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到他的安慰,汪轻依不掩自嘲,凄然问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没有,”也没的后悔。林垚旁若无人地将她揽进怀里。
林志忠说不明此刻心境了,苏玉芝将黎上、阎晴牵扯进来,这事怕是难了了。黎上的诡,他早有耳闻。阎晴的狠,麻洋县人皆有目睹。此回,要是能善了还好,可若不得善终,那林家就真的被这个汪轻依给害惨了。
他没有韩震、汪成那般乐观:“绝煞楼要是杀不了苏玉芝,那一千金还会退吗?”
这个…韩震也不清楚,去绝煞楼挂牌的是他着人找的一个叫不上名的男子。
“绝煞楼的招牌不会毁在苏玉芝这。”汪轻依退离林垚的怀,转过身:“舅舅,我们当真拿阎晴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什么办法,玉石俱焚吗?”韩震烦躁:“到绝煞楼挂牌杀她,绝煞楼都不接这生意。因为绝煞楼知道,万一她是辛珊思,逼着她,她脚跟一转去西望山。那绝煞楼将要面对的就是密宗。达泰在中原胡作非为十三年,多少人想杀他?绝煞楼连边都不沾。你要是不信,随便找个人,带上千金万金去绝煞楼,说要杀黎上,你看绝煞楼有没有哪个会应一声?”
“您恼什么,我又没说不信。”汪轻依心里暗骂了两句:“我意思是辛珊思的外家…”
韩震手背到后,回身看向这个外甥女:“不提她外家并非武林中人,单论动她外家这事,你是孑然一身上没老下没小吗?你当她是痴子,查不出谁动她外家吗?一旦被她查出,她就有理把林、汪、韩三家斩杀殆尽。到时,峨眉都不一定保得住你。”
峨眉都保不住她?汪轻依嘴角微微一扬:“真就这么厉害?”
“厉不厉害…”韩震直视:“等她到了西蜀城你可以亲自出手试试。”
他是没见过辛家疯子真气逆流,但檀凤林、苏九天、冯七斤死在她手里,是真真的事实。要知,那时的她还没疏通真气,更不通招式,仅仅是拼着体内那股内力撑起的蛮劲,杀的三人。
汪轻依怏怏,唇微抿,没话了。
韩震仍望着汪轻依,这个表外甥女看似柔柔弱弱,心可不小。已经几回了,她都想拿他主意,这叫他很不喜。
汪成瞪了眼女儿,帮舅兄戴上斗篷连帽:“夜深了,咱们回吧。”
七月十九日傍晚,灰头土脸的三蝉道人终于赶至临齐了,路边买了几个馒头,打听了几句,听说苏玉芝遭追杀的事才传到临齐,狼吞虎咽吃了馒头,又马不停蹄地往苏家去。也是他们来得及时,苏家人正要去寻苏玉芝。
细眼驭马拦下苏羽承和苏羽安几人,将信递出:“别去找,苏玉芝没事儿。”
五官与苏玉芝像足的苏羽承,认出了三蝉道人,与小弟相视一眼,接过信,利索地拆开取了信来看。见字迹与长姐乳名,不由激动,是他长姐亲笔。急急往下看,只没读几句,身就紧绷起。
三蝉道人下马揉腹,刚吃得太急,这会肚子都堵得慌。背着弓的青年,取了水囊问苏家门房要了水,跑回来:“爹、二叔、小叔,你们喝点。”
看完信,苏羽承将信件交于小弟,让他送去给娘。苏羽安不敢有疑,下马快跑。
见三蝉道人没打算走的样子,苏羽承抿了抿嘴,问道:“四位还有事?”
“有。”细眼又揉了两下肚子,手背到后锤背:“我们为送信,马腿都跑断了,屁股都快颠成两半,人马累得是头昏脑涨。你们苏家不该收容我们歇个几天?”
风大夫是黎上肚里的虫,他说有人要打苏家,那肯定是有人会来打。送到眼面前的一千两银,凭什么不要?
若长姐信上所言属实,那苏家现在…苏羽承拱手:“苏家实在不便,四位可以到客栈歇,房钱…”
“别不便了。”细眼挺挺腰:“你们要方便,我们还不乐住。”金窝银窝哪抵得上自家蝉窝,“有人买我们护苏家几天,你赶紧安排屋子,吃的喝的都给备上。”
苏羽承心头一动:“能否告知是谁买的你们护苏家?”
