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早在辛芙昏迷过去时, 就将她抱在了怀里, 见苗娘子走来,眼中不仅没有亲近, 还带上了些许戒备。
“她怎么了?”
苗娘子抬手想要碰碰辛芙, 却被洛川迅速躲开,他转过身带少女去找大夫。
“你这是做什么?”苗娘子快步追上他, “我是她娘,你把她放下。”
少年脚步一顿,沉声道:“我知道你是她至亲之人, 但这与你让她伤心并未有冲突。”
苗娘子身体一僵, 洛川已经带着辛芙走远,她站在原地,终于意识到自己对萧震的在意, 给女儿造成了怎样的伤害。
“我……”苗娘子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眼中划过自责挣扎之色,“是我对不住她。”
辛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同苗娘子上山采药,穿着藏青色衣袍的女子低声细语, 极为耐心地教她辨认每种草药, 阴暗潮湿的林中,她脸上的笑容里充满了温柔, 让她不自觉依赖着,同她说自己昨天抓了多少只聒噪的蝉, 谁知那只抓着她的手却越来越冷,她疑惑地抬起头,才发现身边哪里是她的娘,不过是个披着人皮的夜叉。
巨口獠牙,穷凶极恶。
她在睡梦中大喊一声,当即便醒了过来。
“别怕,”还未等她彻底回过神来,耳边便传来少年温润的声音,“我在这。”
辛芙眼睫轻颤,目光落在他满是关怀的脸上,还未开口说话,眼泪就先流出来。
洛川见状,只觉满心酸涩,心如刀割。
他抬手给辛芙擦眼泪,倾身将她抱在怀里,心疼地亲吻她的脸颊,“哪里不痛快就说出来,我陪着你。”
辛芙依旧没说话,整个人仿佛被夺去了魂魄,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在没见到苗娘子之前,她无比相信她是深爱着自己的,然而当她看到苗娘子难掩对萧震的情愫时,她才意识到,或许自己从一开始便想错了。
苗娘子也许在乎她,但她更放不下萧震。
否则,怎会不教她任何与蛊虫有关的事,怎会让如同药人的她出现在萧震面前。
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辛芙眼中略微有了光,她问洛川:“我娘呢?”
“在屋外。”少年说道:“你要见她么?”
“嗯,”辛芙从他怀里坐起身,看着窗外略显昏暗的天色,说道:“我想和她单独说说话。”
“好。”洛川给她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开了房间,很快苗娘子便出现在了辛芙年前,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辛芙,眼中溢满愧疚之色。
“阿芙,你怎么样?心口还疼么?”还未走到辛芙身边,苗娘子便停了下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我没事,”辛芙放在被子下的手紧握起来,几乎快要克制不住心中的愤懑,她隐忍地问道:“娘亲,你与萧震是什么关系?”
顶着她的目光,苗娘子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艰难解释道:“阿芙,我与他并无任何关系,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辛芙问道:“你与他若真的毫无关系,你为何要给他炼制聚炁蛭?”
苗娘子嘴角微动,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无论怎样的诡辩,在绝对的证据面前都显得那样无力。
“娘,情人蛊是你亲手炼制的,那你知道我种下蛊之后,会同药人极为相像吗?甚至还会比药人更加吸引聚炁蛭?”
辛芙动也不动地看着苗娘子,等待她回答。
苗娘子撇开视线,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说道:“阿芙,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会害你。”
“炼制情人蛊,只是想治好你胎中带来的弱症,并不知你的血肉对聚炁蛭有作用。”
“娘,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辛芙再也无法容忍,大声拆穿她,“你从小便教我要做个坦荡之人,遵从己心,不问前程,只求无怨无悔。”
苗娘子看着她绝望又痛苦的模样,心痛至极,她做那些事时,只想着自己好过,又何曾想过还幼小的女儿。
她还那般青春,如花一样的年纪。
辛芙也看着她,眼眸清澈,没有丝毫闪躲,只是眼底没有了对她的亲昵,暗藏着数不尽的疏离。
然而苗娘子仍不愿意说出真相,她怕往事中那个丧失神智的自己,也怕彻底摧毁了和女儿最后的情分。
“人这一生,永远都是矛盾的。”
她恍惚着说道:“失去了一样东西,便疯狂寻求找补,得到补偿之后,又不甘心放手,最终给自己画了一座心牢,除了困住执念,什么也没有得到。”
辛芙闻言,心里没有任何动容,只说道:“那你想过我会死吗?”
