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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舞刀爷弹琴(裘梦)


席大姑娘纵情恣意,不走寻常路,未见其面先闻其名,那时他便猜出她无意留京。
今日意外一见,看陪在她身侧的齐世子,心中已是了然。
蕙质兰心不可掩,早有慧眼识珠人。
他这破败身子果真误事,若非缠绵病榻,本该早日|见,那时或事有可为。
然君子不夺人所好,已有良人在侧,他便只做观戏人。
只是落花已有意,流水尚无心。
有趣!这脂粉堆里养出来的娇少爷,见惯了各色美人,岂料最后却选了朵最不出众的花想珍藏。
他问:「宣城风景如何?」
程玥宁一笑,回道:「风景如何要看观景人的心情如何。」
「说得好。」卓奕瑜不由抚掌,不愧是程沛养出来的女儿,颇得山水灵性。
看两人相谈甚欢,齐渊心中有些莫名不安。福王与她年岁相当,性情相投,她虽身在孝中,但皇家有时完全无视这些,更何况她尚有荆州程氏女的身分,若要在孝期成婚也不是难事。
早知如此,今日便不该强要她同自己来这相国寺了,否则又岂会碰上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福王殿下?
卓奕瑜在喝完第二杯茶后便起身带着自己的侍卫飘然而去,山水隐士自在逍遥。
「这福王倒是好性情。」程玥宁不免赞了对方一声。
齐渊没说话,他不想说话,他想静静。
两个人离开茶庐,并肩走在抢桑古树间的青石板路上,浓荫蔽日,凉风习习,在这炎炎夏日里真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从茶庐离开齐渊便一直沉默不言,程玥宁不曾多想,少年心情总是令人难以捉摸的。
走在两人身后的少砚和桃红柳绿也一路保持着安静,这样古境幽深的地方,让人难得静心。
齐渊侧首看去,走在身侧之人神情愉悦,似乎对眼前的景色十分喜欢,除此之外倒不曾见别的情绪浮动。
「席姊姊。」他出声轻唤。
「嗯?」她闻声侧首,无言询问。
「你守完大孝要回宣城?」
程玥宁一笑,笑容干净清澈,在这绿树浓荫下带了一股沁人的清爽,「是呀,小弟尚幼,父母高堂需奉养,我当然不能在京城久居。」
「不能留在京城吗?」
「我进京事了,没必要留下。」没有张氏那个作妖的在,等出了孝期,伯府把家一分,大事已定,届时她自可放心离开。
前路铺就,要怎么走就是别人的事了,没有谁有义务照顾他人一辈子,人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不作不死,如果张氏不是那么作妖的话,安远伯府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孤儿寡母、惨淡经营的情形,张氏自己也不会落得被休弃的下场。
放着好好的伯爷夫人不当,作来作去,不过是人心太贪罢了。
齐渊又沉默了下去。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无话回到了接下来暂时要居住一段时间的禅院。

晨钟暮鼓,禅意幽深,方外之地住上几日,果真让人洗涤心灵。
住得舒服,程玥宁都有些不想回去了。
跟着齐渊去听方丈讲经,虽然不是全懂,但听了心情很好。
方丈胡须全白,满脸皱纹,言谈之间总透着几许看透世情的睿智。
这一日,两人听完讲经,回去的时候被引路的小沙弥领着走了一条之前未曾走过的路,经过了一处偏殿。
「此处乃是本寺的姻缘祠,两位施主要不要进去求上一签?」领路的小沙弥习惯性问了一句。
程玥宁闻言就是一乐。
齐渊看她,「笑什么?」
程玥宁朝殿里指指,眼角眉梢的笑意毫不掩饰,「这相国寺竟然连月老的差使都抢了吗?」
小沙弥一本正经地解释,「姻缘祠供奉的本来就是月老。」
程玥宁故意逗他,「那月老庙岂不是少了驻殿的大神?」
小沙弥:「……」
齐渊难得见她露出俏皮的一面,也不由会心而笑。再是稳重,毕竟也只是年方十八的少女,还是有她活泼俏皮的一面,只是少有人见罢了。
想想安远伯府的那一堆破事,母弱子幼,兄长浑噩,也亏得她施以雷霆手段以最暴力的方式清除家中祸根。