细眼勾唇:“风笑。”
风笑?苏羽承心情复杂,长姐在最险时求上了那位,那位竟毫不犹豫地将她拉到身后。轻吐一气,他回身:“那就请四位随我来吧。”林家吗?可真是歹毒。
辛珊思一行悠悠闲闲,逢镇就停逢城必进。他们没到西蜀城,由他们有意挑起的议论就已经流进西蜀城了。
“毒妇死性不改,说自己身子好,没生是怪林大少爷。林大少爷娶了她也是倒了血霉了。”
“什么倒血霉?你家良田七年没产出,不怪人懒种孬怪啥,怪田不好?”
“林家休她是因为没生孩子吗?她都把人家暗器谱、铁器谱偷娘家去了。”
“别睁着眼说瞎话。我可听说了,林家是三四月前才传出暗器谱被偷了,苏氏娘家离得远,她都多久没回娘家了?”
“倒是林二少岳家离得近。”
二十五日中午,三辆驴车一辆牛车从西蜀城西城门进。再回故地,苏玉芝心境不同了,掀起点车帘,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她有些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想要撕下林垚的虚伪,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这一些重新开始。
辛珊思抱起醒来的闺女亲了亲,柔声细语地问:“饿不饿?”
黎久久哼哼起来,裹动小嘴给她娘看。
“不能挨了是吗?”辛珊思原想等到了客栈再喂,现在瞅小人儿这饿极的样,实在舍不得,撩起衣服。
黎上拉缰绳,放缓车速,避过一些坑洼。凤喜一还坐在陆耀祖的长板车上,一剑山庄的九人仍跟着长板车走。
林家的宅子坐落在士林街晓春巷子,他们就挑在士林街东头的岘山客栈住。岘山客栈不大,上房一共七间,掌柜留意到苏玉芝原还有些犹豫,只一听说上房全包,要住十天半月,那嘴立时就咧到耳根子了:“给您实惠。”
风笑掏了锭银子放到柜台:“实惠就不必了,但饭菜上一定得注意些,主家带着个不满百日的小姐儿呢。”
“这不用您交代,那是一定的。”掌柜怕他不信,手指向坐在抱娃小妇人边上的苏氏:“您可以问问苏娘子,她知道我们客栈。”
苏玉芝温婉一笑,就是因为岘山客栈干净,她才带他们来此。
风笑拿了一沓房牌上楼。黎上、辛珊思不急着进房,听说厨房还有一瓮两乌汤,便又加几个菜,坐在大堂里等着。尺剑将屋前屋后都查了个遍,风笑又取了药把屋子熏一熏。
菜摆上桌,他们也忙好了。才吃饱的黎久久,一见她爹娘动嘴,小嘴就啧啧巴巴了起来,两眼盯着两双筷子,时不时还要望一眼吃得最香的尺剑,粉粉的小舌都伸出来了也蹭不上一口,急得是呜呜囔囔。
黎上吃完,碗一推就立马抱起她离座。眼看一桌饭菜远去,小人儿终于憋不住了,哇一声哭了起来。洪亮的声,引得从客栈前经过的一众不禁回头,见到抱着红脸娃走出的黎上,他们停下了脚步。
武当的凤玉和峨眉的封因、七灵?黎上看了眼他们带来的十几二十门人,缓步走上前。怀里小肉团,闭着眼睛嚎,无比伤心。
没想会在这里遇上,凤玉拱手:“黎大夫。”
“哎呦呦,怎哭得这么伤心?”眉已白的封因师太,最是见不得小儿哭,伸出手指轻柔地帮小儿抹泪。
年纪稍轻的七灵师太,见师叔这般,不由露笑。当年师叔之所以收明月小师妹,就是因明月的长兄明亮带不好娃。
黎上低头看他不要小脸的姑娘,笑着打趣:“她犯馋了。”
“黎大夫,我们有几年没见了。”封因师太细观对方气色,心知他体内的毒已经被逼出,抬手念叨:“阿弥陀佛。”这位没走偏,是武林之福。
十四岁那年,他试着将毒封进穴位,幸得这位出手襄助。不过这份情,他四年前已经还上。黎上颔首:“见您安然,我亦安慰。”
封因笑了,再垂目看小儿。小儿已经歇了哭,被泪洗过的眼睛水灵灵的,清澈得动人。目光对上,小姑娘咧嘴露笑。
黎上移目向七灵:“师太也是来林家赏鉴的。”
“是。”七灵竖手:“还未恭喜黎大夫得良缘又喜迎贵女。”
“多谢师太。”既然遇上,黎上也给峨眉提句醒:“一剑山庄已经查到临齐苏家家主苏九天的死,与兰川韩家脱不了干系。汪轻依是韩震的表外甥女…”见七灵肃脸,“林垚休妻跟她有关。”
“苏九天?”封因拧眉与凤玉对视一眼,复又看向黎上:“韩震杀苏九天做什么?”
