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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莲(一寸方舟)


像是现在,若是普通的弟子,该二话不说领命离开,但是常松竹却有些担忧的看着元莲:“师尊,你近来是又什么不快么?”
这样的称呼刚刚开
始时两人都有些不习惯,但是这是修仙界的规矩,师徒的名分一旦定下来,就一定要维持基本的礼节,这与他们之间的友谊没有关系。
常松竹与元莲相处久了,自然可以察觉到元莲神态上微小的区别,她已经担心了几天了。
元莲的眉心轻微的蹙起,这是一种心情不好之后下意识维持的神情,她依靠在软塌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跟常松竹说什么。
她进来的预感越发强烈,已经到了想要忽视都忽视不了的地步,而常松竹经历太少,修为也低,绝对不能理解这里面隐含的意思,唯一可以倾诉的苍海又不在身边,让她那一口气吞不下又吐不出来,难受的很。
“神王还没有回来么?”
元莲恹恹的低着眼睛:“他去西州了。”
“这么久?”
元莲摇摇头:“上一次都结束好久了,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上的窟窿一个还没补完,另一个就又破了。”
提起这个,就算是常松竹这种距离天道感应还远得很的修士都有本能的心悸,她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忍不住依偎在元莲身边,低声道:“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她这副样子总算让元莲的心情放松了一刻,她弯了弯唇角,点了点徒弟的额头:“这可不是你该担心的事……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着呢,你怕什么?”
但是谁又是那个个子高的人呢?
常松竹心中不安越发明显,但是若把这话说出来又显得有点矫情,还特别不吉利,于是她只能道:“俗话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元莲微微一怔——坏到这个地步了么,连常松竹都知道这是“覆巢之灾”了。
她不禁更加烦躁了,这种心中压着一块巨石的感觉让人难受。
一心想要恢复情丝的元莲此时倒是终于开始感到隐约的后悔了。
几百年前,她还完全不会担心这些事,接受和服从自己既定的命运,也不会为任何人忧虑,她当时想的很是洒脱——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定律,没有什么可以永恒不变,灭亡一人还是一界……或是所有一切,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原来,情丝带给人们的不只是高兴愉悦,还有忧愁思虑,不只是可以感受爱,还有恐惧憎恨。
早知道……
元莲的后悔真真切切的在心底盘旋了一会儿,这才被她摒弃。
——她既然已经有了感情,就不会当真想要回到从前。
已经是人了,又怎么能再做木石?!

随着时间的流转,整个神界都有一种暗暗流淌的诡异气氛。
低阶的修士可能并不能获得什么消息,也无法预感到将要到来的是什么,但是他们依旧能察觉到那种暗流涌动的压抑。
山主王定风的首徒管煦涵从师尊处回到自己的住处,刚进门就看到屏风后坐了一个人影。
……他走前明明是下了禁制的。
管煦涵愣了一下,倒也没太惊慌——这里是剑山,若真有人能悄无声息的溜进山门,又打破了自己的禁制跑到他的洞府中,那他慌也没用。
果然,当他镇定自若的转过屏风,一张久违了的脸映入眼帘。
“师兄?”
来人撇了撇嘴:“快别,我这种都被逐出师门的人,可算不上你的师兄。”
管煦涵反问道:“被逐出师门怎么还能坐在这里?”
淳钧——现名简修普,王定风的“前”首徒被一贯温顺老实师弟噎了一下:“师尊……我是说王山主忘了取消我的权限。”
是的,作为老多年前就被逐出了师门的弟子,淳钧直到现在还有着自由出入剑山的权限,甚至剑山的锻剑锋、藏书阁、望仙台等等比较机密的场所也可以随意进出。
不得不说这个“逐出师门”很有水分。
管煦涵强忍着翻白眼的欲望,在淳钧的对面坐了下来:“我劝师兄还是小心些吧,师尊最近心情极为糟糕,你别撞上去惹他生气了。”
“哦?为了什么?”淳钧问道,他指了指天空:“那个?”
