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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们的爱人(明月满枝)


趁他们躲避的时候贴着墙壁离开旅馆,站到街道。
旋即吵嚷声变大,连进光的老母亲坐在地面痛苦,眼神恨不得要撕下徐昭的肉。指着小儿子说:“去,把她抓起来,扔给蜘蛛,给进光偿命!”
徐昭捏着刀柄:“死的是别人,你们可以冷眼旁观。变成自家人,就要死要活的。镇子里可不只一人说过,蜘蛛是神明,你的儿子能够被蜘蛛选中,是他幸运。你们在这里哭哭啼啼,就不怕惹来神明报复?”
老母亲噎住。
徐昭捏着刀柄,月光清淡,她的眸光更淡,似乎有冷意溢出,她慢慢往后退,观察周围的情况。直到和连进光的家人保持安全距离,才冷声开口:“……他这条命本就是偷来的。如今还回去,才是正理。”
“你放屁!”连进光的弟弟骂道。
林樾那个不要命的傻小子,自从他死后,家人遭受多少指摘?他家本就不富裕,自从蜘蛛来袭,家中好久不见肉沫,好不容易吃顿好的,被邻居看见,总会多些他们家忘恩负义的口舌。
林樾心甘情愿救人。死了也是活该,他们何必感恩戴德?!
徐昭冷哼一声。
夜风吹来,血腥味飘来,软倒在地的老母亲闻到这股气味,一口气险些没能上来。疯了似的,指着徐昭的位置:“你,你,还有你,去把她抓起来!本就是该她献给蜘蛛!我现在就要她死,快把她抓来,我可怜的儿子!”
徐昭没打算和他们讲道理,硬碰硬也不成,她捏着刀柄,在男人女人朝着她追来的时候,转身朝着蜘蛛离开的位置跑去。
任谁都想不到,徐昭竟然往岔路口跑。
那里是很危险的地位,旁边有藏匿蜘蛛的森林。还有破败空旷的茅草屋,遍地都是莹白蛛丝。
根本没有人敢踏足。
她不要命了?
连进光的家人大声咒骂:“别追!要她跑,前面都是蜘蛛,是她自己跑过去的!”
“吃掉哥哥的蜘蛛说不定还在附近,她肯定会被那只蜘蛛吃掉的!”
“就是。就是。”
“她不得好死,今晚就遭报应。”
镇里徐昭不敢再待,怕睡梦中被人捉住装进麻袋喂蜘蛛。她往前奔跑,沿路是浓郁血腥。咒骂声坠在身后,逐渐变得遥不可闻。
黑夜里前行潜藏的危险因素太多。且不知半空还有没有蛛丝牵扯,怕奔跑速度太快,撞上的瞬间割破喉咙。徐昭放慢速度,她运气实在不算好。
那句咒骂成为现实。吃掉连进光的蜘蛛在前方停驻,淡淡月光洒落,徐昭望见蜘蛛顶部被放大比人类眼珠还要大一倍的单眼,黏在她的身上。
沾着血的触肢摩擦两下,朝着她走来。
徐昭转头就跑。
旋即低骂一声。
森林深处,竟然走来两只蜘蛛。
她还有选择,跑到茅草屋,林樾在里面。她见识过林樾杀死蜘蛛的能力……可是有三只,他没有痊愈,能否对抗?徐昭不敢赌,更不愿因自己而牵连旁人的安危。
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冲。
大不了……大不了就死。
没什么的。
徐昭捏紧刀子,另只手握着石块。她紧张得掌心至冒汗,蜘蛛的增加带来更加浓郁的腥臭,她步步后退,脚腕撞到石块。她的脚踝在不知不觉间,被路面横挡的蛛丝划破,血液淋漓。她却没感知。
就在这个时候。一根莹白的蛛丝随风缠绕在她的颈部,这根蛛丝柔软干净,带着草药的苦香。紧接着,又是一根,缠住她捏着刀柄的手腕,又有一根,轻轻地贴在她被刀刃划破的脸颊,仿佛被冰凉的水液舔舐。
徐昭愣住。林樾的身影慢慢靠近,瘦弱的胸膛,威猛健壮的步足,圆润硕大的蜘蛛肚子。半空中萦绕若隐若现的莹白蛛丝,紧接着,徐昭看见林樾压低身子,猛地朝着她面前的蜘蛛跃起。
触肢刺破它的头胸。将它轻而易举斩杀。
这是属于捕鸟蛛特有的捕猎方式。不依赖蛛网,等待猎物主动上门。而是靠着健硕发达的足部肌肉,瞄准猎物的位置,高高跃起,一击毙命。
他用同样的方式。将余下两只妄想逃跑的蜘蛛杀死,拖着来到徐昭的面前。赤着的胸膛在月光下显得越发白净,溅落的猩红血液像朵朵绽放的小花。
他垂着头。视线落在徐昭满是伤痕的腿部,继而是她的手腕,视线只敢抬到和她腰腹齐平的位置,再不敢抬起。
“徐昭。”
他眼睫颤了颤。明明想要笑笑,可胸腔满溢的委屈快要将他淹没,他没忍住,捏住指腹。飞速地抬眼,看向她,对视的瞬间,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他抿住唇,弱声询问:“你怎么才来。”
仿佛被封闭的五感彻底解开束缚,在奔跑过程中不可避免划破的伤痕,和用力导致肿胀的脚踝,在林樾含着泪光的眸子里,再也无法咬牙强忍。
徐昭晃动了下。手臂被扶住,林樾握着她的胳膊,将要松开手,徐昭又晃了下,他连忙握住。掌心的胳膊纤细温热,布满划痕,他小心翼翼地托举着。
“你受了好严重的伤,你前日带来的药还有剩余,我给你敷上好吗?”
