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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亲爹嬴政来续命(道_非)


他虽不认同嬴政的狠厉,但不得不承认, 嬴政此人的确是天生帝王, 对于他这个嘴里没有他一句好话的怪老头都能做到以礼相待, 对于忠心于他的那些人,则更是礼遇有加恩宠无限。
这种情况下,得知嬴政被他“破口大骂”的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蒙毅,做出追着他车辇骂的事情来实在不足为奇。
“你这个怪老头, 臭老头,你根本不配跟鬼谷子齐名!”
小屁孩连话都说不利索,骑着一匹小矮马, 追着他车辇滴滴答答, “你就是一个坑蒙拐骗的骗子!骗不到秦王, 所以自己恼羞成怒不敢在咸阳城里待了!”
“秦王是明主!”
“是前所未有的圣明之主!”
“是你有眼不识泰山,是你——唉哟!”
——只顾着骂他没看路, 自己从马背上跌了个狗啃泥。
他便懒懒从马车上探出身,瞧了眼摔得鼻青脸肿的小屁孩,“啧啧,蒙家也算世代为将,怎出了个连马都骑不利索的儿郎?”
“小儿郎,你先将你的马术学会,再来与我理论秦王是明主还是暴君。”
这么大的小屁孩记不记仇他不大清楚,但从蒙毅跟着嬴政走进来,锐利视线落在他身上时,他认真地思考了下,蒙毅豁达有雅量的传言是不是跟早死的韩王是位有为之君的传言一样让人信不过。
但这样一个记仇记了二十余年的蒙毅,竟然为他的一句妄言摒弃前嫌,不仅对他用上了敬称,还对他行大礼,自称小子?
一别经年,嬴政的帝王心术更甚二十年前。
——若非如此,蒙毅怎会一改常态这般对他?
黄石公看了看对自己行大礼的蒙毅,“蒙上卿不必如此,老夫还是更喜欢桀骜不驯的蒙小将军。”
“当年的蒙小将军,可是比如今的王少将军更跋扈的存在。”
“……”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若不是看到现在的王离便想起当初的自己,他何至于见到王离便想抬脚踹过去?
蒙毅嘴角微抽,起身坐下,“既如此,我便不与黄石公兜圈子。”
“我只想问黄石公,如何让陛下见到您在公主身上看到的影子?”
“那个影子,陛下已经见过了。”
黄石公道。
“但陛下仍想再见一面。”
蒙毅声色微沉。
黄石公摇头,“不必再见。”
“为何?”
嬴政凤目陡然凌厉。
黄石公声音缓缓,“因为你并非她要找的人。”
蒙毅微微一怔。
这不可能。
陛下绝不可能不是公主要找的人。
——这简直是否决公主的一切努力。
“绝无可能。”
蒙毅瞬间回神,嗤笑开口,“如果公主要找的人并非陛下,那如今的公主又怎会被她选中?教以未来之事,授以大秦所没有的东西?”
“公主之执念,一为陛下,二为大秦。”
“正因如此,小公主才有今日之机遇,而大秦,也承公主之光,有了方便记账算账的数字,有了方便书写的纸张,更有了亩产千斤改变天下黔首命运的粮食。”
“上卿不必笑老夫胡言乱语,老夫从未否认大秦承公主之光。”
黄石公道,“然陛下并非她寻找之人,却是不争的事实。”
“陛下,老夫所言是也不是?”
黄石公抬眉,看向主位上男人的眼。
男人凌厉凤目一点一点沉寂,“朕的确不是她要找的人。”
那句你是那个小女孩儿的阿父,不是我的,我要找我的阿父与大秦,已经说明她的态度。
“但朕仍需见她一面。”
嬴政缓声说道。
“天人路隔,阴阳两别,纵然见了又能怎样?”
