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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齿(姜揽月)


陈以年注意到她状态,问:“你最近几天怎么这么丧?”
夏莓看他一眼,懒得搭理。
“怎么,你的智齿项链被拒绝了?”
一说这个她立马回:“滚,人家可喜欢了,天天戴着呢。”
陈以年啧啧道:“看来程清焰已经被美色迷眼到没有审美了。”
“……”
因为买了那台价格高昂的笔记本,夏莓依旧天天来打工,兴致还算高。
而后来一段时间,临近开学,陈以年接连请了两天假都没来。
中午用餐高峰期过,夏莓收拾好桌子,过去跟老板聊天:“陈以年这是新鲜劲儿过了,不打算来了?”
“他说好像是有什么急事吧。”
夏莓很不屑:“他能有什么急事?”
老板笑起来:“你跟以年是不是认识特别久了?”
“嗯,我俩从小就认识。”
“刚开始他跟我说你也要来打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他女朋友呢,两人这是把我这店当恋爱基地了。”
“……”
夏莓无语道,“陈以年这种人,多想不开才会把打工的地方当恋爱基地。”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有喜欢的女生。”老板说,“就这公子哥儿还跟我讨价还价呢,给他涨工资,说是要给喜欢的女生交学费的。”
夏莓一顿,抬起眼。
“什么?”
“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们关系这么好什么都说呢。”
夏莓知道他说的是唐青云。
她也知道这次期末考唐青云没法拿到奖学金,后来还问过她需不需要钱,唐青云笑着说不用。
于是夏莓并没放在心上,毕竟她爸妈也都在。
她没想到陈以年会这么做。
陈以年比她料想中,还要更喜欢唐青云。
自从期末考那天唐青云突然晕倒住院后,夏莓去看过她几次,也经常在手机上问她近况。
但最近实在因为自己和程清焰的事自顾不暇,夏莓已经好几天没跟唐青云聊天了。
想到这,夏莓立马去柜子拿了手机,给唐青云发了条信息问最近怎么样。
唐青云没马上回复。
夏莓打算去医院一趟。
正好已经过用餐高峰期,夏莓跟老板说自己会在晚餐前赶回来,便换了衣服离开。
途经一家花店。
夏莓走进去,没有买看望病人的花,她不想买那种花送给唐青云,而是买了一束香槟色的玫瑰花,很漂亮,很衬唐青云。
付过钱,她从花店店员手中接过花,抱在臂弯。
出去正好人行道红灯跳转绿灯,夏莓抱着花往前走,忽然一通电话打过来。
——陈以年打来的。
“喂。”夏莓接起,“哟,翘班两天还好意思打电话过来呢?”
那头沉默了一下,而后传来吸鼻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和忍不住的细碎哭腔。
夏莓和陈以年认识这么久,第一次听到他的哭腔。
他哭得压抑又沉痛,哑声说:“莓莓,快来医院。”
“……什么?”
生活好像就是这样,总是在猝不及防时迎来转折。
在你以为平淡时,从天而降一道致命打击。
有些人,你以为只不过是几天没见,却不知道那已经是最后一次见面。
夏莓怀中的鲜花掉落在地。
汽车紧急刹车,轮胎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汽笛声交织。
“站在路中央找死啊!”有司机从窗户探出头骂。
夏莓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最后是怎么过的马路。
车流重新驶动,那一捧鲜艳漂亮的玫瑰花被车轮反复碾压,花汁四溅,凋零一地。
夏莓茫然地想。
刚才陈以年说的是什么。
唐青云。
怎么可能呢?