管煦涵摇摇头:“那种事愁也没用,我们又算得了什么……是小师弟,景撤的修为出了大问题。”
淳钧倒是毫不例外:“我早说他的功法迟早出事,王山主偏偏不听,定要由着那孩子的性子来,我一劝就被骂个狗血喷头,说我见不得师弟好……他怎么了?又卡瓶颈了?”
管煦涵沉默了片刻:“这倒好了……他境界不稳,跌落回合道期了……”
饶是淳钧这种性格,也不禁难掩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要知道合道和地仙之间,可是仙凡划分的天壤之别,一旦跌落回去,要想再重新爬回去,真是比登天还难了。
“这几年都在闭关,至今还是老样子。”
管煦涵情知景撤这是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出来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莲尊。
可是,这却又是一条死的不能再死的死路。
继承人眼看要半废,王定风愁的坐立难安,若是此时再见到淳钧,怕是要火上浇油。
淳钧已经恢复了淡定,他摇摇头:“你们要担心什么剑山的未来,眼光未免太远了,能不能到那个时候,还不一定呢。”
管煦涵如今和大多数心有预感,却又不知道这预感何时应验的人一样,都是完全不想提这件事,仿佛闭上眼睛,该来的灾难就不会来似的。
淳钧这话一出口,管煦涵就感觉浑身的汗毛都战栗了起来,他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紧绷着声音道:“真的有这样严重么?最近的情况分明好了许多……”
淳钧苦笑道:“你在东州,自然觉得情况好转,我也不瞒你,近几个月不只是东州,除中州之外的其他地方,都是风平浪静。”
管煦涵一下子抓住了这话的重点,他猛地睁开眼睛:“除中州之外?”
淳钧垂下眼睛:“就是这个意思,你认为,这是好事么?”
管煦涵几乎无话可说,过了许久才缓慢道:
“……无论如何,道纪、苍海两位神王都在中州,他们总不会看着大厦将倾。”
淳钧欲言又止——风雨欲来,怕就怕神王也无能为力啊……
师兄弟二人正忧心忡忡,但那种压抑的预感却越来越重,如同太阳东升西落一般,无法更改,不可抵抗。
最令人恐慌的或许不是灾难的降临,而是“未知”。
未知的时间,未知的方式,即使天机门的长老如今也参不透如今混乱的天道。
不周山。
彻夜的雷鸣声响于不周山之巅,无上天宫好似被蓝紫色的电光完全笼罩住,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即使山腰的不周仙府中也能听到那雷声轰鸣。
常松竹牵着冬冬的手守在大殿门口,声音不免有些焦虑:“师尊和神王还不出来么?”
守门的仙仆安静的摇了摇头:“莲尊正在闭关,神王为其护法,吩咐谁也不见。”
“可是……”常松竹抬头看着那可怖的夜空:“天宫中还有道纪神王在,莲尊知道现在的情景么?”
仙仆道:“莲尊无所不知,常姑娘,您稍安勿躁,一切皆有定数。”
元莲确实什么都知道。
即使她现在正在试图突破仙尊的最后一层壁垒,在入定中仍旧能感知到道纪神王此刻的处境。
但是她无能为力。
明显起伏心绪对于修炼毫无益处,本就缺了那么一丝契机,无法专心的元莲更加不可能成功。
她用力咬了咬牙,试图抓住那一缕微弱的机缘,元神与天道尽全力的融合。
同样在一旁盘膝闭目的苍海骤然睁眼,他闪电般伸出一只手点在元莲的额头,另一只手护住她的背心,稍一用力,强迫她从入定中醒来。
饶是苍海眼疾手快,但还是有些迟了,元莲浑身一震,皱紧了眉头,同时一缕鲜血伴随着灵气从嘴角溢出。
她咳嗽了一声,缓了好半晌才慢慢睁开眼,秀丽的眉头仍然紧紧锁住。
她张嘴想说什么,还没发出声音,口中就涌出了更多的鲜血。
苍海暗叹了一声,放在元莲背心的手掌缓缓将精纯的真元输送进去,抚慰着她受伤的经脉,也安抚着她仍在震荡不休的元神。
除了分魂的那些经历,元莲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其实也不算多重,只是她没吃过这样的亏,倒显得现在分外严重了。
过了好一会儿,元莲的伤势平复下来,苍海这才放下手,用锦帕将她嘴边的血迹擦干净。
“晓莲,你……”苍海顿了一下,方才道:“你要量力而为,既然机缘未到,就不要强求。”
可是机缘什么时候才能到呢?都到了这样的关头,为什么它还不降临?
