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算问,“我可以吻你了吗?”
他笃信穗和一定会答应。
可是他更想知道。
有些人的存在,是不是救赎,是不是永远不能替代。
-19-
陈闻鸢是典型的大小姐做派, 字里行间谈不上优越感满满,但多少有点不顾他人死活,在凌晨三点收到她的微信这一点也不让人奇怪。
早几年傅令絮被吵醒还会恼怒地问她,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她只会茫茫然心宽意适地回答:“不知道啊, 我又不会算时差。”
更有甚是, 还会反问他,“我哪知道你在哪个城市?时差应该是不一样的吧?再说了,我问多了也不合适呀, 我可是结了婚的人。”
“……”
本以为像陈闻鸢这种因为不想上课父母便替她申请两年休学, 已经够荒谬了, 没想到跟他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周聿凉, 那种十几岁就敢摸黑在大院里偷大卡车开, 差点被他爹打断腿都不吭声认错的人,在婚后更是将她宠得无法无天, 那点脾气和痞气到自家太太面前是一点儿使不出来,知道她爱拍古装戏,攒了个经纪公司还不够, 戏服都得是全手工定制的。
看在周聿凉没少给他半卖半送项目的情分上,傅令絮勉强应付一下。
这次陈闻鸢倒不是为了给自己买东西, 周聿凉生日快到了, 她定了一辆豪车, 还在改装颜色, 国内缺货,让傅令絮给她在国外想想办法, 具体型号她不懂, 也不想费劲理解,直接咔咔咔截图了销售人员的聊天记录, 转给了他。
傅令絮给她回了个:OK。
手指一直停在输入框里,他想起姜慧跟他说的那个名字,打出来又直接删除,光标在他的镜片里闪烁了两下,最终屏幕直接在他手中灭掉。
他记得,陈闻鸢和周聿凉结婚那一年,他人就在伦敦,忙着写毕业论文、申请读硕士的学校、在律所实习,每天从城市这一头穿梭到那一头,日出和日落只能见到一次。
他没有问过细节,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他们谈过恋爱。接到消息时,只有周聿凉那句“务必回来给我当伴郎啊,哪怕就一天,游也得给我游回来。”
这样想着,傅令絮才发觉,不是他的记忆太零碎。
也许是他们结婚这件事本身就很猝然。
傅令絮在浏览器上找不到当年的陈闻鸢结婚的娱乐新闻,也许是已经过去的六七年太漫长,也有可能经历了太多次信息净化,最后傅令絮随手一点,是在废弃的粉丝博客里见到了姜慧说的那个二十岁少年——旁郁立。
更准确一点,姜慧说的是“二十岁的天才乐手旁郁立”。
他是姜慧的表哥,陈父的得意门生。
也是陈闻鸢曾经的合作演员,及绯闻男友。
那是2014年的春天,在穗和十五岁生日那天。
陈闻鸢的父母在家举办了一场小型的舞会,以他们的朋友为主,多是音乐学院的知名教授、国家剧院的首席乐手、资深导演这些,虽然没有怠慢穗和,且一直将她安置在聚光灯下,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更愿意借此机会给陈闻鸢铺路。
穗和很识趣,她没有像陈闻鸢那样,真的邀请普通的同学到家里来。
只有旁郁立是第一个因为她是穗和而喜欢她。
他明明是老师眼中的天之骄子,二十岁已经在维也纳开过多次大提琴独奏音乐会,古老名校的橄榄枝也早早飞到了他的窗台前,他为了感谢启蒙老师,也就是陈闻鸢的父亲,才应允替她演绎MV中的大提琴片段,只是没想到这令他一夜成名。
很多人都赞叹,陈父有个好女儿,还有个好学生。
这世上,能让旁郁立考虑人情世故的,只有教了他十几年的陈父。
当古典乐进入娱乐视野,任何内涵都停留在原地,被发散讨论的只有他与陈闻鸢青梅竹马的“恋情”,公主与王子照进现实,CP热度红极一时。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原来也会在推杯换盏的风月场里跟她一起躲进秘密花园。
他不爱说话,很容易害羞,眼睛却像小鹿那般清澈又惊怯。
他只问“你叫什么名字”,其他的都没提过。
他也从不吹嘘自己,甚至没有主动说过他的事情,跟他对比,反而是穗和更为轻松一些,所有人都在宴会厅和前庭草坪交谈和舞蹈,只有他们躲在小花园的玻璃房里,被一整棵白兰花树遮挡,脚边有松土和摘落的成熟果实,平时只有佣人阿姨和穗和自己会来。
穗和请他吃了一个枇杷,装作满不在意的语气说着:“你怎么不去里面?”