黎上迟疑了下,道:“我也是日前才听说,苏九天的曾外祖是铸薄云剑的匠人之一,黄崇吉。苏家与一剑山庄八年前就已经合作铸剑,只因为一些顾虑,并未外宣。苏九天被杀后,一剑山庄怀疑跟铸剑有关,就在暗里追查,近日追踪到了兰川。”
黎上的意思是…林家的铸剑之术是韩、汪、林三家从临齐苏家偷盗得的。凤玉真人郑重:“可有证据?”
“有。”黎上不瞒:“一剑山庄少主顾铭亦在红缨镇找着苏玉芝,问了几句话,已经去信昌山,不日他父亲将会带着东西来。”
第64章
一听这答, 七灵就知黎上所言八成属实,恨骂道:“那个孽障!”前日她听说顾尘没有亲自前来西蜀城,还觉奇怪, 现在全明白了, 原是一剑山庄已经寻到合适的宝剑了。
峨眉清誉不容有污。封因冷色,看了眼客栈,问:“顾家那小子也歇在此?”
黎上浅笑:“是。他原是代父赴邀约, 不想中途听说苏玉芝上了绝煞楼的挂牌又被林家休弃,便匆匆往西蜀城方向找寻。我和我娘子在红缨镇才把苏玉芝带出百味庄, 他们听到风便赶到了。之后一路到西蜀城,一剑山庄的人都紧跟着。”
终于知道一剑山庄的人为何要与黎上、阎晴夫妇一路了。封因看向师侄:“我们去见一见顾家小子。”
七灵竖手俯身:“是。”
凤玉真人想了想,还是跟上一步,若林家的铸剑之术真是脏的,那二十八日的赏鉴礼, 他也无需去了。
缀在后的黎上,将哭哭笑笑的小肥丫抱高, 低头亲了亲,轻哄:“别伤心了,等你长牙了会走了,爹爹和娘亲带你尝遍人间美味好不好?你现在牙都没一颗,给你吃你也嚼不动,安安分分地先把几个月奶喝了…”说着说着自己没忍住笑了起来, 又连亲了他馋闺女几口。
候在外的武当、峨眉弟子, 惊奇地看着那位…黎大夫。因为百草堂因为长相、医术、脾性、诡计, 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说可不少。
往日见他, 只觉他与传说中的一般样,冷漠清越, 像堕入凡尘的谪仙,让人望而却步。但今日…听着他对亲闺女说的这些话,又觉传说就是传说,至多能信一半。
封因、凤玉、七灵进了客栈,首先望向堂中,没瞧见顾铭亦,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正喝汤的丰韵女子身上。
辛珊思抬眼看去,虽不认识他们,但看服饰能分辨出男的是出自武当,两位师太属峨眉,将碗里的最后一点汤喝完,放下调羹擦擦嘴,起身走向抱女回来的黎上。
黎上待她走到身边,为她介绍:“这位是武当的凤玉真人。”
凤玉见过寒灵姝,只当年他还不够份向寒灵姝请教,抬手拱礼:“阎夫人。”
“久仰。”辛珊思回礼。黎上接着介绍:“这两位是峨眉的封因师太和七灵师太。”
“阎夫人,幸会。”封因竖手,七灵随之。
“幸会。”辛珊思微笑:“我见过闻小掌柜,她不错。”
听人夸自己最疼的小徒弟,封因面上的肃正都散了两分:“原老尼还担心明月下了峨眉山,少了管束,会如脱缰野马。现在听阎夫人一说,老尼很欣慰。”
“虽说师者润心育人,但我以为天性顽固。”辛珊思言:“闻小掌柜本性淳厚贞烈,再是少管束,她骨子里的是非荣耻也不允许她沦落下流,所以师太大可放心。”
好聪慧的女子!七灵无颜,颔首下望。汪轻依虽离山几年,但毕竟是从她这走出去的。阎夫人借口明月小师妹说天性,这是将峨眉从此回事里摘出。
竖手胸前,封因表态:“阿弥陀佛。请阎夫人放心,若汪轻依当真行为有差,峨眉一定还苏娘子公道,绝不袒护分毫。”
“我放心也信。”辛珊思望向楼梯口,顾铭亦下来了。几人看去,黎上与之一颔首。
顾铭亦心中有数,抬手行礼。凤玉转头看了眼封因、七灵,提出:“铭亦,可否借一步说话?”
