的气息,还不如留着它,日后或许有用呢。”
林三七点头,不再解了,“你要吃东西么?”
话题转得太快,落无悔也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用,你想吃便去吧。”
说罢,他翻身上床,衣摆轻刮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隐隐作痒,透入骨髓。
“我也不想,就随便问问。”
林三七几乎是逃一般地跳了下床。
落无悔似疑惑她的举动,指腹轻压着还带有温度的被褥,微笑地问:“你既然不吃东西,那还下床干什么,不睡?”
委屈一下睡别处和死在他的床上……
毫无疑问地,她直接选择前者,幸亏自己早有防备,不然就惨了。
符纸能防邪祟。
林三七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抬手推开门:“夜间多邪祟,我到外面守着。”
才刚推开门,便听见一道高亢的惨叫声。
“死人了!死人了!”
林三七:“…………”
看来午夜确实不适合出门,再一次验证了老一辈说的话,她还是得放在心上的。
“轰隆”雷鸣电闪,大雨将至,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尖叫打破夜晚的宁静。
又是一道白光在空中绽开,刹那间映得存善城犹如白昼般亮,不过几秒又归于漆黑。
她回头看房内。
却发现刚还坐在床榻上的落无悔不见了。
林三七鬼使神差地看向院中。
鲜红的油纸伞在阴沉的夜晚格外显眼,透明色的水珠连成一串沿着伞面滚落。
伞下,落无悔抬着眼睑,冷白的手指握着竹子伞柄,站在两侧种满各色花卉的青石板上。
黑衣绯伞,长发已用发带扎好了,他笑着,颜色极好:“不去看看么?”
林三七头疼:看不出他还是这么爱凑热闹的性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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