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上走近,低头去看。
只翻了两页,辛珊思就确定了:“是方阔依据苏家事编的那册话本。”
“这样一来,我们就有四册他写的话本了。”黎上移目,望向书箱。
辛珊思将手中书放到一边,立马去翻书箱。可惜,剩下的那几本里没有话本了。
晚上,风笑回来,听说又找着一本方阔写的话本,顿时露喜:“今天我去了趟书肆,已经让掌柜买纸了。能多卖一万册书,营收可不少。”
程晔的动作很快,隔日就带回了黎上要的药。辛珊思跟他细谈放风的事:“一开始咱们不提黎家灭门,先传临齐苏家。因为苏家事才过去不久,大家都有听说,记忆还新。”
程晔认同。
“将大家的记忆唤醒后,再提方家摆擂台招镖送月河图以及顾铭亦暗市碰运气的事,最后说黎家被灭门。”辛珊思算计了下:“在议论最热烈时,咱们书肆对外广宣,要卖方阔的话本。”
“好。”光想想,程晔都觉畅快。方阔不是极力掩藏他写的那些话本吗?那他们就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在话本里编造了些什么。
药材俱全,黎上便闭门制药了。
昌山一剑山庄,顾铭亦收到一界楼来信。顾尘得知苗寨发召回令,神色顿时凝重。秦向宁揉摁着心口,催促父子两:“你们抓紧收拾行李,将库房里那株千年人参一并带上。我这身子骨不能跑那么远,你们帮我向喜一道个歉。”
“是要去看看。”顾尘心里感觉不好,大祭司怎么突然间就不行了,摆手让儿子快去收拾:“我们两刻后在山门口见。”
“是。”顾铭亦告退。
儿子一走,秦向宁就起身往里间去:“苗寨发召回令,动静肯定不小。”
跟在后的顾尘道:“这种事,想动静小都难。”
“那就让咱们隐在昌山下的人,把事传开。”秦向宁开衣箱:“你和铭亦要去南苏探望的事也别藏着掖着。方阔的话本里,不是将我们顾家写得唯利是图吗?那我们就唯利是图,把想娶喜一的急切表露出来。那圆月不找上你们就罢,找上了,铭亦不好杀她,你来动手。至于东明生…”她转过头,“我给他布了一局残棋,一会就着人送往湖山廊亭。”
顾尘喉间滚动了下:“前天我去花房,发现少了三株草两朵花。”
“我用了。”秦向宁淡淡道:“杀得死,算我运气好。杀不死,算他运道好。反正咱们家跟他东明生的仇是结下了,没必要再和和气气。”
也是,顾尘上前,手落到妻子的肩头,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我很快回来。”
“嗯。”秦向宁弯唇,每回出门,他都要来这一句。
两刻后,顾尘、顾铭亦下昌山,行色匆匆。父子才离昌山地界,苗寨大祭司病重,下令召回苗人的事就在昌山传开了。同时,不少人猜测一剑山庄庄主带着儿子南下,极可能是要去探望天晴。
“顾铭亦…”
顾铭亦与父赶了一夜一天的路,才要进客栈,就闻气怒的女声,浓密眼睫下双目一阴,果然还是来了。
大街之上,一长相英气的女子腾起剑刺向驻足在禧来客栈外的那道颀长身影。顾尘当众黑脸。顾铭亦歪身,散着寒光的剑身几乎是贴着他的颊过。女子转腕,还想抹他的脖,不料却被他用剑柄推开。
两人大打出手。过了四十来招,女子就被顾铭亦制住。围观的人,指指点点。顾铭亦瞄了一眼背对这厢的父亲,一把将圆月推远,硬着头皮演:“姑娘,还请不要再胡搅蛮缠。对你家小姐的死,我有遗憾但无愧。可就算是重来一回,我也不会为了把剑娶她。”
“是啊,你不会为了把剑娶她,但你会为了苗人的势力娶凤喜一。”英气女子眼眶通红,举剑再次杀向顾铭亦,愤恨道:“你不肯娶我家小姐,就当放下剑走人,为何要说那些话?”
