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客栈上买了些干粮带上,便打算离开小镇,经过了昨晚的事,这座小镇实在是给不了他们安全感,他们宁愿试着绕路继续前行,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他们走出小镇的时候,已经是近午时分,不知不觉收拾善后就花费了他们不少的时间。
就在他们正挑选方向的时候,又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所有人都不由一惊,不过安远伯府的护卫很快反应了过来。
「是重甲骑兵,不是马贼。」
马贼全部都是轻甲,便于他们来去如风,而正规的朝廷骑兵却是装备重甲的,仔细一点儿从马蹄声就可以分辨出来。
马车内的齐渊听了心头一松,扭头去看一旁的人,却发现她一脸的淡定,不由眨了眨眼。
「前边的人,可曾见过一个锦衣小公子和小书僮结伴而行?」
士兵粗大的嗓门将话远远地送了过来,安远伯府这一行人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索性便停在原地等着那队人马过来。
领队的是一员年轻将领,约莫二十四五的样子。
他一看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齐渊就有些惊慌失态地下了马,径直上前请安见礼。
「末将见过世子。」
齐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哦,原来这次是你跟着平南侯出来的。」
「是。」将领将头低了下去。
「不是说平南侯是在隔壁州追剿马贼吗?怎么就让他们出现在了这里,你知道昨晚这座镇子遭遇了些什么吗?」齐渊越说语气越显激动,「要不是碰到了安远伯府的姑娘,你今天过来就只能给我收尸了!」
那名将领越发不敢吭声,在收到消息说定国公府的世子昨天是往这个方向来的时候,平南侯就急了,这要是让定国公世子在这里出了事,平南侯就算清剿完马贼都不一定能平安脱身而出。
可是,这件事真的是谁都没想到。
他们原本以为马贼会疾行穿州而过,谁想偏偏昨天前面山体滑坡、泥石断路,那伙马贼不能快速逃离,便生出了就近抢掠一番的心思,这才导致了这座镇子的惨剧发生。
昨天大雨,道路泥泞难行,他们这队人马又是重甲,速度上立时便跟那伙马贼有了差距,他们已经是紧赶慢赶追过来的了。
但是,显然他们还是来迟了,光看齐世子如此大发雷霆,就能想象得到昨天他一定遭遇了非常危险和不好的事情,这让这个少年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情绪有些失控了。
一只纤细的手搭到了少年的肩头,他失控的情绪似乎被人按得暂停下来,他慢慢扭过头去。
另一只手半掀起车帘,露出主人半个身子,却看不到人脸,他听到她对自己说——
「都过去了。」
齐渊的心突然一下子就落到了实处,变得踏实起来。
是的,都过去了,他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好好地活着。
「跟他们去找平南侯吧。」程玥宁如此对齐渊说。
齐渊一脸的讶异,「你不跟我一起吗?」
程玥宁摇头。
齐渊却不认同她的决定,说道:「席姊姊,你看昨天多危险,你也跟我一道去见平南侯吧,到时候让他派人护送我们回京这样比较安全。」
程玥宁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田满已经插话进来,「大姑娘,老奴有话跟您说。」
齐渊有眼色地下了马车避过一边,给他们主仆一个说话的空间。
田满站在车辕边,声音压得极低,「大姑娘,那平南侯是伯爷夫人的嫡兄。」
一句话如雷击顶,程玥宁心中悚然一惊。
平南侯是现任安远伯夫人的嫡兄,这话内涵太过丰富。
昨天那股马贼原本是在隔壁兖州为祸横行,却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他们落脚的小镇。若非定国公府的世子不巧昨日正好也在这里,今天他们恐怕是见不到前来救援的官兵的。
此事,细思极恐。
饥荒之年的一块饼都能引来杀身之祸,更何况牵扯到爵位之争,程玥宁不怕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心。
老管家恐怕心中也是有所猜测,所以才私下跟自己提及平南侯与伯爷夫人的关系,也是在暗示她如若坚持独自上路,恐怕路上仍不太平。
田满察言观色,情知大姑娘已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于是声音恢复了正常大小,道:「大姑娘,齐世子说得对,咱们还是跟他一道去找平南侯吧,出了昨晚的事,老奴这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咱们安全为上啊。」
