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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爹是当朝首辅(王廿七)


鹬鸟是由花公公扮演,贴了满身羽毛,带着渐尖尖的鸟嘴, 和河蚌纠缠在一起, 被扮演渔翁的刘公公一边一个薅下了台。
台下笑声掌声不断,皇帝瞥一眼身边的皇后,心中生出一些惭愧。
他的身体已然这样, 起先只是子嗣艰难, 自从荣贺的生母和妹妹遇害,父皇待他苛刻冷漠, 经年累月的紧张和压抑导致他房事不举, 进了多少滋补也没用。
皇后的娘家人出了这么个主意, 把他的安神汤中换成了内加之药,一夜云雨过后, 皇帝头晕心悸,下伸肿胀,只得辍朝一日,传太医前来诊脉。为了不将事情闹大,皇帝不得不替皇后背下了这口黑锅。
很快,前朝便传出他服用内加、纵欲过度的绯闻,言官的奏疏雪花般飞进乾清宫,糊了他一脸。
皇帝知道自己胆小怯懦平庸,不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可隐疾被这样当众剥开,难免恼羞成怒,此后的一个多月都没有踏进坤宁宫一步,严格来说,是没有踏进整个后宫一步,皇后屡次派人向他服软示好,也被他视而不见。
看着荣贺在台上卖力的表演,委婉的向他暗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心中无比欣慰,对上皇后的眼睛,眼底的冷意渐渐消退。
怀安察言观色,为他们斟上两杯茉莉奶绿,希望他们喝了这杯“和事茶”,可以冰释前嫌,恩爱如初。
皇帝端起来品尝,茉莉的清香和牛乳的醇香充斥口腔,确实令人精神愉悦。
只听说书先生又一拍醒目:“鹬蚌悔不当初,趁着渔翁起锅烧油的空挡,蛤蚌用自己锋利的蚌壳割断了鹬鸟的绳子,鹬鸟衔起蛤蚌振臂起飞,渔翁抓住了蛤蚌,鹬鸟一个俯冲而下,用尖喙戳伤了渔翁的眼,救下了蛤蚌,一蚌一鸟终于逃出生天,回到了易水河畔。”
“好!”台下齐声叫好。
“回到河滩上,蛤蚌继续晒太阳,鹬鸟看着它雪白的蚌肉,顿生倾慕之情。”
木台上,鹬鸟对蛤蚌说:“蚌蚌,我心悦你!”
“噗——”皇帝喷出半口奶茶,呛咳了好半晌。
只见蛤蚌紧闭蚌壳,瓮声瓮气的说:“不,鹬蚌殊途,我们不能在一起!”
说书先生道:“于是乎,它逃,它追,它插翅难飞。在鹬鸟锲而不舍、厚颜无耻、死缠烂打的追求之下,蛤蚌终于向它敞开蚌壳,从此,鹬蚌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一片掌声中,荣贺完美谢幕。
皇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一侧头,只见皇后和怀安都在跟着鼓掌,随身跟着的值守太监甚至激动的流下了泪,他迟疑着,也跟着拍了几下巴掌。
“陛下,这《鹬蚌相争》的故事好不好?”怀安问。
“这也叫鹬蚌相争?”
这叫《鹬蚌相恋》好吗!什么毁经典的东西!
怀安笑道:“为了戏剧效果,稍微进行了一点二次加工。”
皇帝咬着牙:“如此佳作,朕可得跟你们几位师傅好好说道说道。”
“我不介意再给他们演一遍的。”荣贺不知什么时候坐回了他们身旁,脸上用白色油彩抹得煞白,颊边两个红脸蛋,眉毛画的像两条又粗又黑的毛毛虫。
皇帝瞧他那张滑稽的脸,绷不住,又气又笑:“你不介意,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怀安请皇帝皇后重新回包厢去,荣贺傻乎乎的还要跟上去,怀安一把将他拉住:“走走走,我们去卸妆!”
