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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爹是当朝首辅(王廿七)


沈聿挽起袖子作势要揍他,怀安嘻嘻哈哈的滚到芃姐儿身后躲着,芃姐儿嫌弃的瞅了哥哥一眼,又往更远处挪了挪。
沈聿怕女儿掉下床去,懒得再跟儿子闹,靠在榻桌上端起一本闲书。
“爹,芃儿还在看《童话新编》?”怀安问。
沈聿随意“嗯”了一声:“浅显易懂,又有不少插画,她喜欢看,每天抱着睡觉。”
怀安点点头,难怪林掌柜来信说,这本书近来卖的最火,看来确实很受小孩子喜欢,他决定找到这位叫做“空山野老”的作者,看看他还有没有其他作品可以出版……
沈聿见他不说话了,略一抬眸,便见儿子正一脸鸡贼的笑,不知又在做什么升官发财的春秋大梦。
他轻咳一声,正色问道:“交代你们的事,没出差错吧?”
怀安恍悟遗忘了正事,盘腿坐好,跟老爹汇报了今天在五凤楼上发生的一切。
沈聿夸赞道:“不错,很机灵!”
怀安得意的摇头晃脑,等了片刻,发现就这五个字,没下文了。
“完……完了?”
沈聿看着他:“还有什么?”
“爹,你不奖励我点什么吗?”怀安的眸子亮晶晶的,为了开香皂作坊,他现在雁过拔毛,不放过任何一个发财的机会。
沈聿的目光更迷惑了:“我能奖励你什么呢?”
怀安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财政大权都在娘亲手里,老爹比自己还穷。
于是又转向了好娘亲,露出狡黠的笑:“娘,我有一个好项目,您要不要考虑投资?这种包赚不赔的营生,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就凭咱俩这层关系……”
话还没说完,就因为太聒噪,被老爹提着衣领扔了出去,似乎在用实际行动极力证明,他们的关系其实并不咋地。

怀安无奈的站在爹娘房门外, 片刻门又开了,他的两只鞋也被扔了出来。
气的原地跺了两脚,拎着鞋往自己屋里走。五岁的时候爹娘还撵着他给他穿鞋袜, 八岁就把他赤着脚扔出房门,大人们果然都是会变心的!
他故意用很重的脚步发出声音表达愤怒——他要叛逆,要反抗!他要彻夜读书,吓得爹娘都来哄他睡觉!
结果刚打开书本, 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连谁把他抱上床去的都不知道。
翌日清晨,怀安从一片暖阳中醒来, 揉着惺忪的睡眼, 忽然惊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安哥儿醒了?”郝妈妈从外头进来:“老爷上衙去了, 交代让你多睡一会儿。”
怀安松了口气, 想必是昨天起得早睡得晚,老爹怕他睡不够,特意让他晚起一个时辰。念及此, 又倒回暖和的被窝里, 他有很多很多天没赖过床了,双休是什么滋味,他都快忘干净了。
郝妈妈拍拍他, 笑吟吟的说:“既然醒了就起来吧, 饭都摆好了。”
怀安已经适应了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奏, 此时晚起一会儿还真觉得饿了。
可怕的生物钟啊!
于是一边起床去堂屋, 一边摇头喃喃道:“不行不行, 我要当小阁老,不要上班当社畜。”
他忽略了一点, 小阁老吴琦也是天天上朝上班的。
许听澜从东屋出来,她今天起得也晚,等怀安醒了一起用早饭,恰听到怀安嘴里念念有词,奇怪的问:“说什么呢?”
怀安嘴甜甜的:“我说,娘亲早安呀!”
许听澜笑应着,命云苓和天冬摆饭。
怀安一边喂芃姐儿,一边给娘亲夹了一块玉带糕:“娘,尝尝这个。”
其实就是普通的糕里加入果脯果干,许听澜并不爱吃,但碍于儿子的好意还是送入口中。
怀安见状,又夹了一根酱黄瓜,搁在娘亲面前的小碟子里。
许听澜无奈的笑着:“无事献殷勤,说吧,又打什么鬼主意?”
怀安道:“孝顺娘亲不是应该的嘛,怎么能叫献殷勤呢?”