很奇怪的感觉。在遇见林樾之前,仿佛再严重的伤,徐昭都能忍住,但是看见他,尤其是看见他充满担忧的视线,那些本来能够忍住的疼痛,突然间放大百倍般。
徐昭嗯了声。
然后,林樾说了声“抱歉”,弯腰抱起她,朝着草屋走去。

第129章 蜘蛛16
突如其来的拥抱使徐昭愣了下。她缓慢地眨动眼睫, 意识回归的时候,她已经被林樾抱在怀里。
他的胸膛泛着夜晚淡淡的凉意,那股温度如涓涓清泉抚平徐昭被划破的刺痛伤痕。
她没被人这样对待过。揽着她肩膀和腿窝的手臂, 明明不是灼烫的温度, 她却仿佛被架在烈火炙烤。几乎让她生出想要逃离的冲动。只是受了些伤罢了,又不是要命的伤口。
徐昭说:“用不着这样。我能自己走。”
揽着她肩膀的手臂蓦地收紧,旋即缓慢地松松, 似乎听从她的话要把她放下来,但是很快, 那双手臂再度收紧。
林樾高高地抱起徐昭,行动的步足小心避开她垂落的双脚。在她开口的瞬间,恐慌潮水般涌来。
他瞥向毛绒绒的步足,没碰到徐昭。难道是自己的接触让她感到厌烦?毕竟没人愿意和半人半蛛的怪物接触。紧接着,他的目光再度落在徐昭的脚腕。
那里高高肿起。
林樾下颌绷紧, 弱弱解释:“你会受伤的。”
徐昭想说没事的。往常受过更严重的伤,咬牙就撑过来了。还没等她说话, 就瞥见林樾隐隐泛着泪光的眼睛,心脏顿时收紧。或许是窥探到曾经发生过的残忍真相,林樾在她眼中宛若坠落鸟巢的雏鸟,一举一动,都透着脆弱的可怜劲。
徐昭保持沉默,静静端详林樾的样子。回到茅草屋, 林樾把她放到有些硬的床板上。怎么会有床板呢?草屋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杂乱的茅草堆, 断裂的木头, 还有蜘蛛尸体。
现在这些东西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干净整洁的地面, 还有一张用木头搭建成的木板床。再仔细观察,先前不稳固的房梁似乎都被加固,漏风的墙壁被茅草严严实实的糊住,那并不是借助人类工具实现的。
是蛛网。松散的茅草,摇晃的木头,统统都被粘稠的蛛网糊住,构架出比之前更加稳固的茅草屋。与此同时,属于林樾的味道盈满这间小小的草屋的角落。
徐昭难掩惊讶:“是你做的?”
茅草屋此前的情况,她亲眼见识过。别说打扫干净,只是稍微清理角落,都是很大的工程量。可只短短一日,再来到这里,险些以为来错地方。
林樾悄悄看向坐在床面的徐昭,瘦瘦小小的姑娘,眼睛里盛满不敢置信,还有对环境改变后产生的淡淡喜悦。
谁喜欢脏乱的环境呢?
