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堰嘿嘿笑了几声,完全恢复了从前没脸没皮的模样。
“我去打水给你洗洗。”
说完,就光着大脚跳下去了。
甜姑后悔不已,都怪他,昨晚被他那番话感动,软了心神。
忘了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赖皮蛇!
还会变大的那种……
甜姑累极,最后沉沉睡去,离开驿站时还是被顾堰抱上了马车,事后想起,她简直不敢去想那驿站掌柜的表情……
不过自这日后,顾堰在她面前越发爱笑了,甜姑知道他心结将解,一直到马车终于进入了灵台县的城门口。
甜姑也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
顾家村,他们回来了。
甜姑记得, 自己走的时候战事还没结束。
顾家村里,除了那些老人和妇女,年轻的壮士已经少得可怜, 可这次回来,却让她大吃一惊。
很多人都已经归家,村里面的景象已经瞧不出是那个满目疮痍备受战争折磨的年代了。
甜姑感动,轻声握住了顾堰的手:“这都是你的功劳呀……”
顾堰也十分动容。
马车只停在了顾家村的村口,顾堰便决定走路,当他的双脚再度踏上故土时, 瞬间, 情绪便不受控制一般地激荡了起来。
这里一片片的田地, 令他眼眶微红, 越往里走,这样的情愫便更加明显。
甜姑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侧身,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这次回来,即便顾堰已经足够低调,但对于顾家村而言,也已经能掀起不小的风浪了。
村里人都好奇地看着这对不知从哪里来的夫妇。
对于顾家的毛头小子大部分人可能没了印象, 但对于甜姑,不少人还是印象颇深的。
一些在村中闲聊的妇人自然也被吸引了注意,她们一开始就觉得那人眼熟, 看了好几眼却不敢认, 一直到甜姑走近, 当初总是和甜姑在村口洗衣服的春娘还是第一时间就将人认出来了。
“是甜姑吗……?”
她十分忐忑地问了一句, 甜姑听见了,停下了脚步, 也认出了她。
“是我啊,是春娘?”
春娘眼睛一亮,猛地大叫一声:“哎呀娘呀!真是你啊!”
这一声瞬间就吸引了不少人,大家纷纷惊讶地走过来,围着甜姑和顾堰看。
“这是甜姑……?那这是……”
顾家村的大部分人都知道甜姑当初嫁过来的光景,冷不丁的,看见人家现在身边跟着一个英俊威武的男子,好些妇人的面色都不对了。
甜姑看了眼顾堰,微微一笑,正要开口,顾堰自己先道:“我是顾堰。”
顾堰是谁?
谁是顾堰?
这名字或许是太久没被人提起,大家压根都没想起来,还是不远处一个老妪,听到之后缓缓转身过来:“你是……你是堰哥儿……?!”
顾堰看着她,似乎在回忆。
片刻后,露出个笑:“花婆婆?”
那老妪忽然激动起来:“你当真是堰哥儿?!!”
这时,村里那些妇人才回过神来。
顾堰是谁,顾堰不就是死了的顾家郎嘛!甜姑当初就是抱着他的牌位进门的!
众人大惊!!
这这这是人没死呢!还是她们白天见鬼了?!
一时间人人都变了脸色,那花婆婆上前,忽然眼睛红了:“堰哥儿!真是你啊!你还记得我?记得我家牛蛋?!”
顾堰眼睛也红了,喉头滚动:“记得……”
“你还在啊……你还在咋才回来哦……你娘、你娘天天都在念叨你啊……”
顾堰声音有些哽咽,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这个是你媳妇……”花婆婆看向一旁的甜姑,道:“她、她是你娘给你娶回来的,过门的时候……你都没看见哟……”
花婆婆拉住了甜姑的手念叨起来,甜姑自然也是认得她的,从前婆母在世的时候,婆母就经常去花婆婆家中坐一坐。
顾堰拉着她的手,搀扶着老人:“我知道,这是我媳妇儿。”
“好、好啊……”花婆婆激动地哽咽,很快,那个已经故去的顾家郎回来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顾家村,直接惊动了村长,众人纷纷赶来,来瞧一瞧当初村里最可惜的顾家郎。
顾堰带的人不多,但是也能看出他如今的身份斐然,村民们也都回过神来——
原来顾家郎没死!
