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银山和离后, 跟廖寡妇打得火热。
他这人一向耳根子软,还没和廖寡妇成亲,就时常去她家里帮她干活,对待廖寡妇那三个儿子也视如己出。
廖寡妇是个有手段的,她这人贪心得很,既贪图福家那几十亩良田的富贵,又想让福银山招赘到自己家,当个赘婿。
于是萝卜加大棒,把福银山收拾得服服帖帖。
福老爷子担心老二真入赘去了廖家,福家少了个能挣钱的壮劳力,在前往镇上的途中就劝他:“那廖寡妇是个精明的,把你耍的团团转,老二,这夫妻还是原配的好,爹苦口婆心劝你一句,如今既然二石有出息了,你不如把秀娘接回家,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别再折腾来折腾去了。”
说这话时,他显然忘记当初福银山和叶秀娘和离的根源,是他故意找茬先辱骂叶秀娘的。
福银山脑子里不期然浮现出廖寡妇那张风韵犹存的脸。
说实在话,他和叶秀娘过了近二十年,整天对着叶秀娘那干瘪的脸和身材,早就烦腻了。
他贪图廖寡妇带来的新鲜感。
不过这份新鲜感显然比不上福二石考中童生带来的荣誉。
看吧,养子中了榜首,不但爹娘对他刮目相待,以往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哥嫂侄子都没了嚣张的气焰,让他整个人扬眉吐气。
这种精神上的满足显然让福银山眷恋不已。
他不舍的清除掉脑子里廖寡妇那张脸,一脸诚恳对福老爷子道:“爹,我都听你的,有二石这个争气的养子,比人家的亲儿子也不差什么。”
福二石嘴巴笨,说话不过脑子,但福老爷子的心眼九曲十八弯的,他怀疑老二在内涵自己和老大以前宠福长杰。
好个老二,平时看着怪老实,都敢对着爹指桑骂槐了。
镇上,言诉租住的屋子前挤满了人。
从他考上童生后,所有镇民呼呼啦啦都跑来围观。
普通镇民主要来凑热闹的,而那些家中有孩子在读书的却是来向他取经,求教考童生的经验。
镇上只有胡秀才一人办的私塾,每年也就十来个孩子在读书。
这十来个孩子里未必能有一个考中。
可言诉不但考中了,还是第一名,这显然刺激到其他学子的家长了。
“叶大娘,能不能请教一下您教育孩子的方法啊?”
“我家小孩脑子很聪明,就是静不下心来读书,该怎么管教?”
“我家的考了两次没考中,一进考场就紧张,有没有让他放松的办法啊?”
叶秀娘不太会应付这些人,镇上愿意送孩子读书的,一般都家底殷实,抛出来的问题令她措手不及。
她无助的看向言诉。
言诉请她先回屋,自己在门外应付镇民:“各位大叔大婶,我能走上读书这条路,启蒙老师是胡秀才,全靠他在考试前帮我辅导,辅助我考中童生,各位如果有疑问,尽管去请教胡秀才,我娘真的不懂这方面的问题。”
胡秀才?
众人一听,才想起前些日子胡秀才被学生推进河里一事。
作为一个在镇上开私塾几十年的人,一开始镇民们还对胡秀才有几分敬重,但时间一久,私塾里那些调皮的孩子经常捉弄胡秀才,把他搞得颇为狼狈,而他也没教出几个有出息的孩子,镇民们便看轻了他。
不过现在乍闻童生试的榜首是胡秀才教出来的,镇民们又一窝蜂跑去了胡秀才家。
福老爷子和福银山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诡异的一幕。
父子二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福二石目前在镇上名声有多大,他可是本镇五十年来第一例考中童生榜首的人,镇上威望最大的员外都亲自请他去家里做客了。
“二石!”福银山敲开言诉家门,眼含热泪喊了他一声。
言诉毫不意外福家父子找到这里,据他所知,福长杰这次还没考中童生,而福老爷子手里的积蓄差不多要被霍霍完了,现在可不就着急了么。
“福老爷子,福二叔,你们找我也是来请教考童生试经验的?”他礼貌的问。
福家父子愣了下。
“你叫我什么?”福银山满脸惊讶和失望,“二石,我是你爹呀。”
福老爷子反应更快点,发现言诉似乎有意和他们划开界限,便痛心疾首率先指责他:“二石,就算你娘和你爹和离,我们福家也养了你十五年,你居然不愿意认我们吗?”