许听澜点头道:“也是,我儿只是单纯的孝顺,定没什么别的心思。”
然后果然不再问了。
怀安憋的难受,忍不住道:“其实还是有一点事的。”
许听澜其实早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只是昨晚不好私自做决定。
开个小作坊而已,她当然可以出资,别说摆明了赚钱,就算全赔进去给儿子当学费,她也不会在意的。
可经营生意必定会耗费精力,一个童书馆就够他忙活的,还要再加一个香皂作坊,还读不读书了?
因此沈聿昨晚把怀安扔出去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夫妻二人需要开个小会合计一下。这孩子跟普通孩子不太一样——当然,他们家每个孩子都跟别人家的不一样,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所以需要因材施教。
沈聿的观点是希望他怀安能安安分分的读书,日后荫个监生,去国子监呆几年,若能自己考中秋闱固然最好,若是考不中,参加吏部的铨选也能做官。不想做官也没关系,读书明理,守好老宅田庄,做个安闲富贵的员外,反正他有父兄在,他总可以无忧无虑的。
许听澜却不认同,首先,怀安虽然不是读书的料,却并不平庸,他为人处世像爹娘,生意头脑像舅舅,未来有着无限可能。眼下才八岁,却已经把他八十岁的事都安排好了,指明一条康庄大道让他走,其实并不一定是为他好,也有可能会耽误了他。
沈聿道:“耽误就耽误了吧,起码可以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
而不是作大妖把自己作没……
许听澜更不认同了:“那他的儿孙呢?他是幼子,日后是要分支出去的,他回老家守业倒是轻省了,可是常言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以后儿子孙子都跟着他学,迟早就败落了。你是没见过那些不受重视的旁支,头一辈分得家产,固然过得不错,后人却要沦落至乡间养鸡养鸭耕种劳作,或者求到主支门上,哭穷卖惨仰人鼻息。”
沈聿听得一愣一愣,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是连曾孙子玄孙子都要考虑,是不是有点太过长远了……
便听许听澜又道:“想到这一点,我这心里就像被拧了一下。”
沈聿默默叹气:你只是拧一下,你儿天天这么能折腾,我的心都快拧成干毛巾了……
可他毕竟不喜欢睡书房,只能附和道:“也有几分道理。”
“只有几分道理?”许听澜侧头看他。
沈聿忙道:“是很有道理!”
现在面对一脸殷勤的儿子,许听澜道:“说吧。”
怀安立刻起来给娘亲捶背捏肩:“您在成衣店给我腾个柜台呗,再把后院腾一间出来给我做库房,这样我就不用四处找铺子了,算您入股,占一成干股。”
许听澜微微一怔,他以为儿子会直接向她伸手要钱。
便听怀安接着道:“您把玲珑姐姐分我一半,让她兼管香皂柜台,月钱一两我直接给您,您给她多少都行,只要把事做好就成。”
许听澜哭笑不得,她还头一次听说把人分一半的。
“还有呢?”许听澜问。
“还有表哥提供技术支持,也要占一成干股。”怀安摇头道:“其他的暂时没了,您看成吗?”
他昨天浅算了一下,其实穷有穷的办法。童书坊三院还有几间空房子,堆放半辈子也用不上的杂物,院子也足够大,反正眼下不指望形成太大规模,不如将书坊和香皂作坊并在一起。书坊伙计们的家眷、孩子,只要他们愿意,都可以参与做工,也可以为他们补贴一些家用。
如此一来,就只是付出一些工钱和材料费。当然,开任何作坊都是需要官府文书的,他少不得要再拉陆知县吃个便饭……
许听澜没想到,这孩子还是个务实派,可是这样一来,他需要付出的精力就更多了。
“你就算真的想做,也不能把全部精力放在生意上,娘为你寻一个靠谱的掌柜,你要学的是管好手下掌柜,而非事事亲力亲为。”许听澜道。
怀安点点头,学到了。
母子二人正儿八经的拟了一份契书,只等小表哥回来正是立契。
既然老爹不在家,娘亲又愿意支持他的事业,他便带着长兴乘车出门,去童书馆转转,顺便溜溜月亮。
月亮已经快长成成年马了,只是步伐依旧骚气,不能拉车不能骑,只会在大街上扭秧歌。全家人已经习惯了路人的指指点点,送走舍不得,再说贴钱都没人要,只能好吃好喝养着,没事还要拉出来溜溜。
真想敲着铜锣收点表演费啊!怀安如是想着。
来到童书馆,迎接他的是孙大武,也就是当日在城郊抢劫荣贺的流民,这段时间在书坊做工,吃饱穿暖,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有了很大改变。
身体也强壮了,腰板也挺直了,连他的两个女儿都愈发圆润漂亮起来。
他头脑灵活,做事有章法,这段时间俨然成了伙计们的头儿,长兴不在的时候,大事小情都来找他拿主意。
怀安踮着脚拍拍他的肩膀:“不错呀!只要第一批童书顺利印出来,我就提你做管事,月钱提五钱。”
孙大武先是一喜,可突然又有些迟疑:“小东家,跟您商量件事可好?”
