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淮置若未闻,她无趣地慢慢躺回座位,将椅背调平,看上去是要假寐。
良久,寂静的车里响起一道别扭的声音:“知道了,我以后会少跟周青山接触的。”
同样休憩中的陆景淮唇角悄然弯起。
包厢里宽大通明,传杯弄盏,酒香从透明的玻璃杯中溢出,飘散在谈笑晏晏的众人间。陆景淮被推到主位,左右分别坐着方导和黎见星,平静地吃着糖醋小排,仿佛真的只是来吃饭的。
事实上他原本就不打算来,另外三位投资商来参加杀青宴管他什么事?是黎见星非要他以自己助理的身份来的。
忽然,他咀嚼的动作停止,蹙眉吐出一块骨头。虽然他没说几句话,但三位投资商的注意力依旧一大半都分散在他身上,见此其中一个光头笑吟吟道:“这里的饭菜还合陆总的胃口吗?瞧我这记性,听说陆总以前就是本地的,应该没什么习不习惯的。”
陆景淮漱完口道:“对,应该我问李总才是,江都的菜好吃吗?以后有机会我带你们尝尝我以前常去的那家店,他们家的白斩鸡和醉虾,那才叫一个回味无穷。”
“我还以为陆总忘了我们呢,来剧组这么久,也不知会我们一声。看来方导的剧组是真好,让陆总都流连忘返。”
“说什么呢,陆总怎么可能忘了咱们。听说咱们陆总是专门陪黎大明星进组的,你羡慕不来。”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揶揄的话语一出,众人的视线汇聚到她身上,黎见星早就习惯了万众瞩目,只是对于他们轻佻的语气感到不悦,眼眸一压,还没来得及开口,陆景淮抢先一步:“不是。”
方导解围道:“是我让陆总来的,几位投资商不是一直不放心这部剧,对我选女主角的眼光有异议吗?我就让陆总亲自来看看,也好让各位放心。”
他的不满浮于面上,他们原本就没想听到什么答案,含糊着便将事情一笔带过,又开始一轮新的觥筹交错。
李总道:“说明咱们的电影肯定要票房大卖啊!陆总都来亲自监制了,来,敬方导,敬《日记》!”
灯火辉煌之下,众人举杯畅饮,黎见星看着陆景淮面对这些老油条谈笑风生、把酒言欢,不免觉得有些稀奇。如果说陆景淮有什么弱项的话,那社交能力绝对榜上有名,而且名列前茅,否则不会高中时一个朋友都没有,连运动会都没人给他占位儿。
虽然他也不需要罢了。
黎见星突然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止是五年的光阴,还有数不清的未知经历和喜怒哀乐,哪怕再怎么弥补,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口像是堵着一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气来。耷拉着眼皮怏怏不乐地往胃里塞食物,右边的周青山假借喝酒的动作与她交谈。
“心情不好?”
黎见星错愕地眨了下眼睛,放下筷子顺势道:“嗯,有点困。”
“你把手伸出来。”
黎见星见他神秘兮兮的,便也在桌底下好奇地伸开手,周青山用湿巾片擦完手,拢住她的手指,指尖顺着掌纹划动。
她觉得有些发痒,忍住收手的冲动,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嗯……你这是典型的断掌,爱恨分明心高气傲,事业运虽有波折,但贵人较多,婚姻倒是一帆风顺。”周青山道。
“真的吗?我不信。”她狐疑道:“这怎么看出来的啊,你该不会是哄我吧?”
“以前参加这种聚会无聊的时候,就跟着手机学,看多了就会一点儿,你看我像是会哄人的吗?”周青山往后一躺,翘起腿,斜靠着椅背,别人都盛装着宴,偏他套了个无袖T恤,裸露着鼓鼓囊囊的上臂肌肉,像是一头野狮冲破世俗的枷锁,浑身充斥着天然的野性。
无端让黎见星想起了另一个人。只是那人只有在她面前会展现玩世不恭的一面。
她不动声色地瞟了眼旁边传杯弄盏的陆景淮。
黎见星认真思考:“像会骗人的。”
周青山还真不服:“我还没说你的智慧线呢,看起来就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又观她面相:“你爸妈感情倒是很好,小时候过的一定很幸福吧?”
