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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莲(一寸方舟)


苍海伸臂揽住元莲的肩,让她自然地靠在自己臂弯中,他不再提修为的事,转而问道:“觉得怎么样?”
元莲非常习惯这样的姿势,她的情绪向来维持不久,便也没有拒绝,只是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便在他怀里摇摇头,语气有些疲惫:“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们已经是仙人了,身体便是数百年不睡也不会困乏,但是元莲将灵魂撕裂,分散于诸界,实际上已经动摇了魂台,因此精神终归不振,近些日子又渐渐在融合回归的魂魄,就更是另一番滋味,她久违的感觉到了疲倦。
苍海的手掌置于元莲脑后,灵力如涓涓细流,温和的汇入她尚未恢复的魂台。
元莲舒适的叹息了一声,洁白如玉的侧颊微微透着淡粉色。
苍海目光平静,但是元神却慢慢随着灵力映入她的魂台之上。
元莲的睫毛动了动,闭着眼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现在不行……师兄,我有点痛……”
苍海也不勉强,顺势退了出来,专心安抚她。
他原本就是水木土三灵根,灵力浑厚而温和,修为又在元莲之上,他耐心的抚慰使得她的元神像是泡在母亲的羊水中一般舒适,感觉昏昏欲睡。
以前元莲这么跟苍海形容的时候,苍海总笑她“又没在妇人腹中待过,如何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这回她确实待过几遭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分魂太过渺小,跟那些情情爱爱一样没剩多少感触了一样,元莲在心里对比了一下,竟觉得还是苍海这里舒服些。
她膝枕在苍海腿上,正闭目养神,突然感觉到另一道神识温柔的从她头顶拂过,像是有人在她的额头轻轻点了点似的。
元莲睁开眼睛望去,却什么都没有。
苍海反倒笑了,他摸着她被蹭了一下的额头:“你且缓一缓,过会儿不要忘了去给师尊请安。”
元莲“嗯”了一声,不再出声了。
她被人以最舒适的姿势揽在怀里,魂台上是潺潺的灵力修复着她受损的元神,自己的神识松弛了下来。
元莲如今的修为,她的神识若不加约束,可以覆盖以不周山为中心的足足数千万顷还有余,但是到他们这份上,什么都能感知到反而嫌吵。
所以与一般人凝神施法方可散出神识不同,元莲平日里都是将神识收紧在气海中,现在放松下来,精神感知就像是不加约束的水,一下子摊开,乌泱泱的声音和纷呈的画面传入脑海。
一览无余。
只有两处她感知模糊,看不清楚,一处就在身旁,另一处则是头顶的无上天宫。
其他则是纤毫毕现,大到言航在自己宫中教导徒弟,小到山间石峰中游走过的爬虫逃不过仙尊的感知,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眼中。
确实有些吵,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受刚刚收回的几缕分魂的影响,元莲竟不像原来那样,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而是起了一点好奇心。
万仪宗离不周山说近不近,地仙以下可能要走个把月的路程,但是刚好在元莲的感知范围内,里面最起眼的就是言航,他人虽然名声在外,又是大名鼎鼎的玉仙,但是人却有些跳脱急躁,此时正在万仪殿内痛骂座下的大弟子没出息,把徒弟骂的灰头土脸委屈至极。
元莲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没多少交流的挂名徒弟私底下是这样暴躁的脾气,他在父亲跟前做童子的时候老老实实,比他的弟子笨多了,此时倒理直气壮地嫌弃人家不聪明。
她比言航修为更高,因此对方一点儿也没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姿势奔放,左脚搭在右腿上,言语也十分的不拘小节,看的元莲多少有些惊奇。