“也是。”他做出一副老泪纵横的样子,“我们福家穷,你现在考中榜首,发达了,想跟我们撇清关系是应该的。”
那些来言诉家看热闹的镇民还没走完呢,福老爷子这番表演立刻吸引了大家,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回事?”
“福二石真的连养父都不愿意认?”
“他好歹是个读书人,不至于这么没良心吧。”
听到众人的话,福老爷子心中得意起来。
在古代,读书人最重视名声,如果名声太差,考到手的功名被革除也是有可能的。
他想利用这一点逼迫言诉承认与福家的关系。
然而……
叶秀娘一摔帘子从里面出来,指着福银山鼻子骂道:“好你个福银山,我嫁到你福家二十年,每天当牛做马,寒冬腊月那么冷的天,还要接一些洗衣服的活赚钱供你侄子读书,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可你前不久嫌弃我生不出孩子,嫌弃二石跟福家没有血缘关系,把我们赶出来也就罢了,现在看二石考中童生,又想上门攀亲戚,你想得美,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一连串不喘气说了这么多,说到委屈处,眼眶都红了。
“二石在福家长到十五岁,每天种地砍柴,你们可曾供他读书过?是他每天晚上不睡觉,偷偷爬起来捡堂兄扔掉的书本背书。前阵子他堂兄福长杰把胡秀才推进河里,你们福家没有一个人跟胡秀才道歉,是二石看胡秀才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可怜,去照顾他,才被胡秀才收为弟子,他又有些天赋,才考上童生的。”
“现在你们见他有出息了,就想来摘果子?想得美!”
众人一听这父子俩竟然是福长杰的祖父和二叔,顿时哗然。
福长杰在镇上颇有些名气,他念私塾时,没少带着同窗逃课,不是偷这家的鸡,就是糟蹋那家地里的粮食。
被人找到私塾胡秀才那里,每次都是胡秀才替他道歉。
可这孩子不知感恩,上课不好好听讲,被胡秀才批评几句,竟然把人推进水里了。
若不是叶秀娘亲口所说,众人还不知道福家事后没人跟胡秀才道歉,还是言诉这个非亲生的堂弟看不过眼,去照顾胡秀才的。
这就难怪胡秀才病了那些日子,只收他一个弟子,悉心教授了。
福银山脸上讪讪的,闹了个没趣,不知所措看向福老爷子。
福老爷子见自己父子被镇民指责,他也就在村里横了点,哪敢惹这些人,顿时瞪了叶秀娘一眼,领着福银山灰溜溜走了。
叶秀娘自从搬到镇上住,脸皮也锻炼出来了,没有以前那样懦弱。
再加上养子争气,她现在不缺钱,还有脸面,觉得这样的生活比以前舒心多了,也就不再畏惧福家。
“二石,娘刚刚没给你丢脸吧?”她擦了擦泪。
言诉摇摇头,“没,刚刚娘把福家爷俩一顿骂,气得福老爷子脖子都粗了,真的厉害!”