黎见星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和他理论,陆景淮漫不经心地跟三个老油条拉扯,一边留了个余光始终关注着黎见星,眼见两人越来越近,他忍不住蹙起眉心,叩桌面的声响也变得急促。
李总察觉出他的分神,顺着视线看见了黎见星,眼底划过一抹精光。
他和另外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道:“这桌上的人都敬酒敬了一轮,可就剩下咱们女主角了,不意思一下吗?”
黎见星环视一圈,众人都没逃过去,就连任娇都喝了不少,脸颊飞上一抹红晕,她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可不能厚此薄彼,还有我呢。”王总也示意道。
黎见星起身给他斟满酒,又给自己倒上,仰头喝下。
“黎小姐,百闻不如一见,你长得跟照片上一样,不对,是比照片还要好看。”右嘴角有颗媒婆痣的男人是张总,笑得很是憨厚:“我敬你。”
王总道:“怎么就你那么会说话呢,显得我成什么了,不行,黎小姐,我也敬你!”
黎见星这会儿总算品出那么点不对劲了,她没再倒第三杯,安静地和两人对峙,众人嗅出古怪的味道,交谈的声音逐渐变小。
周青山替她解围:“怎么光让我们的女主角喝呢?她一会儿喝多了怎么回酒店?”
“这不是还有陆总呢嘛。”王总笑吟吟道。
原来是他们觉得自己跟陆景淮关系匪浅,想把她灌醉了顺水推舟送到陆景淮床上。
这种事在她刚进娱乐圈的时候层出不穷,她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反感,面上却扬起明媚的笑意。驱散了身上的高贵冷艳,看起来惊艳绝伦。
她施施然来到陆景淮身旁,屈身搭在他的肩上:“那要不陆总替我喝了这杯吧?”
陆景淮眸瞩着她,黑瞳沉沉,看上去无动于衷。
陆景淮接任天盛传媒后,出席宴会滴酒不沾,就算有人敬酒也都被金特助挡下了,圈子里都默认陆景淮是讨厌酒,或者对酒过敏,这次杀青宴上也不例外。
敢直接敬他酒的,黎见星是第一个。
“哎呀,我都忘了还有陆总了呢,你怎么不早说。”黎见星原话奉回,轻描淡写便将矛头转向王总,偏她眼中全是娇嗔,毫无伪装痕迹。
王总尴尬地放下酒杯,李总道:“王总这不是开个玩笑吗,黎小姐这么善解人意,肯定不会揪着不放的吧?”
王总连连点头,黎见星心下讥笑,这才将眼神施舍给他。
她挺起脊背,颇为认可地颔首:“李总真是慧眼识珠,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善解人意,不像有些人只会人云亦云。”
李总见她识趣,唇角笑意更甚。
“但是我这杯酒是敬给陆总的,跟王总有什么关系呢?”攥住陆景淮肩膀的力气变大,她复又弯腰,一挑眉将酒杯更近了些:“陆总,你怎么不喝呢?难道是要我喂你吗?”
她才不管什么利害关系,她只知道自己今天之所以被一遍遍灌酒,做自己不情愿的事的起因是陆景淮,所以,他也别想好过。她要让他也尝尝做不情愿的事是什么滋味。
第二十八章
黎见星出道四年, 承受了无数流言蜚语,那些自诩不凡的男人朝她抛出橄榄枝,被拒绝后转头恼羞成怒地雇水军在网上遭她黄谣, 因为不想被潜规则, 她吃尽了苦头。
之所以想站在高处, 除了实现她的理想之外, 还有就是为了不用再受任何人威胁, 低头折节。
那些她竭力掩藏的, 狼狈的一面, 如今却全然暴露在陆景淮面前。
连同一起被践踏的,是她的自尊。
氛围一时变得凝固。
陆景淮凤眸黑亮如漆, 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洞察, 让黎见星更感到万分羞怒。
她就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自己不高兴, 便要将怒火发泄在洋娃娃身上, 哪怕知道洋娃娃本身并没有做错什么。
李总也没想到她竟然敢当众落自己面子,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超出了他的计划, 但他并未阻止,他才不信陆景淮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原则,他等着看黎见星当众出丑。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 陆景淮接过了那杯酒,不仅接过了,还起身遥对着王总和张总道:“我替她敬你们两个。”
不给两人反应的机会, 他仰脖喝尽。
方导横眉竖目:“几个大老爷们, 老是让小姑娘们敬酒, 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男人?来,把酒给三个老总满上, 喝!”