“说吧,别吞吞吐吐的。”怀安道。
孙大武小心翼翼的开口:“我想去各大书店转转,给书坊拉生意去,也不用涨工钱,年底您按我拉来的生意给我一点儿分红,成吗?”
怀安听明白了:“你想做业务员?”
孙大武听不明白。
怀安一边带他去耳房的“洽谈室”,一边向他解释业务员的意思,就是把书坊印刷的书推销到各个书店铺货,维护和跟进订单云云。这些在安江县都是由林掌柜负责的,不过安江小地方,市场需求和竞争都不能与京城相比。
“对对,小人就是这个意思。”孙大武道:“您放心,书坊的活儿我照干,耽误的时间,中午和晚上都可以补回来,绝不会比别人干的少。”
怀安皱眉道:“怎么把我说得像黄世仁、周扒皮似的。”
孙大武一脸懵:“那是谁啊?”
“没谁没谁。”怀安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童话新编》道:“这将是咱们京城分馆推出的第一本书,你拿到各个书铺、书店去转转,一个月之内拿下五千本订单,我就让你做业务经理。每月月底分你一个点的分红,一个点就是一百取一。”
五千本《童话新编》的利润大概在三百两,提一个点,就是三两,在这个年代算是绝对的高薪了,虽然书坊的生产力有限,不可能月月有这样的好事,但一年多赚个十两应该不成问题。
孙大武虽然不知道业务经理是个什么职位,但想到每年可以多得这么多工钱,便惊喜万分,直接跪下来给怀安磕了一个。
“起来,折寿折寿!”怀安道:“去召集所有人到院子里,我要开会,有重要事项宣布,是所有人哦。”
“诶!”孙大武转身出去,片刻便召集书坊全体到位,除了郝师傅。
孙大武解释道:“郝师傅在赶时间刻雕版,派了喜娃当代表。”
怀安点点头,站到台阶上,清清嗓子,先宣布了书坊的开业时间,就定在下月初一。
众人欢呼一声,用力的拍巴掌。
怀安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啦,我在胡同口的酒馆订了两桌酒菜,中午请大家吃饭,下午全体休假半日!”
四下叫好声不绝,他们还从未听说过,当伙计还能休假。
怀安又示意大家安静,宣布第二条消息:“我打算将三院的空房子收拾出来,开一个香皂作坊,香皂是什么我暂时不解释,总之上手简单,一学就会,所以优先内部报名,各位婶婶哥哥姐姐,谁愿意做工的,去长兴那里报名。”
议论之声渐渐响起。
“女人也可以做工吗?”有人问。
“当然可以。”怀安道:“其实在一些江南地区,女织工、女绣工早就出现了,前朝女子外出做工补贴家用更是普遍现象。”
“工钱是多少?”又有人问。
怀安道:“计件,一块香皂两文钱。”
四下唏嘘,那还等什么,当然是报名了!
怀安话音刚落,年轻的妇人和年龄大一些的孩子纷纷去长兴那里报名,只除了大丫二丫。
两个小姑娘一边一个拉着孙大武的手:“爹,我们也想做工。”
孙大武不肯:“你们还小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做什么工啊。”
“可是别人都去干活了,我们跟谁玩呀?”
孙大武道:“爹在附近胡同找了一家小私塾,送你们去读书识字。”
怀安侧耳听着,原来私塾也可以收女娃呀!