荣贺一边去后院,一边抱怨:“着什么急啊,我还挺喜欢这个妆的,像个白面小鬼。”
“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要适当回避。”怀安传授着他宝贵经验。
六科言官的奏疏虽迟但到,都是指责皇帝私自出宫的,怪他不顾自身安危,不顾财政紧张,搁置朝政,外出游玩。
皇帝下不去狠手处置言官,又将正在上课的沈聿叫来发牢骚,大骂这些不讲武德的职业喷子。
“臣斗胆,陛下昨日去了哪里?”沈聿好奇的问。
“来一品。”皇帝道。
沈聿:……
皇帝欲盖弥彰的说:“不关他们的事,是朕叫他们陪着朕和皇后出去走走。”
沈聿也没说不相信,只是无奈的笑道:“陛下微服出宫访查民情,本是应当应分的,只是先帝极少出宫,他们不太习惯,反应过度了。”
“沈师傅,你真是这么想的?!”皇帝有些激动的问。
登基一年多,他已将孤家寡人的滋味尝尽了,就连从前最亲近的沈师傅也变得恪守君臣之礼,今天听见沈聿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那叫一个感动。
沈聿正色道:“陛下,太*祖皇帝建立六科,是为了监察六部。为了避免六科权能过大,凌驾于百官之上,便想出了’以小制大’的法子,他们不过是一些正七品、从七品的小官,再聒噪也威胁不到陛下,可是他们越聒噪,内阁六部就越谨慎,或许会出现吴琦那样的奸臣,但绝出不了乱国权臣。”
皇帝紧蹙眉头,点点头。
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言官再讨厌,也不能轻易打压,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他还指望这些“小鬼”约束百官呢。
皇帝摆摆手,对值守太监道:“一律留中吧。”
太监端着一摞完全挡住视线的奏疏,躬身退下。
皇帝又摆手屏退左右,殿内只余君臣二人。
“沈师傅,今日你与朕的谈话不会记入起居注,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快跟朕说说,眼下该怎么做?”
沈聿俯身一礼:“陛下,不要与言官置气,把目光放在下月的廷推上。”
皇帝蹙眉,眼前闪过几个人名。
此次入阁的人选中,曾繁与沈聿希望最大,这即是郑阁老希望的结果,又是皇帝乐意看到的局面。
曾繁与沈聿都是潜邸旧人,君臣感情非同一般,皇帝早就盼着他们入阁了。
可是沈聿提醒他将目光放在廷推上,这是什么意思?
沈聿忽然说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陛下,广西按察副使刘方海足智多谋,胆识过人,是十分合适的平叛人选。”
皇帝手边恰好有一份票拟,广西边民叛乱,久攻不下,吏部尚书姚滨推荐按察副使刘方海赴广西平叛,遭到了郑迁的强烈反对。
沈聿的意思十分明显,应当考虑让姚滨入阁,吏部尚书有了内阁阁臣的加持,才有力量与郑阁老较量一番。
皇帝蹙眉道:“按照惯例,吏部尚书是不能入阁的。”
“是,如果陛下直接下中旨,情况会完全不一样。”沈聿道。
“这……”皇帝有些犹豫。
依照大亓的官制,皇帝是轻易不能干预官员任命的,尤其是这种不合规矩的特殊任命。
六科言官有封驳之权,到时候僵持起来,谁都不好看,姚滨或许还会受到牵连,身败名裂。
见沈聿依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皇帝忽然悟了,如果说朝中还有谁不怕六科,只怕非吏部尚书莫属,吏部掌握着朝中大部分官员的任免,包括六科言官,谁敢给姚滨使绊子不成?
“可是这样一来,沈师傅就入不了阁了。”皇帝道。
内阁讲究论资排辈,曾繁的资历比沈聿老,年龄比沈聿大,横插一个姚滨,就会将沈聿的资格挤掉。
沈聿笑道:“臣今年三十五岁,到任兵部、礼部刚满一年,忝入内阁本就十分牵强。”
皇帝叹了口气,他当然希望沈聿入阁了,可眼下的情况,姚滨的确比沈聿更合适。
郑阁老有大功于朝廷,这是毫无疑问的,可他近来总摆出倚老卖老的姿态,嘴上说着’以政务还诸司’,事实上依然把内阁当做他的一言堂。
郑阁老需要一个强劲的对手,给他提提神醒醒脑了。
沈聿是郑迁的学生,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与自己的老师为敌,这是官场的基本规则,所以沈聿急流勇退,不愿此时入阁做郑迁的卒子,宁愿将机会让给更有分量的人。
他不由感叹,沈师傅是有大智慧的人啊。
回家的路上,怀安怕老爹追问他拐带皇帝出宫的事,埋头乖乖看书,假装自己不存在。
如今他总算带注学完了四书,尽管他已经十一岁了,尽管比圈子里多数同龄孩子慢了三四年,不过在经年累月的长期作战中,他的心态变得越来越好。毕竟进度再慢,爹娘也从不拿他和别人比,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在那些大佬面前自惭形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何必为了瞻仰大山而错过道旁的风景呢?
