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四周众人的议论,洛央才知这人竟曾经是大越的兵,还与杨赞杨将军一起阻挡过边防匈奴的侵扰,也是在那场残酷的战役中他失去了自己的小腿。从军队里回来后,身有残疾娶不到媳妇的男子,只能靠两亩薄田勉强过活,先前的旱灾、虫灾,若不是村里人的接济,他早就已经饿死了。
现如今,即便没有饿死,也瘦得好似皮包骨。
看见这样的人,洛央冲他露出自己最诚挚的笑来,“自然,告示上写着呢,工坊招工,不论男女,不论残疾,不论出身,只要你不违乱法纪,都可以报名,更何况你曾经还是个保家卫国的英雄。”
听见英雄二字,男子的脸颊瞬间涨红,随后连眼眶也跟着一块儿红了起来。
他不着痕迹地抹了下眼泪,真诚道:“多谢。”
“不必多礼,就是不知如阁下这般的豪杰还有多少,不论多少,工坊愿意全部接收。”
闻言,男子眼神惊愕地朝洛央看来,随后忙道:“还有的,还有许多,只是大多住在其他郡县。如今这个世道,想要联系恐怕极难。”
“只要有心,总能联系上的。”洛央突然知道她报纸的还有一个用途是什么的。
说功利点,这是个收揽民心的好机会。不功利地想,也算是给这些“退伍军人”一个栖身之所,包括阎起以后的兵,她也会一样对待。
才刚想到这里,洛央突然与立于人群之外的一名白须老者,径直对视到了一起。
一看见老者长至腰腹的飘飘白须,原著中一个熟悉的名字便立刻在洛央的脑中浮现。
大贤宋永。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什么,他是楚毅麾下最得力的谋士,便是有了他的谋划,楚毅才能一统天下?
那洛央就更要忽悠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红包~~
依照读者的建议,把相公改成夫君。
常言道, 天下才共一石,麓山书院独占八斗。
这位宋永,宋大贤, 正是出自独占八斗才的麓山书院。不仅如此,书院里的众学生、师长还对外扬言,八斗才里起码有六斗都是由宋大贤带来的,可见此人学识之渊博, 地位之崇高。
真将这位宋大贤忽悠过来了, 除了能断楚毅未来一臂, 说不准还能吸引更多的文人来为阎军效力, 为她效力。谁让他们现在别的都还行, 就缺能出谋划策的文人。尤其是洛央,即将开张的《天下月报》人手急缺,毕竟她总不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吧。
眼角余光注意着这位宋大贤,就在洛央心内思索要如何不着痕迹地接近对方时,她忽然注意到立于人群之外的宋永, 观望片刻后,竟主动往这边走来。
站到工坊的招工启事下,宋永眼睛微亮,“好字。”
洛央趁机行至老者身旁, 笑容内敛,“先生谬赞, 愧不敢当。”
听见耳旁响起的轻柔嗓音, 宋永下意识回头,对上洛央仿若春晓之花一样明媚的脸庞时, 眼底诧异一闪即逝, “这是女郎所写?”
洛央微笑。
见她默认, 宋永愣了瞬,很快捻须大笑,“妙哉妙哉!”
真想不到他宋知章有朝一日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他原以为这般大开大合,狂放不羁的书体,会是一名心胸疏朗开阔的郎君所写,哪曾想竟是一位弱柳扶风的女郎,是他着相了!
思及他先前收到的消息,宋永又细打量了下洛央的面容,嘶了声,“令尊可是清河洛氏,洛敢之?”
洛央眼神讶然,“没想到先生也听说过家父的名讳……”
这下对上了,宋永心中慨叹,眼前这一位应当就是阎起小儿从清河洛氏迎回来的贵女之妻。先前没见过这位洛氏女,宋永还不觉得如何,如今一见,老者又看了眼一侧的招工启事……
“可惜了。”他叹道。
洛央:“……”
“似你等毓秀女郎,你父不应为了家族将你嫁于那阎四郎为妻。”老者又重复了一遍。
洛央:“……”
一个没忍住,洛央就笑出了声来,“非我父强逼,实乃我心中愿意。”
闻言,宋永顿时露出一副不理解且大受震撼的表情来。在他看来,阎起其人,活脱脱就是一枚暴君胚子,为君者,仁义当先。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①。阎起正是如此,对待那些走错路的百姓从未起过教化之道,只想着一杀了之,天下能有多少百姓禁得住他这般肆意杀戮。不过宋永也能理解,这位放牛娃出身的阎大将军,自己本就识不了几个字,又如何能读懂那些圣人之言呢?