“可以。”
四人上了楼,去了顾铭亦房中。顾铭亦不急着开口,先给他们倒茶。
七灵看了看师叔与凤玉真人,最后望向顾铭亦放在桌上的剑:“顾少主,苏玉芝被休的事…”
言未尽,顾铭亦自领会:“跟汪轻依有无干系,师太可亲自问询汪轻依。她是您弟子,想来是不敢诓骗您。”奉茶给凤玉真人,“亦要说的是,苏玉芝一个不在江湖走动的妇人,哪里值当人跑去绝煞楼使千金将她上挂牌?”
其实在客栈外黎上一说,封因就已信了九分,一叹后问:“你的意思是那一千金不止是买苏玉芝的命,还包括临齐苏家?”
“是不是…”顾铭亦送上茶:“师太姑且等一等。临齐那里我与黎大夫已经着了人去。”
凤玉小抿了一口茶:“绝煞楼的挂牌?”
顾铭亦轻嗤,冷声:“杀人灭口。苏玉芝七年无出,全是林垚有意。她近日回想过去,才发觉林垚母亲常与她说暗文阁生意冷淡,林家得另寻路。她管不到夫家产业,故也只跟着低落,没往别处想。”
“苏玉芝没告诉林家,苏家已早与一剑山庄合作铸剑吗?”七灵问。
顾铭亦摇首:“三位应知道薄云剑铸成不久,三匠人就相继出事了。黄老师傅临终前再三交代,苏家一定一定尽可能地低调处理他的手札。因此,苏家几代把手札都捂得很紧,直到八年前苏伯父与我父在坦州城外大华山下南垭口暗市遇上。”
南垭口暗市,凤玉真人也去过:“苏九天去暗市卖剑?”
“是看剑。”顾铭亦道:“他有铸剑,但不清楚铸的剑属不属上层。我父在旁指点了几句。一月后,苏伯父带了柄剑到了昌山。我父看了之后闭门了半月,便亲赴临齐,回来是兴高采烈。若非两年前苏伯父被杀,现在一剑山庄该已经换剑了。”
他们也没什么要问的了。封因竖手:“多谢顾少主解疑,我等就不打搅了,先告辞。”
顾铭亦送三位下楼。辛珊思一行已经吃好,正欲回房。苏玉芝见封因、七灵两位师太看来,双手合十,颔首以示敬意。汪轻依是汪轻依,她信峨眉。
“黎大夫、阎夫人,告辞。”三人没再停留。
岘山客栈就在林家的眼皮子底下,凤玉、封因、七灵与黎上遇上又进了客栈的事,不出半个时辰就传进了林家。林忠志都犯眩晕,瘫躺在太师椅上:“他他们说了什么?这可如何是好?”
林垚心里也多不安,但面上持着镇定:“明天就二十六了。”再有两天便是鉴赏礼,他敢肯定只要是剑客见了他们铸的剑一定会倾心,得之如获至宝。两天,两天之后林家会让天下剑客趋之若鹜。
“峨眉的两位师太已进城,汪姐姐今日一定会去拜见。”林奋提醒。
林忠志看向大儿。林垚摇头:“暂时我与轻依不宜相见不便联络,免得叫人拿住把柄。”
闻言,林忠志蔫吧了。
“当前林家该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林垚以为他们的计策很完美,只要他够绝情,就能让苏家、苏玉芝翻不了身:“轻依那你们可放心,她清楚该怎么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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