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根究底没有意义,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秦清遥将手往前送了送:“拿着吧。记住,不要再去找白时年了,他活不过今晚。”
谈思瑜微仰首,眼眶满含着泪,站着不动。
见状,秦清遥手一翻,将蜡丸丢在地上:“得了新生,你该过些自己想过的日子,要学会珍重自己。”说完,他便起步离开。
在人经过身侧时,谈思瑜不由自主地一把拉住他:“你把药给了我,那你呢?你怎么逃离她?”
秦清遥眉头紧了下,侧首看向她,静默两息,无力地勾动了下唇角,将一身的疲惫毫无保留地全部展现给她,推开她的手,大步离开。
谈思瑜没有转身没有去看,眼泪滚落,听着脚步愈来愈远,心里的痴妄疯狂滋长。许久,她才慢慢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那枚蜡丸。
出了后槐林,秦清遥就回去了主院,跨入堂室见到亚妮那个老婆子低着头从里间出来,不禁紧了心神。
经了百汇丸药效快一年的折磨,蒙玉灵枯瘦得像个老妪,凹陷的双目望着进来的青年,扯唇温柔地问道:“你去哪了,怎去了这么久?”
“去确定一件事。”秦清遥倒了杯水,走到床边坐下喂她。
蒙玉灵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什么事这么重要,要你亲自去确认?”
秦清遥收回手,将杯中剩下的水倒入口中,吞咽下:“谈思瑜应该也用了百汇丸。”见蒙玉灵皱眉,他敛目,“四月前,我发现白时年那马钱子用得特别多,就生了怀疑,之后便一直留意着,现在算是确定了。”
回想之前谈思瑜身上的种种怪异,蒙玉灵心知秦清遥说的实话。好个白时年,竟然敢私自配制百汇丸,当真是没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白时年是因为我,才得您高看进了公主府。”秦清遥攥着杯子的指节泛白,下颌紧绷:“我去处置他。”
蒙玉灵看他的样儿,心里生了丝愧疚,她不该怀疑他的,抬起手帮他理了理衣襟,嘱咐道:“小心点儿。”
“放心。”秦清遥抓住她的手,抵在心口用力握着:“所有要对你不利的人,我都不会让他们活。”
第125章
“解决了白时年, 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蒙玉灵深吸一气慢慢吐出,婉婉道:“城里城外,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两日后, 我将病逝。”
护送蒙曜回蒙都的车队, 不出意外也就在这几日会抵达蒙都。到时,整个蒙都的眼睛都将投向诚南王府。毒妇挑这个时候出蒙都,确实高明。秦清遥面露担忧:“您的身子经得住吗?”
“无碍。”蒙玉灵微笑:“近来, 流窜在筋骨里的那些不适消退了不少。哭三日丧而已,我还撑得住。”
“三日?”秦清遥诧异:“您…您是公主啊!”
“一个皇帝厌极想除之后快的公主。”蒙玉灵望着清遥眼眸中自己那形容枯槁的模样, 脸上的笑变得牵强、破碎:“停灵三天,够体面了。再多,皇帝该不痛快了。我还想皇家护卫送我到我的公主坟。”
秦清遥满眼心疼,嘴微张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终将人拥入怀紧紧抱着。
骨头都被他勒疼了, 蒙玉灵宠溺笑之:“不要怕,一切有我。”
秦清遥将她箍得更紧, 泪目哑声求道:“公主,清遥陪您到石耀山,您一定不要为难。跟戚宁恕低个头,他有石耀山…”
“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舍得拿你向戚宁恕低头?”蒙玉灵心里感动:“戚宁恕他也不配。放心,我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傍晚,秦清遥回了一趟自己的院子, 便去往药园。他到时, 白时年正在把放在院里晾晒的药往屋里收。
“你怎么这时来, 可用过晚膳?”
秦清遥没作声, 沉着脸穿过院子。
见他不理人,白时年心以为这是在蒙玉灵那受气了, 干笑着低头看过自己端着的簸箕:“今天送来的两味药,炮制后味比较大。你…我这就把它们收进…”
“别收了。”秦清遥自他身旁越过,跨入药房,从襟口掏出一纸封摁在桌上,压着声说:“你赶紧收拾一下,我送你出府。”
“什么?”白时年手一松,簸箕掉地。他跑进屋,看了眼桌上的纸封,望向秦清遥,提着心问:“发生什么事了?”
