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公卿大夫们不情不愿但还对她倍加推崇的画面,鹤华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就在这时,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章郎将。”
有寺人向来人见礼。
来人一阵风似的闯到内殿。
鹤华抬了抬眼,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男人显然是得到消息便急匆匆赶来,身上甲胄未换,猩红披风扬在身后,此时已入夏,男人额间还因快步赶路而沁出点点水色,那点水色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越发将那双眸子衬得盈盈亮。
鹤华眸光微动,忍不住想起另外一个自己。
蒙毅死于忠君不二,王离亡于卫国之战,只有章邯活了下来,给她修墓添坟,立碑写传,所以她才能找回自己姓名与身份,在两千年的岁月里牢牢记住了她是谁,又在两千年的岁月里靠着那一点妄念撑到现在。
“你不是孤魂野鬼。”
“你是大秦帝姬,公主鹤华。”
“公主。”
男人胸口微微起伏,目光落在她脸上,“您醒了?”
鹤华回神,“恩,我醒了。”
“醒了便好。”
章邯紧攥着的拳头慢慢舒展。
公主的昏迷并非生病导致,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事情所导致。
旁人昏迷时不进饮食,她却能在小侍女的精心伺候下吃上一些东西,能吃东西,便意味着不会在昏迷中饿死,更意味着只要能醒来,那便是常人一般健康。
鹤华指了下小秤,“坐。”
“我阿父呢?他在忙什么?”
“陛下去了上林苑。”
章邯将头盔搁在小几上,撩袍坐在小秤上,将鹤华昏迷之际发生的事情说给鹤华听,“怕人心异动,陛下隐瞒了公主昏迷的消息,所以此时的公主正与陛下一同在上林苑避暑。”
鹤华眉头微动,“我那么长时间不曾在人前出现,公卿大夫难道没有怀疑?”
“自然是怀疑的。”
章邯眼睛紧紧看着鹤华,“但陛下说公主身体康健,那便是公主康健,旁人纵是怀疑,也不敢大张旗鼓议论。”
鹤华忍俊不禁,“阿父威加四海,谁敢质疑他的话?”
“只是这种事情就像狼来了,说得次数多了,旁人便不会再信了。”
“我才不要旁人质疑阿父的权威。”
鹤华抬手揉了下太阳穴,提了提精神,“走,咱们也去上林苑。”
章邯皱了皱眉,“公主,您的身体——”
“我的身体好着呢。”
鹤华放下揉捏太阳穴的手指,笑眯眯对章邯道,“只是昏迷,又不是大病初愈,歇一歇便好了,哪里就到了连马车都坐不了的程度?”
“再说了,我要给阿父一个惊喜。”
鹤华眼珠微转,眸光澄亮,“一个他梦寐以求的惊喜。”
“陛下,今日天色极好,最是适合骑射赏玩。”
御史大夫冯劫试探开口,“不知公主有没有兴趣,在这里畅游一番?”
嬴政面上不辩喜怒。
王离冷哼一声,“你是公主,还是公主是公主?”
“公主是骑马游玩,还是在殿里纳凉闲谈,这些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
“若公主只是普通公主,自然与老夫没有任何关系。”
冯劫叹了一声,“可公主不是普通公主,而是被陛下寄予厚望更是被臣下拭目以待的公主,所以她的一举一动,都注定被老夫密切关注。”
“算一算时间,公主已有半年时间不曾在众人面前出现。”
“此等情景,如何不让老夫忧心?不让天下黔首惶恐不安?”
这哪里是有心?
分明是借口逼十一出面!
王离瞬间上火,“你——”
然刚吐出一个字,便被王贲一脚踹在腿上,险些被踹了个狗啃泥,未说完的话跟着戛然而止。
王离的声音戛然而止,王贲懒洋洋的声音随之响起,“听御史大夫这话,公主不像是公主,更像是什么掌权天下的人。”
这话明晃晃把公主往继承人上引,劫心头一跳,立刻出声,“上将军慎言。”
“陛下从未立过皇太女,大秦更为被陛下钦点的继承人——”
“既然陛下从未立过皇太女,那御史大夫追着公主不放是为什么?”