不仅没死,而且还衣锦还乡了!
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顾堰也想起了所有!当村长来时,激动地一把握住了顾堰的手:“回来了?”
因为村长情绪过于激动,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顾堰亦是,嗯了一声。
在村民的陪伴下,顾堰和甜姑慢慢朝着顾家老宅走去。
一路上涌过来的村民越来越多,看着人家郎才女貌的一对,不禁感叹。
“这还真的是应了那句老话,风水轮流转,瞧瞧这顾堰,是打了胜仗带着军功回来的吧?这甜姑当初嫁过来的时候多少人惋惜,现在怎么样?”
“但是之前的日子也苦啊……”
“你这话说的,人是朝前看的,之前再苦那都过去了,这叫什么,就叫苦尽甘来!”
那些妇人们总是喜欢在私下窃窃私语,她们好奇又不敢上去问,看见福贵牵着马,笑着上前打听几句:“这位小哥儿?敢问这顾堰如今是不是有了军功呀?在军营里是个什么职位?”
福贵笑了,职位?
他家将军可是战功赫赫!
福贵骄傲的说了三个字,那些妇人们听清之后都愣住了。
他他他说什么?
大将军?!
顾家郎都成将军了!
福贵得意地将他们的惊讶收入眼底,这算什么,他还没说他家将军未来的身份呢,说出来不得把人吓死!
福贵心情很好,跟着自家主子回了顾家老宅。
这是一栋已经颇显陈旧的院子了。
因为甜姑也走了一年多,院子里的灰尘落了厚厚一层,鸡圈鸭圈也都已经破破烂烂。
甜姑轻声道:“我还以为我不会回来了,走的时候也就没管……”
顾堰心口泛疼,对她道:“没事,都交给我。”
“乡亲们!”村长忽然大喊。
“没想到咱们村的顾堰四年后衣锦还乡了!还在战场上立了军功!这也是我们顾家村莫大的荣誉啊!大家都搭把手!出把力!把顾家老宅给收拾出来!”
村民一呼百应,顾堰还来不及拒绝,大家纷纷涌进顾家院子里帮忙,有工具就直接抄起家伙开干,没工具的就回去拿工具。
原本准备包揽杂活的福贵一时之间都无处下手了!
大家的热情感染了顾堰,他一一道谢,村长大手一挥:“谢啥!小事!”
与此同时,村里一些退役的老兵们闻讯也赶了过来。
他们之中,也是有人听说过城阳军大将军名号的,联系最近发生的事和方才那些妇人火速传出去的话,都意识到了什么,看见顾堰,又激动又忐忑!
“大将军?你就是飞虎将军吧!”
这些老兵虽然有的不在城阳军,但是大家都是一个战场上的兄弟,自然知道飞虎将军的勇猛,村民们听了这名头,一时也愣住了。
“你就是那个击退蛮夷的大将军?!”
顾堰点了点头,顿时,顾家村都沸腾了!
这这这!
顾家的祖坟真的是冒青烟了!!
大家顿时干得更起劲起来,还有村民立马说要摆流水席!把顾堰和甜姑吓了一跳。
顾村长一听,明显心动了!
顾堰连忙道:“不必,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他道:“我们才回来,家里还有许多的东西需要收拾一下,改天吧,改天我请大家。”
村长:“怎么能让你操劳呢,我来!”
