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位千古一帝得知自己一手创立的王朝国祚不足百年之后,大刀阔斧对现有国策进行调整,然后领着大秦王朝走向一条与原来预定的完全不同的道路——
“阿房宫暂不开工。”
“削减赋税,与民休息。”
“生子有奖,无论男女。”
“无论是秋季南征百越,还是来年远征匈奴,用兵不可超过十万。”
天下九州,为之沸腾——
“阿房宫不建了?我们不用去服徭役了?!”
“太好了!”
“赋税也降了,咱们比以前战乱的时候交得少多了!”
“生孩子还有奖?如果不是养不活,我真想生个十个八个!”
“别着急,等新种子下来肯定能养活,到那时,咱们就能放心生孩子养孩子了。”
“真好,不打仗真好。”
“要是还在打仗,咱们又得服徭役,又得交赋税,还得运送粮草,随着将军们出生入死。”
“是啊,太平真好。”
“陛下不操那么多的心,咱们的日子也好过。”
杨思琪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给鹤华爸爸打的那个电话似乎的确有效果,鹤华不再整天追着她问大秦如何秦始皇又如何了,然后换了另外一种问题——
“老师,你有长生不老药吗?”
天真无邪的小朋友仰着小脸,一脸认真问她。
“……”
你这是在为你迷人老祖宗求仙问药吗?
快醒醒,你那迷人老祖宗死得不能再死了,哪怕有药也救不回来了。
“鹤华小朋友,这个世界上没有长生不老药。”
杨思琪伸手揉揉鹤华小脑壳,语重心长道,“嬴政已经死了,救不回来了了。”
“他才没有死。”
鹤华轻哼一声,“他还活着,活得可好可好了。”
跟四岁小孩争辩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杨思琪便道,“好,鹤华小朋友说他活着,他就活着。”
“他不仅活着,他的思想,他的制度,至今仍在影响华夏大地,两千年以后的华夏大地,用的是改良版的依法治国和郡县制。”
“对了,还有书同文车同轨。”
“普及普通话,就是另外一种形式的书同文。”
“我就知道他很厉害!”
鹤华嘴巴微张,“他的制度果然是对的!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皇帝!”
杨思琪笑眯眯点头,“是的,他很厉害。”
“那,他都这么厉害了,你能给我长生不老药吗?”
鹤华眼巴巴看着杨思琪。
“……”
怎么还在纠结长生不老药?
三秒后,杨思琪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串电话和名字,然后把纸撕下来,交到鹤华手里,“长生不老药没有,但是医生可以有。”
“阎王叫你三更死,协和留你到五更,老师有一个同学在协和上班,鹤华小朋友有需要的话可以去协和找她。”
鹤华拿着写着电话的纸,一张小脸皱成小包子,“可是,他去不了。”
当然去不了。
死了两千多年的人,能去现在的医院才是见了鬼。
杨思琪捏了捏鹤华小脸。
但转移注意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小孩子现在异常沉迷的情况下。
这种情况下,生硬将她与电视剧历史剥离只会弄巧成拙,还不如慢慢引导,将她对秦的关注转移到其他地方。
“对了,鹤华小朋友,你的农作物长得怎么样了?”
杨思琪问道,“是不是到了即将丰收的时候了?”
“是的,它们长得很好。”
鹤华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杨思琪给她的纸被她放在兜里,“再过几天就能收成了。”
杨思琪竖起大拇指,“鹤华小朋友真棒!”
“老师送给你的种子是特意挑选过的,产量虽然没有市面上的种子高,但可以留种,种完这一茬还能继续种下一茬,能让你来回种着研究。”
“还有不能留种的粮食?”
鹤华有些意外,她记得治粟内史跟她讲过,无论什么粮食都可以留种的,这里的粮食怎么不一样?
“是的。”
杨思琪颔首,“世面上杂交水稻产量虽然高,但它们的基因遭到了破坏,只能种一茬。”
这种事情太深奥,鹤华听不太懂,但事关粮食,她听得很认真,把老师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住。
等记住了关于粮食的事情,她才去问老师另外一个问题,“老师,屠睢后来打南越打胜了吗?”