林樾说:“嗯。是我做的……”
他还想问徐昭对草屋环境的态度,喜欢吗?觉得舒服吗?想想又咽进喉咙,拿出药品。他不需要凳子,步足微微往地面趴伏,他的身子矮下去。
椭圆的肚子坠落,和地面相碰。
林樾仰面,咬住唇,药瓶捏在他手中,似乎不想递给徐昭,纠结几秒钟,弱弱开口:“……我帮你敷药吧。”
表情怯弱,仿佛徐昭若是拒绝,便会有晶莹的泪珠滚落。他使劲仰着头,大概意识到自己的泪眼,轻轻眨动眼睛,生怕眼泪坠落,给徐昭造成他过于爱哭的印象。
“……你若是不想我碰,那你要轻些,别扯到伤口。”
坐在这间安静的小房子里。周围没有心思各异的镇民,没有随时可能夺命的蜘蛛,徐昭感受到久违的安宁。
她顺势接过药瓶:“好,我自己敷。”
药瓶扯了两下,从林樾的掌中脱离。不知因为什么,他的情绪似乎又变得低落。
徐昭:“你不开心?”
林樾:“没有。”
徐昭拧动瓶口,因用力撕扯到腕部的伤痕,那是被横档在路面的蛛丝割破的,她并没有注意到。逃命的时候不觉得疼,安全的时候那种疼慢慢地渗出来,竟然阻挡不住。
她轻嘶了声。
林樾拿回药瓶,拧开:“还是我来吧。可以吗?”
徐昭不再拒绝,她确实没有力气:“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谢谢你。”
沾着药油的指腹触碰到她的脚踝,除却被碰到后产生的疼痛,还有淡淡的麻意由脚底升起。林樾动作轻轻的,仿佛在对待怕疼的孩子,药油沾一沾,又压低身子,柔柔的呼吸吐在肿起的脚踝。
徐昭背靠墙壁,视线短暂地和林樾偷偷望过来的视线接触。她在这种时候,竟然连道声谢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弯弯眼睛,表达自己的谢意。
林樾受惊般飞快移开视线。捏着脚踝的手指依旧是轻轻的,但是徐昭莫名的感觉,他的情绪似乎又发生了变化,是好的方面。
她不讨厌自己的触碰。林樾心里想着,嘴边的笑意遮盖不住,唇角悄悄地翘起来。仔细将药油抹在肿起的脚踝,适当地按揉几下,紧接着,他的指腹移动,换了消毒的药水,涂在她小腿的伤口处,再往上,还有伤口。
他及时收手。垂着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她:“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怎么会半夜跑出来。可以和我说说吗?”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茅草屋是镇子很久之前的残留物,家家都拆掉老房子盖成二层小楼,只有这间破破的草屋的主人守在这里,老死,腐烂。这里离着镇子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便是这段路程,隔绝了很大部分的烟火气息。
夜晚的时候,独自待在这里。仰头是乌漆的天空,耳边听到的只有树叶被风吹响的簌簌声音,间或有蜘蛛徘徊,发出哒哒的催命的声响。
然而此刻,树叶声,落叶声,蜘蛛落地的声,间或遥远镇子传来辨不清的哭喊,皆被那声浅浅的几乎听不清的呼吸声掩盖。林樾捏紧指腹,掌心汗涔涔的,他轻抬眼,瞥见沉睡过去的徐昭。
她背靠墙壁,双臂环抱在胸前,俨然一副安然睡着的样子。
林樾大气不敢喘,隐隐生出自责。他应该在她到来之前,把床板收拾好,铺上被褥。她躺在柔软的被褥上,休息得会更好吧?她看起来很疲惫,是镇子的生活不如意?或者被欺负了吗?
他往前蹭了蹭,和徐昭的鞋底隔着半拳的距离。脚底沾着浓郁的鲜血,味道难闻。他却再度往前蹭,干净的脸蛋都快要触碰到。
“徐昭。”
林樾仰头:“……穿着鞋子睡觉不舒服,我帮你脱下来。我们是朋友,这种小事情我可以帮忙吗?”