她不想有个温良贤淑的好名声吗?恐怕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不想有个好名声,可她不出头伯府已无人可出头,她便坦然担起一身恶名,快刀斩乱麻。
就像当初遇到马贼劫掠,她杀伐决断,当机立断,果断出手,动则雷霆之怒,收则静若处子。
「大姑娘、大姑娘……」
一道带着急促喘息的呼喊声从前面传来,引得站在偏殿外的一众人等纷纷循声望去。
「田管家,出什么事了?」看着跑得一头大汗的田满,程玥宁下意识眉心蹙起,如果不是府里出了大事,老管家不会亲自跑来找她。
田满用力咽了口唾沫,努力用最快的速度平息气息,「二姑娘出事了。」
「她在府里能出什么事?」程玥宁不解。
四嫂就算看她母女、姊弟不顺眼,顶多克扣下月例罢了,毕竟四嫂那包子性子,再狠的事她也做不出来。
田满苦笑,「大姑娘出府后,二姑娘就到老夫人那里闹着也要出门,老夫人拦不住,便同意了。」
程玥宁脸色一点点冷下来,「所以,她是出府后出事了?」
「是。」田满把头低了下去。
「你给她派了多少护卫?」程玥宁又问。
田满没敢抬头,声音微低,「二姑娘点了二十名护卫。」
大姑娘出门也不过才十名护卫相随,可二姑娘言之凿凿她与姨娘同行,护卫人数必须加倍,他也只能允了,如今面对大姑娘的询问,田满却觉得心虚。
即使如此,在护卫保护之下,二姑娘竟然还是出事了,他上哪儿说理去?
程玥宁朝齐渊看了一眼。
齐渊立刻识趣地道:「席姊姊先去处理家事,不用理我。」
程玥宁冲他点点头,然后带着田满回自己居住的禅院。
回到院子,护卫守在院外,不许其他人靠近。桃红柳绿则守在了房门外,屋子里只剩下了程玥宁和田满主仆二人。
看田满方才的神色,程玥宁就猜到席婵娟出的事十有八九脱不开男女风月之事,根本没办法在人前讲出来。
田满一脸羞愧地垂手站在一边。
「说吧,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是,大姑娘。」田满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缓缓开口将发生的整件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京郊之地,离城不过十里,竟然有山贼摸进住了贵客、有护卫把守的庵堂?这京城的治安也委实太过不堪,皇帝的脸面都要丢光了!
「而且堂堂伯府二十名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亲卫,竟然打不过区区一股毛贼?这是说笑话给我听呢?
「事情才刚刚发生,京城就马上流言四起,哟,敢情咱们安远伯府全都是傻子,这种事不知道捂好了,非得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背后没人设局?他们当大家都傻吗?」
听完老管家的讲述,程玥宁勃然大怒。
所有的话都是冲口而去,她没控制音量,也不怕被外面守着的丫鬟护卫听到,她已是气急。
前有张氏联合娘家嫡兄欲害她性命,后有不知名的人搅风搅雨,要将整个安远伯府拉下水、踩进泥里去。
没有男人撑腰的安远伯府在其他人眼里是不是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物件?打完右脸还会主动把左脸递过去?
面对大姑娘的勃然大怒,田满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总觉得要出大事。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程玥宁吐字清晰地吩咐道:「报官,京兆尹、五城兵马司、刑部、大理寺,能递状纸的地方全都给我递!老安远伯尸骨还没烂干净呢,开国元勋的孤儿寡母就要如此被人践踏折辱吗?这是要逼我去敲登闻鼓吗?」
「大姑娘……」田满犹豫。
「你只管去,有人要闹事,我们安远伯府就奉陪到底,我倒要看看他们受不受得住!」
「是,老奴遵命。」见自家姑娘主意已定,田满无奈,只能去做,领命返城。
程玥宁也不无法再继续留在相国寺,整顿车驾随后回城。
而京城已是硝烟四起,暗流汹涌。
程玥宁说到做到,一回城就召集安远伯全府人员着孝衣,当家主子一个不落的全部跟她前往午朝门外的登闻鼓处——敲鼓!