秦清遥压着怒火,口气极冲地冲他问道:“这公主府是公主的公主府,你觉得府里有什么是公主不知的?”
是谈思瑜?白时年两肩不由耸起:“我我…我那只是拿她试药。百汇丸可以更好,只要试药成功,它调理的过程可以大大缩…”
“等你试药成功,公主已经不需要了。”暗中观察了谈思瑜这么久,秦清遥早觉她服用的百汇丸不对了,拿起桌上的纸封塞到白时年手里:“我能给你的就这么多了。你别再耽搁,赶紧去收拾。药园外的人已经被我支开了,一刻后我送你出府。天也快黑了,你出府后寻机改换下头脸,尽早离开蒙都。”
白时年低头看手里的纸封,脑中快转,三五息后拿定了主意,再抬头望向秦清遥,神情有些复杂:“你…”
秦清遥撇过脸,不看他催促道:“快去吧。”
一咬牙,白时年终还是转身疾步出了药房,往西厢去。秦清遥手背到后,屈指数着数,目光移转落到散在门外的草药上,唇微微勾动了下。
攸关性命,白时年动作极快,不足百息就从东厢出来了。
等在院里的秦清遥,见他没带包袱,眼扫过他壮了一圈的腰,起步走向院门。
白时年回头望了一眼住了一年多的地方,没多留恋,跟上秦清遥。一步两步…明明秦清遥人就走在他前,可他怎么有点看不清。脚下虚浮,在离院门不到一丈地时,他身软倒地:“秦…清…遥…”
秦清遥驻足在院门口,面目平静的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将院门关上插上闩,抬手摸向发簪,轻轻一摁簪子头松动。
“软骨散…”白时年不愿相信自己竟栽在这小道上。
“对,就是江湖上那些鸡鸣狗盗的宵小之辈常用的那个软骨散。”秦清遥转身,垂落在身侧的左手里多了一把两寸余长的细细薄刃。他慢步走向瘫在地上的人。
愤怒烧红了白时年的眼,他双目阴鸷地瞪着秦清遥,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了。可当秦清遥愈来愈逼近时,他又怕得瑟缩:“纸封。”
“里面的银票,你有数吗?”秦清遥看向他撑着地的两手:“整整五千两,我一半的积蓄。”走到他身旁蹲下,抬手薄刃轻划他的脸,“今日送来的两味药,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没办法,你的鼻子太灵了,跟狗似的。”
“为什么?”白时年想不通:“没有我,你还在阳槐河上卖呃…”稍离地的上身跌回地上,眼仁暴突,“畜生…你怎么敢?”
“挑断你的手脚筋而已,我怎么就不敢了?”秦清遥将薄刃换到右手,眼都不看,刃一下扎穿白时年的脚踝。
“啊…”白时年痛得人都挺了起来。
一点一点地拔出薄刃,秦清遥慢条条地起身,转到另一侧。
“你…”白时年两眼翻白,牙打着颤:“你恨我?”
闻言,秦清遥故作认真地思考了下,答道:“应该是恨的吧。”手起刃落,再断白时年右脚脚筋。
血大量流失,白时年脸上的血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为什么?”
秦清遥走到他前方蹲下,一把掐住他的下颚,强制他张大嘴。
看着沾着血的薄刃靠近,白时年恐惧得眼珠子都要飞出眶了,拼命摇动脖颈想要摆脱秦清遥的手,可惜未能如愿。
断了他的舌根,秦清遥终于安心了,不嫌脏地坐在地,拽了白时年肩上的布细细擦拭薄刃和手上的血:“你能在短短时日内就改进了百汇丸,是得益于你父亲白前炼人丹的经验吧?”思勤、白前不愧为师兄弟,一个把好好的人转化成功力“罐子”,一个把好好的人炼成丹。
白时年像死了一样,趴着一动不动。
将擦拭干净的薄刃插回簪子里,秦清遥抬起白时年的头,让他看向自己:“你以为你在阳槐河上,是随随便便就能遇上我的吗?”