眨了眨眼睛,林樾捏着她的鞋面,拿掉鞋子,脱掉袜子。他放轻动作,单手揽着她的肩膀,另只手扶着她的脑袋,让她侧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
做完这一切。他的后肚子没闲着,底部吐出莹白蛛丝,根根蛛丝比巨型蜘蛛吐出的蛛丝要干净结实。步足灵活地把吐出的丝线编织成柔软的毯子。用的是更密的网格。
蛛网编成的毯子搭在徐昭的身上。
淡淡的中草药气息萦绕在她的鼻息。徐昭渐渐地睡得沉沉。呼吸加重,奔波劳累使她发出轻微的鼾声。
林樾不自觉地翘着唇角。他将蛛网的边角料,一截纤长的蛛丝袋子,蒙住眼睛。视野就变成茫茫的白色。带子很宽,额头的两颗蜘蛛单眼也被蒙住。
和蜘蛛结合成的躯体有很明显的优点。他的五感增强,可以凭借着徐昭发出的响动,风吹来的声音,准确地判断出想要找到的位置。他没用棉签,直接用指腹点着消毒水,由徐昭的腿部开始,慢慢涂抹。但凡是裸在外的伤口,都被他很仔细的清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林樾揭开遮眼的蛛丝,就维持着此刻的动作,双臂试探地放到床板,交叠在一块。白皙下巴慢慢地,慢慢地,搭在交叠的手背,眨着乌黑的眼睛,眼底冒着笑泡。
“徐昭。”
“晚安。”
“做个好梦。”

第130章 蜘蛛17
徐昭前半夜睡得沉。夜里风冷, 她似乎裹紧什么东西,柔软得像是用棉花填充的被子。温暖,溢着股淡淡的令她安心的香味。后半夜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 她仍旧沉睡, 但噩梦连连。仿佛被无数瓶胶水泼了满头满身,想动动不了。
醒来后,看到眼前的景象。徐昭哭笑不得。
从前, 她并不了解蜘蛛。只知道这种东西会在角落里结网,网面偶尔坠着被裹缠的飞虫, 甚至还有蝴蝶。蜘蛛吐出的丝时不时地出现眼前,每每触碰到,徐昭都被激得浑身发颤。生怕小小黑黑样貌诡异的蜘蛛钻进她的衣内。由此对蜘蛛的观感很不好。
但是此刻,她被无数根蛛丝组成的“厚重棉被”裹住,甚至是重重地压在床板。缠住她手腕的蛛丝, 触感不同以往的干燥,像是被水淋湿, 湿淋淋粘腻腻,粘度很强。
她扯了扯手腕,牢牢地和床板黏在一起。
或许是因吐出蛛丝的是林樾,不仅没有恐惧、厌恶,还有点淡淡的无奈。
徐昭盯着房梁,看了会儿, 没意思, 转头看向趴在床边沉沉睡着的林樾。挣扎着想要冲破黏性蛛丝束缚的手腕, 安静下去。林樾双臂交叠在床边, 半边脸压在里面,半边脸朝着徐昭。
只看他的上半身, 和人类没有丝毫差别——忽略掉埋藏在额发里两颗蜘蛛单眼的话。
隔着凌乱的额发。隐隐看到圆睁的两颗蜘蛛单眼,覆盖着朦胧的像是薄雾般的东西。这难道是他睡着的时候的表现?
蜘蛛单眼没有眼皮,像两颗琉璃珠子镶嵌在额头,白日里是熠熠生辉的宝石。此刻,像是蒙着灰尘的宝珠。
林樾睡着的样子,和他清醒的时候没有很大的分别。同样的安静,温和,羞怯。半张脸藏起来,露出来的那半张,精致美丽,宛若雕刻家历经数年精心雕刻的完美艺术品。
破坏这张脸的,是眼下两团浓重的乌黑。徐昭心想,要他再多睡一会儿吧。反正粘住她手腕、脚腕、腰部,甚至还有更多肌肤的蛛丝,轻轻柔柔的,除了湿黏,没有给她造成任何危害。只是暂时不能动而已。
徐昭小睡了会儿。她睡眠浅,风吹草动都能醒,但在草屋里,竟意外睡得沉。直到缝隙里有阳光洒落,烤得面颊热热的,她才睁开眼睛。紧接着,就撞进林樾自责愧疚,又藏着浓浓羞怯的眼睛。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徐昭醒来之前,他只敢轻轻地触碰蛛丝。透过掌心毛孔分泌出的汗液,可以使他在触碰黏性蛛丝的时候,不受到影响。他一根一根地,将蛛丝扯下来,没想到弄醒徐昭。
“……我睡着了,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从前不会这样的。对不起,对不起,徐昭。”
林樾垂着眼睛,只敢在她醒来的时候,悄悄望上一眼。等她清醒,和他对视的时候,他又低垂头。掌心摩挲蛛丝,慌乱地扯断一根又一根蛛丝,黏性蛛丝断裂,在她的肌肤留下显眼的湿痕。
徐昭试探着动了动身体,缠住她的蛛丝断裂大半,她坐起来,转动僵硬的手腕。
“没事。我从前见的蛛丝,都是干的,这些怎么是黏的?还有些湿,冰凉凉的,要是在夏季,想必很舒服。”
林樾朝着床边靠近,胸膛前倾,靠着床沿。瞥了眼残留在她肌肤的黏性蛛丝,见她没露出厌恶的表情,解释道:“……蜘蛛结网捕捉猎物的时候,沿着蛛网会分泌黏性蛛丝,猎物撞入蛛网被粘住,就逃不掉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只能分泌干性蛛丝,昨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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