童生试后不久,就要考秀才了。
言诉肚子里有不少学问打底,再加上胡秀才的辅导,一边轻松备考,一边教福叶怎样制作山茶霜和其他胭脂水粉。
不得不说,言诉选福叶这个合伙人选对了。
她如果生在现代,绝对是个一流的销售人才。
短短时间内,兄妹俩就靠售卖山茶霜赚了不少钱。
福叶在知县夫人的帮助下,更是打算盘一间胭脂铺,当老板娘。
“要开胭脂铺,种类就必须多而全,花钿,口脂,黛粉都要有,要把胭脂铺做好做大,你就得熟悉制作胭脂的全部流程,特别是挑选原材料,比如哪几种花草的汁液混合在一起调配出来效果更好,哪几种花草相克,用了会导致过敏,还有口脂的颜色也分为很多种,每一种红能衬托出不同的肤色,你在向顾客介绍时要确保客人涂了你的胭脂和口脂,变得更漂亮,才能吸引更多……”
言诉滔滔不绝把自己脑子里那些护肤和化妆的知识倾囊传授给福叶。
从未系统学习过相关知识的福叶越听眼睛越亮。
尽管自己近来售卖的山茶霜在县城掀起了一阵小小的热潮,但福叶在这方面的知识称得上乏善可陈。
她以为,制作胭脂不就是将几种花粉混合在一起,经过蒸或者煮把汁水浓缩。
可言诉的介绍让她大开眼界。
原来胭脂分为这么多种,女子平时往脸上涂的不仅仅能保护皮肤,提亮肤色,还有口脂,还有用黛粉画眉,额上还可以用花钿修饰。
每一种背后都有独特的知识和技巧。
销售小天才福叶听完之后,眼前出现的不是分门别类的脂粉,而是数不清的金钱和胭脂铺子。
如果她能把这些脂粉有关的知识全部学会,并制作出来,那她能挣多少钱啊。
她的胭脂铺说不定可以开到临县去。
“二石,你懂的东西好多啊,都是从古书上学来的吗?”福叶眼中闪烁着崇拜。
言诉喝了口水,点点头:“这些相关的知识我会把它们写下来,写成一本书,所以你得努力识字,不识字的话连账本都看不明白,当心被人糊弄。”
福叶学习能力很强,当言诉准备就绪,参加院试前,她已经把制作胭脂那套基本流程弄清楚,店铺也开张了。
考院试要前往府城,言诉得有一段时间不在,担心福家人到镇上欺负叶秀娘,便以让她给福叶帮忙的名义,搬到县城的胭脂铺住。
这家胭脂铺是言诉和福叶共同投资的,把前边店面连带后面的院子一起买下,足够她们二人住。
福叶背后有知县夫人做靠山,也不怕被附近的地痞欺负。
圆叶胭脂铺开张第一天,在知县夫人的宣传下,县里那些有头有脸人家的女眷早已得到风声,前来贺喜。
她们不光是看在知县夫人的面子上,最主要还是福叶卖的胭脂水粉太好用,这种名唤山茶霜的抹了之后皮肤好很多,痘痘也不见了,试问那些不缺钱的女眷们,谁不想来捧场呢。
圆叶胭脂铺新开张时,店里推出了不少新品。
特别是那些颜色不同的口脂,得到了女眷们一致喜爱。
她们对这些明明看起来都是红色,但涂在唇上后却能明显产生不同效果的口脂好奇极了。
“福叶,这些都是你堂兄从古书上看来的方子吗?涂在唇上会不会对身体有害?”
福叶以往卖的那些胭脂,女眷们都听说过来历。
虽然有极少数女子因为是男子制出来的胭脂,不愿意用,但大多数女子都是爱美的,本朝风气开明,她们对福叶那位既能制胭脂,还在读书上颇有天赋的堂兄十分好奇。
福叶摇摇头,笑道:“堂兄忙着读书,哪有时间制作这些胭脂,之前他是看我一个女子被赶出家门生活困难,故意找借口让我卖胭脂渡过难关,如今我已经能养活自己,堂兄就把制作方法传授给我,让我开了这家胭脂铺。”
“各位娘子夫人们今日在铺子里看到的所有脂粉,全都是我和大姐还有干娘亲手用花汁熬制而成,不掺任何铅粉。”
没错,福叶已经认叶秀娘做干娘了。
她以前是喊二婶的,但叶秀娘和福银山和离,听到“二婶”这个称呼难免膈应,于是两人一商量,就认了干亲。
圆叶胭脂铺开店三天,卖出的胭脂数量超出了福叶的想象。
以往买山茶霜的主要是知县夫人所在那个小圈子里有钱的女眷,但圆叶胭脂铺开张后,店铺的名声一传十十传百,普通家庭的女子也听说了。
圆叶胭脂虽然卖的比普通胭脂贵了点,但据说质量特别好,有保护皮肤的功效,能减少脸上长痘的频率。
口脂颜色好多种呢,涂在唇上特别好看。
只要兜里有余钱的女子,谁不想来一盒圆叶家的胭脂呢。
圆叶胭脂铺的名声打出去以后,老板娘福叶的身世也逐渐被众人知晓。
前段时间,鲁知县判了个案子,说石头村有个女子嫁给童生丈夫后,竟被婆婆逼着灌红花,接连打掉三个孩子,婆婆和丈夫甚至逼着她当牛做马,为自家挣钱。
后来女子不堪重负,逃了出来报官。
鲁知县经查证,革除那男子的童生之名,三年内不得参加考试。
听说事后,那女子家为了维系两家姻亲,要把女子的妹妹也嫁过去填火坑呢。
圆叶胭脂铺的老板娘,就是那女子的妹妹。
众人既唏嘘,又感慨世间竟有如此无耻的两家人。
幸好姐妹俩都逃出来了。
福长杰这阵子在家游手好闲的,有言诉做对比,他一个考了三次都没考中童生的人没少被爷奶和爹娘骂。
以前家里的农活从不让他负责,但现在福老爷子居然开始给他分配任务了。
不是下地施肥就是上山割猪草。
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福长杰弄得苦不堪言,这天他去放牛时,不知不觉走到邻村地界,一抬头看到卢书伦从村外走来。
想起自己这次童生试被卢书伦坑了,福长杰心里就来气,忍不住冷嘲热讽:“哟,这不是我们的卢童生吗?听说你读书这么多年,次次考秀才,次次考不中,不知道这次准备的如何?”