鼓声惊动朝堂,天子垂询,百官大惊,有人瑟瑟。
事儿闹得太大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玷污了伯府的一名老姨娘,就算老姨娘其实并不老,风韵犹存,他们主要是想借此事抹黑伯府二姑娘,同去的姨娘受辱,她如何幸免?
抹黑了伯府的二姑娘,伯府大姑娘的名声自然也一同毁了,再想嫁高门大户那已经极难,更遑论皇家?
可这伯府的大姑娘也实在太不按牌理出牌,直接带着全家敲了登闻鼓,告御状,直指京兆尹治下失利,五城兵马司尸位素餐,京畿之地、首善之区,开国元勋之妾在离京城十里的地方,身边还有随着老安远伯南征北讨、尸山血海活下来的护卫相护,这样都被凶悍远超这些战场悍将亲兵实力的「毛贼」给玷污了?
就问皇帝你怕不怕?夜能安枕否?
这样凶焊战斗力过硬的「毛贼」就在卧榻之畔,谁的责任?
驻守京城的三十万大兴男儿是纸糊的吗?一点儿对贼人的威慑力都没有?
十里的路,快马不过一射之地,耻辱不?
这就是大家说的太平盛世?羞愧吗?
事发不久,受害人都还没回到京城,城内便流言四起,如此造势,骇人不?
如果有人以此手段谋朝篡位,心惊不?
需知流言犹如瘟疫,京师一乱,天下乱否?
一身孝衣的安远伯大姑娘当着满朝文武百官,掷地有声的声声诘问,字字直击人心。
害怕不?
站在文臣朝班中的左都御史暗搓搓揪胡子,师妹猛如虎,愧煞师兄。
定国公半眯着眼,冷眼旁观小姑娘面对朝堂重臣文武百官,丝毫不怯、气场全开大杀四方,简直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这姑娘就是安远伯府的定海神针,有她在,安远伯府倒不了!
「皇上,不是民女危言以恫,实是此事细思极恐,先父追随陛下平定天下,无数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换来这海晏河清的太平之世,可有人就是如此包藏祸心,须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不防微杜渐,贼人一旦势成,天下危矣!」
您别忘了天下尚有未平定的叛乱之辈,还不到马放南山的时候。
皇帝真心被小姑娘的大手笔惊到了,偏偏她字字句句直指要害,全天下的道理都在她那里,恐怕他的整个御史台言官加一块都未必有她一人这样的战斗力和孤勇之气。
这小姑娘平时话不是不多吗?隐藏太深了啊!
这绝对是程沛调教出来,仙去的老安远伯背不动这口祸,他老席家没这本事。
皇帝瞄瞄手里的奏章兼状纸,心中感慨万千,看看小姑娘这笔墨淋漓、杀伐凌厉的字,那真叫一个行云流水,力透纸背扑面而来的便是滚滚的气势,先声夺久。
事情都被程玥宁说得如此危言耸听、骇人听闻了,自然是要不遗余力查出事情真相,揪出背后之人。
小姑娘说得没错,此事细思极恐,前后铺垫应对,一环套一环,步步杀机。
背后的人出手的最终目标应该是她这个席大姑娘,但小姑娘给对方来了一个乱拳打死老师父。
来呀,互相伤害啊,怕了你算我怂!
程玥宁没怂,但有人怂了。背后设计这一切的人哭死的心都有了,他们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一位不管不顾、浑不吝的主儿?
压根不怕把天捅个窟窿,洞太小她还要再捅两下,弄大些。
从这一点儿来看,席大姑娘真不亏是老安远伯那个大老粗的亲生女儿,浑!
以为之前代父休妻就已经够凶残了,事实教育他们,没有最凶残,只有更凶残。
现实教做人!
如今整个京城风声鹤唳,始作俑者却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领着全家人继续回家守孝去了。
劳心劳力抓叛逆的事,自然是朝上诸公的活儿,她一个父丧在身的小姑娘有心无力,帮不上忙,但会记得帮他们祈祷祝福的。
加油,看好你们哦!