他说什么了?顾铭亦不躲不闪,提剑格挡。剑尖抵在剑柄上,不能再进分毫。顾尘运功使气血逆流上脸,佯作忍无可忍,猛然转身,一把拉过儿子,火纹剑自袖中下落。女子惊色,想撤只太晚了。顾尘左手两指夹住收势的剑身,右手火纹剑直向对方心脉。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火纹剑剑尖已冲出女子的背。
“爹…”顾铭亦面上愕然,心中却是大松口气,这场离谱的戏终于落幕了。
女子盯着顾尘那张脸,犹不敢相信一向重名的一剑山庄庄主竟当街在众目睽睽下杀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弱女子。东老先生…料算错了。
顾尘拔剑,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多给女子,回头冷瞪还处惊愕中的儿子。顾铭亦看着那个圆月不支倒地。
冷哼一声,顾尘进客栈,掏了张二十两的银票的出来放在柜台上:“一间上房,剩下的你着人置备一副薄棺,将门外那人埋了。”
“是。”掌柜坐守客栈,早就见惯了打打杀杀,招来两个粗使,让他们去拿张破席子,先把门口清理了。
尸被抬走,顾铭亦还在原地站了一小会,才落寞地转身进了客栈。回了房里,他扬唇,抬手拱礼向坐在桌边喝茶的父亲:“有劳您了。”
第97章
萧瑟秋雨带来寒, 崇州一夕入了冬。风吹黄了叶,叶落遍地。薛冰寕拿刀去程老他们的院子,把菜园里的韭菜全割了回来, 搬张小凳坐厨房门口挑拣。辛珊思给黎久久穿了小棉袄套上小棉鞋, 再戴上兔耳帽才抱出屋。
黎上已经在东厢南屋待了五天,每日里只在黎久久闹着找他的时候才会露个面。
“久久…”薛冰寕抬首看小姑娘。黎久久小嘴抿紧,开始噗噗。这是她跟陆爻学的, 学上了就一发不可收拾,对谁都噗噗, 没事自己也噗着玩。
辛珊思见一大堆韭菜,每根韭菜上死叶还很多,便将久久送去陆爻那,拿了板凳出来和冰寜一块挑拣:“昨个下了一夜雨,不知道今天盛冉山那的地烂不烂?”
“我们菜园地里土松, 泥被雨灌得有点烂。但盛冉山那应该还好。”薛冰寕望了眼阴沉沉的上空:“不过就这天,我估摸着肯定还要下。”
“等尺剑他们回来再看吧, 要是太烂,可以停两天工。”辛珊思剥了老叶,掐了尾上的死叶,将一小把挑干净的韭菜放进篮里:“这韭菜你是准备炒着吃?”
“留一把炒,旁的切一切剁点肉,包饺子。”薛冰寕最近除了练功, 最热衷的便是做饭。做完饭, 锅碗不用她来刷, 这点她喜欢。
东厢北屋, 黎久久跟陆爻蛮着,呜呜嗷嗷, 又气又急。
陆爻笑着冲小家伙说:“麻烦你把话给我讲清楚。”音才落,他就闻敲墙声,风大夫进城了,不用想就知是他的好师侄在警告他,赶紧下炕趿拉着布鞋抱着小久久往外,“走走走,师叔祖带你到院子外转转。一场秋雨,打秃不少树。”
一出屋,黎久久就高兴,一只小爪子揪着陆爻肩上衣,眼已经看向院门。
“这心里是长草了。”辛珊思笑道。
经过几日的酝酿发酵,临齐苏家的事在崇州城里有了声。
“我也是听人说的,原来苏家藏着铸剑术的事早叫人编进了一本话本里。”
“谁这般缺德,把人家里的秘辛往话本里写?”
“这样的秘辛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知的。”
“当然不是一般二般人。写这话本的人,出自少林,还差点成了方丈。”
“你们说的是方阔?他写话本?”
“他不写话本,会在上位方丈前被下放到百里山去?俺早晓得这事了,花痴就说道过一回。”
“把苏家藏着铸剑术的事编进话本,还是小。大的是,他话本里苏家因为铸剑术遭几家算计,最后被灭了门。”
“当真?”
“假一个,俺头剁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苏家那回事,若非阎夫人两口子插手,结局板上钉钉跟方阔话本里一样。”
“方阔知道此事吗?”
“话本是他写的,他会不知?我还听说苏家跟林家对上的时候,方阔就在场。人苏家大儿膀上还包扎着,他让苏玉芝退一步。苏家是不知道话本这回事,要知道早一口黄痰吐他脸上了,去他娘的少林高僧。”
“话本的事,谁传出来的?”
