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从前在一起生活过,夏振宁不会在程清焰面前拘束,进厨房开冰箱,拿出一罐茶叶看保质期。
程清焰走上前,拿过茶罐:“我来。”
他泡了一杯茶,端到茶几上。
夏振宁:“你自己不喝吗?”
“我不渴。”他停顿了下,站在他面前,沉声道,“叔叔,我有件事要跟您说。”
夏振宁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怎么了?”
程清焰心跳很快,暗地里攥紧拳头,声线沉而缓:“我和莓莓,打算明年领证结婚。”
他停顿了下,又道,“我想娶她。”
夏振宁愣了下,全然没想到程清焰要和他说的是这件事。
没有听到夏振宁的回答,程清焰垂着的眼睫颤了下,垂在腿侧的手心也凭空攥紧。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更加有力量,才能说服夏振宁。
他的聪明,在遇到这件事后好像完全失灵。
只剩下束手无策,只能尽可能地用最笨拙的方式来证明自己。
程清焰就这么笔直地站在夏振宁面前,脊背挺得很直,脖颈却微微低下来,视线认真地看向沙发上的夏振宁。
“目前在北京我持股的有两家公司,自己创业的那家公司今年已经敲定了几个项目,明年就能有盈利,至于大学,我已经向学院院长申请了提前毕业,最快可能明年秋天就能毕业。”
程清焰喉结滑动,继续说,“房子在两个月前我就已经付了首付,明年交房,算是宽敞,离莓莓公司很近,地段也还可以。”
夏莓睡觉时拉了窗帘,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她在床上扑腾着翻了个身,一睁眼便看到放在床头的草莓。
她吃了一颗,酸甜的果汁在唇齿间漾开,连带着唤醒神经,总算是清醒了。
她磨磨蹭蹭下床,趿拉着拖鞋往下走。
忽然,她脚步一顿。
听到程清焰的声音。
“我知道,不管我现在怎样努力地去做出成绩,都不能抵消我的过去。”
“莓莓天真又热烈,本来不该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反倒让她伤心那么多年。”
“我出来后处理完程志远的身后事就立马用几乎身上所有的积蓄买了去北京的机票、租了北京的房子,因为我答应过她,我会一直陪着她,我也会和她一起去北京。”
只要是我答应过她的,我拼尽全力都会实现。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显得格外虚邈,却又因为尾音里的颤意变得格外珍贵沉重。
夏莓站在楼梯上,很轻地眨了下眼,听他继续说。
“但当时也很认真地考虑过,去了北京,我到底要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还是只是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就好。”
“我希望她过得好,已经彻底走出来,有了属于她自己精彩的人生,但我又实在忍不住自己想要靠近她的冲动。”
“就这样犹豫着,一直在她身边,像个偷窥者一样,跟了两天。”
夏莓愣了下。
恍然想起当时的场景。
她在人来人往的北京,看到了来自南锡市的烟。
这种烟夏莓在北京从来没有看到别人抽过,这支烟蒂本不应该出现在北京,所以夏莓在那瞬间涌上一种强烈的预感——是他。
到后来,她对那一次的重逢也只以为是巧合,从来没想过,程清焰就是会出现在那里,就是站在无人知晓的暗处保护她。
她早该想到的。
夏莓几乎难以想象。
那个曾经如风的少年,一朝入狱,再重见天日已经是五年半后,孑然一身,来到陌生喧嚣的北京,沦落到几乎颠沛流离的地步。
当时的他,会是怎样的感受。
又是怎样,默默无语地跟在她身后两天,没有打扰。
“后来我还是没忍住,擅自、再次进入了莓莓的生活。”
“我朝她走过去的那一刻,我跟自己保证。”
他一字一顿,说的极为清晰:
“这一次,我一定会守护好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我要让我的公主平安喜乐,一生顺利,不管她是不是还需要我。”
夏莓鼻尖一酸,眼圈泛红,用力睁大眼不让眼泪流下来。
“所幸——”
“她在等我。”