虽然宋大贤没将自己的心里话诉之于口,联系剧情,洛央也能大致猜出他心中对阎起有着什么样的偏见。
正是这股偏见,使得他后期毫不犹豫择楚毅为主,只因在他的心中,楚毅更适合做这天下共主。阎起不是不好,而是不适合。
想到这,洛央并没有急着说服对方,而是反问宋永,“那在先生看来,阎将军其人如何?”
闻言,宋永面露思索之色,“天生骁勇,乃是天定的将才。”
将帅之才,却不适合为君,老者的意思很明确。
“性格坚韧,嫉恶如仇,出身低微,爱憎分明,手段狠戾,却有容人之量。”宋永继续精准地概括着。
品质是好的,但作为君王来说,过分鲜明的喜恶却是不合格的,过于的嫉恶如仇,更易走上暴君之路。
若是宋永遇见的是幼年的阎起,他还愿意细心教导一番,可如今,对方的性子大致已经定下了。这般锋芒毕露之人,就像是一柄绝世利刃,若是寻到了他的剑鞘说可能还愿意收敛。若是寻不到,到最后说不定连自己都会刺伤,更遑论身旁他人。
听出了老者言外之意的洛央,轻笑了声,“我知先生的意思,你认为阎将军缺乏为君者的品质,做不了一个仁义之君。可在我看来,阎将军拥有各大世家之主都没有的特质……”
宋永抬眸看向洛央,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那便是他是唯一一个真正站在百姓的角度为他们考虑的人。世家贵族这么多年一直高高在上惯了,他们有谁能真正了解过底层百姓的生活?别说是他们,就连先生你,能读书,说明家境也十分殷实。所以你才能不痛不痒地说出,阎起杀了那些为祸一方的贼人,是暴虐,是苛严。”
洛央精准地望向宋永的眼,“阎起难道不知道收纳那些山贼草寇会使得他手下愈发兵强马壮吗?他难道不知道那时候稍微表现的仁义一些,天下人尤其是读书人,对他的褒奖也会多一些吗?可他还是选择杀了那些淫-辱妇女为乐,烧杀抢掠的渣滓!只因在他看来,那些因贼子亡去的魂灵才是他真正需要重视的百姓。”
“凭什么老老实实不愿反叛,只想好好活着的普通老百姓遭遇了那样的祸事,连个替他们报仇雪恨的人都没有。而那些贼子只要接受招安,便能心安理得,高高在上。是普通百姓不识字没办法替自己说话,还是世家贵族,读书人们根本就没把他们当人?”
洛央嘴角微微勾起。
宋永心中一震。
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洛央的声音再次响起,“正因为阎起没读过书,不识字,所以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他选择起义,只因心中认准了一个念头。那便是有朝一日,天下人人有饭吃,有田耕,有屋住,有书读,生病了可以得到医治,就这么简单罢了。”
这番话自然不是阎起说的,但洛央能感觉到,对方的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阎起,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纯粹的人。
听到了这里,宋大贤彻底沉默了下来。
洛央也没有再接再厉的意思,实在是有些话,说得多了,过犹不及。
便是这时,一个神色匆匆的灰衣小厮,于远处跑来,在人群里张望了许久,一瞧见宋永就忙大喊了声,“宋先生!”