元莲深深吸了一口气,靠在他身上喘息着,耳边轰鸣不断地雷声让她焦躁异常。
苍海的眉宇间隐藏着深切的忧虑——元莲为什么这样着急?为什么非要是现在,明知不可能成功,冒着受伤的风险也非要尝试……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缘故?
他心中总有忐忑不安的感觉,一旦将这感觉与天道大劫联系在一起,就更让苍海心惊肉跳。
这么多年
摸爬滚打,数次生死之间来来回回让他对掌握命运,扭转乾坤有着充沛的自信,他从不相信世上又有什么事情是完完全全无法扭转的,天道大劫也一样,天衍四九,也一定会有那一线生机。
苍海低头看着元莲有些苍白的脸色——她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这样执着过,即便是之前执意要分魂历劫,也只是受着一种迷茫的,她自己都摸不清原因的愿望驱使,但是这一次,她对于突破的渴望,却是明确坚定的。
一种笃定的、必须要完成的执着。
苍海心中确定元莲这次一定有着明确的理由,他正犹豫着如何问才能好,却见元莲在他怀中抬起脸来,有些无措而茫然的看着他。
“师兄,什么是感情?”
苍海一愣:“你如今应该知道了才是。”
“我也以为我知道了。”元莲的声音很低:“我是喜欢你的。”
“我知道。”苍海没有多说,只是温和的回应了这简单的表白,因为他知道对方的目的绝不在此。
“可是……这还不够么?”元莲直起身子,急切注视着他的眼睛,渴望得到一直能为她提供帮助的师兄能够给她答案:“这不就是他们说的‘爱’么?我爱慕你,爱慕我的师兄和丈夫……我也有朋友,我也喜欢小常……可是为什么还不够呢?”
亲情、友情、爱情,她分明都拥有,也分明都感悟到了,为什么还不够?
“我不知道。”苍海坦白道,唯独这个,他没有办法帮她:“师妹,情感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它有时候看上去人人都懂,但有时候却又比最玄妙晦涩的功法还要难懂,深奥有可能你只是以为你懂了……”
“不是的!”元莲猛地摇头:“我知道,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相比于漫长的岁月,元莲的情丝渐渐充沛起来的时间还很短,短到她此刻能清晰地回忆起之前懵懂无知时的情景,两厢对比,她十分确定自己如今的状态。
伴随着雷声,元莲当真有些急了,她甚至没有经过同意,伸手握住苍海的双肩,俯身用自己的额头贴向对方的。
苍海为了安抚她,也没有闪躲。
刚刚受创,尚且有些动荡的元神将另一个与自己卷在一起,纠缠着回到了她的魂台。
苍海抿住嘴唇,尽量的忽视元神交缠的感觉,努力将注意力移到了元莲的元神传递过来的意思上:“你来看,我究竟还有哪里有缺陷?”
元莲灰白色的元神上如今已经缠绕着不少的金色情丝,闪着明亮的光在神魂中出没,与常人相比,虽然略少些,但是也不至于说异常。
与之前匮乏到仔细寻找都找不到几根的情况相比,确实是天壤之别。
元莲睁开眼,这双异于常人的灰色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加上两人缠绕在一起的元魂,这样双重的触碰与注视,让苍海几乎要战栗起来。!

这样的情丝,在常人看来确实说不上感情充沛,但是却勉勉强强说得上是正常了。
苍海无法解答元莲的困惑,他将元神退出来,温声安抚道:“晋升需要许多契机,以你的天赋,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元莲紧紧闭了闭眼睛。
“来不及了。”
苍海将这句话听得清楚,当即神色一暗:“你说什么?”