程玥宁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见她不再拒绝,齐渊的脸上一下就有了笑容,高兴地冲她说道:「席姊姊,到时候回到京城,我邀你到我们国公府玩啊。」
程玥宁但笑不语,这孩子大概是傻了,他们两个就算年岁有差,但五岁之内都算在结亲范围,定国公府的人可未必欢迎她过去作客,怕还要揣测一番她到底是什么用心和目的才是。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当年虽然只在京城生活了几个月,但是已经足够让她领教那些富贵高门当家主母们的思维习惯了。
恐怖如斯!不小心碰个面,都能被人揣测出十七八个版本的不怀好意和不良动机,活成那样是真心有点儿累。
当年老娘不耐烦过那样时时刻刻动脑费神、劳心劳力的生活,直接就甩了张和离书给安远伯,然后她们母女终于自那座京城脱身而去。却没想到数年之后,她竟然又莫名其妙的转了回来,简直是无比的恶意。
田满的内心也是满满的槽点,这位齐世子真是有些不靠谱,男女有别不懂吗?就算要邀请他们家大姑娘去国公府玩,那也得是国公府的姑娘下帖子邀约啊,他邀约那算怎么回事?其他人立马就会联想到不该联想的地方去,对他们大姑娘的名声是半点好处都不会有。
突然之间,田满就有些后悔劝大姑娘答应同齐世子一道去见平南侯了。
他们大姑娘如今正是适婚年龄,又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被接回府,正常人家都会想到伯府大概是有联姻结亲的意向。
可是,他们伯府真的没有这样的意向啊!他们大姑娘回京会待多久都还是个问题呢,她那个继父可真心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大姑娘已经是程家正儿八经上了祖谱的姑娘,婚事上他们伯府还真未必能作大姑娘的主。
总之,这真是一件无比麻烦的事。
得知马车里坐的是安远伯府的嫡姑娘,那队兵士都没敢将目光随意往马车的方向瞅。
开国元勋家的贵女,对他们来说那就是云端上的仙子,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光是想想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因为这群官兵的出现,齐渊也不好继续跟程玥宁同乘一车,而是要了匹马骑。
只是走了没一会儿,齐渊突然调转马头策马朝着来处疾奔而去,「我去去就回。」
远远的,他的声音传回来。
领队的将军赶紧派了数名亲兵追上去护卫,队伍也因此只能留在原地等候。
齐渊果然并没有耽搁多久的时间,大约也就一刻钟吧,他和几个护卫便一起回来了。
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直接跳上了程玥宁的车辕,喊了声「席姊姊」,然后直接钻了进去。
程玥宁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那顶白纱帷帽,有点吃惊,「给我的?」
「对,随行的都是军营里的糙老爷们,你出马车的时候就戴上它,别让他们看到你的脸。」
「有这个必要吗?」程玥宁真心有些看不懂这个少年了。
「这样他们就会觉得席姊姊是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女子了。」齐渊振振有词地说出自己的理由。
程玥宁简直无力,事实求是地说:「可我本来就不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被他这么一闹,倒显得她有几分丑人多作怪的意思了。
「有些人的美是用眼睛看不出来的。」齐渊如是说。
程玥宁:「……」谢谢你对我的无脑夸奖,但我并不觉得荣幸。
不久之后,定国公府的护卫们急匆匆寻来,成功与这一行队伍汇合。
国公府一行护卫十几人,一身风尘,行色匆匆,在终于看到他们家完好无缺的世子时悬在心头两天的大石才终于落了地。
在安远伯府的人还没觉得此行有什么不便的时候,齐渊这个定国公府的世子爷却已经对他们的大姑娘全方位保护起来,杜绝外人对她的一切窥探。
马车周围除了伯府的护卫就只有他定国公府的护卫,其他人休想靠近一步。
而程玥宁的马车除了他本人,那就是其他人的禁地。
对于安远伯府,齐渊是嫌弃的,嫌弃他们一帮糙老爷们不会伺候姑娘家,表示这事得他们生养了一堆姑娘的国公府的人来做才行。
定国公府是个神奇的地方,府里阴盛阳衰,府里的姑娘真是养了不少,嫡的庶的,拉出来据说能组两个马球队。与此相对的却是府中男丁凋零,所以才造成了齐世子身上那点形诸于外的脂粉气。
但齐世子现在却如此得意洋洋表示自家是养姑娘能手,还是让程玥宁的心情有点儿小复杂。
少年,你家长辈恐怕不会觉得这是件多么引以为傲的事啊!
