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们的爱人(明月满枝)

姜婵沉默了会儿，小声道：“我记不清了。”
季荣放下手：“好吧。”他无奈地耸耸肩，“机器已经修好了，你来操作吧。”
姜婵：“嗯。”她坐到椅子上，刚刚坐好，还没有稳住，头顶突然罩来一双手，她的头发被微微地揉乱，季荣笑得很开心：“虽然你忘记了曾经的事，但我还记得，你可是喊过我哥哥的，不能不认账，我摸摸妹妹的头不过分吧？”

第283章 机器22
季荣是福利院的大哥哥, 他性格稳重，经常帮助院长妈妈照顾福利院的孩子们，同时他很优秀, 但因他的年纪有些大, 领养家庭都不会把他作为首要的选择，直到某天他被领养家庭收养。
那是一对很优雅很端庄的夫妇。季荣跟随他们离开，领养家庭的条件很不错, 季荣也逐渐适应新生活，养父母给他报了最好的机械课程, 让他参加各种机械比赛，以养父母的社会地位是无法跻身机械城的豪贵圈子的，但季荣却获得了机械城最高学府的通知书。
最高学府毕业后就可以直接入职巨龙科技，成为王室军团的机械师，这对于普通家庭来说, 是鱼跃龙门的好事。
如今，季荣在最高学府开学前仍旧留在机械学校, 并且帮助学校的维修师傅处理一些机械问题。
他很庆幸没有离开，要不然也不会遇到儿时的伙伴。季荣有意无意地路过姜婵的班级，在他的刻意接近下，姜婵和他逐渐熟悉，甚至偶尔还能想到曾经的片段。
季荣递给姜婵一杯热奶昔，“福利院是什么情况？”
姜婵的掌心被烫得热乎乎的, 她的睫毛落上几颗雪粒子, 雪白的粒子沾着她的睫毛, 她安静坐着, 像个精致的娃娃，姜婵抬手擦擦眼睛, 红意慢慢透出眼角。她说：“是贵族间的争斗。”
福利院的位置偏僻，随着机械的发展，周围新建了许多私人的试验场。各种新型的武器层出不穷，贵族们用来巩固地位增加实力的新机械，每次的试验对附近的福利院都是一场灾难。
“院长妈妈本是要带我们搬家的，可她还没选好地址，福利院就遭到了毁灭，是一架机器人炮机，瞄准的目标本该是几十米外的荒野，可数据出现错误，最终落在福利院的院子里……”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姜婵已经习惯了。
季荣：“院长妈妈……”
姜婵：“那场事故后院长妈妈就带着我们离开，能够找到领养家庭的孩子，都送了出去，只剩下为数几个，那段时间街道都是抢劫犯和醉鬼，谁都不知道会在什么时间因为什么丧命，或者仅仅是醉鬼们醒来的发泄。院长妈妈后来离开了机械城，我符合王室的残疾人救助，靠着救助金在机械城安顿下来。”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机械城安顿是很容易的事。
申请残疾金、租房子、赚取生活费……还要时时刻刻警惕各种能够威胁到生命的事，姜婵真的是很谨慎很谨慎才能活到现在，所幸她的身边一直都有银甲。
姜婵：“你很幸运。”
季荣笑笑，没说话。
AR造景室直通天台，遥远的天边火红的太阳正在布散最后的余热，半壁天空都被渲染成灿灿的金色。洁白的雪花在其间飘落，只有零星的几粒，飘落到地面，连铺满楼顶的数量都不够，机械城的建筑在稀稀拉拉的雪花里显得格外繁密。
路易斯的雕像被重新铸造，安置在中心街道的中央，金属外壁被斜阳映照得格外晃眼。季荣眯起眼睛：“是很幸运，可并不快乐。我有时常常想，要是当年没有离开福利院，如今的我在做什么，大概会成为很普通的维修机械师，或是入职一家小公司……”
姜婵捧着腮：“能活着就很不错了。”她扬起脸，暮光斜照在她脸上，“我以前居住在城东，被中心街道的居民称为贫民窟的地方，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死亡，早晨能看到各种各样的尸体，我每次醒来，觉得庆幸，我还活着，还好好地活着。”
季荣：“害怕吗？”