苗娘子身体颤抖着,左顾而言他道:“阿芙,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父亲并非病死,而是背信弃义,被情人蛊生生折磨致死。”
辛芙睁大眼睛,只听她说:“他变心时,我惊怒中动了胎气,生下你后便元气大伤。”
“或许,这就是执念吧。”
她怨恨着负心薄幸的丈夫,又对看似亲近的女儿生出了排斥,表面虽做地无可挑剔,可心中到底是有了隔阂。
遇见萧震后,她既对他心动,又怕重蹈覆辙,既想彻底割舍,又想利用女儿来考验他。
他会不会念在她的情分上,对辛芙网开一面,来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
可惜男人啊,永远经不起考验。
他们永远都只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她还是输了,输地彻彻底底,输地一败涂地。
“执念?”辛芙被她逗笑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若这是你的执念,那我又是什么?是你验证执念的试金石?是你为自己选的替死鬼?是活该被你抛弃的棋子?”
胸中升腾起的怒气,让她在这一刻显得有些疯魔,“你若不喜欢我,为何不早点说出来,假意关怀我的模样让你很痛快?还是你以为我就是任你摆布的傀儡,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伤心?”
“可我不是傀儡,”辛芙泣不成声,一字一句说道:“我是人!我有血有肉,有意识和神智,我是人!”
看着她濒临崩溃的模样,苗娘子终于后悔了,她走上前想要碰一碰辛芙,却被少女用力甩开,她的眼中唯余戒备和厌色。
苗娘子动作一滞,辛芙已经把藏在包袱里的瓶瓶罐罐和古书全都丢出来还给她,“这条命是你给我的,我应当感激你,可我也因你三番四次差点丧命,我不欠你的。便到这里吧。”
她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仿佛在一瞬间长大。苗娘子站在原地,明明只是一步之遥,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她那被旧事蒙蔽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看着被她伤的遍体鳞伤的女儿,心中大恸,反复喃喃道:“是娘对不住你,是娘对不住你……”
可惜辛芙已经不再看她,眼中的情绪慢慢归于死寂。
苗娘子有心想要再说些什么,辛芙也并未理会,那个娇纵蛮横的小姑娘终究随她的私心死去。
最后,还是洛川进来请她离开。
娘娘子一步三回头,辛芙却始终没有回应她。
原来真相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惨烈啊。
辛芙闭上眼睛,原主恐怕到死也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还有她的母亲。
不愧是虐文里的配角,只有最惨没有更惨。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母亲,也不值得同情。
系统在脑海里不断安慰她,“宿主莫生气,为这样的人不值得。”
辛芙深呼吸几下,“任务只说避免原主和苗娘子死亡的命运,我也算完成任务了吧?”
“嗯,”系统很快道:“任务中并未说要同苗娘子生活在一起,宿主只剩下事业方面还没有确定。”
辛芙:“……”她又开始头疼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了。
苗娘子走到楼梯口,一道清瘦的身影拦在了她面前,来人声音带笑,极为温和地开口:“苗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苗娘子认得他,正是他差点杀了萧震,脸色瞬间冷下来,“你是何人?”