“不喜欢。”
旁郁立为难的样子显现,小声说了句“因为老师”。
“不喜欢热闹你还来?”穗和扁扁嘴,根本没听见,还拍了下他的肩膀表示理解,甚至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安慰,“也对,我也不喜欢热闹,今天还是我生日呢,我不也得来。”
“生日快乐。”
“谢谢!除了你,大概没有人知道是我生日。”穗和指了指复古音响,嘬了一下指尖的枇杷汁,“装模作样的大人!生日快乐歌都不肯给我放一次,这些曲子难听死了。”
“有好听的……”旁郁立仍在斯文地撕着枇杷皮,“但不是这些。”
“我听不懂,陈爸爸让我挑喜欢的乐器学,本来我很开心的,躲在被子里认真想了一晚上!打算学大提琴!结果第二天我还没说话呢,妈妈就说,‘要不然你学个大提琴吧,姐姐学了钢琴,这样你以后可以给姐姐伴奏’。”
穗和学着学着就伤感起来,立即住口,“我才不学,我不喜欢了。”
“你说你打算学大提琴。”
穗和用力啧了一声,“你听错了,我说,我不喜欢了。”
“哦。”
“‘哦’什么,你又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穗和像个小大人一样催促他,“赶紧吃你的枇杷吧,大艺术家,要是让别人知道我给你吃这种非进口便宜水果,我不得被口水淹死。”
“不会的。”
“你懂什么,如果今天你不是你,你以为他们还会喜欢你吗?”
“为什么我……不是我?”
穗和摇摇头,觉得他没救了,站起来将纸巾收拾好,递到他嘴边,“往这里吐,我给你一起丢了,你这个人,确实挺适合搞艺术的,不太像俗人。”
“……”
穗和微微瞪他一眼,但是对着这样的人,情不自禁语气变轻,“快吐啊。”
“这样不好。”
“……行吧,那这包纸巾都丢给你,你慢慢吃啊。”
说完穗和就往里走,感觉到他在身后起身,穗和头也没回,准备绕过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在刚刚走到最高那层,预备转弯时,发觉音乐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人群中央有人正在独奏《生日快乐歌》。
依然没有人发现过生日的人正在爬着楼梯逃走。
只有穗和知道,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是真正记得她生日。
也是那天以后,穗和开始正式学习大提琴,像是多年的心结原以为是线头缭绕的死结,原来被人轻易一拉扯就解开了,后来,旁郁立还送了她一把大提琴,他偶尔周末来家里吃饭,喜欢跟陈父闲谈、练琴,不过穗和从不觉得自己被冷落。
有时候甚至会半路退出去,将独处的机会留给他们。
穗和不开心的时候也会告诉他,“也许是因为陈爸爸不是她的亲生爸爸,所以格外客气,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自己心存芥蒂,总觉得认可新爸爸就的对自己爸爸的背叛。”
大多数时间旁郁立不说话,也不太会安慰她。
只有聊到陈父的时候,他才会有说不完的话题,他说过,他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人,是因为浪漫至死的陈父才会让他找到古典乐和人生不一样的体验。
穗和不爱听这个,也不需要。
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安静的听她说。
是旁郁立也可以,是照顾她的阿姨也可以,其实是姜慧也可以。
也是因为旁郁立的关系,穗和在学校跟姜慧也走得最近,两人无话不谈,唯一一次闹小矛盾是姜慧问她和旁郁立什么时候在一起,有没有趁练琴偷偷kiss过。
穗和大声的在公众场合“啊”了一声,惊讶极了。
问她怎么会这样想啊!