周青山道:“我这杯还没喝呢,提前预祝电影票房大卖,三位老总财源广进。”
王涛也道:“刚刚没敬好,我再敬三位老总一杯。”
任娇看热闹不嫌事大:“王总,你那杯子是养鱼的吗?喝完啊!诶,张总,你可不能把酒偷偷倒了,李总,我可是看见你把酒换成白开水了,太没有酒德了吧?”
剧组的男演员义愤填膺地轮番上阵灌酒,偏用的理由还都冠冕堂皇,三人苦不堪言,只能一杯又一杯下肚,最后差点没在起身的时候摔成一滩烂泥。
黎见星早就回到座位,陆景淮神色不辨喜怒,只是不动声色地拉动椅子接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开心了吗?”
黎见星置若未闻,只是在吃辣子鸡的时候又多夹了几筷子。
自从喝完酒,陆景淮就变得十分平静,正襟危坐,眼睛放空地盯着一处虚无,一直到散场,都没再说一句话。
餐厅门口,众人陆陆续续离去,陆景淮安静地跟在黎见星身后,黎见星等到方导出来,道:“方导,今天的事谢谢您。”
她知道大家今天是在帮她出气,但她实在不擅长面对她人的善意,所以只能在离去时向方导道谢。
“没事,我帮你是因为我女儿,”方导道,“她长大以后也会工作,万一她以后也遇到这种事情呢?为人父母,总想为孩子积点德,昨天她还在电话里跟我说你呢,她可是把你当做指路的星星。”
他和善地拍拍她的肩膀,鼓励着她,像一股潺潺的泉水,抚慰黎见星那颗悲伤的心。
送走方导后,她打开手机把那个屏蔽已久的剧组群聊拉出来,在里面连发了五六个大红包。
在一水的“谢谢老板”下,她如释重负,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行驶过来,车窗降下,副驾驶上的周青山摘下墨镜,道:“你们怎么回去?我送你们回酒店吧。”
“不用,我叫代驾了。”黎见星道,“你不是还要赶飞机吗?走吧。”
他新接了蓝血高奢的代言,明天要去签合同,黎见星原本也是要今晚回去的,连行李都打包过去了,陆景淮负责开车把她和初一六一送回家。但现下两人都喝了酒,估计是回不去了。
“沪市离这儿不远,我让小宋把你们送回去,上车吧。”周青山说完就戴上墨镜躺了回去。
小宋就是他助理,闻言热情地下车绕到后面帮他们开门,黎见星怕耽误他的航班,小宋道:“黎姐,你在剧组没少帮周哥的忙,你就让周哥也帮你一次,不然他今天一晚上都睡不着。”
黎见星半推半就地要上车,谁知陆景淮捉住她的胳膊纹丝不动。
黎见星拽了拽,没拽动。
她只好道:“走吧,上车回去了。”抬脚上车,陆景淮稍一用力,她被扯得一个趔趄,只见陆景淮上前挡住她,扭头坚定道:“不坐。”
“为什么不坐?有人送咱们回去诶,你别不识好人心,赶快上车。”黎见星不耐道。
“他,不是好人。”
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坏话,可把他厉害坏了。黎见星赶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恶狠狠威胁:“你到底坐不坐?”