喊着,他双手拨开挡在他面前的其他人,一口气跑到了宋永面前,焦急地说起话来。
因着小厮说的并非大越官话,而是南边的一种方言。洛央一个字也没听懂,便看见宋永脸色大变,甚至都没给她丢下一字半句,随着小厮就连忙往外跑去,实在跑得太急,还差点撞到了路边的摊贩。
见状洛央便知,对方应该是真的遇到了什么要紧的事。
等回了淮安县衙,经过大堂,洛央看见平时阎起、樊梁等人正围坐在一起,神色凝重地商量着什么。
最后阎起直接拍板,语气凝重,“现在套车送知章先生去汜水,希望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洛央声音适时响起。
一看到洛央,平日咋咋呼呼的樊梁,此时也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唉,宋永先生的老妻旧疾复发,偏偏淮安郡连个像样的大夫都寻摸不出来,我们只能将他们夫妻二人送往汜水郡。嗐,本想着将那宋老头困在淮安郡,好歹也能为将军扣下一个大贤,没想到那老头脾气比将军还倔。这些日子,从不吃俺们送去的一个馒头一粒米,一直带着家仆、老妻种地钓鱼过活。逼急了,就寻死,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好了,连人都留不住了。”
樊梁两手一摊。
其余人也均面露憋屈苦闷之色,宋永那样的大贤杀他们是不敢杀的,可眼睁睁地看着一条肥美的大鱼跳到别人的网子里,这感觉也太不舒爽了。
“行了,人命关天。”阎起不愿再耽搁,起身便往外走去。
就在他快要与立于门边的洛央擦肩而过时,女子忽然拉住了他的手,阎起讶异转头,却直接对上了洛央含笑的眼。
“不若,叫我试试?”
“你?夫人别闹,你自己个儿身体都那么弱,还试个……”后面的话,樊梁在洛央徒然看来的眼中,渐渐噤了声。
他不知道为什么夫人瞧着柔柔弱弱的,可自打她弄出了白花花的细盐后,只要她随意瞥来一眼,樊梁在内的几人,全都莫名有些畏怯。总有种不听她的话,就会招来一些不得了的灾厄似的。
“不相信我会治病?”洛央反问道。
“这叫咋信啊?俺们都有眼睛,你先前还因为体弱进进出出都要将军抱着不撒手呢……”张伦小声道。
“那个是夫妻情-趣,你们这些没媳妇的大老粗懂什么?”洛央随口吐槽道。
大老粗们:“……”
阎起:“……咳。”
“其实你们夫人我不仅能治那宋大贤妻子的病症,你们的病症我也能治。”洛央意有所指道。
“我们哪有什么病啊?”樊梁哈哈大笑道。
“怎么没有?”洛央笑得温和,“你不是得了痔病吗?都到如厕困难的地步了,应该每一回都会血流如注吧?没想过治一治?”
樊梁:“……”
其余人齐刷刷朝他看去。
“还有闻廉……”洛央才刚点到他的名字。
男子立刻站起身来,一脸郑重地朝洛央看来,“夫人,他们不信你,我信你。您就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这世上哪个要是敢说你的医术不好,我跟他急!”
其余人:“……”哪来的马屁精?
“张伦……”
“夫人最好,夫人最棒,夫人医术天下第一。”张伦一脸认真。
洛央的视线甚至都没转到陈贵身上,他的彩虹屁就已经响了起来。
阎起:“……”
最后洛央的视线转到了身旁阎起的身上,“夫君……”
阎起脸皮一紧,略顿了顿,出声道:“有几分把握?”
洛央笑了,“不知,得先过去看一眼。”
“对了,夫君,需不需要给你也开一副败火的药先喝着?”