“最开始的时候很怕，后来习惯了，”姜婵说：“我怕死，可是死亡是一件必然要发生的事，想到这里我就不怕了，只要新的一天我还好好地活着，没有死于灾难或者意外，那我就想把我想要做的事情做好。”
季荣笑道：“我本来是想安慰你的，没想到，你比我想的还要透彻。”
季荣的养父母对他很严肃，季荣很小的时候就要接收最严格的训练和最繁重的期盼。
他谁都不敢倾诉，养父母在用他们以为的方式对他好，他似乎没有反驳的立场，可姜婵的出现勾起他对人生的另一条路的幻想，如果没有被领养，或许他的人生会很平庸，但其中可能快乐会更多些。
说到后来，季荣给姜婵讲述他在各种比赛期间见识到的千奇百怪的机械。
姜婵津津有味地听着，渐渐忘记时间，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因课堂需要静音的手机已经进来无数条信息，满屏幕堆积着红色的字体。
“——请您联系我！”
“——请您联系我！”
“——请您联系我！”
握在掌中的手机发烫，在寒冷的室外似乎能够炙烤所有的冰峰，但姜婵却被嗡嗡响动的手机震得脊骨发麻，满屏幕的红色字体争抢着堆积在她的视野里，她的眼睛有些疼，手指微微颤抖，连忙回复银甲：
“我忘记时间了，银甲，我现在就出去。”
姜婵在心里默默念道，银甲可千万不要生气啊！上一次因为模拟机器人的事情银甲变得很可怕，还让她给了他能够自主毁灭出现在她身边的机器人的权限，还好季荣是人，是她的朋友，银甲能够理解的！
姜婵有些打怵，她向季荣告别，季荣：“我也要离开，我们一起。”
姜婵忙着走，“好，那我们快点。”
学校门口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机器人，大部分是承担接送孩子的保姆型机器人。银甲在其中显得有些突兀，原因无他，银甲的造型很笨重，是十几年前流行的式样，放到现在来看就很古旧。如今的机器人更加注重功能，外型则偏向小巧玲珑。如果都像银甲这样巨大的话，那家里很难留出盛放机器人的空间。
贫民窟人口密集，楼挨着楼，贫民窟之外的居民区，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机械城有大部分的空场用来建设机械相关的工厂或者是试验场。
留给居民的住房空间和娱乐空间很少，虽说不如贫民窟那样拥挤，但观感上仍旧有些压抑。楼房高耸，楼内的空间都被最大程度的加以利用，任何一个三口家庭，很少有能盛放巨型机器人的地方。这样的机器人笨重且占地方。
银甲沉默地站在机器保姆中间，周围的机器保姆将他衬托得格外巨大，像座庞大的山峰，暮光斜切在他的周身，银色金属灿灿闪光，藏在阴影的部分则透着股难言的阴暗沉郁。
他的视野粘在学校的门口，周围的保姆型机器人逐渐离开，只有他仍旧站在日渐昏黑的校外，注视着门口朝他挥手的姜婵。
姜婵的脸蛋微微发红，跑得有些急，喘息声不稳，季荣在旁边扶她一把，“你慢点，看着路。”姜婵道谢，再次朝着银甲挥手，她能感觉到脸部热热的，是银甲投射出来的视线。
银甲没有动作，像只普通的机器人那样静静地站立，等待主人来到身边输入命令进行下一步的举动。
他僵硬且沉默地望着远处的两人。
那是谁？不是机器，银甲没有办法及时获取到他的信息，他的存储里也没有录入他的信息。他不是机器人，是姜婵的同学。银甲给姜婵身旁的男孩下了定义——他是小主人的同学，是人，不是机器人。
银甲感到有些怪异。
他希望他是小主人唯一的机器人。小主人身边出现的任何机器制品都让他感到嫉妒。
是的，嫉妒。
他想摧毁它们，就如同摧毁智能管家小智、模拟机器人一样，他厌恶出现在小主人身边的机器人。
——小主人身边只能有他一个机器人。
小主人给了他可以自主处理出现在她身边的机器人的权限，就相当于承诺只有他一个机器人。他很开心，可这股喜悦的情绪没有持续很久，在看到出现在小主人身边的同学的时候，如同浇了桶冰凉的水，瞬间熄灭喜悦的火焰。
他不是机器人，为什么他会嫉妒？
他是小主人的同学，他为什么会嫉妒？