姜慧被她说蒙了,气鼓鼓地替她哥哥抱屈,“你怎么这样啊,怎么能一直吊着我哥哥,我哥哥哪里不好了,喜欢他的女孩子从上海排到巴黎好吧!”
“少胡说了,我给他当经纪人还差不多,大艺术家都不会算账的。”穗和觉得这样说不够肯定,补了一句,“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分享秘密的知己还差不多。”
“诶?被你们秀到了,那我不管你们了,反正要是有进展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不然我真的会很生气的。”姜慧又说,“你们这样也好,不然你姐姐那边也太尴尬了……”
“……”
他还是陈闻鸢的绯闻男友,不过她都没有在旁郁立口中出现过。
他根本不关心这个,他来这个家里也并不是为此。
…………
后来,就像姜慧说的那样,陈闻鸢因为古装偶像剧爆红网络,跻身流量小花行列,粉丝骤增,跟CP粉吵得不可开交,陈闻鸢性子直又受不了气,更没想想到网络力量如此之大,只是在辱骂旁郁立配不上她的评论里回复:大艺术家可不是给你骂的。
结果一夜之间,在舆论的推波助澜下,语意反复曲解变幻。
最终一边倒变成了旁郁立疑似出轨同系女生,强凹古典天才乐手人设遭反噬。
学分不够被退学、抑郁症明显等假新闻层出不穷,模糊不清的偷拍照片也开始在人人网、微博四处流窜,哪怕穗和曾经用小号偷偷解释,图片中的女生好像是一起学琴的学生,也遭到了网友的攻击和谩骂,不敢想象如果知道图片中的人是她会怎么样……
再后来,旁郁立失去联系,倒在血泊,生如芥子,弥散微尘。
留给穗和的最后一句话是,保护好自己,帮我保守秘密。
故事的最后,大概除了穗和,谁也不记得他了。不止互联网没有记忆,其实人也没有的,那些说喜欢他的人也都不记得他了。
…………
当然,姜慧没有说得这么客观,以她作为旁郁立表妹的视角,她始终不认为旁郁立和穗和的关系只是简单的朋友,于是这部分她没有刻意隐瞒,只是没有讲述。
傅令絮在回想这些时,人已经换好了衣服。
拨出去的电话隔了很久才有人接,像是在故意惩罚他,他寥落又理解似的扯了下嘴角,将桌上的车钥匙拿起来。
车辆启动,低声轰鸣,手机亮了一下,傅令絮立刻去摸,发觉只是连上了车载蓝牙的提示信息,穗和并没有回复他。
他默念着,“我情愿你是真的睡着了……”
这一路,他仍在思忖着这些事。
人没有办法走回头路,这不是指事情上,哪怕是一丝一缕的情绪,他已经在这些年长成了温柔沉稳的模样,脸孔的线条流畅清峻,戴上眼镜,斯文优雅,这不是一天两天炼成的,不怒自威,对任何事的局面有理解,能掌控,不脱轨,这更不是三言两语能形容的。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有着更为强烈的占有欲和偏执。如同他坦诚告诉穗和的那样,他是个俗人,他不是大艺术家,他要用那些世俗的东西买断她的人生,他要开花,要结果。
这些跟少年时那些朦胧美妙的情感不同,是多苦少甘的茶,是淡烈交缠的酒。于他而言,爱情已经不是人为悦己者容的年纪,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关系。
他深知这些无从对比,无需解释,也仍是在意。
心底一潭冰水碎裂化粉,无声无息融化着,他介意的不是少年破碎的白月光,相反,他很感谢穗和的人生里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至少那时候能让她多一份安全感。他只是自认一贯周全敏锐,将感情看得极重,却根本没有办法安抚她心底最脆弱的那一角。
傅令絮平稳开着车,在无人的车道上有控制力的增速。
傅令絮推门进来时,动作很轻,迎面撞上正在喝冰牛奶的穗和。
她靠着半面墙慵懒疲乏地站着,室内没有开灯,借着冰箱内的灯光从塑料盒里摸出一颗已经洗干净的草莓,一口吃不进,冻得她牙齿打颤,比预想的更加惊心。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穗和没有移开眼神,盯着墙上慢悠悠的时钟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南安普顿到伦敦坐火车至少得花一个半小时,开车估摸着得四小时。她暗暗计算了一下,就算傅令絮从凌晨三点开车出发,怎么都跟赶早班火车到达的时间一致。
以他的性格,大概不会做这样莽撞、缺乏理性的事情。
于是,穗和说得肯定:“才七点多,你赶第一班火车回来的啊。”
傅令絮没有答复她,只是换了拖鞋,走过去将她从冰箱旁边拉到另一侧,替她关上门,“不怕冷是不是?”