其实女子能不能读书,完全取决于父母的态度,此时已有女童进入私塾或义学读书的情况,只是受时代局限,少之又少罢了。
孙大武读过书识过字,深知不做睁眼瞎的好处,所以想方设法多赚些钱,也要把女儿送到私塾里去,哪怕只读个两三年,能看懂告示、契约,能完成常用的算数也行。
两个孩子不依不饶,她们也想去赚钱,不想读书识字。
旁人都劝他:“女娃娃家的,又不去考状元,读书干什么?”
孙大武笑笑不说话,只是依旧坚持着,将两个女儿带离了二院。
怀安眼睁睁看着孙大武拉走了两个小童工,算了算,人数还是不够,需要从外面再招几个女工来,回乡的流民已经启程了,所以只需从城内招聘就好。
打定主意,怀安命众人散去,只留下报名的几个妇人开会。
“下面宣布一件最重要的事,你们要成立一个女工会。”
几人面面相觑,这句话的每个字她们都懂,可加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什么叫女工会?
这是怀安深思熟虑的结果。鉴于没有健全的社会制度,贸然雇佣女工或许会提高她们的家庭地位,但也极有可能带来更多的压迫,所以,至少在他的地盘上,她们需要联合起来,相互帮助,维护彼此的利益。
怀安比比划划解释了半天,几人仍是一头雾水。
怀安摆烂了,换了种通俗的说法:“如果在做工时有人不舒服,要一起照顾她;如果有人在做工时被欺负,要及时阻止并告诉我;如果谁家两口子打起来,要上门帮忙干仗!”

“东家, ”王虎媳妇小心翼翼的提问:“确定是干仗,不是拉架?”
“呃……”怀安心想,问得还挺严谨:“如果打得旗鼓相当, 那就先拉架,如果是女人被打,那就一起上!”
他最恨家暴男了!
“那如果是女人打男人呢?”王虎媳妇又问。
怀安眨巴眨巴眼:“会有这种情况吗?”
“有的。”另一个妇人一指身旁:“赵二媳妇撵着赵二打,就像撵鸡崽子似的。”
赵二媳妇闹了个大红脸, 不好意思的解释:“哪次不是他喝了酒发脾气,先来找茬儿的?”
怀安目光扫一眼赵二媳妇,只见她身强力壮, 膀大腰圆, 不禁咽了咽口水, 这样也敢找茬, 真是酒壮怂人胆啊。
他当即拍板道:“很好!你以后就是女工会副主任!”
鼓掌中,赵二媳妇受宠若惊的站起来:“啥……啥意思,俺当官了?!”
“没错!”怀安又一指认真严谨提出问题的王虎媳妇:“你就是工会主任。”
又是一阵掌声。
“其他的人, 都是工会委员, 以后无论书坊还是皂坊,或是我经营的其他产业,只要雇用女工, 都要成立女工会。你们是初代成员, 要加油哦!”
几人深感肩上责任重大,不自觉挺直了腰背。这段时间吃得饱穿得暖, 她们的面上恢复了年轻女子应有的容光。
“最后一件事, 以后不要再用什么王虎媳妇、赵二媳妇相称了, 直接以娘家的姓名相称,没有名字的现想一个, 不然我看到谁,总要先想想她丈夫叫什么,可想而知在做工时会有多不方便。”怀安道。
几人七嘴八舌讨论起娘家的名字,乡下女孩多是叫三姐四妹,嫁人之后就是某家媳妇,族谱上就是某氏。只有贡献很大的女人才能把名字画像供在祠堂,让后人知道她姓甚名谁,如今她们也能拥有自己的名字了。
于是赵二媳妇先带头:“俺叫刘三娘!”
王虎媳妇也道:“我叫姚翠翠。”
她们现在是领导了,自然要起到带头作用。
人群中出现一个蚊蝇般的声音:“俺叫……俺娘家叫俺大骡子。”
几人先是一阵哄笑,又你一言我一语的给她取名,最后决定叫她凤妮子。
每个人都依次大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她们相互以姓名相称,笑声和掌声回荡在天井。
怀安眼眶有点湿润,悄悄撤离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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