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齐齐看向郑重,他咳了一声,低头去数茶杯里的茶叶。
沈沂清看着芮蕤离开的背影,脸色还是铁青的——看来她现在引人注意的手段改路数了。
许长久凑到芮蕤身边:“小芮,你刚才好有气势,居然能把他说得没话讲,连我刚刚也不敢说话了。”
称呼都改了。
再看她一脸淡定地搬运木材,许长久更佩服了。
她从来没有干过这么多这么重的活,才过十分钟就已经快要累趴下。
一转身,芮蕤却依旧挺直着背。
即使已经看多了她独自扛起一截腰那么粗的木头,许长久还是会感到恍惚,整个上午不知道夸过她多少次。
等郑重终于宣布可以休息,蔺泊洲跟沈沂清都停下动作,去湖边洗脸,沈沂清板着脸,将手套摘下。
许长久则跑到芮蕤身边,几乎半瘫在地上,仰视她一截扎在裤腰里的细腰,有些羡慕:“你怎么这么瘦,该有肉的地方还有肉?皮肤也这么好,还很白。”
她在现实中的身材也属于正常范畴,不过上镜后却被网友归类为微胖女演员。
她翻起身:“是不是因为你那个上吊式练引体向上?”
芮蕤顿了顿,“可能算吧。”
说完她胳膊一抬,蹭了蹭额头的汗。
许长久又盯着她看,“真没想到。”
“什么?”
她直接说:“没想到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一点都不婊哎。”
芮蕤挑眉,惊诧于她的直言不讳。
毕竟她们现在都戴着麦,说的话都会被录进去。
许长久却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跟其他人呆在一块儿的时候,都得时时刻刻注意,免得同框的时候被比下去,你知道的吧,有的演员很有心机,合照按下快门的时候会故意往别人后头躲,这样显脸小。”
“我可吃过不少亏,最烦这种人。”
“但是你就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虽然随便擦擦汗也好看。”
“是吗。”芮蕤接触到的有心机的人不多,没放在心上,又劈下一块木头。
许长久看不下去了:“好了,你也休息一下吧,我看一上午就属你干的最多。”
说完强硬地拉着芮蕤坐下,芮蕤被她用力拽得往前,没稳住,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沈沂清,还碰到了他的手。
沈沂清停下脚步,脸色死白。
众目睽睽之下,他拿出一张酒精湿巾,将每根手指都细细擦了一遍。
顿时,周围一片寂静。
当着镜头,在所有人面前被这么嫌弃,是个人都要觉得难堪的,更何况还是前女友。
大家心有不忍,恐怕要见证她经历上节目以来第一次落泪了。
许长久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呆呆地站起来,尴尬地望向芮蕤。
芮蕤看看沈沂清,又看看正面机位的镜头,刚才许长久控诉同行的话在脑中闪过,若有所思,随后眉心微蹙,缓缓朝他伸出手。
沈沂清面露不耐,想起她每次扑过来索抱的情形,正要躲开——
“也给我一片啊。”
他愣住。
芮蕤目露谴责:“一个人偷摸讲卫生,显得你上进了是不是?”
沈沂清顿时血气上涌。
人家根本没想抱他,自作多情尴尬也就算了,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心机,“我没……”
芮蕤一脸了然的模样,手掌竖起,让他止声:“算了,不用解释了,这也是你的自由,我无从干涉。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用这种让别人衬托你的手段了。”
前后的路都被她给堵死了,沈沂清竟有些百口莫辩,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蔺泊洲在一旁抱胸站着,嘴角极浅地勾了一下。
许长久悄悄朝芮蕤竖了个大拇指。
郑重吭哧吭哧憋着笑,打断僵持中的两人:“好了好了,我提醒你们,午休的时间可不多,你们还要准备午饭呢。”
这是他们开启自己做饭的第一天,得知芮蕤和蔺泊洲前两天吃的都是酒店特供饭菜,许长久一脸羡慕。
好在节目组还没丧心病狂到什么都交给他们自己做,至少锅碗瓢盆和食材还是提供的。
也是怕他们自己找吃的被毒死。
郑重表示,一起做饭,是男女感情升温的重要环节。
厨艺这点,终于触及到芮蕤的盲点了,她以前忙起来的时候都是直接吃营养液,不需要自己做饭。
许长久家里宠着,也不会,至于霸总蔺泊洲,也没有需要学做饭的时候。
出人意料的是,沈沂清会。得益于严重的洁癖,他吃不了外面的饭菜,出国留学的时候都是自己做饭。
得知他会做饭,刚才还横眉冷对的芮蕤目光都柔和了不少。
许长久注意到了,“看来郑导说得对,做饭是加分项和优势,也是感情滋养的温床。”
她笑了笑,“你现在是不是看他顺眼点了?”