黄石公眼皮微抬。
他本以为他很了解这位手段残酷又冷血的帝王,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为巩固自己的权力,他能以雷霆手段清除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他不会有一丝丝的犹豫与心软,帝王心术与杀伐果决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人只是套了个人的躯壳,却没有半点生而为人该有的情绪波动,亲情,爱情,友情,他从不期待,只要能让他的王朝千秋鼎盛,他会毫不犹豫抛弃这些东西。
可这样的一个帝王,这样的一个父亲,是不可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女做到那种程度。
——若非她真切拥有过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若非这些美好回忆足够支撑她,她怎可能拖着残破身体一个人孤绝走过历史长河?
她熬不过去的。
“她所执念的人不是你。”
黄石公道,“她所做的这一切,也并非为了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太清楚另外一位公主究竟在执念什么,也清楚知道此时的嬴政与那个人并无半分干系,如果非要扯上关系,那大概是同名同姓,同为大秦的王,就像镜子的两面,看着里外皆一样,却并不是一个世界。
黄石公道,“你此时拥有的一切便利,是她在寻找她的执念时所受到的一点点波及——”
“因为朕要告诉她,她所坚持的一切都有意义。”
嬴政打断黄石公的话,“朕还要告诉她,终有一日,她与她的阿父会再相逢。”
黄石公眼皮狠狠一跳。
“小十一太小,此事虽与她有关,但朕不想让她过早参与王朝的兴衰与成败之中,这不是她这个年龄该思考的事情。”
嬴政淡淡说着话,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波动,仿佛说的不是蒙毅眼中的他的心病,而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情,“这些话,由朕告诉她更为合适。”
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告诉她,她所寻找的父亲,在未来等她。
也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他的女儿永远是他的女儿,尊贵无匹的公主鹤华。
黄石公陡然陷入沉默。
他的的确确不了解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不了解他的喜怒哀乐,更不知他的心愿抱负,他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帝王,极致冷静,绝对理智,但在帝王威压之下,他更是一位父亲——一个可能不够慈爱温和,但绝对会竭尽全力庇护自己子女的父亲。
扶苏的仁而勇,公子高的柔而雅,公子将闾的跳脱与张扬,下落不明的公子胡亥的调皮捣蛋,公主鹤华的乖巧懂事与聪慧,他们身上每一个与众不同的特质,都是被帝王拳拳爱护过的痕迹。
他原本可以捏碎扶苏的脊梁,让他知晓生于帝王家的喋血残忍;
也可以催生公子高与公子将闾的争强好胜之心,让他们不甘人下不敬长兄;
更可以培养幼子的恋权弄权,引导他不择手段踩着兄长们的尸首上位,最后问鼎九五,登基为帝。
更可以将天赋异禀的小公主当成一个富国强盛的工具,不问她是否年幼,是否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却接受自己所面对的这一切,便将她强行推到王朝更迭江山易主的政治旋涡,以身份以感情绑架她,直至她身上再榨不出任何可利用价值。
但是他没有。
哪怕在面对与自己政见不和的长子的当众顶撞,他也没有勃然大怒,只是赐婚于他,让一个自幼受法家熏陶长大的女郎做他的夫人,陪着他一起去刚刚归顺的南越之地,让他知晓治理天下并非靠利嘴一张,而是上行下效的铁腕政策才能让远在千里之外的咸阳城的声音传到地方,让不同语言不同风俗的黔首彻底认同秦的政策与律法,而这件事情,只有法家做得到,所以他选择了法家。
他在教育子女的事情上都如此克制与理智。
他永远不会让愤怒的情绪掌控自己的行为,去做一些无法挽回的惨痛教训。
他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包括他此时要与另外一个世界的公主见面。
——无关万世基业,只因他是一个父亲。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你非我,焉知我不知鱼之乐?
