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过来,当真让臣受宠若惊。”
两人先是客套了一番,太子聿自然要表达一番陛下的关心,顾显城谢恩。
谈话间,福贵端上来了茶水,顾显城忽然闻到了一股味道,他问:“屋内用香了?”
太子身体不佳,怕是闻不得香料。
福贵一愣:“没有啊。”
太子聿道:“应是孤身上的,孤方才还去了一趟白鹤观,从白鹤观归来,沾了一些檀香吧。”
顾显城有些吃惊:“殿下还信道?”
太子聿微笑:“或许是身体不佳吧,这些年母后为了医治孤的疾病,不论是佛堂还是道观,都会进去拜上一拜,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倒是让大将军见笑了。”
“怎会。”顾显城道:“凡事心中有信仰也是一件好事,本将从前什么也不信,现如今也开始信佛了。”
“哦?”太子聿有些吃惊。
“大将军可有所求?”
“求倒是算不上,就算是心中的一点希冀,以及开始相信缘分了吧。”顾显城一面说着,眼睛里面流露出了一些罕见的温情。
太子聿见了,若有所思。
“对了,大将军闭门谢客,想必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太子聿微笑,将今日魏国公悔婚的事说了,顾显城很是吃惊,一事竟然没回过神来。
“太后?”
太子聿:“对,皇祖母亲口说的,连父皇也无可奈何。”
顾显城记得那个老太太,三年前那场祸事,那老太太也吓得不轻,后来神志清醒了之后还去看望过顾显城一次,但是当时他是真的伤的重,只清醒了一小会儿,都没起身给人家太后行礼。
所以当太子聿说完之后,顾显城决定改明儿去慈宁宫看看这老太太。
两人又喝了几杯茶,做戏做全套,顾显城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了,太子聿也起了身:“今日就到这吧,孤就不打扰大将军养病了。”
顾显城忙道:“多谢殿下关心,待臣康复,一定第一时间登门拜访。”
太子聿走了,顾显城也从方才“体力不支”恢复到了“生龙活虎。”
等再过一会儿,他就继续从后门走,钻宅子去。
福贵进来端走茶水,又嗅了嗅,“这味道好像不止是檀香啊……”
顾显城也闻了闻:“我怎么什么都没闻到,什么味?”
“大将军您忘啦,奴才是出名的鼻子灵,我说不上来,就是好像檀香里面有符纸,还有一股血腥味?”
太子离开将军府,回到马车后,随行的小太监立刻就端上来了一个瓶子:“殿下,周真人刚刚差人送来的。”
太子聿明显有些体力不支,接过瓶子的时候都有些勉强,小太监让马车停了下来,周围的人也都低下了头。
马车在一处背巷停了好一会儿后,马车内的太子聿才开口道:“继续走吧。”
车夫这才缓缓前行。
马车内散发出一股若有如无的血腥气,那小太监问道:“殿下回去先沐浴?”
太子聿嗯了一声:“但是父皇可能会召见,尽快。”
“是。”
太子聿:“你们觉得大将军看上去身体如何?”
那小太监犹豫片刻,道:“奴才怎么觉得……大将军好像无恙?”
虽然看起来脸色不好,但是说话的那股子精气神却是孔武有力。
太子聿沉默。
“是啊。”
“哪怕是被旧疾缠身随时有生命危险,也比孤这个病秧子药罐子强。”
那小太监闻言,惊恐地低下了头,再不敢说一句话。
后半夜,“随时有生命危险”的大将军再次趁着夜深人静翻了围墙,钻了人家香甜的被窝。
甜姑也一直没睡就等着他来,见到人,她急忙问:“今日如何了?太子殿下没有怀疑吧?”
“当然没有!”顾显城得意道:“我演技这么好,见他之前,还特意用了你的给我的那个粉。”
顾显城从装病第一天开始便要了甜姑的一些粉,扑在脸上倒是显得脸色苍白,只是甜姑说像面粉,色差太大,最后就改成只在嘴唇上用一些。
效果不错,看起来就没什么血色了。顾显城像是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秘方。
听说太子没有怀疑甜姑便放心了,只是她还是觉得这样下去过于冒险,忧心忡忡之际,顾显城得意地将退婚的事给她说了,甜姑惊愕地睁大了眼。
“真的?”
顾显城:“自然!”他大笑:“老子就说,苦肉计好使!”
甜姑却觉得没这么简单,陛下不蠢,且顾显城又不是真的没几天可活了,魏国公怎么忽然就反悔了?
但是甜姑自然想不明白这些,她也不愿意去分析,顾显城笑过之后拉住了她的手:“既然这婚约不作数了,明日我便让媒人上门提亲。”
甜姑一愣:“提亲?”
顾显城也一愣:“是啊。”
甜姑差点儿都忘记这回事了,在顾显城看来,他不能第一时间娶回甜姑自然是因为这赐婚的事,还有自己旧疾的事,但是现在两件事全部都解决了,他自然也没有了后顾之忧,急着将人娶回去。
但对于甜姑而言……
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
面对顾显城炙热的眼神,甜姑又有些心虚:“是不是太快了……”
顾显城的热情没有收到回馈,反而见她依然一副不愿意的模样,脸色瞬间就冷了,一副受伤的模样。
甜姑立马解释:“我的意思是说,你现在不是因为装病然后才能让这门婚事作废吗……如今刚退就立马提亲,陛下肯定会怀疑,魏国公也会怀疑吧……”
顾显城依然沉着脸,他现在明显听不进去。
这些都是借口!