“他话本流到外了,肯定有人读过。苏林两家事闹那么大,一比对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也忒厉害了,竟把话本里的情节引到现实…”
“啥厉害?那是事没摊到你头上。咱都没看过话本,遇上算计也不知,傻愣愣被人引着地往死路上走。”
“他一个得道高僧写灭门?”
风笑打包了十斤驴肉,往贤语书肆去。许是因为外面的流言,今日书肆不似之前那么冷清。掌柜见东家来,忙出柜台:“风大夫安。”
“先生不用多礼。”风笑看了眼坐在堂中桌边翻书的几位客,轻问:“纸都到了吗?”
“到了两车,都进库房了。”掌柜请风大夫往后院去:“这两日天潮,我着人用袋子装了些木炭,放在库房里。”
风笑进库房看过,又查了账上的余钱,确定暂不用添补才离开。下晌他方到家,马贩子就来了。晚上,陆耀祖回来见加宽了没两天的牛棚里多了六匹马,顿时生欢喜:“你们不懂养马,别乱喂。我照看它们就行。”
程晔想说他会养马,年少时在黎家他养过一匹小马驹,只看老爷子那劲儿,又觉自己在照料牲口上还有欠缺。
“怎么样?”辛珊思问进厨房的尺剑:“地里烂吗?”
“不烂,草刚好拔。”尺剑拿了个大盆,将几只出了血的野鸡往盆里一丢:“兔子吃够了,今天跟人换了野鸡。”
见状,陆爻往灶膛里又添了把火,将大锅里的水烧开。薛冰寕推推尺剑:“你去吃饭,我来杀鸡。”
锅烧开,陆爻舀水把几只鸡烫了,又往锅里加了几瓢水。等东厢南屋叫了,他立马兑水,给提过去。
黎上将屋里收拾了,锁好自己的药箱,开始洗头洗澡。过了两边水,他才将屋门打开。辛珊思等在外,笑着说:“你闺女睡着了。”
“我知道。”黎上伸手出去,牵住珊思:“这几天你一人带她累坏了吧?”
见风笑来,辛珊思拉黎大夫到一边,把南屋门口让出来:“怎么就是我一人带了?冰寜、陆爻他们哪个没带?”黎久久一点不认生,谁抱都要。
风笑进屋,谨慎地又将屋子清理一遍,检测了洗澡水,确定不具毒性,才喊尺剑过来倒。
翌日清晨,黎久久醒来,伸完懒腰,翻身就见一张分外熟悉的脸,愣了下后兴奋起来,搔手蹬脚:“哈…”
几天都歇在东厢,黎上想极了小家伙,轻轻地将她拉进怀。黎久久小脚丫蹬在她爹肚子上,小爪子抓紧她爹一根手指。
已经起身的辛珊思,穿好衣裳,拿了小包被:“快把她抱给我,再晚就尿炕上了。”黎上赶紧抱着闺女坐起,将她塞向珊思张着的小包被。
城里,与方阔、方阔话本以及苏家事有关的传言逐渐丰富、热烈,并在慢慢地往外延。九月二十八,流言里多了西陵方家、垚军城姚家和一剑山庄。
“方家摆擂招镖送月河图,就是方阔写两姓之好那本话本里的事儿。”
“什么两姓之好?一幅月河图,把姚家都架火上了。姚家没被方家害死,那是人家底子厚。”
“你们大概还不知吧,不止姚家,一剑山庄也在他的话本里。顾少主被个婢女缠上,大家肯定有听说。叙云城东林水暗市,弱女捧宝剑等有缘人。得亏顾少主不是那爱宝剑如命的人,不然就掉进圈套了。”
“他到底写了多少本话本?”
“谁晓得?”
“方家一屁股屎,木偶那茬,方子和解释清楚了吗?”