流着血的口微微动了动,白时年盯着秦清遥。
秦清遥冷嗤一笑,倾身过去,用着极轻的声告诉他:“我们有仇的。我娘叫陈淑喜,我爹叫黎冉升…”
不可能,白时年眼里尽是不信。
“当年我娘被送离方林巷子时,我爹给她腹中孩儿取了名,若是男孩就叫黎彻,若是女孩便唤作黎晴。”秦清遥轻佻地点了下白时年的鼻尖:“我小字,黎彻。现在你知道我们的仇是怎么结的了吧?”
黎上…白时年气急攻心,口中血像开了闸一样向外涌,勒得忒大的两眼里神光开始溃散。
见状,秦清遥露了满意,起身拍了拍尘,退后靠在院门口,双手抱臂仰首上望着灰暗的天。直至白时年断气,他才转身开门离开。
九月二十二,晴。蒙玉灵睡醒便起身下床,坐到了妆奁前,嫌弃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了足有一刻才拿了首饰盒边的铜铃摇了摇。
铃声停,一个老婆子捧着两个盒子进入内室,屈膝行礼:“奴请公主安!”
蒙玉灵站起:“一会就有劳您了。”
这老婆子是蒙玉灵生母的奶姐,有着一手精妙的易容术。当年蒙玉灵生母能一进宫就夺得蒙元烈的喜爱,她功劳不小。
“公主安心,尽可交给奴。奴先服侍您洗漱。”
“好。”
洗漱好换上从谈思瑜那拿来的素白衣裙,蒙玉灵端坐到了镜前。老婆子将带来的两个盒子打开,取了最大的一只陶罐,用小玉勺挑了罐中的凝脂出来:“公主瘦了许多,奴先帮您把脸模子塑好。”
“要闭眼吗?”
“闭上吧。”
中午,玉灵公主府主院传出一阵哭喊。一个女婢慌慌张张地跑去善勇堂:“不好了,郡侯…郡侯不好了,公主…公主薨了…”
“什么?”去大厨房领膳食回来的谈思瑜,惊愕地望着那个连滚带爬的女婢。
女婢冲入善勇堂,扑通跪下:“郡侯,公主薨了…”
一个时辰后,玉灵公主府挂起了白帆。宫中皇帝得信,没多表示,只是照例下了旨。蒙都百姓对这位重病已久的公主的死,也没多议论。倒是有几个朝臣觉得她薨得有点赶巧,护送诚南王回蒙都的车驾可都到坦州了。
日落西山,坦州五山口驿站,巴德给主子擦完身换了药后,正要端盆退下,巴山推门匆匆入内。他阔步到床边,俯身隔着纱帐禀报:“王爷,那位死了。”
闭目躺在床上的蒙曜,瘦了许多,没什么血色的唇抿着,襟口半敞,包扎伤口的白纱布几乎将整个胸膛包裹。
“她死得可真是时候。”巴德冷哼。
蒙曜慢慢睁开眼睛:“我们的人不动。她离开蒙都正好,本王小师叔那可是等她等了很久了。”
巴山蹙眉,只很快又舒展开了:“还是王爷思虑得周祥。”他们此次回蒙都,有更重要的大事。
“给魔惠林传封信。”蒙曜手摸向胸口上的伤:“本王的小师叔是个大忙人,本王得让她尽早知道信儿。如此,她也好提早安排。”
王爷说这话怎么透着股酸味?巴德偷偷瞄了一眼床,隔着纱帐也看不到什么。不过他能理解王爷,想他们在逸林那跟黎上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戚宁恕斗死斗活,而黎上和那位主在干什么?在盛冉山那大刀阔斧地建房、铺路、挖渠、挣银子。
一对比,王爷心里能好受才怪。
“是,奴这就去办。”巴山退了出去。
两日后,辛珊思收到信,是撒若亲自送到盛冉山的。当时她正在岳红灵、菲华刚建好的客栈里,与她们姐妹议论客栈装修的事,
撒若完成了蒙曜的嘱托后,也没急着回魔惠林,考教完凡清,便四处转了起来。去年,他带着凡清刚踏足崇州时,此地也才刚刚清理出来。将几个月,这方就大变样了。
他走在平整的石砖街道上,数着街道两边的小楼,站在简易的竹板桥上,望向远处的盛冉山。听说他脚下这条小河,是从盛冉山背面断浪崖下的天崇暗河引的水。
“感觉怎么样?”陆爻从桥的另一头来,站定在撒若身边,低头看河里清澈的水。