她前几天明明还好好的啊。
回过神后,夏莓再顾不得那一束花,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拼尽全力奔向医院,连电梯都来不及等,推开楼梯间的门就跑上去。
到了八层,她气喘吁吁地、狼狈地推开门。
一步一步走到唐青云的病房。
原本明亮到灿烂的黄昏在这瞬间都变得苍白。
她看到雪白的被子,趴在床边哭得几近昏厥的唐父唐母,以及陈以年。
夏莓在知道唐青云的病后去网上查过许多相关的资料,上面说有些严重的先心病会引起猝死,但更多的是说绝大部分都可能被治愈。
她想,说不定唐青云是属于可以被治愈的那一种。
她想,17年来都没有问题,以后也一定可以没问题。
她想,那么好的人,老天怎么舍得让她的生命昙花一现。
夏莓缓缓走进病房,看着病床上唐青云的脸。
她闭着眼,面色温和,除了病态的白之外,并看不出来任何的异样。
好像,她只是在睡觉。
夏莓怔愣着走到陈以年身旁,她到这一刻依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生老病死。
明明该是一个漫长的轮回啊。
陈以年看到她进来,一手握住她肩膀,又浑身脱力般滑下去,跌坐在地上,嚎啕痛哭起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陈以年这样哭过。
也从来没有碰到过身边的好友永远地离开。
因为太过震惊,不敢相信,难以相信,夏莓甚至都没有掉眼泪。
仿佛是泪腺都没做好准备。
2012年的夏天,气温突破了近十年来极值,在炎热中,夏莓遇到了程清焰,认识了唐青云。
2013年的冬天,迎来几十年来最早的初雪,而在这片凛冽寒风中,她和程清焰的关系遭到反对,唐青云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青春是一座修着高高围墙的城,装满了轻狂和遗憾。
出去后再没人能够回来。
而有些人,将永远留在这里。

新学期开学。
唐青云去世的消息一开始并没有在校内传遍, 老师只说她是转学,去了别的地方,以后不会再回来。
但这样的消息总归不能完全封锁, 很快大家也就都知道了。
常年挂在文科成绩红榜的第一名,竟然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去世了, 大家吃惊又唏嘘。
陈以年整个人都浑浑噩噩, 他寒假打工的那些钱最终还是没能派上用场,最后半个月的工资甚至都没去拿。
餐厅老板将钱交给夏莓,让她转交。
夏莓在学校天台找到陈以年。
他只是无所谓地笑了下,说:“你拿着吧, 之前不是还想找我借吗,现在送你了。”
夏莓皱起眉。
自从那天之后,陈以年就一直这个状态。
痛哭过后, 他平静得异常,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学校里甚至还有人议论说陈以年这反应看来之前真没喜欢过唐青云。
只有他们身边几人知道,陈以年不吃饭, 几乎夜夜泡在酒里, 身体都已经快支撑不住。
“陈以年。”夏莓将那一沓钱摔在他脸上,“这些钱是你为了她挣的!”
他睁着眼任由钱砸在脸上。
红色的钞票洋洋洒洒飘散开, 散落在地上,他一动没动。
过了很久, 他才抽出一支烟点燃, 蹲下来,一张张捡起, 淡笑着说:“不要就不要,丢什么钱?”
夏莓红着眼眶咬牙轻声道:“你就是个懦夫。”
他捡钱的动作一顿, 仰起头,抬眼看向夏莓。
“你明明知道她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你在这摆出一副情圣的样子给谁看,她又看不到了!”
陈以年猛地站起身,同样红着眼愤怒地瞪着夏莓:“那你让我怎么办!啊?你说你让我怎么办!”
他胸腔剧烈起伏,“我能怎么办!她都不在了!我本来都想好以后要跟她一起去北京,可现在呢?她不在了,她永远留在这里了,那我就在这里陪她好了啊!”