“解释什么?方家都闭门谢客装起龟孙子了。”
勐州城南水街丰喜客栈,都过了饭点,大堂里还坐着不少人。声不小,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话本。在柜台后看账的掌柜,像个老夫子,眯着两眼,一笔一笔地核算着。
外面秋雨绵绵,淋着枯索,透着零落。一头戴斗笠裹着破棉袍的消瘦,自门前过,听着嘈杂,抬手将斗笠压得更低。走到沁风楼,人才稍稍抬起头。斗笠下,方阔面色阴沉,双目幽冷。这些传言是自崇州流出的,崇州有谁,他很清楚。
黎上、阎晴不知少林已在追捕他吗,为何还要这般步步紧逼?毁了他毁了少林几百年的清誉,于他们能得什么好?还是说,两人已经投效了蒙人?有人看到了,他们与诚南王相谈甚欢。
沁风楼顶层,菲华手拿着蜡封的大丸子,满心期待:“你说诚南王什么时候会动手?”她想在过年前。
坐在桌边吃面的察罕,摇了摇头:“不知道,但估计不会拖太久。”夜长梦多,迟则生变,这理诚南王肯定懂。
“他一来,咱们就离开。”菲华将大药丸子纳进掌中紧握。
“好。”
荀家屯的夜,同往常一般静谧。入了子夜,暗无灯火,唯天上孤月在强撑。四更时分,突来鹰鸣。熟睡中的辛珊思眉头微蹙了下,慢慢睁开了眼。躺在外的黎上也醒了,翻身覆上怀里的媳妇,攫住她的唇深吻。
在第二声鹰鸣来时,他不舍地放开了珊思,转头看向里。
黎久久睡在娘亲给缝的小被窝筒里,嘴边还带着甜笑。
黎上过去,轻轻蹭了蹭他的小姑娘,耳语:“乖乖跟娘在家,爹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辛珊思下炕穿衣,去厨房煮饺子。尺剑已经起身,才洗漱好就见程伯背着行李自后院来。程晔、姜程相送。
“来得正好,一会吃饺子。”辛珊思灶膛架火。薛冰寕也爬起来了,抹了把脸就去边上屋里拾饺子。
一人一大汤碗,等三人吃好,辛珊思开院门。院门外,两个打扮朴素的中年男子,左肩上都站着只鹰。他们盯着辛珊思的脸打量了一会,同时伸手向襟口,掏出一卷金票。
金票递来,辛珊思没客气地接了,当面点。三万两一两不少一两不多,她抬首平淡道:“让你们久等了。”
二人微颔首,目光越过她,看向走来的青年。青年的画像,他们早见过。但见着本尊,两人均觉那画像画得太拙劣,抬手抱拳。
“黎大夫,在下图八。”大脑门中年先开口。
另一人紧随:“在下图六,王爷已交代过,之后还请黎大夫多担待。”
黎上回礼:“好说。”
将金票收起,辛珊思送三人出院子。黎上抓住她的臂膀,眼里的眷恋浓稠得化不开:“家里就辛苦你了,我会尽快回来。”
“好。”辛珊思心里酸涩,嗓子眼发堵:“你在外一切小心。”
“会的。”黎上抓着她臂膀的手稍稍用了用力,然后松开五指:“我走了。”
辛珊思点了点头,移目望向图八图六,抬起右手弯曲成爪。平地起风,落叶纷纷朝着一处去。
图八、图六凝目看着,气息都停住。当第一片落叶逼近掌心时,辛珊思五指一收又甩手一挥,离地的上百落叶如利刃一般飞掠向院墙。嗙嗙的撞击声,响在这静谧的夜里。
盯着院墙上那些刀剁似的痕迹,图八、图六心里震撼,目光一点一点地下落。墙下散落着残叶。收回眼神,望向那个冷清的女子,他们抬起了右手置于心口,俯下首。
这位使得是《混元十三章经》之采元。此章经法,只有练全章经才可修。毋庸置疑,她就是玄灵老祖的弟子辛珊思。两人虽已还俗,但对西佛隆寺的敬仰未有丝毫消减。
辛珊思轻语:“既是合作,那就同心协力。”
“是。”图八、图六明白这位的意思,她怕他们算计她男人。
程余粱吞咽了下,面上沉着。
好厉害!程晔、姜程虽早闻阎晴功力高深莫测,但还是第一次看她出手。这份噬人的凌厉,跟她平日总抱着小肉团的可亲形象完全不符。
“去吧。”现在辛珊思放心让人走了:“我会兑现我的承诺的。”
黎上弯唇:“等我回来,黎久久若是认不得我了,咱们就给她断两天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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