心情复杂的程玥宁,就这样跟着齐渊一起去见平南侯。
有了这一队官兵的相护,他们这一路走得倒是极为平安。
第三章 代父休妻(1)
平南侯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浓眉大眼,颇有威严,颔下还蓄了短须,降低了不少颜值,但从他的长相还是能看出现任安远伯夫人应该长得差不到哪里去。
毕竟侧室小妾通常都是以颜值见长的,而安远伯夫人是庶出,她的母亲是老平南侯的一房小妾,长相上肯定差不了。
这倒让程玥宁忍不住翻出了以前的陈旧记忆,好像当年她和娘去京城的时候,伯府里就已经有一位美貌惊人的姨娘了,而且她还生了一个跟她一样美丽的女儿,也不知道现在她们母女过得如何,她还真有一点点的好奇。
如今的伯爷夫人和那位如夫人,两个人在颜值上到底是谁更胜一筹呢?
军队临时驻地的主将营账内,程玥宁安静端庄地坐在一边,而齐渊和平南侯正在交谈。
她头上的帷帽并没有摘下来,因为营账里还有其他人在,齐渊直接阻止了她,平南侯也没有表示异议。
她心里虽然闪过这些杂七杂八的有的没的,但是仍将那两人的交谈一字不落地全部听进了耳中。
平南侯对于此次因自己失误险些造成齐世子面临生命危险,表达了深切的歉意。
而齐渊则轻描淡写地表示了没什么,完全看不出半点儿两天前在小镇门口看到官兵时那怒发冲冠时的影子。
那个原本在程玥宁看来单纯坦率的少年郎,此时倒是完全符合他定国公世子的身分,言谈举止从容大方,有着属于他的世家子弟气质。
程玥宁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失笑,原是她想得差了,生在那样的富贵锦绣乡,哪里会是那么简单便能看透的人啊。
「侯爷有军务在身多有不便,我和席姊姊也急于赶回京城,因此不在此多做打扰了。」
「本侯还是派队人马一路相送吧,也可保此去路上不会再出意外。」
「不必如此劳师动众了,国公府和安远伯府的护卫合在一处,足可保证我和席姊姊的安全,此次过来,也是为感谢侯爷派人相寻之情。」
「不敢不敢。话虽如此,但」
「侯爷不必再说了,侯爷的军务要紧,军营重地,我等也不便多留,就此告辞。」齐渊直接打断了平南侯可能的说辞,起身告辞。
程玥宁也随之起身,施礼告辞。
平南侯见状无法,只能将两人送出了营账。
自始至终,程玥宁除了刚进营账时说了句「小女子见过平南侯」,便再没说过只言片语,全程都是齐渊在与平南侯打机锋,很是省了她的力气。
出了营地,齐渊将程玥宁扶上马车,然后在马车边朝着站在营门处的平南侯拱手抱拳,「侯爷留步,我们就此告辞了。」
「世子一路保重。」平南侯抱拳回了一礼。
齐渊点头,然后翻身上了自己的马,轻扯缰绳,在马上又冲他抱了抱拳,这才双腿一夹马腹,车队也缓缓驶离营门。
看着慢慢走远的一队人马,平南侯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沉。
而离了平南侯营地的齐渊心情却是极好,驾马走在程玥宁马车边,隔着车窗跟她说话。
「接下来咱们需得加快行程,京里的安远伯情况大约是不太好了。」在他察觉出她对伯府亲情淡泊之后,同她说话时也会刻意避开诸如「令尊」这样的称呼。
在席姊姊心里,大概她的父亲只有继父而已,安远伯在她这里完全没有存在感。
程玥宁则不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位一定要请她进京的极贵之人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她就算进京又能起什么作用?且她人还没进京,京中的刀剑却已直指而来,可见得这其中必有她所不知道的情况。
见她忧心,齐渊宽慰道:「姊姊不要担心,有我呢。」
程玥宁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少年对她倒是一番善意,但她自己尚不知京中到底是何情况,又怎能轻易将他扯进来。
「我没事,一时有所感触罢了。」
「等回了京,姊姊若在伯府住得不开心,我便派人接姊姊到我们府里去,反正我们府中姊妹多,到时候姊姊也不寂寞。」
程玥宁忍不住掩唇咳了一声,他这是还怕自己家里姑娘少吗?