王贲啧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早已将公主立为皇太女,所以才会让御史大夫这般关注。”
“……”
简直胡搅蛮缠!
御史大夫气结,“上将军——”
“上将军所言甚是。”
一道笑盈盈的声音响起,打断御史大夫的喋喋不休,“阿父虽喜欢我,可也不曾将我立为皇太女,御史大夫何必这般关注我?”
嬴政眼皮微跳,目光瞬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视线所及,少女娇娇俏俏,扶着侍女的缓缓走来,烈日当空,她脸上笑意比烈日更灿烂,而那双与他极为相似的眸子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璀璨如明珠。
“既然御史大夫这么关注我,那我也不好辜负御史大夫的关注。”
鹤华看着嬴政的脸,笑盈盈开了口,“阿父,我今日过来,是要告诉你一件大喜事!”
——不是都传公主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么?
眼前的公主除了虚弱些, 看上去与常人并没有两样啊。
李斯长舒一口气。
蒙恬眼底闪过一抹惊讶,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
醒来便好。
公主醒了,陛下才能安睡, 他那位远在万里之外的弟弟也能彻底放下心, 不再提心吊胆督促修路。
吕雉眼前一热,而后连忙掐住自己掌心。
她不能让旁人看出她的异样。
公主才没有病得奄奄一息, 公主好着呢!
刘季眼珠一转, 手肘撞了下与自己位置挨得极近的吕雉, 嬉皮笑脸道, “娥姁,你与公主最是要好,你快说说, 公主闭门不出的这段时间里又学了什么新本事?”
简单一句话,将鹤华这段时间闭门不出的事情圆了过去, 吕雉轻笑一声, 故意卖关子, “惊喜惊喜,若是说出来了,便不是惊喜了。”
“咱们呀,还是等公主亲自开口吧。”
公卿大夫面色微尬。
照这样来说, 公主不是病了,而是在闭关学本事,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才会觉得以讹传讹, 觉得公主是病重出不了门。
可转念一想, 又觉得有些不对,再怎样日以继夜学本事, 但作为一朝公主,陛下最宠爱也最重视的孩子,四时八节的祭祀她是应该出现的,但公主不是没出面,便草草应付一下流程,让人连公主的正脸都瞧不见,这种情况下,怎能不让他们信了谣传?觉得公主是病得起不来,所以才不出现在众人面前?
“必是让咱们为之惊叹的本事。”
萧何轻捋胡须,目光在鹤华身上打转,“若是不然,公主怎会说要告诉陛下一件大喜事?”
王离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十一,你——嘶!”
——被父亲王贲抬脚踩在自己脚上,且那只脚踩到自己之后还用力在他脚面上转了转,王离疼得声音瞬间变了调。
“公主这次要给陛下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成功组织自己的蠢儿子祸从口出,王贲上下打量着在侍女搀扶下走过来的鹤华,慢悠悠开口。
鹤华扬眉一笑,“一个让阿父意想不到的惊喜!”
“惊喜?”
片刻之间,嬴政凌厉凤眸恢复平静,帝王微摇头,对鹤华招了招手,“朕不要惊喜,朕要朕的十一劳逸结合,不要整日比朕更要忙。”
公卿大夫心头一凛。
他们会质疑公主在生病,质疑王离联合吕雉刘邦等人替公主隐瞒这件事,但他们绝对不会质疑陛下在对待朝政之事的清醒理智。
那是一位绝对冷静绝对自持的帝王,他永远不会在政事上昏头,颁布让人啼笑皆非的决议,如果公主果然如传言那般,病得快要死了,那么这位帝王会毫不犹豫放弃公主,另选一位靠谱的继承人,而不是将奄奄一息的公主视为自己的继承者,将王朝的未来寄托在一个生命都不能保证的公主身上。
陛下既然这般说,那便意味着公主生病之事只是谣传,这段时间避不见客,是因为在与天书学习新的本事,而不是真的病了。
这事是好事。
无论对于陛下来讲,还是对于他们来讲,又或者说对于天下来讲都是一件喜事。
——谁能拒绝一位时不时给自己带来惊喜的公主呢!