陆景淮用行动表示拒绝。
“行,你爱坐不坐,我要回家,你自己在这吹凉风吧!”黎见星使出全身力气甩开他,揉着发红的手腕坐上车,陆景淮抿唇盯住她的侧脸,仿佛在做无声的对峙。
黎见星冷酷无情地“呵”了一声,直接让小宋开车。最终还是陆景淮败了下来,在车门关上的最后一刻跳上了车。
初一和六一还在酒店前台,小宋先去把它们接出来,然后才驱车上高速。
自从上车后,陆景淮就双手撑住脑袋凝视着她,膝盖朝着前面,腰部以上却转了九十度,他也不嫌难受。
目光实在强烈,黎见星怎么也忽视不了,焦躁地揉捏耳垂:“你看我干嘛?”
陆景淮诚实道:“你好看,我就想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小宋不由得从后视镜瞟向两人,黎见星惊恐地瞪圆眼睛:“你把脑子落餐厅了?”
陆景淮反应迟钝地眨眼,随后摇头。
他语不惊人死不休:“脑子,不能落下,不过不重要,你没落下就行。”
说着朝她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口洁白的牙齿差点没在深夜里晃瞎黎见星的眼睛。
这种感觉不亚于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抱着她深情告白说“我爱你”。
光是想到那个画面,黎见星已经头皮发麻毛骨悚然了。
陆景淮道:“你怎么不说话?我好难过,我的心要疼死了,要星星亲亲才能好。”
你的心死了,可你的嘴巴没死,可怕得很!
她梅开二度堵住他的嘴,防止他下一秒说出更可怕的话。
陆景淮以为她是在安慰自己,乖巧地弯起双眸。她窘迫地对前排道:“他喝醉了,他肯定喝醉了。”
小宋眼神飘忽:“黎姐,你放心,我是受过专业培训的,签过合同的,绝对不会往外说的!”
黎见星重重摁住发跳的太阳穴,假寐的周青山神不知鬼不觉地弹了他个脑瓜崩:“啧,吵死了,再说话就把你扔下去。”
小宋知道他说一不二,当即悻悻噤声。月上梢头,几人都已困顿,车内温度适宜,小家伙们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黎见星调好座椅,眼皮也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便进入香甜的睡梦。
一个小时后,越野车停在小区门口,小宋将他们轻声唤起,黎见星左手牵猫狗,右手拉着陆景淮,睡眼惺忪地和他道别。
未成想一转头,陆景淮就消失了。他抱着一棵粗壮的树干不肯走,非要说自己到家了。
黎见星不得不面对现实,陆景淮也许,好像……真的醉了。
偏六一和初一又在此时叫唤起来,黎见星脑瓜子嗡嗡响,干脆把陆景淮一个人丢这儿,先把猫跟狗送上楼睡觉再来接他。
再三嘱咐陆景淮别乱跑之后,她抱着猫猫狗狗先行步入小区。
等她下来时,那棵老树旁已经空无一人了。
黎见星:她就知道!
要不是看在他还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份上,她一定掉头就走!
奇怪的是,这一路都没看见什么垃圾。
耐着性子一路寻找,终于在垃圾桶前找到了他。
陆景淮距离绿色的垃圾桶半米左右,正弯腰把一个塑料瓶子夹在双脚中间,妄想踢进垃圾桶。
只可惜一次都没成功。
而他的脚边,整整齐齐地搁着一排塑料瓶子等他踢进去。
黎见星心底的疑惑突然烟消云散。
她没有急着把他领回去,而是先录了个视频,然后才不慌不忙地收起手机,悄无声息地来到陆景淮背后,在他又一次做预备动作时倏地一拍肩膀:“陆景淮!”
“别玩了,快跟我回家,我快困死了。”
陆景淮目光呆滞,慢了几拍才认出她是谁。恍然大悟:“是该睡觉了。”
然后就开始当着黎见星的面原地脱衣服。解开扣子扔掉衬衫,他身形颀长,浑身充满力量的肌肉仿佛雕刻出来似的好看,就算站立不动也能感觉到那股震撼的力量,她错愕地张大嘴巴。
这可比视频里好看多了。
这是黎见星的第一反应。
他紧接着就去脱裤子,她瞬间什么瞌睡虫都没了,眼疾手快地摁住陆景淮的手:“别,你别!不能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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