「到时候她们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给你出头,包管你在国公府比在伯府住得还自在。」
对他这种带着孩子气想当然耳的话,程玥宁根本不想搭理,她好好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放着自己的家不待跑到别人府上算怎么回事?真亏他说得出来。
不过,他想表达的意思她是听明白了,他给她当靠山,大腿给她抱。
相处这几天,齐渊多少也知道点她的性子,平和易相处,任他说得再不着调,顶多也就抿嘴笑一笑,却不会指责他胡说八道、异想天开。
想到府里的姊姊们时不时就要说教他一顿,果然还是席家姊姊这样的好。
见他一直跟在车边说话,程玥宁无奈开口,「要不你还是坐进车里来和我说话吧。」
「好啊。」彷佛早就等她这句话的齐渊,十分欢快地就答应了,然后麻溜从马上下来,爬上了马车。
现在只剩下他们国公府和伯府的人,再没别的不相干的人,他跟席姊姊坐一车也不怕他人说闲话。
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爬上车,程玥宁伸手从桌上的瓜果盘里取出一颗苹果递给他,「润润嗓子。」
齐渊毫不避讳地往她身边一坐,拿起苹果「喀嚓」就咬下来一口。一边吃,他还一边说:「我看他就是不怀好意,还想安插人到咱们身边,美得他。」
程玥宁知道他说的是谁——平南侯,现在的安远伯夫人嫡兄。
走这一趟至少让她搞明白了心里的疑惑,这平南侯确实对她心存不善,不过接下来的路程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毕竟还有定国公世子在呢,这可是张极好的护身符。
「对了,席姊姊,你会骑马吗?」
「会。」
答案在齐渊的意料中,他忍不住又问:「那姊姊是跟谁学的啊?」
程玥宁笑了下,手指轻搭在车窗上,淡声道:「哪有什么人教啊,当年在战乱中逃命时不知不觉地就会了。」
齐渊嚼苹果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还是那么一副平静的表情,心中却没来由的有些心疼,当年天下大乱,安远伯父子四人追随陛下征战天下,可是席姊姊跟她的母亲却饱经战乱流离之苦。
后来天下终于大定,进京不过三月又随母亲离去,说到底,她并没有享受到安远伯带来的荣华富贵,但她却没有生出什么戾气,反而一身的平和安详。
不论席姊姊的继父是何种身分,看她这样,那继父的人品必然是不会差的。
慢慢将嘴里的苹果咽下去,他脸上扬起笑容,道:「那姊姊一定会做饭了,应该不会像我们家那群只会摆花架子的家伙吧?都是厨娘弄成半成品,她们直接放进锅里笼屉,然后就敢腆着脸说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简直没眼看。」
程玥宁因为他这个说法不由失声笑了出来,这么埋汰自家姊妹就不怕被人挠脸吗?他这张漂亮的脸蛋要真被挠花了,那还真是怪暴殄天物的。
见她笑了,齐渊的心放了下来,继续道:「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尝尝姊姊的手艺。」
「好啊。」程玥宁也没驳回他这个要求,直接答应了,「只是到时不能嫌弃我手艺太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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