冯去疾悬着多日的心终于放下,“陛下真乃慈父。”
“只是陛下可以不在乎公主为陛下准备的惊喜,臣却是在乎的。”
“敢问公主,这次要给陛下带来什么惊喜?”
左丞相冯去疾拱手向前,温和问道。
鹤华忍不住笑了一下。
阿父真的很疼他。
三两句圆了刘季为她解释的话,默认她在忙,而不是在养病,这样也好,省得她日后再费心思与公卿大夫们解释了。
鹤华目光微转,略在王离身上停留,“当然是前所未有的惊喜啦。”
“只是我要先告诉阿父,其次才能告诉你们。”
“就是,这是公主给陛下的惊喜,当然要先告诉陛下。”
看到鹤华看到自己,王离立刻来了精神。
“既如此,请公主先告知陛下,再告知臣下。”
冯去疾摇头轻笑。
——到底是年龄小,想借着这件事向陛下撒娇。
鹤华扶着寒酥的手走上前。
嬴政眼皮微抬。
鹤华提着衣裙,饶过嬴政的食案,跪坐在嬴政身侧。
“阿父,你过来一点。”
鹤华摇着嬴政胳膊,软着声音撒娇。
嬴政板着脸,“胡闹。”然而身体却稍稍向鹤华的方向侧了侧。
“阿父,我救她。”
鹤华笑眼弯弯,倾身向前,压低声音与嬴政耳语,“她现在没事啦。”
嬴政眼睑微动。
哪怕鹤华没有说名字,但他也知道那人是谁,是大秦的公主,始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你做得很好。”
静了一瞬,嬴政声音缓缓,“你与她都是好孩子。”
王贲耳朵动了动。
公主轻声细语,陛下的声音压得也极低,正常情况下,常人是听不到他们的对话的,但习武之人感官敏锐,那些细微的声音还是传入他耳朵,让战无不胜的上将军眉梢微挑,向蒙恬的方向瞧了一眼。
蒙恬面色如常,如他一样,只是耳朵微不可查动了一下。
——他知道的与他一样多,不存在蒙恬知道而他不知道。
王贲心里平衡了,慢悠悠收回视线。
“阿父。”
王离揉着刚才被王贲踹过的位置,小声问王贲,“十一说的人是谁?您认识吗?”
王贲抬手往嘴里送了口茶,“或许认识,或许不认识,谁知道呢?”
“……”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用得着在他面前故弄玄虚吗?
王离嗤之以鼻。
公卿大夫们与武将完全不同,对他们来讲,习君子六艺只是为了贵族礼仪,骑射并非为了上阵杀敌,而是因为他们是贵族出身,必须会这项技能,这种情况下,武将们能听得一清二楚的话,他们便有些听不清了,他们只看到鹤华着实受宠,众目睽睽下也能向帝王撒娇,帝王虽板着脸斥责了公主撒娇卖痴,可身体还是很诚实的,稍稍向公主侧了侧,端的是有严苛但不多的慈父心肠。
他们早已习惯帝王对公主的偏宠,对于今日的事情见怪不怪,之所以牢牢看着陛下与公主,是因为公主刚才的话。
——前所未有的惊喜。
简单易懂的数字是惊喜,取代竹简绢帛的造纸术是惊喜,亩产千斤的粮食是惊喜,能自动织布的织布机更是惊喜,这么多的惊喜铺垫下,他们对于惊喜的阈值被公主拔得无限高,单是听到惊喜两字,便忍不住想这一次的惊喜是怎样一种的惊喜,是能上天还是能下水?能让人日行千里?甚至千里传音?