顾堰笑道:“实不相瞒,过几日我的确还有一事要麻烦村长,届时我们再详细谈论此事。”
顾村长听他这么说,也大概懂了,人家可能另有安排,于是不再勉强,继续指挥着村民们,不出半个时辰,就把这方小小的院落收拾了干净。
说来也奇怪,从前甜姑和婆母两个人在时,即便后来有了小宝,也觉得这院子大的很,空荡荡的,可如今却觉得这里过分狭小了一些,好些村民们都无处下脚,如安在厨房烧好了水,给村民们一人倒了一碗热茶,大家却也没法坐着喝,有些都站在院门口喝茶说笑。
这样的感觉的确很奇怪,也让甜姑生出了一丝恍惚之意。
知道他们今日刚回来什么都没准备,说不定这晚饭没着落,村长邀请他们去自家吃饭,却也被顾堰拒绝了,于是大家自发的送来了一些蔬菜和肉蛋,这次甜姑没拒绝,道了谢,就拿去厨房了。
这个小厨房,她可太熟悉了。
很快,就将灶台里的火生了起来。
院子里的村民们陆续走了,小院恢复了宁静,再一看时辰,竟然已经天黑了。
甜姑看了一眼菜,探头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顾堰正在院中收拾那些破败的家具,随口道:“简单的就行。”
简单的……
那就吃面,青菜肉丝鸡蛋面,最简单朴素了。
甜姑准备做饭,如安和福贵走了过来:“娘子,我们来吧。”
甜姑笑道:“没事,你们去院子里帮忙吧,这厨房的事都有我。”
两人拗不过,只好去院子里了。
可,大将军那边也根本不需要他们帮忙,砍柴挑水修理家具,福贵是一个都不会,到最后只能沦落到傻乎乎站在一边看着大将军干活的份?!
如安力气虽然在女子里面也算大的,但是顾堰也不会让她动手,两个人像鹌鹑一样站在院子里,看着主子们忙来忙去的。
这叫什么事儿啊。
不过顾堰和甜姑都没什么讲究,很快,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顾家小院也终于有了几分家的模样,甜姑将晚饭也做好了,端上了桌,众人在院中的石桌上坐下,借着月色开始吃面。
福贵叹道:“娘子的手艺就是好!这一路吃干粮吃馒头我都快吐了,这热乎乎的一碗素面也能让我幸福死了!”
“素面?”顾堰啧了一声,“这面里的肉你看不见?”
福贵立马怂了,怯声道:“我就是说这是清淡的家常味道嘛……将军就会抠字眼。”
顾堰不说话,甜姑笑着宽慰他:“福贵今年才十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锅里还有,不够了就自己去盛。如安也是啊。”
“多谢娘子,还是娘子心疼我!”福贵开心地笑道。
如安亦然。
一顿简单的晚饭吃完,两人也明显有些乏了,顾家是典型的四合院落,北面是大门,南边是老娘曾经的房间,西屋是甜姑和顾堰的新房,也是曾经顾堰的屋子,东边一间小屋,福贵主动让给了如安。
“我皮糙肉厚,住柴房就行!”
甜姑笑道:“后面还有个杂物间,收拾一下也能住。”
福贵一听高兴了:“那我自己去收拾,娘子给我就好!”
甜姑将被褥都递给了他。
那两人歇下,院子里就剩顾堰和甜姑两人。
厨房还在烧着热水,顾堰驾轻就熟,一桶一桶的热水就帮着甜姑往净房里提,甜姑正在西屋收拾干净的衣裳,听见他一趟一趟的脚步声,白日那股恍惚之意,又从心里漫起来了。
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这屋子,她也是住过三年的。
顾家不大,也不算富有,当初迎她过门之前,婆母就将西屋收拾成了新房,说是从前顾堰就住在这里,温暖结实的大土炕上浸透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是顾堰常年上山打猎采药留下来的。
洞房花烛夜,甜姑就是在这里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度过的。
当日顾家郎的死讯传回,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还和顾堰一起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这间“迟到的新房”!
他正在帮她打洗澡水!
这一切好像都是四年前应该出现的场景,却迟来了这么久,所以甜姑恍惚,恍惚极了。
还不待她回过神来,西屋的门忽然就被推开,顾堰道:“水好了,你先去洗?”