他如今合理怀疑,她就是不想嫁给他!
顾显城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还想着顾堰?!”
甜姑:“!!!”
“你、你说什么?”
顾显城心口很痛,不是她委屈伤心的那种痛,道:“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每次说到这事,你都没有表现地很热情,反而含糊其辞,是不是刘阳回来告诉你顾堰没死,你一直——”
甜姑听不下去了,又去捂他的嘴。
她虽然性格绵软,但也是有脾气的!比如现在,她第一次气鼓鼓地瞪着顾显城,像极了要咬人的兔子,顾显城就这么深深地看着她眼睛,像是要看穿她的内心。
两人对峙片刻,甜姑败下阵,气势短了些,但是她松开手,声音也冷了:“你下去。”
瞪人她比不过,那她也不愿意和他睡一个被窝的。
顾显城呼吸都重了:“我不。”
甜姑抬脚就踢了他一下。
见人还不动,干脆将被子和枕头扔下去了。
福贵当初置办这宅子时,特意就送了一张拔步床过来,拔步床里头除了架子床,外面还有地平,宽敞的很,地平上还能躺两人呢,顾显城的枕头就被甜姑扔到了地平上。
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甜姑却独自转身过去睡了。
顾显城呼吸更重。
他故意将枕头被子弄出很大的声音,试图吸引她的注意,不过甜姑这会儿真生气了,半分也不动,顾显城无奈,只好默默躺在地平上。
眼睛瞪如铜铃。
屋内很安静,甜姑也没睡着,但是她呼吸轻柔,听不出什么,倒是顾显城依然像牛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他气,但更多的是委屈。
那个顾堰有什么好!
离家几年,害她受了多少苦!
要是他见到人,肯定不由分说地将人揍一顿!
值得她这么惦记?!
心中虽这样想着,但又免不了攀比起来。
他从来不问甜甜过去的事,但不代表他不想。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是父母之约媒妁之言还是青梅竹马?
顾显城接受不了第二种,他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心口刺挠的慌,半晌,气也没了,他想上去……
但是甜甜好像真的睡着了,呼吸均匀,顾显城想了想,只好假装咳嗽几声吸引她的注意,可惜,失败了。
又等了一会儿,顾显城彻底放弃。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等。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顾显城估摸着她彻底睡熟,终于轻手轻脚地起身,偷偷摸摸地将枕头挪到了床上,一丝声响也不敢发出,再接着,鬼鬼祟祟地挪了回去。
是真的挪,他屏住呼吸,和刚才判若两人,好不容易重新躺在床上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侧过身,确保人没醒,才轻哼一声,将人搂回怀里。
甜姑在他靠上来的一瞬间,虽闭着眼,唇角却是飞快扬了扬。
寻常人家照常开业,顾显城这病,也差不多也该“好”了。
晨起便进宫上朝,临走时又拿走了甜姑的粉,说是要持续一段时间,甜姑随他去。
饭馆的生意依然极好,中午甜姑又做了两道招牌,板栗炖鸡和松鼠鳜鱼,一下就受到了百姓们的喜好。
临近中午,方簌簌又来了。
这次,她脸上的郁闷和幽怨好像少了一些。
只见她没去老位置,而是提上了两个食盒:“宋娘子。”
甜姑见她叫自己,走了过去:“方夫人?”
“可有空说话?我有事想拜托你。”
甜姑想不出她会有什么事拜托自己,但还是走了过去,甜姑这还是第一次从方簌簌身上看见一丝希望的表情。
对,是希望。
她从丫鬟手里接过两个食盒给甜姑递了过去,甜姑疑惑:“这是……?”
“宋娘子,事到如今我就不瞒你了,你别笑话我。”
甜姑和她坐在方簌簌最常坐着的位置,方簌簌竟然有些娇羞道:“其实我每次来,都是因为第一日在你家店外看见了顾将军,他是不是过来照顾你生意?”
“之前在城阳军军营时,我就见过顾将军了,你可能觉得好笑,我嫁给周志这么多年,早就没了指望,但是我看见大将军那瞬间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男人……”
“原本我是不敢有什么指望的,那次看见他只觉得是缘分使然,每天就像着了魔似的往你这跑,就希望能偶尔能遇见一次……不过没想到,他竟然生病了……”
“这两日我忧心忡忡,饭也吃不下,这些药膳是我亲自做的,我下午就得跟着我表姐去城外,估计两三日才来,如果大将军过来了,能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吗?”