沈聿看着他“刻苦攻读”的样子啼笑皆非:“平时也不见你这样用功,马车颠簸,不要在车上看书。”
怀安装不下去了,将书本放在腿上:“爹,听说内阁人手不足,郑阁老上书要组织廷推,把阁员补齐。”
沈聿笑道:“消息还挺灵通。”
“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怀安一本正经的拍了拍老爹的肩膀:“爹,努努力,啊,争取一下。”
沈聿“啧”的一声,撸起袖子就要揍他,怀安熟练的滚开,咯咯直笑,笑声淹没在碌碌的车轮声中。

沈聿问:"这么盼着你爹入阁?"
"也没有啦,"怀安道,"其实您现在入阁就是最小的, 前面还有四位大佬,很难熬的,哪有在兵部礼部做堂官威风。”
沈聿颇觉好笑:“看的还挺透彻。”
“当然,”怀安又拍拍老爹的肩膀:“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 不用有压力!”
沈聿没忍住,弹了他一个暴栗。
玩笑归玩笑,最终还是板着脸告诫他:"你跟皇长子走到近, 在外要谨言慎行, 不要妄议朝政。"
怀安点点头:"的确有人跟我打听过廷推的事来着, 我一概说不知道!"
沈聿揉揉他的脑袋:"鬼灵精。"
陆宥宁半夜临盆, 丫鬟们进来禀告,正房的灯烛全亮了,许听澜披衣匆匆出门, 老太太和季氏也分别赶往东院。
怀安被院子里嘈杂的脚步声惊醒, 到了堂屋便见老爹一手抱着昏昏欲睡的芃姐儿,坐在烛光下看书。
沈聿见他睡眼惺忪,给他一个宽慰的眼神:“没什么事, 再去睡吧。”
怀安哪里睡得着, 索性往他身边一坐,跟着一起等消息。
这一等就等到了寅时, 沈聿更换官服, 怀安跟着他去了东院。
怀铭焦急的等在产房外, 许听澜从里面出来,对他说:“你杵在这儿也派不上用场, 先去上朝吧,散朝后告假回来。”
言罢,又急急回了房内。
怀铭只好去换官服,走前又在产房门口徘徊一圈,把怀安拎到院子里替他守着。
“哎呦,大爷叫他来裹什么乱!”李环媳妇从屋里出来,将怀安一并撵出了院子。
怀安只好回房去做功课,芃姐儿正盘腿坐在院子里,画一束将将开放的金银花,画完的宣纸裁剪整齐,夹在她最喜欢的《童话新编》里,她俨然将这本书当成手账本了,里面不但有她的画作,还有她收藏的树叶和干花。
见妹妹全情投入的样子,怀安没有打扰她,悄悄回到房里,铺纸研墨,发呆喝水,撕纸解手,一直磨蹭到晌午,才意识到应该开始做功课了,这个时候东院传来消息,大奶奶生了。
这下怀安更没心情做功课了,虽然他现在还不方便去看,但是光是在屋里打转,就转到了中午。
直到沈聿散衙回家,怀安才见到了自己的小侄女,足有七斤重,粉扑扑的,眼睛睁一只闭一只,眉眼很像大哥,其他五官像嫂嫂。
因是水字辈,沈聿给取了一个洮字,洮姐儿。
怀安喊着要抱,季氏小心翼翼将襁褓交到他手里,抱着“沈小桃”,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叔叔了。
沈财大气粗怀安,放假时立刻上街给小侄女打了一对金手镯。
途径孟家的叆叇店,忽然想起一件大事,皇帝托他给太皇太后定制一副叆叇,他要拿着配镜工具进宫给太后配老花镜。
于是拿回一堆试镜架和凸透镜插片,还拿去给表哥陈甍展示配镜原理。还将两片透镜一前一后拿着,陈甍走过去一看,院子里的树仿佛被拉到了眼前。
怀安顺便给他大致讲了望远镜的原理,这些都是因为光的折射。
陈甍立刻铺开一张硬质纸,将怀安所说的长筒加透镜画成了图纸,反复修改,琢磨了一夜。
在陈充的活动下,陈甍得以在京城参加科举,二月里参加了大兴县的县试,眼下正在筹备四月的府试。本来功课就紧,又去研究望远镜,次日上课,没精打采一整天,晚上沈聿问他功课,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昨晚睡得不好?”沈聿问。
陈甍摇头道:“没有。”
“还说没有,自己照镜子看看,两个黑眼圈。”沈聿道。