“在下出自昆仑,张青云。”
苗娘子没听说过他的名讳,却不敢小看他,默默跟着他走到了楼下,张青云开门见山道:“苗夫人手里应当有苗人六十年前便摧毁的万蛊秘笈。”
苗娘子心中咯噔一声,正要开口否认,张青云笑道:“苗夫人不要害怕,这万蛊秘笈我不会抢,只是恳请你毁去,苗人在六十年前便当着武林中人起誓,此后绝不会再动用此秘笈,你应当有所耳闻。”
苗娘子脸上一白,这秘笈并非她偶然得到,而是家中隐藏极深的禁忌,若非为了炼制聚炁蛭,她并不会动用,没想到聚炁蛭会牵出这么多事,也让她显露在了有心人眼中。
“苗夫人不必急着否认,我已飞鸽传书请了苗疆的族老来,他会亲自处理此事。”
苗娘子脸色大变,失声道:“你竟然同苗疆有往来?”
“多年前有过情义,”张青云不紧不慢道:“那跟在萧堡主身边的白大师并非真正的苗人,而是被苗疆驱逐的罪人,有三脚猫的功夫便以为能代表苗疆,实则不值一提。”
苗娘子被他云淡风轻的语气吓到,身体僵硬着,久久没有说出否认的话。
她心知,若苗疆知晓她偷偷藏了万蛊秘笈,她的结局不会太好。
她硬着头皮道:“这秘笈我极少动用,毁去也不是不行。”
“如此便好。”张青云满意地点点头,“早知苗夫人这般痛快,我也不必多费口舌。”
苗娘子:“……”
十天之后,苗疆的族老便来到了镇上,看到被绑成粽子的红菱和白大师,当即大发雷霆,斥责他们在外胡作非为,要带他们回苗疆赎罪,至于苗娘子,也要回苗疆待着,一辈子不得再出来。
身为游医的苗娘子闻言当即变了脸色,可她无法抵抗苗疆的威势,不仅毁去了万蛊秘笈,还失去了自由。
辛芙站在楼梯口,听着窗外细碎的银铃声,并没有出去跟她告别,即便苗娘子不断呼唤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回头。
那个等待她拯救的女儿,早就已经死了。
这一世,活下来的不过是任务者。
苗娘子离开后, 辛芙生了一场大病。
脸上的婴儿肥迅速消减,让那本就圆溜溜的眼眸越发明显。
洛川找了许多大夫来给她看病,可这是心病, 除了她自己, 没人能帮忙。
洛川拿她没法子, 只能整日守着她,生怕一眨眼, 她就不见了。
白驹过隙, 半月过去。
这日,洛川低头给她擦拭脸颊时, 少女眼睫微微颤了颤,无神的眼眸终于看向那难掩憔悴的少年,似乎才注意到他在自己身边。
他看起来阴翳了许多, 虽还是清举如玉, 却不再如朗月般温润,更像是深沉的古井,水波不惊, 压抑隐忍。
察觉到她的视线,洛川动作一顿,手臂不自觉颤抖起来, 用极轻极柔的声音唤她:“滕姑娘?”
辛芙只是盯着他,好似要透过他那双漂亮的眼眸, 看穿他心底的秘密。
实际她并不需要看穿他, 情人蛊已经将他的情绪全然传达给她,她可以轻易掌握他的喜怒哀乐。
就像现在, 她云淡风轻便能了解他心里的担忧和关切,能深切体会到他对自己的情愫。
这一切都是蛊虫带给她的, 她明明应该排斥,可她却感觉到安全。
“滕姑娘……”她声音沙哑,重复着他的话,眼中带着疑惑,“为何还叫我滕姑娘?”
洛川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试探性开口:“阿……阿芙?”