之后她神念成束,随手将万仪宗上下扫了个遍,发现各人都有各人的事做,长老们闭关的闭关,授课的授课,内门弟子大多忙着修炼,外门也在积极的抢宗门的任务赚资源,没几个像她现在似的这么悠闲。
之后元莲无意间注意到一处洞府中住了个熟人。
封云清自下界被带上来不过半日,所见所闻都与往日迥异,身心都有些疲惫,打坐时无论如何都不能凝神,因此只能在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他如今心中存了太多思绪,前尘往事始终压在心头不得排解,只能日夜修炼,废寝忘食,已经又许久不曾安枕过了,这一天的劳累反而让他被迫休息,不一会儿便半昏半睡的失去了意识。
元莲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颈上的配饰,是一块紫玉雕成的乌头花。
凡人认为乌头有剧毒,就连修道的人一般也没有人用它的花来雕刻做配饰的,只有一些大千界的魔族以此来作为标志。
元莲回忆了一下,这玉佩之前似乎确实是挂在那个魔族的孩子脖子上的,韵莲死的那一天还曾见过。
现在它却在封云清手上,玉佩上黑雾缭绕,一道残存的魂魄栖息在其中,虽然元莲懒得去细看,但是想也知道这残魂是谁的。
距离韵莲身死道消也不过就是十来年吧,这孩子怎么也把自己折腾的七零八落的,还得靠着情郎时时渡予灵气才能勉强维持。
封云清即使在睡梦中都紧紧皱着眉头,使原本还算是英俊的五官看上去有些沧桑,元莲忍不住仔细瞧了瞧他。
元莲知道这人是“自己”曾经的挚爱,“她”对封云清的爱意至死不渝,因为他的回应而欣喜若狂,也因为他的移情别恋而痛不欲生,最后甚至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
元莲其实记得和他志同道合的携手并肩,也记得两人的隐晦却也水到渠成的情谊,但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爱意和仇恨却无论如何也没法体会。
就像是翻阅一本书,你对书中的人物或许可能有些微的怜悯叹息,但是要说全身心投入以至于感同身受……
那倒也确实不至于。
元莲费劲地试图回忆那种翻江倒海似的感情,最终却一无所获。
明明她对两人相处的一切细节都历历在目,连曾经动情后的想法和小心思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如今却已经难以对那样波澜起伏的情绪感同身受了。
她没办法理解,也没办法体会。
元莲正因为一无所得而略有不悦,神识无意识的划过了封云清的手臂,仍然紧闭双眼的封云清却想察觉到了什么似的,重重的喘息了一下,接着下意识攥紧了五指,下意识的呢喃出了一个名字:
“韵莲!”
接着他猛地睁开眼,翻身坐起,四处看了半晌又闭目探出神识,似乎在试图感知什么。
化神期的神识而已,他当然是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便怔怔的坐在原处,久久不曾动作。
元莲微讶——要知道,如今两人可不是修为不分伯仲的师兄妹了,他们如今已是云泥之别。别说封云清了,就连他不知道哪一辈的师祖言航玉仙也不可能感知到元莲的神识。
是巧合么?
元莲用神识上上下下扫了他好几遍,终于确定这人并非天赋异禀,他确实是感知不到的。
看着封云清神情茫然的一动不动,元莲也没什么兴趣看人发呆,带着疑惑收回了神识。
她在苍海膝上翻了个身,仰面朝上正对上了师兄微挑的长眉。
好难写,感觉写这篇比写不循的时候时速起码下降了一半感谢在20220813 11:55:10~20220815 05:3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怎么,是旧识?”苍海不动声色的问道。
元莲也不意外,就像言航对她的窥视一无所查一样,苍海若是愿意,一样可以洞悉她的神识所在,而且只会范围只会比元莲更大,也更加隐蔽。
“嗯……”元莲没有解释前因,只是疑惑道:“师兄方才注意到了么……他是能察觉到我的神识么?”
“只凭那孩子的神念,常理来说当然不可能。”苍海道:“不过上古父神时便有灵感玄妙的的说法,说不准他的所思所念便叫那知觉敏锐,偶然可以超越常理呢。”
“所思所念……”元莲斟酌着这个词,不禁更加茫然:“他对‘她’……竟还能思念?”
不是已经分道扬镳,死生异处了吗?