卢书伦两眼一瞥,冷哼一声:“福长杰,你还有心思说风凉话,我要是你,早就把家里那两个不知羞耻在县城抛头露面经商的姐妹给沉塘了。”
他刚从县城回来,圆叶胭脂铺在县城名声那么大,他自然也听说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卢书伦对脂粉事没有任何兴趣。
但是当他得知圆叶胭脂铺的老板娘是福叶时,作为福家前女婿的他,立刻感觉自己脸面都被丢光了。
他平日里自恃清高,最看不起商人,觉得经商是下作之事。
而如今在县城开胭脂铺名声响亮的却是他曾朦朦胧胧有过好感的福叶,这就更令他愤怒了。
他在胭脂铺外观望许久,发现不仅福叶,还有他和离的前妻福花也在。
福花并不参与胭脂铺的经营,她是替知县夫人去取胭脂的,身边跟着个一直对她大献殷勤的年轻衙役,卢书伦立刻酸了。
想他读书多年,作为一个童生,都没能得到知县大人的青睐。
而福花福叶何德何能,两个被家族不容的女子,竟然在县城混得风生水起,这怎能不让他生气。
因此一见到福长杰,他就忍不住挑拨起来。
以福家那一大家子的品性,见着福叶发财了,还能隐忍不发才怪。
果然,福长杰听了他的话,皱着眉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卢书伦却不再言语,径直离开。
他走后,福长杰想了半天,决定亲自去县城一趟。
自家姐妹两个自打进了县衙之后,他还从未跟她们联系过,或许她们另有际遇也说不定。
次日一早,他偷偷瞒着家里来到县城。
福长杰对县城还算熟悉,以前在私塾读书时,他跟着员外家的少爷没少来这里吃喝玩乐,县城那条街开着什么店,他最清楚不过。
他熟门熟路走到最繁华的街道上,抬眼一看,只见“圆叶胭脂铺”五个字出现在眼前。
他以前从未见过这家店。
难道是新开的?
怀着好奇,福长杰走了进去。
他可不像卢书伦那种土生土长的读书人,认为男子不该进脂粉店。
然而一进店铺,他首先看到的就是柜台后忙着给客人结账的福叶。
福长杰两只眼瞪得像铜铃:“福叶,你怎么在这儿?”
福叶送走客人,看见福长杰,那张近来每天早晨都会化着精致妆容的脸皱了起来。
她本想把福长杰赶出去,然而自己毕竟是开店的,担心影响到生意,她便按捺住狂躁的心情,没有理他,而是招呼起其他客人。
福长杰环视店铺一圈,想到“圆叶胭脂铺”中的那个“叶”字,大为震惊:“难道这家店是你开的?”
福叶还没说话,常来胭脂铺的一位女客捂着嘴笑了:“这位公子真真好笑,全城谁不知道,我家福叶妹子被家族赶出来后,为自谋生路,开了这家胭脂铺,你看上去像是福叶妹子的熟人,莫不是来故意找麻烦的?”
这女客是城里一位颇有威望的员外家的儿媳妇,和福叶关系很好。
见福长杰一个男子站在铺子里,不挑胭脂,反倒追着福叶质问,就猜出他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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