辛芙闻言只是看着他,眼中有平静也有释然,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说道:“洛川,我没有亲人了。”
她轻声开口:“从前我以为不论我走多远,娘亲都会找到我,她会像幼时那般保护着我,永远陪在我身边,可如今,她不在了。”
少年身体一僵。
只听她说:“以后我受委屈了,无人为我撑腰,我心里生气难过,无人为我不平,只要一想到与我有血脉关系的亲人尽数离我远去,此生我要孑然活着,我心中便伤心极了。”
有对未来的恐惧,也有对现状的茫然。
“我不知该去往何处,亦不知该如何生存,那股支撑在我体内的傲气,全都散了。”
“我好似变成了无根的浮萍,又像是残留下躯壳的傀儡。”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流下来,“我什么也不会做,只觉得难过,只觉得痛苦,我不知该怎么活了。”
她从小和苗娘子生活在一起,苗娘子几乎占据了她生命中所有时光,没有了她,她就像是失去了依靠的菟丝子,整个人都坍塌下来。
洛川听她说那些话,只觉得心痛。
从前她那般娇纵蛮横,何曾有过这般绝望痛苦的模样,他宁愿她永不知道真相,也不愿她困在往事的囚笼中。
“谁说没人保护你,”他忍着哽咽,将她的手紧紧笼在掌中,“我一直在你身边,无论你去哪儿,想做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谁说你没有亲人?我便是你的亲人,我不是同你说过吗?我们回到昆仑就成亲,以后不止是我,还有师父和我的爹娘,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你会有更多喜爱和重视你的亲人,我们都会保护你,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也不准你受委屈。”
他眼睛赤红,眸中是无法再隐忍的情愫,极力笑着说道:“阿芙,我们还有好多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你若不知道想做什么,就慢慢想,你若觉得心里难过,就全都说出来,不要自己憋着,不要偷偷伤心,更不要……不理我了。”
说出这句话,有温热的水滴落在辛芙的手背上,温度明明不高,却仿佛烫到她心里去。
辛芙手指蜷缩起来,不知为何,眼泪也流了出来,多日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宣泄出来,她抬手抓住洛川的指尖,哭地泣不成声。
洛川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时不时亲吻她的脸颊,说着安抚的话。
哭出来就好,哭出来那些伤就会彻底结痂。
大哭一场后,辛芙的情绪平复了很多,主动同洛川说要吃饭,少年闻言十分高兴,当即端了清粥上来。
辛芙瞪大眼睛,洛川便道:“你这半月都没好好吃饭,需养一养。”
辛芙垂眸不再说话,安静吃完饭后,她看着窗外升起的太阳,心中的郁气一点点消散。
“洛川,我不想去昆仑。”良久之后,她对少年说道:“我如今还未做好准备。”
少年取了外衣披在她身上,并未因为她的回答而不悦,而是道:“那阿芙想去哪里?”
辛芙听着楼下胡人叫卖的声音,下意识说道:“我想到处走走,洛川,你听过游商吗?”
“游商?”少年问道:“可是到四处流动的商人?”
“嗯,”辛芙垂眸道:“我想到处走走,却不知目的地在何处,不如做个游商,将胡地的东西带往中原,再将中原的东西带往海外,这般不仅能见识更广阔的天地,亦能挣得酬资。”
洛川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想法,思索片刻便赞成了她的决定。
“不过在此之前,你要教我些拳脚功夫,”辛芙回眸看向他,眼中满是坚定,“我可不愿再拖你的后腿。”
洛川忍不住弯起眼眸,“好。”
三个月后,胡地出现了一对年轻的游商,驾着一辆装满货物的马车,不紧不慢地驶向中原。
一路上,他们以胡地的香料、玉石、丝绸等特产与形形色色的人换取物资和银两,抵达中原时,马车上的东西已经堆到快放不下。
中原正在举办新一届武林大会,辛芙在擂台上看到了身着一身水蓝色长裙的江雪衣,她面若冰霜,英姿飒爽,教在场之人尽数侧目。
站在台下的萧子琛也看着他,面色苍白,失魂落魄。
萧震死了。
百晓生将他的死因传遍了整个江湖,所有人都知道萧震名不副实,那一身绝世武功全因蛊虫而来,心中鄙夷至极,以前的仇家更是痛打落水狗,萧家堡在江湖上的威望急剧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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