苍海点了点她的眉心,元莲想了一下,便敞开魂台放他进来。
这事说来话长,元莲懒得从头讲起。
魂台位于上丹田,藏神之所,能容纳元神魂魄,用语言要讲许久的事情若是换成用神念来体会,那不过转瞬便可完全了解。
但同时神魂相交是极其危险也极其私密的事情,对于仙人来说,坦露元神的敏感羞耻更甚于□□,所以即便这甚至并不是男人的元神,只是一道神念,在将将触碰到元莲的元神时,还是让她颤抖了一下。
苍海也知道她今天没有双修的想法,便一触既离,没有多余的纠缠。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间的神念相触,苍海就把“韵莲”和封云清曾经的那些过往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唔……”苍海神情微妙,先是有片刻地失语,接着忍俊不禁的拽了拽元莲散在他腿上的长发:“这……师妹,这许多的纠葛,都是你自己的主意么?”
简直就像是凡间戏台上唱的戏,既有曲折起伏,又有缠绵悱恻,最后还要来个分崩离析、花落人亡的悲剧结局。
元莲不假思索地否认道:“天意如此,怎么会是我的主意呢?”
苍海摇着头叹息而笑。
元莲原本还待追问,看他如此,不知怎么却又不想问了。
苍海抚摸着她的黑发,觉得它们像是不周山终年环绕的山溪一般沁凉,绕指时柔顺滑腻,他温声道:“这世上的情爱,哪里能说断就断,总是要藕断丝连,纠缠不休,动辄还要撕心裂肺,宁死不悔。”
元莲迟疑道:“……可是我就断了呀。”
“哪里是你断的。”苍海笑道:“凭心而论,师妹,若没有背后的这些缘故,‘你’真的如此轻易挥剑断情么?”
元莲想了想方才答道:“应该……可以?”
她语气中的不确定非常明显,是因为她虽然记得那三人的感情是何时产生,又是如何倾覆,但是要让她重新体会,却是时过境迁,再也不能了。
就算是元莲本人,也没有办法代替那个因爱而生,因情而死的女人回答这个问题。
苍海看着这双如此清冷又如此清澈的双眸,缓缓摇头道:“师妹,哪有这样简单的事,你如今还不能理解,但是要始终记得,对你来说只是可能只是一时兴之所至,但那也是旁人穷尽一生也无法渡过的劫难……所谓身劫易过,情障难消,若果真这样容易参透,那人人都是神王了。”
元莲虽然没有破境,但是从她此时从心底涌出的好奇与疑问来看,对比之前万事的不上心,她现在确实有了很大的不同。
若是以前,她万万不会问到这里,但是如今,她不止开口了,更加深刻的好奇还要驱使她接着问下去。
“那师兄呢?”她仰着头看他:“你也经历过所谓‘撕心裂肺,死不悔改’的感情么?”
苍海没想到会扯到自己身上,愣了一下便哑然失笑:“不是所有人的感情都惊天动地,牵连众多的,邀天之幸,我还没有落到过那样的田地。”
看来感情深刻惊天动地并不一定是好事,可惜元莲连这种情绪都无法理解,那对她来说,细水长流天长日久的那种更是没什么用处。
她别无选择,只能挑其中更容易感受、理解的来经历。
元莲来历特殊,她自出生以来就是玉仙,结结实实的站在了一众修道前辈的头顶上,修炼之路也是顺风顺水。
常人所经历的一步步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炼神返墟、练墟合道,经历数千年乃至近万年,越过无数磨难,方才侥幸在逆天之路上有所成,达到地仙的境界。
然而好不容易飞升,却发现头顶居然还压着数重大山,原本以为看到的应该是尽头的繁花锦簇,不想却是另一条长得仍然望不到头的羊肠小路,更可怕的是自己居然仍在这条路的起点。
可想而知会是多么的沮丧绝望。
而元莲生来就能看到这条路的尽头,她甚至离尽头只有几步。
前几步她走的确实顺利,顺利到能让所有修道者嫉妒至极,心窄的知道她的得天独厚说不定心魔丛生,从此不得存进。
但是最后这一步之遥却令元莲终于感觉到了“难”字怎么写。她出生到现在刚刚满千岁,但是卡在仙尊这一步已经六百年有余。
这话若要让旁人听去,怕不是得气得原地飞升——区区六百年而已,有些资质差一点的人花十倍的时间也不够从地仙到灵光,更何况是肖想至尊之位了。