阿父很重视这件事,哪怕阿父说不必问秦的国祚与国运,但她还是会忍不住问老师。
——如果能提前知道结果,对于阿父和屠睢来讲都是好事。
杨思琪哭笑不得,感情她说了这么多,鹤华小朋友的心思还在大秦身上。
算了,慢慢来吧,只要鹤华不哭不闹,问她一些关于秦朝的事情也没什么,只要她引导得当,再加上家长的配合,鹤华对秦朝的喜欢未必不能转变成对她未来发展有利的事情。
杨思琪道,“屠睢第一次打胜了,但第二次败得非常惨烈。”
“啊?”
鹤华有些着急,“为什么?”
“第一次大胜是秦兵战斗力非常强,能碾压同时期的一切国家部落。”
“第二次大败是因为屠睢非常残暴,屠杀越人引起越人的逆反,五十万大军最后只回来十万,而屠睢也战死在第二次的南征百越的密林里。”
鹤华张了张嘴,“只,只回来十万?”
“是的,这一仗非常惨烈,无论是南越还是秦兵,都死了很多人。”
杨思琪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唏嘘。
这段历史太沉重,放学后鹤华仍在恍惚,高挑女人来接她,她牵着女人的手,满脑子都是屠睢败得惨烈的事情,以至于连女人什么时候停下脚步都没有发觉。
“唉哟。”
鹤华一头撞在女人腿上。
她抬头看女人,女人正在看着周围天际,似乎在寻找什么。
但她什么都没有找到,天空蔚蓝,白云淡淡,偶有飞鸟掠过,拖出一道极浅极浅的白色划痕。
“你怎么不走了?”
撞得有点疼,鹤华抬手揉着自己额头,奇怪问女人。
女人回神,慢慢蹲了下来。然后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人,眼里满满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你在哭吗?”
鹤华迟疑伸出手。
但她的手还未落在女人脸上,便被女人捉住手。
“照顾好你阿父。”
女人拿开她的手,声音极轻,“你老师的同学是很厉害的医生,可以让她给你阿父看病。”
鹤华醒了。
“……”
你倒是说清楚怎么才能把我阿父带过去啊!
鹤华一脸悲愤,两只小手锤着被褥在床上翻滚,“你说了跟没说一样,阿父根本过不去!”
“过得去。”
嬴政掐着眉心,伸手将无能狂怒的小奶团子揪出来,一夜没睡的帝王声音哑得厉害,“昨夜阿父看到你与天书,还有——”
嬴政眯了下眼,声音微微一顿。
“你能看到我和老师?还有那个奇怪的女人?!”
鹤华大喜,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太好了!”
“你现在能看到,以后是不是能跟我一起进入那个世界?”
鹤华手舞足蹈,兴奋得无以复加,“然后让老师的同学帮你看病?!”
嬴政凤目轻眯, 伸手揉了下鹤华的小揪揪。
鹤华在床榻上翻滚了好一会儿,小揪揪有些乱,比嬴政这么一揉更显乱了, 小孩儿爱美, 不许嬴政这么揉自己的头发,便抬手把自己脑壳上嬴政的手拿下来, 趴在嬴政身上抱着嬴政的胳膊, 小奶音追问道, “什么叫或许可以?”
“要怎样才可以?”
“或许可以以你为媒介。”
嬴政道, “你可以连接大秦与天书的世界,朕或许可以借助你去往天书的世界。”
“太好了!”
鹤华欢喜雀跃,“老师说了, 长生不老药没有,但医生可以有, 她有很厉害的医生!”
“阿父去了那里, 一定可以把身体养得特别好!”