“叔叔,从我的17岁到我将来离开这个人世,我都能保证,我会对莓莓很好,我不会让她有一刻后悔嫁给我。”
夕阳扫过窗棂,洒进客厅。
温柔铺开。
程清焰周身都泛开一圈隐约的淡淡光圈。
夏莓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从前那个少年。
那个在漆黑之地点燃起星星火焰的少年。
少年说:“她是我终其一生攀登的高峰。”
夏振宁没有想过程清焰会对他说这些话。
他心知肚明, 谈及对夏莓的爱和保护,他这个父亲是没有丝毫资格的,更没法和程清焰相提并论。
他既然没有在夏莓最需要他的年少时候出现, 现在就没有资格对她的未来指手画脚。
但程清焰还是对他说了这一番真切的话。
哪怕是夏振宁听了都动容。
这世间没有谁比程清焰更有资格对夏莓说爱。
从2012年到2020年,每分每秒, 他都用力爱着夏莓, 贯穿了他整个青春。
从遇到她的那一刻起,程清焰的青春才有了色彩。
在那个僻静的小巷,从她递给他一张纸巾开始。
夏莓始终站在原地,迈不开步子, 也发不出声音,她喉间涩得很,像是被棉花堵住。
她一直觉得, 程清焰就该是那个逆风而上、一飞冲天的人,这样的人不应该有任何包袱,包括她。
所以夏莓一直很努力地向前跑,她如愿来了北京, 如愿优秀毕业, 如愿进入了行业最顶尖的企业,她不想成为拽着程清焰后腿的人。
她很早就说过和程清焰的, 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我会跟紧你。
而现在, 他说的这一切都太沉重、太诚挚了。
就好像她用了七年的时间跋涉过漫漫长路, 终于要攀登上那座山峰,却发现她一直就在那座山顶上。
她一直就站在顶峰。
原来她才是那座山峰最珍贵的所在。
最后, 夏莓还是没有走下楼梯,只当作并没有听到程清焰的这番话, 尽管她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或许是这一刻太过珍贵,让她不忍打破。
而夏振宁怔愣半晌,终于回过神来。
他垂下头,低笑了一声,像是有些无奈,又有些悔意。
“阿焰。”他说。
“嗯。”
“其实你让我挺羞愧的。”夏振宁说,“我作为一个父亲,到这一刻,却好像连出点难题考验你的资格都没有。”
“从前我没有好好爱莓莓,到后来我后悔了想要弥补,却发现她早就已经不需要我的付出了。”
夏振宁躬下背,掌根贴着眼睛,“莓莓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才知道,原来她这么优秀,我跟她道了歉,我以为她一定会对我的道歉很抗拒,但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摇头,说没关系。”
“我在那一刻就知道,我和她的父女情分,到此为止了。”
哪怕现在夏莓和他和平共处,偶尔拌嘴也显得其乐融融,但那些在过去失去的东西已经永远无法弥补了。
“阿焰,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过去的我自私又自大,让莓莓受了很多委屈。”
“这件事,不是你请求我,而是我拜托你。”
“拜托你未来不要再让莓莓受任何委屈。”
夏振宁说。
夏莓回卧室洗了把脸,又在床头坐了会儿。
等再下楼时他们已经将刚才的话题揭过,程清焰抬眼看她:“睡饱了?”
“嗯。”
因为刚才听到的那番话,夏莓忍不住坐到他旁边,跟他挤在单人沙发里,倾身搂住他的腰,格外黏人。
程清焰轻笑了声:“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她垂着眼,整个人看上去有点懒,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了句:“那怎么办?”
“晚上带你去运动会儿。”
夏莓停顿了下,看了程清焰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才明白他话中的“运动”没那方面的歧义。
真是,被他祸害得,思想都受玷污了。
好在一旁的夏振宁没注意她的表情,夏莓抿了下唇:“健身房?”
“都行。”程清焰摸着她头发,“你都好久没动了。”
夏振宁顺势问:“你是不是胖了点儿?”