但是元莲不同。
她生来仙体,从身到魂无瑕无垢,自来便能领悟天道,她体内并无灵根,因为整个人就像是灵根,皮肉腠理、四肢百骸都能顺畅无阻的吸纳灵气。
这样的天资,在修炼一道自然无往不利,一旦遇到关卡,那就不是一般的障碍。
元莲并非父精母血所孕育,自她渐渐长大,原本觉得她完美无缺的人也渐渐发现了这得天独厚的孩子有着怎样致命的缺陷。
——她竟缺少情丝。
人的元神长居魂台,若用足够强大的神识去探,便可见混沌的、灰蒙的一团,而情丝则是灰黑中丝丝缕缕缠绕其中的金色,闪烁着细碎的光。
所谓情丝,通俗一点,用凡人的话解释,就是一个人的情感、情绪,并不是生来就有,而是随着人活在世上,对所经所历有所感悟后逐渐星星点点地分布于整个元神之上。
元莲从出生起修为便不停歇的增长,每一次呼吸都是吸纳灵气的过程,但是她的情丝却始终维持在一开始的状态。
若是不通灵气的凡人,会觉得这孩子性情冷漠,就像一块冰凉的玉石,怎么也捂不暖。
面对讨好、追捧不为所动,对于关爱、怜惜反应淡漠,就连遭遇负面情绪,例如挑衅、憎恶都可以视若无睹。
她始终带着孩童一般特有的懵懂和残忍看待这个世界,即使修为高灵力足,对天道的感悟自然不够,之前的一帆风顺终于到了偿还的时候。
元莲不太高兴:“我都已经经历过了……”
言下之意,就是尽力了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效果。
“这还挺委屈。”苍海忍不住笑道:“你那异想天开的办法本来就是剑走偏锋,不想居然还确实有些好处,这就甚好了,怎么能奢望一步登天。”
他摸着师妹的额头,温声道:“晓莲啊……你自己也明白,这还远远不够。”
这边师兄妹围绕着封云清讨论了一番“情障”的作用,那边他本人却没有这样悠闲。
苍海界中的四个师兄妹被言航带到神界,居然没有引起一点水花,这固然是言航习惯太广为人知,人多了自然就不值钱了,但是还有另外的原因似的。
他们上界的这段时间恰恰好撞上了万仪宗最忙的时候。
这边遴选新弟子的事还没有办完,那边百宗朝会就已经近在咫尺了,其中定天陵、剑山、禁魔窟等各个大宗门都要参加,这正证明了不是神界就没有纠纷,相反,这些矛盾、纠纷只会更加深刻。
更何况,这样的竞争也能促使各派弟子勇争上流,而不是耽于安乐。
万仪宗上上下下都紧张万分,生怕在朝会上丢脸,从此出门都抬不起头来。
那日在不周山,封云清四人差点灵气爆体,被灵压弄得狼狈不堪,压根没有力气再问别的,而进了宗门之后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言航就眨眼不见了踪影,以至于每人心中都留下了一个疑问。
那日在不周山中遇到的女子……究竟是谁?
除了封云清一直在洞府中没有动静,其余三人都对着负责安顿他们的师兄还有附近的其他同门旁敲侧击的问过,得到的都是相似的、斩钉截铁的回答:
“不可能!你当不周山是什么地方?还妖魔鬼怪……山中至净至纯,一切魑魅魍魉只要靠近就会烟消云散。”
沈滢皱紧了眉头,不满道:“可是……”
“什么可是,”说话的是万仪宗外门的主事鲁奇,他人有点急躁,闻言不耐烦道:“也就是宗主见你们新鲜才带你们跑了一趟,我们想去还没那个本事呢,你们该感激涕零才是,怎么会有这样大不敬的猜测?”
沈滢当场噎了一下,她有点隐晦的不服气:“我们也没见到什么大人物,怎么就该感激涕零了,还有,明明就是不干净……”
这时不用鲁奇说,林缙先抢先呵斥道:“师妹!”
可是已经晚了,鲁奇面色难看,他不客气的指着沈滢的鼻子直接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非议莲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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