公卿大夫们望眼欲穿,只盼着鹤华的声音能大一点,再大一点,这样他们才好知道鹤华所说的惊喜到底是什么。
公卿大夫们的反应被鹤华尽收眼底,鹤华忍不住笑了笑,很好,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她提起来了,她可以宣布自己带给阿父的惊喜了。
“我当然是好孩子啦。”
鹤华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大了些,“这些时日,我头悬梁锥刺股,认真向天书学本事。”
“天书看我这般勤奋,便又教了我许多东西,这些东西绝对是阿父乃至所有人都闻所未闻的东西。”
事实证明,好人还是有好报的,她救了另一个自己,成功与国安搭上线,这个部门的权限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大,她不知道章邯的级别,但章邯却可以直白告诉她,那些被华夏大地淘汰的工业链,他们是可以援助大秦的,让两千年前的秦拥有一条完整的工业链。
一旦有了完整的工业链,那便意味着秦的科技会发生质的变化,蒸汽火车,电话,电灯,这些本该诞生在两千年以后的东西会提前出现在大秦,让阿父的宏图霸业不再局限于陆地之上,而是真正漂洋过海,将江河所至日月所照的土地全部纳入秦的版图。
“阿父想不想日行千里?”
鹤华故意卖关子,“阿父想不想不用八百里加急,只需一封电报,便能知晓万里之外发生的事情?”
嬴政呼吸微顿,目光落在鹤华身上。
蒙恬眼皮狠狠一跳。
李斯险些揪掉自己的胡须。
王贲眉梢微挑。
王离睁大了眼。
章邯按剑而立,面无表情,对鹤华的话没有丝毫意外。
吕雉瞬间来了精神。
刘季把手递给萧何,“兄弟,掐我一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萧何在刘季胳膊上重重一拧。
“嗷——疼!”
刘季疼得龇牙咧嘴,立刻反手在萧何手上拧了一下,“你疼不?”
萧何木然点头,“疼。”
“看来我们不是在做梦。”
刘季眼睛看向鹤华,“这种梦里才会有的东西,公主真的能造得出来?”
“肯定能。”
吕雉心潮澎湃,信心满满,“你何时听公主说过大话?”
“公主说能造出来的东西,便是真的能造得出来。”
公卿大夫们愣在原地。
——他们方才在心头刚刚猜度过的事情,竟然能在公主的操作下成为现实?!
这样的公主别说陛下偏宠了,换成他们,他们也喜欢得紧!
“公、公主!”
这样的消息着实太震撼,一位公卿颤着声音开口,“敢问公主,您说的话可是真的?”
“真的能日行千里?”
“能对万里之外的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鹤华回头看公卿,笑眯眯画大饼,“只要咱们有了完整的工业链,咱们就能拥有这一切。”
得益于工厂在大秦遍地开花,公卿对工业之事也略有了解,“工业链?”
“公主,咱们的工业难道还不够完善?”
“当然不够。”
鹤华道,“我们的工业只是刚刚起步,距离完整的工业链还远着呢。”
小寺人殷勤给鹤华斟茶,鹤华端起茶盏,往嘴里松了一口茶,一边喝茶,一边把工业链讲给众人听。
嬴政眉头微动。
公卿恍然大悟,“我们竟然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路要走?”
“若没有百年时间,我们怕是拥有不了完整的工业链。”
李斯斟酌片刻,摇头叹息。
这话是大实话,鹤华微颔首,“这是当然,工业不是地里长出来的大白菜,说有便有了。”
“如果没有外人援助,单靠我们自己去摩挲,莫说百年,纵然千年只怕也难以彻底掌控。”
如果再遇到奇葩执政者,后果更是不堪设想,让原本领先世界的东西成为供上位者取乐的玩意儿,一次又一次与工业革命失之交臂。
“敢问公主,天书能给公主多少援助?”
李斯敏锐捕捉到鹤华话里的关键点。
鹤华笑了一下,“这个要看我在天书面前的表现了。”
“如果我表现得好,天书便会倾囊相助,如果我表现不佳,那么天书可能只给我一些文献,便将我潦草打发了,至于文献里的东西如何应用,又如何实验,则只能靠我们自己来悟了。”
公卿大夫们倒吸一口气。
——似工业这般深奥的东西,如果没有天书的细心指导,单靠他们自己去悟,怕是百年时间都悟不明白。
“公主,此事关乎大秦工业,您一定要在天书面前好好表现。”
御史大夫冯劫一改刚才的质疑态度,殷切开口,“至于其他事,您不妨先放一放,工业的事情更要紧。”
王离冷哼一声,“御史大夫,您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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