方簌簌一口气说了一大段,甜姑整个人都愣住了。
呆呆地坐在她对面,不知如何是好。
方簌簌见她吃惊,也不意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知道,让你见笑了,其实我连这样的举动也不敢有,因为知道陛下已经给大将军和魏家姑娘赐了婚,那魏家姑娘是千金之躯,又是清白之身,我这样的残花败柳哪里能比……但这不是,赐婚已废吗……就当给我这点奢望一个释放的出口吧……毕竟人活一辈子,总要勇敢一回。”
甜姑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方簌簌是怎么离开的她都不知道。
而小蝶和如意她们早就将这番对话听到耳朵里,两人表情复杂,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顾显城今日在朝中演了一日。
等天黑后回到永松巷才加快了脚步,他喜滋滋的,路上还提了只烧鸡。
昨晚那点儿气,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还给甜甜买了糖炒栗子,就等着回去钻被窝了。
可谁知,一向会给他留一盏小灯的屋子今晚竟然黑漆漆的。
顾显城一头雾水:“她睡了?”
小蝶和如意颇为同情地看着大将军,叹气道:“将军,娘子说今晚您来的话睡偏房,她已经带着小少爷歇下了。”
顾显城:“???”
“还?”小蝶把握住了这话里的重点:“您昨晚和娘子拌嘴了?”
顾显城更糊涂了:“不是因为这事?”
小蝶更同情他了:“娘子说了, 不许我们多嘴,将军,您还是去问娘子吧, 奴婢告退。”
“不是。”顾显城急了。
“我也能问才行啊,她现在连屋都不让我进了吗?”
小蝶摇头,如意也是,紧紧抿着唇不说话,顾显城无奈,试图硬闯几次, 谁知小十也出来拦他。
这是连小十都交代了, 顾显城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
不过他不好去为难小蝶和如意, 逼问小十还是可以的, 小十一开始也不说,最后避无可避, 被顾显城追到了假山里,小十才极不情愿的交代了。
顾显城就听见他嘴唇一开一合地,不断在说什么方簌簌,速速速速速速什么的,听得顾显城是一头雾水, 但是最后,他还是懂了。
“???莫名其妙!”
顾显城搞清楚事情真相后差点儿没原地跳起来:“谁啊,谁是方簌簌?方簌簌是谁?”
顾显城这一晚, 当真没有见到甜姑, 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偏房歇了, 他郁闷的要死, 福贵听说后过来陪他,但是后半夜自己也坚持不住睡了过去, 于是就剩顾显城一人,听着福贵的鼾声,无比怀念那个香香的被窝。
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宫中又有急事传他进宫,顾显城十分不情愿地看了甜姑房间一眼,并给小蝶留了话,小蝶同情地点了点头,答应会帮大将军说说好话。
顾显城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等他走之后,甜姑才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小蝶连忙上前,将大将军的话说传达给甜姑。
“将军说,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方簌簌,还希望您别生气了。”
甜姑不说话,小蝶继续道:“其实我也觉得是那个方夫人太莫名其妙了,大将军都不认识她,只不过是在军营里面见过两面,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甜姑抿唇,即便是方簌簌一厢情愿,那也有他的错!
昨天他还好意思吃“顾堰”的醋!
一想起来这事,甜姑就更气了,还冤枉起她,结果也不知道谁在外面有桃花!
甜姑哼了一声,明显没消气,给小宝喂过早饭之后就去饭馆了。
今日,寻常人家又来了一位老朋友,当陆时安过来的时候,甜姑还是十分惊喜的,之前陆时安就说要过来,但是开业这么久了,他倒是头回登门。
陆时安自己也知道,所以十分抱歉地给甜姑还带了一份礼物,甜姑道他过分客气,将人请上了二楼。
甜姑做了几道招牌菜给人送了上去,又让小蝶热了一壶酒,陆时安瞧见,笑道:“今日算是我回京这么久以来最轻松的日子,也好,就喝上两杯!”
他眉梢眼角都是疲惫,甜姑大概也知道这阵子他忙,于是又让小蝶送上来一道补汤,顺便问了问最近百姓们都在议论的几件事。
陆时安道:“吴王的案子基本已经定了,目前就是妇孺案比较棘手,但是昨日抓到了一个嫌疑人,现在正在审理,希望顺利吧。”
甜姑闻言,也松了口气:“一定会顺利的。”
陆时安笑了笑。
“对了。”陆时安看向她:“你已经知道了吧,魏国公退婚的事。”
甜姑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听说了……”
陆时安从来没有多嘴问过她和顾显城的事,或许这就是聪明人,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将这件事说出来,仿佛只是闲谈。
“其实这件事不单单只是因为大将军的病情,好像是魏三姑娘的要求。”
“三姑娘的要求?”甜姑有些意外。
陆时安点头:“不过我也只是听说罢了,具体如何谁也不得知,而且姑娘家的事情,我自然是不好议论。”
甜姑点头:“明白。”
“不过大将军肯定高兴了,只要此约废了便好。”
甜姑听了这话,轻哼了一声。
他高兴吗?
自然是高兴的。
婚约一取消,就有别的人来了,能不高兴吗。
陆时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这声哼,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原本陆时安今日过来,是的确打算好好休息一下的,因为就连除夕他也在京兆府查案,但是没想到的是,他不过刚刚待了一刻钟,手下人就急匆匆地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