“表哥刚考完县试不久,又要筹备府试,已经很累了,大伯别说他了。”怀莹道。
沈聿见怀莹对他多有维护,转而去问她的功课。
引火烧身的怀莹赶紧自救,慌慌张张的样子引得兄弟姐妹几个窃笑。
怀莹回到房里就翻箱倒柜,季氏问她找什么,她也不说,最后从妆奁里翻出一小瓶药膏子,怀薇拦住她:“姐,这是公主赏赐的活血润肌膏,每人就这么一点儿。”
“我知道。”怀莹道:“我一时又用不到。”
说着,命人拿去给陈甍,叫他每天两次涂在眼底。
十天后,陈甍修修改改的图纸终于画好了,怀安带着图纸,先去找配镜师傅,又去找木匠订制可以伸缩的竹筒。
好在陈甍平日里课业扎实,没有影响府试发挥,以第三名的好成绩通过了府试。
三个月后,洮姐儿的抓周宴上,出现了一样谁也没见过的东西——千里眼。
沈聿颇感好奇,趁着休沐带两个孩子去郊外,竟真从那长长的镜筒中看到了远处的牛羊,连羊角都看的清清楚楚,初次见到,还以为是羊群跑到眼前来吃草呢。
“怎么样,爹?”怀安手脚并用,不遗余力的展示他们的发明成果:“有了它,可以游目骋怀,极视听之娱,有了它,可以舒展目力,仰观宇宙之大!千里眼,你值得拥有。”
沈聿忍着笑,问陈甍:“所以你这段时间,都在做这个东西?”
陈甍忙解释说:“是怀安想出来的主意,我只是画成图纸。”
怀安在老爹身后着急的直摆手,他宁愿把这个功劳算在表哥头上,也不想被人怀疑他二世为人的离奇身世。
沈聿回转过身,怀安忙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脸无辜的笑:“当然是表哥发明出来的,我只是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现象。”
沈聿对此深信不疑,毕竟这孩子误打误撞发现的东西实在不少。
“确实是好东西,”沈聿道,“借用一下。”
“哎……哎?”怀安追上去:“爹,这玩意做一件挺贵的,我还没玩够呢!”
“不是说我值得拥有吗?”沈聿反问。
“那是广告词,最终解释权归发明者所有。”怀安道。
沈聿看向发明者。
陈甍反问道:“叔父是想拿到军械局批量造办吗?”
“是啊,只是到时候免不了常叫你过去。”沈聿道。
“侄儿愿意去!”一提军械,陈甍就难掩心中的激动。
“我也愿意去!”怀安上窜下跳。只要不把他关在家里读书,他哪儿都愿意去。
沈聿拿着那柄千里眼,颠来倒去的研究,才发现竹筒中有三片透亮的镜片。
“这是水晶制成的,如果料器厂愿意配合,也可以换成玻璃。”陈甍道。
“玻璃更省钱。”怀安强调道。
三人讨论了一路,直到夕阳西斜,余晖将云彩染成了紫金色。
怀安玩野了,练字练成了行草,第二天被老爹揪到兵部,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功课。因是军机重地,他被要求呆在值房里乖乖不许乱跑,沈聿警告他,在这里乱闯乱动,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怀安摇头咋舌。
“你这是什么表情?”沈聿问。
“想到林冲被陷害,误入白虎堂的情节。”怀安道。
沈聿气的想笑,就知道没收他的闲书也没用,还是会偷偷的看。
但他也懒得追究,只是随口问:“哦,你对此有何感想?”
本以为他会感叹时局黑暗,乱自上做,至少也应该批判一下高衙内的不择手段,强势霸道。
谁知怀安分外认真的说:“还是要当高衙内啊。”
沈聿:……
超想揍人的。
幸好书吏进来,将他叫了出去。
怀安满脸疑惑,有什么不对吗?老爹的脸为啥黑了?
窗外传来阵阵说话声,由远及近,像是老爹出去迎了什么人进来。怀安倍感奇怪,什么人需要兵部侍郎亲自迎接?
片刻,门开了,周岳将军被请到值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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