阎起:“……”
作者有话说:
洗了个澡,小刀剌嗓子,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只鸭子,奥司他韦还喝完了,呜呜呜,先更这么多,后面再努力给大家补上。
注①:出自《论语·尧曰》
简陋破旧的屋舍中, 须发皆白的宋永语气焦急地问道。
容不得他不急,实在是他妻蓝氏先前好歹还能出言安慰于他,刚刚竟忽然完全晕厥了过去, 脸色惨白如纸。
多看一眼,都能让宋永心慌气短,唯恐一个不注意,老妻便永远地离他而去, 再也睁不开双目。
洛央迅速地收回自己把脉的手指。蓝氏此刻手足不温, 胸闷气短, 面部浮肿, 舌苔薄白, 脉沉细且弱。很明显的寒凝心脉证,也就是心肌梗塞。
特别是现在她已然昏迷,再不急救,怕真就救不活了。
顾不上跟宋大贤出言解释,洛央将自己带来的银针一字排开, 取出针,便肃着脸在蓝氏的十宣穴开始给她放起血来。血放完之后,再替她扎针、按压、疏通三管齐下。终于感觉蓝氏的脉搏有力了些,洛央赶紧起身, 来到一旁随手捻起一根毛笔,写下了张方子, 让樊梁以最快的速度从城中的药房里将药抓来。
她则继续留在蓝氏这里, 随时监测她的情况。
等樊梁马不停蹄抓来了药,洛央立刻在外头的小院里亲自给蓝氏煎起了药。等喂蓝氏喝下了那碗药, 又替她把了把脉, 洛央这才深深呼了口气出来, 转头看向一旁早就红了眼眶的宋永,笑着说道:“应无大碍了,细细照料,大约傍晚时分即可苏醒。”
听见这样的话,看着老妻和缓了太多的脸色,年逾花甲的宋永心口顿时狠狠泄了口气。却因为泄得太狠,整个人猛一踉跄,差点没栽倒在地。幸而阎起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多谢,多谢,多谢……”大悲大喜之下,向来能言善辩的宋大贤,此刻竟寻不到一个恰当的词句来表达自己的感激,只能一遍又一遍说着多谢二字。
如何能不多谢呢?即便宋永不会医,他也能瞧出老妻方才情形有多凶险万分,今日若真套了车赶往汜水,怕是半路……
得了老者的谢,洛央温言安抚了他两句,同时脑中回想的却是剧情里关于这位宋大贤的描述来,好似并没有提及他还有一位妻子。想来极有可能在这场来势汹汹的心梗之症中,人就已经没了。
无论蓝氏是不是大贤之妻都好,能救下一条性命,洛央心里真的很高兴。
替老妻掖好被角,宋永为表礼数,亲自将洛央、阎起等人从屋内送了出来。
瞧见老者这副以礼相待的架势,连樊梁也不免在心中啧啧称奇。他到现在还记得先前这位出身麓山书院的宋大贤,因为不愿成为他们阎军的谋士,却被他们困在城中,一口啐在他脸上的架势。与现在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更重要的是,夫人她竟真的会医,三两下就救活了宋永的老妻,那么他的痔病……
樊梁摸了摸鼻子。
并不知道樊老三此刻还在心中想些有的没的,洛央刚出门就看见院中被人打理得齐齐整整的两畦菜地,以及湿滑的井边,摔碎的葫芦瓢。
先前她来得急还没注意到这一幕,此刻突然看见这样的情形,再加上她先前把脉把到蓝氏多年操劳成疾,洛央对于蓝氏之前的遭遇就有了个大致的猜测。被困淮安郡,自己夫君出于内心的选择,不愿接受阎军的嗟来之食,她年老体弱,身有旧疾,仍旧只能勤劳持家,打理菜地,用以果腹。未曾想天气渐寒,夫妻二人又穿得单薄。几番作用之下,意外心梗发作。
过往种种,是蓝氏与宋永夫妻之间的事,洛央不好置喙。可如今出于一个医者的身份,洛央还是认真叮嘱起了宋大贤。
蓝氏年事已高,此次胸痹之症过后,万不可再如之前那般操劳,能多休息就多休息,庖厨之事也最好远离。
“……我知先生你有自己的坚持,可如今人命关天,还望您能暂时退让一步。三餐之事,可完全交由我等供应,先别急着拒绝……”看出了宋大贤眼中的抗拒,洛央笑着说道。
“宋夫人体有顽苛,光是简单粗淡的饭菜完全供应不了她的身子所需。更重要的是,茅屋简陋,四处漏风,夫人衣着单薄,长期以往这么下去,又无肉食抗寒,怕是又会引起胸痹之症,到时……”洛央不愿将话说得太严重,但事实就是如此,她并没有虚张声势。
更何况她观宋永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两位老人家其实都需要补充营养,需要御寒之物。
听到这里,宋永彻底沉默下去。
唯有樊梁,心一下就激动了起来,老宋头要是吃了他们的饭菜,迟早得成了他们的人。但因为担忧自己情绪太过外放,坏了夫人的打算,只得又赶紧垂下头来。
最终,宋永还是在洛央的劝告下,闭眼点了点头。
从那日开始,阎军的东西经过洛央的挑选后,总算进了宋永宋大贤的破陋屋舍。有吃食,也有御寒衣物。东西不多,甚至不华贵,却是宋永夫妻目前最紧缺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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