“不冷啊,我做噩梦了,醒来一身汗。”
听到她这样说,傅令絮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转而是藏不住的歉意。
“不是因为你没在我就做噩梦,不至于,不至于。”穗和手上还抓着大毫升的纸盒牛奶,也没法儿立刻去抱住他,重新将冰箱门拉开,“我醒来才看到你给我回消息了,我不是故意不回复,也不是在跟你闹别扭,是真的把手机关了……”
“是吗?”
“是。”穗和有过短暂的犹豫。
接着说,“这样对比可能不恰当,但是我就想跟你说,我这人动不了真格的,也从来不难为自己。小时候我妈喊我下楼,拿发夹给我,说姐姐选了蓝色的,我就会别扭的想着,那为什么不让我先选?我不想每次都是拿剩下的,像是买给姐姐,不得已一碗水端平也给我买了一个。但是我只会装作不在意的说,那下次让我先选哦,然后开心的收下礼物。”
一阵沉默。
穗和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敢问,但是我从来不敢听后半句,说完我就立刻上楼,或者跑去厨房倒水,我不想听见任何答案,我怕真的听见:不行,你要让姐姐先选。”
虽然大概率不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但是你懂吗?
大概是进入这个家庭的方式太惨烈,令她对待新的家庭关系时总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心态,尽管他们待她不薄,甚至比对陈闻鸢更为包容。这也更让她意识到,她所拥有的家人,是脆弱、敏感、客气又乖戾的关系,禁不起任何的试探。
陈闻鸢的爸爸,因为爱她的妈妈和个人素养而接纳她;陈闻鸢因为家里终于有人可以给她牵公主裙、供她打扮成洋娃娃而喜欢她;妈妈呢,妈妈可能因为不得已的责任才将她接回家,连爱她都谈不上,比任何外人都疏远,毕竟她曾经狠下心抛弃过自己。
哪怕只动过这样的念头都让人觉得残忍,何况她是这样做的。
旁郁立这样纯粹高雅的人,对待她时,初衷也带着私心。
傅令絮喉咙发紧,腐草烧灰,像是能灼伤他的心脉,他将穗和转过身,没有看见她的表情时,她已经背靠着墙直接钻进他的怀里。
“我知道你去找姜慧了。”穗和拿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她昨晚跟我说了,发了一大通话,看起来像道歉,其实还是在变着法抱怨我,还扯到我小时候的事情……”
“嗯。”
“我昨晚甚至在想,你是不是怪我没有告诉你短信的事情……”
“没有,从来没有。”
穗和深以为然,“我知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太了解姜慧了,她不是个坏人,胆子还小,恋爱脑之所以是恋爱脑,就是因为她察觉不到这个,但是她又不愿意承认是为了钟历沿才这样对我,于是只能拿已经去世的人戳我脊梁骨,因为这样显得正义。”
傅令絮心疼的摸着她的后背,上下轻柔的安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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