“喜悦、欣慰,又有些心闷。这里很好,我一路走来,见到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笑,他们的眼里盛满了希望。”撒若沉凝,白眉蹙起:“只可惜像这样的欣欣之貌…并非遍处都有。”
引水进村,是师侄媳妇提议,然后师侄下重金寻了十几能工,由他和他叔祖领着去了盛冉山的背面。他们不知磨破了多少双千层底,耗费了三个月才将河流走向图画出。之后,六百壮劳力起早贪黑地凿石挖土,才把水引进村。
陆爻扬唇,现在这条河还不到一丈宽,尚未通达全村。待主街那建成,腾出劳力,就会来将它拓宽。
“一方净土一方安好。大蒙广袤,吾之渺小。力所能及,施善左右。”
撒若蹙着的眉平了,转头看向陆爻:“你说得对极。个人渺小似沙尘,力薄势微,一举一动难影响万里江河。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内助益左右。”
“人人如此,若施政再清明,何愁江山不昌盛?”只陆爻也清楚这话说着简单,可想要实现却难比登天。
“有没有人说过你与佛有缘?”撒若欣赏之情溢于言表:“我尚未收…”
“停。”陆爻往边上挪了挪,离老和尚远点:“我发过誓,此生不会再拜师。”
撒若遗憾,羡慕地说:“你师父有你这样的徒弟乃大幸。”
“当然大幸了,我替他担了一半的孽债。”好容易才保住这条小命,陆爻是疯了才会再给自己拜个师父,他又不缺祖宗。
黎上目前还是在盛冉山下的简陋医馆里坐诊,只相较年初,现在他要清闲许多。
辛珊思把蒙曜送到魔惠林的信递过去:“你说他什么意思?”他都回到蒙都了,蒙玉灵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不杀,送信给她。怎么,她是长了翅膀扇两下就能立马飞到蒙都吗?
头上扎了三个小揪揪的黎久久,一条短胳膊抱着她爹的腿,大仰着脑袋看她气呼呼的娘。
黎上阅完信,端起小炉上的药罐子,将信丢进炉火里:“他‘重伤昏迷’回蒙都,整个蒙都都在盯着他和他的诚南王府。他不动,大概是不想节外生枝。”
翻了个白眼,辛珊思看了下医馆门口,走近黎大夫小声道:“蒙曜这趟回来,不会是想养精蓄锐,准备等中原武林乱了,他…造反?”
“八成。”黎上无声回她。黎久久踮起小脚,伸长了脖子听。
辛珊思垂目看她姑娘,胳膊拐了下姑娘她爹。
黎上发笑,手覆上他闺女的小脑袋。小家伙一岁五个月了,长得愈来愈像珊思。
偷听被发现,黎久久有点尴尬,松开她爹的腿,转身甩着膀子哒哒跑去她的小凳那。
“慢点别跑…”辛珊思目光跟着闺女:“稳稳当当走。”
黎久久哼哧哼哧地拖了小凳过来,放到她娘身后,拍拍凳子大气道:“坐。”
“多谢九瑶姑娘。”辛珊思不客气地坐下了。黎久久仰头看她爹,小手在她娘腿上拍拍:“爹坐。”
小机灵鬼,黎上一手落在珊思肩上:“爹还有事,就不坐了。”
黎久久立马爬上她娘亲的腿:“那久久坐。爹忙。”
辛珊思把她姑娘的小脸蛋转过脸:“你挺孝顺啊?”
黎久久点点小脑袋:“还成。”
瞧小东西这实诚的小模样…辛珊思捏捏她颊上的小嫩肉,右手将她圈在怀,问黎大夫:“现在怎么办?”
自从蒙曜带兵攻打石耀山,江湖武林就异常平静。就连少林、武林联合雪华寺、峨眉、一剑山庄等寻找五里和余二,也是没闹出一点响动。现在蒙曜受伤了,离开了逸林。黎上敛目:“平静不了多久了。”
“蒙曜打石耀山这么久,石耀山都没落下风…”辛珊思想:“他们应该还没有用百汇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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