嬴政漫不经心点头, “但愿如此。”
那是一个他完全没有见过的世界。
洁白的墙壁,奇怪的衣服,恰到好处的教授内容,浅显的教学方式, 屠睢的大败,以及——
嬴政眸色微沉。
他垂眸看向面前的鹤华,小孩儿沉浸在喜悦之中, 脸上的笑容比天边太阳更耀眼, 无拘无束, 无忧无虑。
——她唯一忧心的事情是他的寿命很短,但当这件事情有解决方法时, 她又恢复了天真稚嫩不知愁的模样。
这才是一朝公主该有的模样。
而不是心事重重,机关算尽,活成一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将自己一生都折进去的模样。
半息后,嬴政慢慢从鹤华手里抽回手,揉了揉她的头。
“阿父不许揉我的小揪揪。”
鹤华去抓嬴政的手,“会把我的小揪揪弄乱了,不好看的。”
嬴政收回手,掌心放在鹤华肩膀。
大抵是先天不足的缘故,小小的人身量并不高,趴在他身上小小的一团,远不及他的佩剑高。
“小十一,若你再见接你的女人,便替阿父转告她。”
嬴政缓缓开口。
鹤华睁大了眼,“阿父认识她?”
“她是谁?她真的是我阿娘吗?”
嬴政眸色微暗。
在看到女人的脸时,他几乎已经知晓女人的身份,但真正让他确认她身份的,是她的那句话——照顾好你阿父。
嬴政没有回答鹤华的话,“告诉她,王朝更迭再所难免,朕不需要任何人为朕报仇,更不需要任何人为复国奔走。”
“活在当下,享受太平,这才是朕对你最大的期望。”
“阿父在说什么胡话!”
这样的话不吉利得很,鹤华瞬间不再追问奇怪女人到底是谁,十分不满说道,“大秦才不会亡国,我也不会成为亡国公主。”
“记得将朕的转告于她。”
嬴政不置可否。
鹤华抿了抿唇,“好吧,我会说的。”
“但是阿父——”
“去洗漱。”
嬴政打断鹤华的话,将趴在她身上撒娇的小孩儿提起来。
“我不。”
鹤华摇头,“我还有其他话要与阿父说——”
“阿父知道。”
嬴政拍拍鹤华的头,神色有些疲倦,“去洗漱。”
“洗漱之后跟着博士开蒙,朕有政务要处理,不能陪你玩。”
看到嬴政眉眼里的倦意,鹤华撇了撇嘴,“好吧。”
——阿父与她不同,她在梦中得老师授课并不觉得疲惫,反而有一种休息得很好的感觉,但阿父似乎不是这样,阿父一夜未睡。
她不能打扰阿父休息。
鹤华慢腾腾从床榻上爬下来。
寺人鱼贯而入。
寒酥跟随寺人走进来,鹤华松开嬴政的手,跟着寒酥一起离开。
小小的人儿身影消失在寝殿,嬴政眸中温和神色荡然无存。
作为一个执掌天下一统九州的皇帝,他有远超常人的敏锐性,他根本不需要别人将事情掰碎一点一点分析给他听,更不需要别人站在历史的高度上对他指手画脚,告诉他应该怎么做,只字片语的零碎片段,绝世悍将的凄凉下场,已经足够让他拼凑出大秦的国运与国祚——
天书的话到底还是委婉了,大秦的国祚岂止没有百年,甚至连五十年都没有!
屠睢远征南越,王离随蒙恬北伐匈奴,屯兵关塞,阿房宫,秦直道,还有赶跑匈奴之后的万里长城,这几件事里无论拉出哪一件,都是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甚至几代人的积累才能做成的事情。
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功盖三皇五帝,威加天下四海臣服,只要再给他二十年执政时间,他有足够信心能一代人做完四五代人才能做完的事情。
当然,哪怕他短命也无妨,他早早培养了继承人,他那信奉儒家学说的长子扶苏。
攻城略地不需要儒家,但当天下承平,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便是治理国家最好的利器,所以哪怕扶苏与他政见不和,哪怕身上流着楚人的血,但在他心里依旧是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楚国已灭,有楚人血脉又何妨?