被人玷污的江姨娘最终以一条白绫了结残生,席婵娟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她的母亲因她的任性付出血的代价。
「怕有用吗?」
负手站在书房窗前的程玥宁听到侄子的话,不答反问。
没用!席泽林在心里给了自己答案。
「敌人已经举起了他手里的屠刀,不想死的话那就拼命让对方去死,除了拼命并没有第二条路。」
「侄儿明白了。」席泽林躬身表示受教。
这个时候,程玥宁却又慢吞吞地补了一句话,「非死不可的话,那就拉个人一同下地狱。记住,永远不要便宜了要害你的人,只有让他们怕了、痛了,他们才会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是。」
「安远伯府是你的责任,你得立起来,懂吗?」
迎着姑姑明澈的双眸,席泽林重重地点了点头。
程玥宁倏地一笑,伸手摸摸他的头,直起身,道:「好了,你继续练字,我回房了。」
「侄儿送姑姑。」
「别这么多礼,走了。」程玥宁朝后摆了摆手,头也没回地走出了书房。
不论府外有怎样的血雨腥风,闭门守孝的安远伯府都不为所动,日子依旧平淡地过着。干完一票大的,功成身退的伯府大姑娘再次神隐,彷佛那个领着一家人勇敲登闻鼓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她虽然神隐,但她的传说还在京城流传,「席五娘」三个字如今真可以说得上让人闻名色变。
惹不起啊……都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种蛮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轻易不能招惹,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对方会做出怎样惊天动地的反应。
「平南伯吗?」看着信笺上的字,程玥宁若有所思,然后平静地将剩下的内容看完。看完,将信搁下,她表情复杂。
自己什么时候搅和进皇子选妃的事情中了?为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平南伯的次女意图通过竞选皇子妃上位,带领平南伯府走出低谷,而她这个完全不明就里的绊脚石就成了对方针对的打击目标。
程玥宁都不知道她竟然还是热门皇子妃人选,皇子们审美如此平易近人的吗?
什么鬼?
扮「毛贼」的是平南伯府的人,这就解释得清为什么对方战斗力丝毫不弱于安远伯府的护卫。
派人的是平南伯府,参与策划的的人也有平南伯府,不管主谋还是帮凶吧,平南伯府这是打算跟她卯上,不死不休了?
程玥宁手指在桌上轻扣,若有所思。
夺兵权、削俸禄,念在老平南伯是开国元勋的分上,保留伯府爵位,这是今上对平南伯府的处置。
明处的敌人总比暗处的敌人要好对付得多,程玥宁发出一声轻嗤,拿起桌上的信笺,掀开香炉盖子将信笺扔了进去,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立在一旁的柳绿开口问道:「姑娘可要给齐世子回信?」
程玥宁摇头,「这种信没什么好回的,替我转达一下谢意。」
「婢子明白了。」柳绿应声,转身出去传话。
帮齐世子送信的是少砚,他这次也不是单纯的送信,还顺道捎了一筐西边来的哈密瓜,又配了一些国公府庄子上出产的水果,满满当当地拉了一马车。
托齐世子的福,他们安远伯府这一季水果可真是没少吃。
见到柳绿,听到她要自己转达的谢意,少砚心中却是失望的。
自家世子送了多少东西过来,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可伯府这位大姑娘从来没有回过礼,
顶天也就让身边的大丫鬟过来转达一下谢意,也不知道世子到底中了什么邪,偏偏就吃别人这一套。
少砚觉得有时真是没眼看自家主子,上赶着不是买卖,世子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倒能理解世子对席大姑娘的崇拜仰慕,说心里话,至今想到那晚遭遇马贼的事,他对席大姑娘也是满满的崇拜,简直帅翻了。
但世子这种因崇拜想要结交、拼命示好拍马的行为多少显得有点儿不合时宜,对方毕竟是伯府的大姑娘,虽说比世子大两岁,但男女有别,人言可畏。
只是世子一意孤行,夫人也不过问,他一个下人也没啥立场劝,只能一趟又一趟地送东西过来。
回去看到世子听到转达的谢意时,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失望,少砚忍不住开口道:「世子若是想要席大姑娘的回信,只消说一声,大姑娘总不会吝啬她那点儿笔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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