甜姑如梦初醒:“好、好……”
她飞快地拿了几件干净的衣裳转身去了净室,没出息的,脸颊又烫又红。
她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呀……
顾堰毫无所查,依然在收拾屋内的琐事。
这净房甜姑也很是熟悉,什么东西摆在哪里,放在哪里都一清二楚,很快,她便洗漱完毕,回到了西屋。
这农家小院可不比京中方便,单是一个人洗澡都很麻烦,现在快亥时了,如果重新烧水……甜姑正有些犹豫,就见顾堰随便大咧咧的拿了几件衣裳去了净房,“我去了,你先睡。”
甜姑:“!”
他不会要用她剩下的洗澡水洗吧……
瞬间,甜姑脸颊又变得绯红,她再也无法淡定了,坐在炕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长发。
甜姑并不知道的是,她及笄没多久后出嫁,如今已经十九了,少女的青涩褪去,变成了最诱人的妩媚。此刻的她穿了一件嫣红色的软袍,将全部长发拢到一侧,露出雪白的脖颈,浑身上下,一丝未露,却无时不刻散发着诱人又甜蜜的气息,就好比那青涩的幼桃,在成熟之后变得粉红、香甜。
顾堰从净房出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的脚步忽然顿在了门槛之外,竟然一步也挪不动了。
甜姑听见声音,回头:“洗好了?水就留在那,明早再收拾吧。”
从前亲密的时光也不是没有过,顾堰却从未这般生涩和慌张,他竟不敢直视她的面容,眼神随意看向别处:“嗯。”
甜姑一愣。
低头看了眼自己。
她……不好看吗?
他为何不看她?
顾堰走到烛火台前,忽然就吹灭了蜡烛,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不早了,睡吧。”
两人第一次在这个原本是他们“洞房”的屋子里歇下,然后顾堰来了句睡吧。
甜姑说不清心中的想法,或许有一丝丝的失落?
不过,她也很累了,而且,这是他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回来,婆母又不在了……
他心情复杂也是人之常情。
甜姑没那么矫情,嗯了一声,躺下后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等她的呼吸均匀后,身边人忽然再次睁开了眼。
顾堰翻了个身,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借着柔柔的月光,他一遍又一遍的描摹着面前人的眉眼。
他心中的确是复杂的,但这种复杂,并不仅仅是来自于老娘。
再知道真相后的这几个月,他早已接受了曾经的过往。
他也诚然是痛苦的。
但他知道,他不能沉浸在这份痛苦之中,因为,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去补偿和守护。
顾堰眉眼软了下来,凑上前,亲了亲他可爱的甜甜。
明日一早,他要去村长家里,至少在顾家村,要把这里的遗憾给圆上。
第82章 正文结局(下)
一直以来的舟车劳顿, 让甜姑一下子就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身边早就没有顾堰的身影了。
她有些懊恼,不过转念一想, 如今也没有了什么急事,于是慢悠悠地收拾起身,穿衣洗漱。
她不过多赖了一会床,这小院里的光景竟然大不一样!
也不知道顾堰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一个晚上,这小院里面就多出了许多勃勃生机。
破败的家具全被修好, 鸡圈和鸭圈焕然一新, 柴房里的柴堆起了老高, 水缸里面的水也是满满的。
如安在修剪草木, 福贵和顾显城此时都已经不见了综影,甜姑正要问, 就见福贵兴冲冲地跑了回来,手上还提着一份早饭。
“娘子,快过来吃早饭!我看见村口有卖包子的!”
甜姑走了过去,惊讶道:“是一对婆媳在卖吗?”
“对!不止,还有个男人, 只是跛了脚,在一边帮忙。”
甜姑了然,那也是对苦命的, 男人快三十多了还要上战场, 婆媳两被迫出来谋生。
不过, 听福贵这么说, 知道那家男人应当也是归家了,即便留了点伤也不算什么。团聚就好。
甜姑又看了一眼院中:“将军呢?”
福贵笑的和一朵花一样, 刚要开口说话,却猛然想起了什么,含糊道:“将军去村长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