这是这么多年来,夏莓第一次和陈以年发生这样的争执。
她仰头瞪着陈以年,气势丝毫不弱,一字一顿道:“你可以替她去北京看看,她说过的,她想去北京读中文系,她还没去看过北大是什么样子的。”
陈以年自嘲地扯起嘴角,冷声:“刚才可是你说,她看不到的。”
夏莓被气得不轻,转身就走。
两人由此彻底冷战,谁都没再跟对方说话。
直到某天中午,陈以年忽然来到教室,走到她旁边,问她要了几门课的笔记。
夏莓一顿,将先前记的笔记本给他。
陈以年穿着校服,拉链规规矩矩拉着,接过笔记本回到座位,抽出了一本教科书开始看。
后来夏莓听王鹏说,那天他们在天台碰到一个值日生,戴着红袖章,梳着马尾辫,问他们名字,要记名儿。
就和当初唐青云在天台上问他们的名字一模一样。
夏莓想起那天的场景。
那时候他并不喜欢唐青云,因为她眼底太盛的傲意。
或许,是陈以年从那个值日生眼中看到了和唐青云一样的傲意,才会幡然醒悟。
又或许,他只是真的想替唐青云去北京看看。
开学没几天,就到了程清焰参加大师赛决赛的日子,要去上海比。
寒假前夏莓订了两人去上海的机票,打算一块儿去,但这次时间却和唐青云葬礼的时间撞上,于是夏莓便取消了自己的机票。
傍晚放学,程清焰送她回家。
最近几天夕阳总是很耀眼,暖黄色,像溏心鸡蛋。
跟唐青云去世那天的夕阳很像,以至于,夏莓每次看到这样的傍晚都会觉得特别特别难过。
“你一个人可以吗,不行我就不去决赛了。”程清焰说。
“没事的。”夏莓淡淡笑了下,“好不容易进决赛,你寒假花了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精力,怎么能不去。”
程清焰握住她的手:“那有任何事,都给我打电话。”
“嗯,我知道。”
“我三天后,周日就会回来。”
“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夏莓捏了捏他的手,“比赛加油,哥。”
隔天,程清焰便独自一人坐飞机去了上海。
再隔一天,周六,是唐青云的葬礼。
一早,夏莓和陈以年一块儿过去。
到了那里,一走进去就见到唐父和唐母。
他们看上去都苍老许多,远远望去更是一头银白的发,见到夏莓和陈以年,唐母哭着握住他们的手,说谢谢他们过来。
陈以年红血丝装满眼眶,将寒假里打工挣的钱递过去。
唐母一顿,垂眸看厚厚的牛皮信封,忙摆手:“这、这我们不能要的,你们年纪还小呢。”
“阿姨,您收下吧,这些本来就是我为了青云才去打工赚来的。”陈以年说,“你们收了,这钱才算是终于交到她手里了。”
唐母一颗眼泪重重砸在信封上,发出“啪嗒”一声,抱着他们再次痛哭起来,这回终于是将信封收进口袋,抹着眼泪说:“你放心,这些钱我们不用,肯定交给青云。”
陈以年摇了下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唐青云的黑白照片就摆在鲜艳的鲜花之中。
跟她校牌上的照片是一样的——她只有这张证件照,谁都没有想到这张照片有一天竟然用了这样的用途。
夏莓站在照片前,觉得眼眶越来越烫,越来越疼。
像是又细密的针在扎着眼皮。
同来的有许多同学。
大家纷纷自发地从一旁拿了纸笔,写下心中想写的话,扔进火盆,烧给已经在另一个国度的好友。
夏莓也拿了纸。
她忍住哽咽,一笔一划地极为认真地写下——“不坠青云之志。”
唐青云,不坠青云之志。
夏莓是在2012这一年才发觉自己从前的幼稚和低劣的,因为认识了唐青云和程清焰。
说来奇妙,她一个让全校老师都头疼的差生,后来竟然会和文科第一和理科第一认识、熟悉。
他们俩本该是一样的,逆风而上,所向披靡。
可唐青云却先掉了队。
雄鹰展翅。
雄鹰斩翅。
陈以年也拿了一张纸,夹在指间,他沉默地看着这张泛黄的纸张,而后缓缓地佝偻下背,蹲在地上,在上面写下:
一直以来,对你,我都挺矛盾的,一开始看不惯你的骄傲,又忍不住被你吸引,后来明明喜欢你到你跟我说句话我都能开心很久,却又总是逼自己别去找你。
我以为时间还有很多,我可以等你读完书,我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追求你,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晚了,也没来得及认认真真跟你说一句,唐青云,我喜欢你。
你跟我说,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我到昨天看书才知道原来这句话是出自《滕王阁序》。
好像总是晚一步。
唐青云,我会替你去看看北京,我也会在柯北一直陪着你。
他几乎是每写一个字都在流泪,泪水很快就模糊了字迹,黑浑一片。
等陈以年写完这些话,烧着佛经的火盆已经熄灭。
他拿过夏莓写的那张,叠在一起,拿出打火机,点燃,一并丢入火盆内。
纸张被火舌燃烧得蜷缩,最后全部化作灰烬。
风一吹,又全部混在了一起。
陈以年抬起眼,看着相框里的唐青云,咬紧牙,强撑着笑着说:“周末快乐,唐青云,周一学校见。”
葬礼和吊唁结束时又是那样昏黄到灿烂的傍晚。
夏莓跟陈以年在门口分开,各自回家。
她住的地方向西,迎着夕阳,那光让夏莓再次回到了刚得知唐青云去世的傍晚,不知不觉早已经泪流满面。
她就这么边哭边走,无声的。
冷风吹过,脸上的泪痕紧绷。
忽然,兜里手机震动声响起。
[智齿:结束了吗?]