“我说……”元莲的视线似乎是在注视着苍海的眼睛,但又像是在看其他什么东西,让苍海完全抓不到这双眼眸的神光汇集之处,她一字一句的重复道:“已经来不及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紧接着音节尾调,一道震耳欲聋,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声势浩大的雷电击打了下来。
苍海浑身一震。
这不像是一道雷,竟更像一柄巨大的斧子,从天外而来,重重的劈在了天幕之上。
中州的天幕伴随着这一声巨响轰然破碎。
又或许,碎的并非天幕,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元莲的眼眸从灰色变得更加浅淡,几乎要变成一种泛蓝的透明色,她和苍海同时闭上眼睛,两人的神识延伸出去,成倍的覆盖住了中州,甚至蔓延到了中州之外。
修士们的哀嚎惨呼随着神识传递过来,但是他们谁都没有时间理会,无视遍地的哀嚎恐惧,直接探寻着神界的天空之外。
能力所及之处,能看多远看多远。
情况已然不太好了。
就是放出神识的这短短时间,已经不单是中州,连着中州与其他地界相接连的天空也已经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消散。
是的,这次不是破碎,而是像是被虫侵蚁蚀一般,使得整个天幕在消失。
域外的天魔正成群的向下袭来,星辰化作陨石,伴随着冲天的火光,直冲神界而来,数不清的土地顷刻间化作灰烬,徒留下染着烈焰的深坑。
理所当然的,一同消散的还有数以万记的修士的性命。
而这,只是大劫降临的一个照面,区区一份见面礼而已。
看清楚了想看的,苍海和元莲同时睁开双目收敛神光,下一刻,两人默契的不约而同瞬移到了不周山之巅。
无上天宫的屋脊。
那里,正站着一个人。
千年来从未踏出过无上天宫一步的道纪神王正负手而立,凌空站在苍穹之下。
元莲看到这一幕,才发觉自己已经许久许久不曾见到他这样站立着的模样。
似乎是从前年前第一次域外天魔入侵之战开始。
她想,父亲原来这样高大啊。
这样想着,但是这一次她罕见的没有在道纪面前转换为了另外一种形态,被苍海牵着手,仍然是成年人的体态。
“师尊。”
苍海出声道。
道纪回过头来,他们这才发觉,直到此刻,他的周身仍然笼罩着一层微薄的光芒,以非常不显眼的形式四散出去。
这是道纪神王的灵力,也是稳固天幕所剩余的一点力量,勉强能使周遭的灵气提升,克制众天魔所携带而来的魔气,也让其他高阶的修士有时间布置法阵。
但是,再强大的法阵、结界也不过是一时之计,天道规定的时辰到了,一切的反抗、挣扎都是苟延残喘,多活一口气罢了。
总有人觉得神界的地位在三千世界之上,事实也确是如此,但是与之相对应的,神界也是三界世界的门户,介于他们和天道之间。
一旦神界消亡,其余世界也会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不留半个生灵。
“父亲。”
道纪神色冷漠又凝重,直到看到元莲有些微的松弛,他说:“仙尊以下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你们准备布阵罢。”
“时间到了么?”
道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神界各地撑起了一道道光柱,颜色各异,像是擎天柱一般直通天际,到达天幕外后又扩散出去,勉强延缓了大劫的进展。
元莲与道纪对视了一眼,却并没有得到父亲的指示,于是与苍海一同以手结法印,片刻之后,又有两道光柱通向天际。
道纪立于神界的最中心点,仿佛整个世界的罡风都向他席卷而来,锋利的可以划裂一切,甚至使得空间扭曲。
他轻叹了一声:“时间……真的到了啊……”
各大宗门几乎在
同一时间都察觉到了不妙,也顾不得深究,纷纷拿出压箱底的手段来布置结界。
饶是他们动作迅速,伤亡却也无可避免。
只有北州的定天陵和南州的上古密林毫发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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