我知鱼之乐,然我需告知鱼,鱼之乐乃我之所乐。
黄石公静了一瞬。
“黄石公,此事微不足道,但也重于泰山。”
蒙毅叹了口气,“微不足道在于无论陛下见她与否,都不会改变小公主如今的机遇,重于泰山,是因为这是陛下的心病。”
“另外一位公主过得太苦,陛下舍不得。”
“陛下虽贵为皇帝,但能为她做的事情并不多,唯一能做的,不过是——”
“老夫知道。”
黄石公微阖眼,“当年老夫观陛下之相,乃短折横死之相,但现在,陛下眉间黑气已不复存在。”
蒙毅微微一惊。
——短折横死之相?!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蒙毅回头看主位上的帝王,帝王面色如故,丝毫不曾因为未来的自己无故早死而生出半点波澜,他仍是淡淡看着黄石公,似乎对黄石公所说的一切并不意外。
——他清楚知道未来的自己与大秦遭遇了什么,但他仍然拒绝小公主过早接触成人的一切,他笃定这些事情在他手中便可以解决,他不需要一个稚嫩幼童迅速成长来分担压在他身上的千斤重担。
“最初相遇之际,老夫以为是那位公主的缘故,但现在来看,似乎并不止公主之故。”
黄石公缓缓睁开眼,“公主有心救人,但也需那人想让公主相救才是。”
此时的帝王,已不是需要杀人立威的少年秦王,天下尽在他掌握之中,他不需要以雷霆手段来彰显自己的威加四海,他可以从善如流改变国策,从大兴土木穷兵黩武到现在的轻徭薄税休养生息,让原本会因为他的崩逝而土崩瓦解的大秦王朝鼎立于世界之巅,不因执政者的改变而陷入无边战乱。
大秦会因他而存在,也会因他而千秋万代,盛世长宁。
或许这就是那位公主坚持的意义。
她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父亲的能力,只需一个小小的契机,这位帝王便能在华夏大地深深铸下秦的烙印,而非千古一帝猝然崩逝,千秋伟业一朝崩塌。
“陛下若果真想见那位公主,便去见吧。”
黄石公道,“陛下的陵墓修筑于骊山,而公主未来的归宿也应在此。”
嬴政凤目轻眯。
“骊山?”
蒙毅眉头微动,“此地尚未完工,仍是一片狼藉。”
“狼藉如何,秦皇之陵又如何?”
黄石公站了起来,背手踱步往外走,“不可否认的是,那里是公主归宿与开始。”
“陛下若无事,不妨去那里走一走。”
黄石公声音悠悠,“或许有一日,陛下会见到自己想见之人。”
“骊山?”
嬴政低低出声。
蒙毅道,“此地为廷尉李斯一手设计,动用七十万刑徒一同修筑。”
“前段时间陛下降诏不许大兴土木,骊山的刑徒便从七十万减至三十万,进度变得极为缓慢,而今地宫刚刚完工,内城与外城仍在修筑之中。”
“朕百年之后,公主当陪葬何处?”
嬴政眼皮微抬。
“这……”
蒙毅不好作答。
——这得看新的执政者与公主的关系。
若关系亲密,则是让公主靠近陛下而葬。
若关系较为疏远,则公主的墓地也颇为偏远。
“小十一不会离朕太近。”
嬴政闭眼。
蒙毅呼吸微微一窒。
——公子胡亥死得不冤。
黄石公打开房门。
“啪嗒——”
守在外面听墙角的王离摔了个狗啃泥。
但出身将门的少将军反应极快,不等众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便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拍着自己身上的土,一边问黄石公,一边探头探脑往里面瞧嬴政与蒙毅,“你怎么出来了?陛下呢?”
“老夫已经解了陛下的疑惑,自然是要离开的。”
黄石公轻捋胡须,瞧了瞧心思单纯的少将军,“王不遇项,项不遇王,王项相遇,必有一伤。”
王离一头雾水,“什么?”
“没什么,少将军好自为之。”
黄石公笑了笑。
被章邯抱着的鹤华歪了歪头,“老翁,你说的那个项,是被王老将军击杀的楚国大将项燕吗?”
“小公主,太过早慧可不是什么好事。”
黄石公轻捋胡须。
“我这不是早慧,是王离太笨。”
鹤华嫌弃地看了一眼王离。
王离握拳击掌,反应过来了,“哦!原来是那个项!”
“他已经死了,子孙也死于那场惨败之中,老头儿,你的箴言只怕永远不会有灵验的一天。”
“但愿如此。”
黄石公的目光落在章邯身上。
章邯眼皮微抬。
鹤华紧张起来,“老翁,章邯不能遇到谁?”