[夏日草莓:嗯,刚结束。]
紧接着,程清焰发来一条语音。
他说:“莓莓,不要太难过,她只是先我们一步上了列车,而我们还在步行,速度虽然慢些,但终有一天我们还是会追上她。”
少年的声音沉缓而坚定,被融入了无尽的耐心和温柔。
“终有一天,我们会和她再见面。”
在他这一句话中,夏莓终于不堪忍受,抱着腿在路边蹲下来,嚎啕痛哭。
也许是见她许久没有回复,程清焰很快又打了电话过来。
夏莓在泪眼朦胧中接起。
程清焰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听着她的哭声,也没有再劝。
她几乎哭得大脑空白,几近窒息,过了很久才缓过来,夏莓吸了吸鼻子,手指紧紧贴着脸,像是要把眼泪摁回眼眶去,哽咽着问:“你今天比赛怎么样?”
“挺好的,到下一轮了。”
“那还是周日回来吗?”
“嗯,老时间。”
夏莓点头,擦干净眼泪,迎着夕阳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等你这次回来,我就再也不想跟你分开了,以后,你去哪里我都要一起去。”
他温柔地应声:“好。”
“我不想一个人走路回家。”
“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回家了。”
“哥,长大好累,我不想长大了。”
程清焰低声道:“莓莓,你永远都可以依赖我。”

夏莓边走边跟程清焰打电话, 后来他那头有人喊他才挂。
正好走到步行街,周末的步行街很热闹,还有新开的小吃街。
夏莓最近胃口都不好, 人也跟着瘦了一圈,但却莫名从刚才程清焰那句“终有一天, 我们会和她再见面”中释然, 也终于是觉得饿了。
她环顾一圈,走到一个摊儿前买了份糍粑糕点。
再走回去路上,经过一家网吧。
门口站了几个男人,流里流气, 夏莓本就精疲力尽,懒得去看他们,只是在这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我靠我他妈从来不知道, 唐青云居然有心脏病,学校里都没听她说过,幸好上回我跟她吵架时她没发病,要不然可不是要讹我身上了?”
夏莓抬眼看过去。
温媛媛。
她依偎在庞屏身边, 那一头刺眼的红发已经掉色, 枯黄的,发根黑色。
夏莓忽然气急攻心, 什么理智都没有,将手里那份糍粑朝温媛媛脸上狠狠砸过去。
滚烫的芝麻馅儿流出来, 弄脏了她的衣服。
温媛媛尖叫一声, 看到是夏莓后更加生气,怒气冲冲地张牙舞爪地就要朝她冲过来:“夏莓你是不是有病啊, 到处找我茬?!”
夏莓冲过去就往温媛媛身上大,一把将她推倒。
她捡起地上的扫帚棍, 直直地杵在温媛媛眼珠子前:“我就是有病,所以你给我把嘴放干净点。”
站在台阶上的庞屏这才慢悠悠地有了动作,走下台阶,手握住夏莓手中的扫帚棍,稍一用力就从她手中夺过。
庞屏弯腰将温媛媛扶起,脸上带着懒散的笑,看着夏莓说:“你这么欺负我女朋友,是不是有点儿不合规矩?嗯?”
夏莓才发现木子豪也在。
木子豪立马跑到夏莓旁边,替她跟庞屏道歉,而后又拽着她衣服说:“莓莓,快点跟庞哥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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