他只是出现在小主人的身边，他为什么会嫉妒？
他只是碰到小主人的胳膊，他为什么会嫉妒？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银甲的手臂发出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落日早已藏身高楼后，路面的灯光迟迟没有亮起，他只是一只很普通的机器人，根本不足以引起注意，但姜婵很熟悉他，她看到他的手臂缓缓地转动，手掌弯折，右胳膊缓慢地抬起，逐渐对准季荣的位置。
黑黢黢的洞口骤然出现在眼前！
他疯了？他要做什么！姜婵心底疯狂尖叫，她加快脚步，跑向银甲，喊道：“银甲！”她朝着洞口对准的位置跑去，惊惶的目光直直对上银甲那双冰冷无情的金属眼睛。
炮口仍旧对准她。
姜婵咬着唇，憋着口气到了银甲的面前，伸手挡住炮口，压低声音：“银甲，你疯了！”
是的，他疯了。银甲：“小主人，银甲很难受。”
姜婵呼呼喘气，傍晚本就冷，她跑得急，嗓子火辣辣的，她拍拍胸口，扬起脸瞪着银甲：“这是在学校门口，人多眼杂，要是被人注意到你怎么办？快变回原来的样子！”很生气，很惊慌，要是被人发现银甲的特别，把他从身边夺走怎么办？
银甲的手臂变回正常的模样，在季荣即将到前面查看情况的时候，倏地抱起姜婵，健硕的机械臂将她揽在胸前，堪比最严实的墙壁，隔绝季荣的目光。
银甲用围巾将姜婵冻得通红的脸遮盖，步伐迈得很大，几秒钟的功夫，就消失在季荣的眼底。他紧了紧手臂，姜婵咳嗦两声，银甲紧接着就松了松，寂静的黑夜，银甲的声音隐藏着一股说不清的阴森：“请问小主人，他是谁？”
姜婵还有些紧张，她能察觉到银甲不对劲，满屏的红字仍旧残留在脑海，她只好装沉默，但银甲开口问她了，她就说道：“是我的同学，”她转移话题，“银甲！他是季荣，他曾经也在福利院住过，我刚到福利院的时候，还是他哄着我玩呢！”姜婵笑笑：“我们挺有缘的吧？还能遇见。”
他是季荣，他是小主人的同学，他是小主人曾经的朋友……银甲很难受，有股撕裂的痛苦，有股想要毁灭的欲望……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银甲沉默地抱姜婵回家。明明是没有表情的金属脸庞，却透露着股比寒冰还要冷硬的凉意。

第284章 机器23
姜婵最近很怕银甲, 她说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就比如她从前睡觉的时候，她的眼睛看不清，半夜醒来知道银甲在身边, 她会很安心, 但最近，她偶尔夜半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 就和两束灼烫的红光对视。
她知道红光的主人是银甲，可这并不妨碍她在意识朦胧时被吓到。这还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事, 银甲以机械城危险为由，要求姜婵时刻保持和他的联系。课程结束，姜婵脚步还没动，就会接收到银甲消息的轰炸，导致她和朋友告别的时间都被侵占。
除此之外, 银甲制订了更加严格的学习计划。他将房子的次卧收拾出来，购买专业的设备, 打造成不逊于学校教室的AR造景室。
姜婵课后不再待在学校教室，回到家就可以得到专业的指导和更专注的学习。最近机械城确实不是很安全，街道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争斗，姜婵就更加不愿意出门。
姜婵躺在银甲的怀里，无聊地翻看影集。她刚决定好听哪部电子书，屏幕有消息弹出来。
是季荣。姜婵点开信息, 莫名的, 信息的内容还没有看清楚, 就有一股古怪的被窥探的颤栗自后脊攀升, 她的手指僵了僵，银甲冰凉的机械音已经开始朗读：
“小婵……”
“我已收到皇家学院的通知书, 不日将会离开机械学校。我预订了中心商场顶楼的餐厅，你有时间来吗？”