夏莓立即板起脸,严肃道:“没有。”
“看着比之前圆乎了。”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用“圆乎”这样的词。
夏莓决定不理他。
“柯北有哪里开健身房了吗?”夏莓问,“太久没回来,都不知道了。”
夏振宁:“雾海广场有新开的,听说设施挺好的。”
“那还挺远的。”夏莓说。
程清焰:“等吃完饭再看看吧,去骑自行车也行。”
骑自行车。
夏莓愣了下,思绪忽得像是穿梭过时间隧道,回到了高二那年。
“那就骑自行车吧。”夏莓说。
三人一起吃过晚饭,夏莓便和程清焰一块儿出去了。
如今柯北也遍地泛滥共享单车,和北京一样,夏莓不想骑这种,找了好一圈才终于找到了需要刷市民卡才能骑的那种蓝色自行车。
说是运动,可最后依旧是程清焰骑车,夏莓坐在后头。
“想去哪儿?”程清焰问。
夏莓兴致极高,语调上扬:“都可以!”
她坐在后座,一手环住程清焰的腰,另一只手拍拍他肩膀,“出发出发!”
程清焰轻笑了声。
大冬天,路上人不多,更找不到其他骑自行车的。
再一起骑自行车,已经多年过去,褪去了校服。
夏莓看着程清焰的背影,他变化其实不大,他从前就是成熟的,只不过现在变得更加利落干练,更加锋利,也更能引人心潮澎湃。
和过去一样的街道和自行车,和过去一样的冬天和风。
和过去一样的人。
夏莓忽然生出许多感慨。
她的少年。
似乎也从始至终都陪在她身边。
他们很平常的,一起度过了成年的18,一起度过了高考,一起上了大学,一起找工作租房子,一起拼搏成长。
她心跳也渐渐变快,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对程清焰碰撞出“Crush”的时候。
“哥。”她忽然出声。
程清焰声音极其温柔:“嗯?”
“刚才你和我爸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他很坦荡地轻笑了声:“叔叔同意了。”
“不用猜都知道他会同意的。”夏莓忍不住说,“你那么好,估计他还担心我配不上你呢。”
程清焰笑:“说什么呢。”
夏莓:“他应该都没想到你还要提前征得他同意。”
程清焰这回停顿了下,片刻后问:“你会生气吗?”
“什么?”
“你小时候夏叔叔没陪着你,我明白他让你伤过很多次心,曾经你也是真的想和他彻底断绝关系,现在我又去征得他同意,作为你父亲的身份,你会生气吗?”
夏莓没想到他还会想到这一层面,愣了下,说:“不会啊。”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和他现在相处的挺好的,虽然我也没想到你会和他说那些话。”
冬天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夏莓紧紧抱住他的腰。
在风中,程清焰声音变得干净又和缓:“莓莓,我是没有父亲的,我知道那种感觉,我不想你再去经历这样的感受。”
这个世上,父母的存在对孩子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
这其实是一件很不公平、很被动的事。
孩子不能选择父母,哪怕孩子多么恨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但如果父母真的在自己生命中消失不见,依旧会觉得怅然若失。
不一定是不舍伤心,但心头一定会空落落,像是突然被剜去一块血肉。
程清焰恨透了程志远,但程志远的离世依旧让他觉得恍惚。
他们父子俩纠缠那么久,压根没有好的回忆,但对于程志远的离世,程清焰并不只是觉得释然,还觉得悲戚。
这种悲戚并不针对程志远,更多的是对他们这段可笑的父子情分。
夏莓愣了下。
程清焰轻声道:“你可以不原谅,这是你来决定的事,我这么做只是希望,不管未来如何,你回想起柯北,依旧有一份安慰在。”
他太清楚夏莓的脾性了。
嘴硬心软。
夏振宁只要存在在那里,对夏莓来说都是一种慰藉。
也让她不至于成为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即便过去很久,但程清焰依旧记得,高二那年,夏莓因为在医院里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而哭得不能自已的样子。