“郎将与公主一样,皆是心有执念之人。”
黄石公轻轻摇头,“若能放下执念,则万事大吉。”
“若不能放下呢?”
鹤华忍不住追问。
黄石公轻笑一声,“则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章邯手指微紧。
鹤华蹙了蹙眉。
她不喜欢这样的答案。
心有执念是好事,最起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不是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般。
鹤华认真与老者道,“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事情,但我不认同您的评价。”
“王离虽不及先辈,但终有一日,他会成为独当一面的上将军。”
“还有章邯,他所坚持之事有他必须坚持的理由,不能因为结果惨淡,就否认他的坚持。”
她听过老师讲章邯的故事。
章不死,秦不灭,章邯是大秦帝国最后一抹余晖,也是最悲壮的一位将军,他这一生众叛亲离,世人唾弃,他所坚持的东西一手铸成他所有悲剧。
“这是不对的。”
鹤华两只小手手揪着章邯衣襟,“我很喜欢他的坚持,虽然他的坚持不被世人所容。”
章邯呼吸为之一轻。
黄石公笑了起来,“普天之下,唯有公主才会欣赏旁人不合时宜的坚持。”
“也好,这样的公主才不至于太过孤独。”
“老翁,您又说错了。”
鹤华道,“我有很多人陪着我,我才不会孤独。”
“贺教授一直是这样独来独往吗?”
“好像是的。”
“一个人多没意思,她没有朋友吗?”
“没有吧——贺教授来了,快别说了!”
“贺教授,您的花儿。”
“谢谢。”
女人带上手套与口罩,抱着花走进用厚厚玻璃罩将炎热天气隔绝在外的底下墓地。
作为公主墓地,这个地方并不大,甚至还有凌乱,除了陪葬品足够多外,几乎看不出这是一个公主的墓地,但对于她来讲,这是一件好事,意味着她不用花太多的时间在整理骸骨与陪葬品的事情上。
陪葬品已被送至博物馆,这里只剩下零碎的骨头在收集,一块指甲盖,半根手指头,谁也不知道这些零碎的骨头会出现在墓地的哪一个角落。
女人把花放在原本搁置墓主人骸骨的地方,拿起小刷子开始寻找碎骨头,今日她运气不错,时隔三月,终于又让她找到半块拇指指骨,她用小镊子把指骨夹起来,密封到袋子里,放在花束旁边。
原本怒放的花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
女人摘下手套,轻轻活动着自己的左手。
——僵硬的感觉好像淡了些。
“贺教授,您的电话。”
顶上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
“来了。”
女人带好手套,拿起装着指骨的袋子,重新回到地面。
“这里是地宫,这里是内城,这里是外城。”
皇帝一声令下,夜会周公的李斯被人叫起来,快马加鞭赶到骊山给嬴政讲解陵墓图纸,“陛下,您想看哪个地方?”
“陪葬区在哪?”
小公主在嬴政怀里睡得正香,嬴政占着手,举动有些不方便。
章邯上前将人抱走。
寒酥给睡梦中的小公主加了件氅衣。
“在这几处位置。”
李斯指给嬴政,“这里,这里,和这里。”
王离困得睁不开眼,但陪葬区关系到自己父亲乃至自己死后埋在哪,少将军打着哈欠撑着精神往李斯手里的图纸瞄上一眼。
“怎么还有这么远的地方?”
王离奇怪道,“这是给那些天天惹陛下生气的宗亲朝臣们准备的?”
嬴政眼皮微抬。
李斯笑了笑,“少将军所言不错,陛下是厚道人,那些反叛陛下的宗亲王族之后,日后便会陪葬此处。”
“去这里。”
嬴政声色微沉。
“喏。”
李斯连忙应下。
嬴政是扮从富商出行,周围侍从带的并不多,轿撵也只有两辆,一辆是嬴政的,一辆是鹤华的,一前一后走在早已修好的驰道上,速度极快。
虽六国余孽已平,但带这么少的人出城还是有些风险,蒙毅着人往上林苑与骊山递信,让两地的驻军各领一支军队前来保护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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