最后的尾音被无限拉长，混合着冰凉的机械音，仿佛有一股寒凉的潮水骤然袭上海岸，携带着吞天灭地的破坏欲。明明是离别的邀请，却被银甲读出一种阴森的感觉。
姜婵瞥了银甲一眼，银甲面无表情，金属眼的红光笼罩她，散发暖意的红光却仿佛两束激光击打在她的身上，姜婵环抱胳膊，“银甲，你不要读了，我自己看吧！”她往后歪了歪身子，歪倒在银甲伸来的手臂上，忽略那股自心底升起的僵硬紧张，她读完季荣的信息。
季荣很知道她的喜好。中心商场新开了一家AR影厅，姜婵一直很想体验。她难抑兴奋地回道：我肯定要去的……
银甲沉默地注视着她。
姜婵回完信息，到造景室待了一会儿，然后收拾洗漱睡觉。
很快就到了季荣请客的那天，姜婵在衣帽间挑选衣服。以前眼睛看不到，穿什么都无所谓，现在不行，她很注重自己的穿着搭配。
她想穿裙子，中心商场的暖气开得很足，肯定不会冷的。但是银甲不同意，他的健康管理计划中，就有要求姜婵在寒冷的季节保证衣物充足的事项。最后在银甲的意见下，姜婵规规矩矩地套上高领毛衣、半身裙，再加一件短款羽绒衣。镜子里的女孩套得鼓鼓囊囊的，姜婵鼓着脸颊。
银甲：“小主人，您很漂亮。您的漂亮不需要衣服的衬托。”
姜婵抿着唇蓦地露出浅笑：“好吧，那我就这么穿吧！”小跑着准备拎包离开，就在这时，银甲的屏幕突然亮起。是消息进来的声音，姜婵背好包，回头，看向银甲。
银甲缓慢地读出屏幕的信息：“姜小姐您好，我是明医生的助理，皇家医院的眼科医生王湘，建议您今日到皇家医院进行眼部检查，方便为你配备更有疗效的药物。”
后面是对姜婵眼部的诊断结果，以及保养事项的注意。银甲读完就将屏幕关闭。
姜婵问道：“银甲，我们可以明天再去吗？”
“小主人，皇家医院的医生需要专门的预约。明医生几日前问我要了你的时间表，再跟王湘医生确定的治疗时间。”姜婵放寒假，季荣是两天前给她的信息，没想到凑巧撞到一起了。
姜婵：“我们先去医院，再到中心商场，时间应该来得及！”
银甲：“好的，小主人。”
王湘是明见月的助理，更是她曾经在学校结识的好友。明见月没空的这段时间，她很注重姜婵的眼部健康，在得到机器保姆的信息后，立刻就空出时间专门给姜婵检查。
在她得到的信息里，几日前中心街道发生爆炸的时候姜婵就在旁边，爆炸似乎引起她的应激，眼睛出现短暂的失明。姜婵学习很认真，在造景室一待就是一整天，眼睛使用过度对她目前的状况也是很危险的……
这些都是机器保姆给她的信息。
王湘针对爆炸事件专门询问道：“当时你在现场，你的眼睛有感觉到不适吗？”
爆炸？姜婵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件事情发生在几日前，刚开始放寒假的那天，她是后来在网络了解到当时情况的危机，事实上，在爆炸发生前几秒钟，银甲就将她塞进胸前的密闭安全空间里，她只是听到几声震响罢了。
但这件事情不能明着说，她确实经过那条街道，那条街道确实发生了很严重的爆炸，她能安全不受到任何伤害，是因为她身边有一只看起来很普通但实际很强的机器人。
姜婵手指缠在一起，慢声道：“有，有受到影响，但不是很严重。”
王湘挑开她的眼皮检查，又给她做了更加细致的检验，最后嘱咐道：“平时要注意用眼时间。”
姜婵：“好的。”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姜婵急着到中心商场，但是银甲调出了季荣新发出的信息，原来就在一小时前，中心商场遭到莫名的攻击，所有的预约全部取消，而他也将要前往皇家学院进行封闭学习。
姜婵垂头盯着地面的影子，有些闷闷的。银甲站在她的旁边，脚步一转，遮挡阳光，高大健壮的身影瞬间遮盖住姜婵的影子。
姜婵：“我们回家吧。”
银甲：“小主人，您很难过。”
“我没有。”姜婵有些心不在焉。
银甲问：“小主人，您很难过，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