她已经没有妈妈了。
这些年,她成长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他的离开,唐青云的离世。
程清焰不想让她再失去任何了。
“莓莓,未来的日子,我会守护好你。”程清焰轻声说,“我会为你扫清前路。”
他声音沉缓,格外坚定,“你往前看,是我们的家,往后看,也会有那个你从小生活到大的家。”
我们说过的。
不要在黑暗里相爱,要在光明中私奔。
从今往后,我们的日子里就只有阳光了。
你是这样,我也是。
二月初,校庆,也是老孟的生日。
明哲给当时许多毕业生都发了邀请函,不过校庆正式开始时间在下午,这会儿学校周围还没什么人。
这些年老孟一直当班主任,职业病严重,经常喉咙疼得说不出话,便申请了带完现在这届高三就提前退休。
高三开学早,二月初就都已经开学了。
这次是老孟的50岁生日,也大概会是他在学校里过的最后一个生日,班级群里早就开始安排这件事,基本上当初三班所有人都回来了。
夏莓和程清焰到的时候,校门口已经站着许多从前同学。
又是一年没见,大家兴奋地互相打了招呼。
陈以年去取了蛋糕,最后一个到校门口,接着大家便一块儿进了学校。
大家没有提前和老孟说过这事,算是惊喜,所以当一群人结伴走到高三办公室时,老孟还看着众人愣了好一会儿。
像是没想到这一幕,直到众人看着老孟的表情弯腰笑开,笑得前仰后合。
阳光透过窗户洒下,少年少女们仿佛从来不曾改变,依旧年轻鲜活。
过了足足半分钟,老孟才终于起身快步走出来。
“你们约着一块儿来参加校庆啊?”老孟问。
陈以年将手里的蛋糕递过去,人懒懒散散的,吊儿郎当,仿佛和读书时那个陈以年没什么分别。
他笑着回:“主要是为了给您老过个大寿。”
老孟愣了下,像是才反应过来今天是自己生日。
紧接着说:“我这可还才50岁呢,还不到大寿,别给我说老了。”
办公室这会儿没其他老师,大家一块儿挤进办公室,夏莓将那蛋糕切了分给大家。
老孟看到夏莓旁边的程清焰,笑起来:“程清焰也来啦,老师可真是好久不见你了。”
程清焰笑了笑:“嗯,高二下学期后就没见过了。”
“你现在怎么样?”老孟问。
“挺好的,在北京。”
老孟:“夏莓呢?”
夏莓:“我也是。”
老孟:“那你们兄妹俩一块儿在北京还能有个照应,挺好的,你们父母也能放心了。”
夏莓:“……”
程清焰:“……”
众人:“???”
夏莓和程清焰之间的关系有些模糊。
除了陈以年、张翔这些关系好的朋友知道那一层关系外,大多数同学只知道他们是情侣,而老孟则倒个个儿。
一时间,大家表情都有些茫然。
当然,也有一个不茫然,笑着大喊一句:“老孟!你真是年纪大了,搞混了吧,夏莓和程清焰读书那会儿就谈恋爱了!”
这回,老孟的表情更茫然了。
夏莓:“……”
程清焰:“……”
夏莓觉得眼前这场面很难收拾,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口,于是干脆用手肘撞了撞程清焰,让他来收拾这烂摊子。
程清焰轻咳一声,三言两语,终于是将这关系说清楚了。
老孟“啊——”一声长音,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又试探性地问:“那现在你们父母……?”
程清焰:“他们后来分开了,都知道我和莓莓的事。”
老孟长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夏莓:“……”
陈以年在一旁看完戏,憋笑憋得已经快岔气,这才开口道:“老孟,你一会儿还有课没,没课了我干脆直接去订个饭店。”
老孟看了眼课表,而后说:“行,这么多人,那我们外头去吃。”
陈以年拿出手机刚要订位置,被老孟拦下来:“就外头那家烧烤店,简单点就行,下午我还有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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