而推崇儒学也是一把双刃剑,他一统天下荡平六国,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王朝,而他的儿子敦厚仁和,与人为善,扶苏继位之后定会轻徭薄税休养生息,为他的这些劳民伤财的举动进行收尾,所以他大可继续实现自己雄心壮志,给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里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每一步都想到了,每一个容易出意外的地方他都做了防护,比如说扶苏有蒙氏兄弟王绾李斯的支持,谋臣武将的鼎力相助足够让他顺利登基。
扶苏性格仁善,而李斯是法家,两者相和,不会造成儒家一家独大的局面,让他的治国理念足以顺利推行。
但天命不在秦。
他的每一项精心布置都出了意外,意外接憧而来,他一手创立的王朝短命到令人发指。
屠睢损兵折将四十万,后续再征南越,又是一个不可估量的数字。
蒙恬虽威慑匈奴,终成一代名将,但边塞苦寒,无法自给自足,漫长的补给线足够拖垮一个羸弱的王朝。
再加上阿房宫,秦直道,他的享年四十九,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没能登基,后面的皇帝代代短命——
嬴政凤目轻眯。
——也有可能不是短命,而是在争夺天下权时的自相残杀,所以天书会说章邯王离生不逢时,遇到的皇帝是昏君。
章邯王离如此,那么蒙氏兄弟呢?
他们两个正当壮年,天书怎提都不提?
原因再简单不过,在争夺皇位之际,蒙氏兄弟作为扶苏的人被清算,他们两个早就死了,所以是章邯王离出来主持大局。
蒙氏兄弟死了,那么王绾李斯呢?
王绾年迈,且精于自保,若下一代的皇帝是昏君更是暴君,他会选择闭门不出。
而李斯,他身有大才,但也极懂分析利弊,他或许为求自保辅助暴君登基,然后在暴君坐稳皇位之后被灭门。
——若暴君用李斯,大秦国祚怎会不足百年?!
嬴政气笑了。
好一个自断臂膀自毁长城的皇帝!
他可以接受王朝更迭,大秦帝国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粒砂砾,也可以接受千百年后自己被污名化,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帝王是位暴君,但不意味着他能接受他有这么一个断送江山的儿子。
大秦明明可以不亡的。
明明他已布置好了一切,明明只要按照他的计划走,大秦纵有坎坷,但也不会那么早便走到崩塌。
可是没有。
每一项不可出意外的环节全部出了意外,他一生心血,终究付之东流。
嬴政缓缓闭眼。
片刻后,偌大宫殿响起帝王威严声线——
“召蒙恬蒙毅,王绾李斯,国尉屠睢。”
“公子,陛下今日召见屠国尉,您不必去上学了。”
赵高殷勤伺候胡亥穿衣。
胡亥有些奇怪,“你平日里总催我去上进,今日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陛下不仅召见了屠国尉,屠国尉麾下的将士们也一并召见。”
赵高压低声音,与胡亥耳语,“屠国尉麾下有一郎将,名唤赵佗,此人是个可塑之才,您可趁此机会与他结交一番。”
虽被贬到胡亥身边,但赵高并未自暴自弃,反而不再掩饰自己,一心一意替胡亥筹谋。
——扶苏公子身上流着楚国人的血,且又与陛下政见不和,纵有蒙氏兄弟与李斯王绾作为臂膀,也未必一定能顺利登基。况陛下又降下新诏,三岁以上的公子跟随博士开蒙,十五岁以上的公子参加朝议,这是培养所有公子的态度,胡亥公子虽年幼,但陛下正值壮年,天长日久,他们有的是机会。
胡亥公子若能登基,他便是从龙之功,岂不比跟在陛下身边战战兢兢强得多?
想明白这件事,赵高便提前为胡亥打算着,胡亥年龄小,很多事情不必与他说透,比如赵佗的重要性,比如说如何将扶苏公子调离咸阳,再比如让扶苏与陛下离心,让胡亥公子独宠于陛下。
“您别看南越之地颇为偏僻,但好东西可不少呢。”
赵高笑眯眯,“赵将军这次入宫,便给公子带了不少好东西,您不过去看看?”
“去!”
胡亥一拍大腿,“有好东西还开什么蒙?”
“走,咱们现在便出发。”
“咱们得叫上十一公主。”
“叫她做什么?跟我抢东西?”
“小公主年龄小,除了爱吃几块点心外,能与您抢什么东西?”
“陛下喜欢小公主,见您与小公主关系好,陛下心里也痛快。”
“行吧,那就叫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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