芮蕤赞同地点头。
她对炊事兵一向是另眼相看的。
四人分工明确,蔺泊洲升锅起灶,沈沂清负责加工,芮蕤和许长久处理食材。
但显然,沈沂清的洁癖已经渗透到方方面面。
两人洗过的青菜,他接到面前挑拣,总能挑出肉眼几不可见的毛病来,只得重新洗。
洗了几次他还是不满意后,许长久有些生气了,上前一步:“沈沂清,你是不是故意找茬啊?”
芮蕤拦住她,平静道:“没关系,我再去洗一次。”
“你都不生气吗?他也太龟毛了,简直就是折磨人,谁能受得了他啊。”
沈沂清眼皮子一搭,抿了抿唇。
“你俩分手,真是分对……”许长久赶紧停住话音,“咳,那什么,我是说,你的情绪还真是稳定。”
芮蕤只是摇头:“没关系,吵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不喜欢吵架。”
沈沂清闻言看了她一眼。
下意识想起了以前的芮蕊。
那时候她的情绪可并不稳定,不过,虽然经常会哭会闹脾气,但她总是先低头的那个,所以两人也没有真正地吵过架。
芮蕤拿着菜盆离开,许长久跟上去,还是心气难平:“你的脾气怎么这么好。”
她摇摇头:“倒不是脾气好,我只是担心他受了刺激,亲自去洗。”
“为什么?”
“我怕等他洗干净,我们已经赶上晚饭了。”
“……你还怪有前瞻性的。”
芮蕤一寸寸地洗,这一次回来,终于在沈沂清那里过关了。
他一边翻炒,一边回想刚才的芮蕤——她居然没有潸然泪下,而是选择一次又一次地努力达到他的要求。
简直难以置信。
被三双眼睛盯着炒菜,沈沂清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尤其是芮蕤,刚才被她下了一城,现在当然不能丢脸。
沈沂清的厨艺还不错,勉强打消了许长久被他洁癖折磨的气性。
下午又是一阵忙碌,有芮蕤起到带头作用,其他三人也越发卖力,尤其是沈沂清,全副武装之后,洁癖也不是不能忍。
晚饭同样是中午的配置,四人分餐,许长久与芮蕤一起吃,蔺泊洲与沈沂清则是分散开来。
许长久只觉得自己一天干完了这辈子的活,锤着酸软的腿,哑着嗓子直接吐槽:“这什么破恋综啊,累都要累死了,哪来的心情谈恋爱,郑重到底怎么想的。”
想起上午那个工作人员说他撞到脸,还是主动要求的,又加了一句:“他脑子进水了吧?”
她瘪瘪嘴:“我感觉我们现在就好像是在劳改一样,唉,跟监狱里的劳改犯也就差一个晚上组织看新闻联播了。”
芮蕤看她一眼。
吃过饭,四人发现在帐篷外突然多了一台老旧的小电视。
许长久有些惊喜:“这是?”
郑重两手背在身后:“是应芮蕤之前的提议,节目组商量过后,决定每晚组织你们看看新闻联播,陶冶情操。”
“……”这下劳改犯必备都齐全了。
许长久大为不解,挡住耳麦问:“小芮,你经纪人到底给你立的什么人设?”
然而更令她不解的是,芮蕤居然看得十分认真。
好像这提议是真心的一样。
尤其是当放到一条空军新闻:“……DF-37战斗机于今日完成首次试飞任务……”
芮蕤看得近乎出神了。
许长久看了一会儿,只觉得无聊,望着屏幕中那架在空中进行高难度大坡度盘旋的白色战机,笑了,随口一说:“小芮,你不会也想去开飞机吧?”
芮蕤的眼神重新波动起来,摇了摇头。
她只是觉得,刚才镜头里一闪而过的试飞支持团队里,有个背影有些眼熟。
但不可能是那个人。
新闻联播放完了,没有电子产品可以打发时间,几人都早早睡下。
节目组又发给了他们一顶小帐篷,四个人,两顶帐篷,芮蕤和许长久表示可以睡一顶。
但小小的帐篷当然容不下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蔺泊洲看了一眼沈沂清,沉声说:“你睡船。”
沈沂清敏锐地感觉到,他这三个字意味深长,只是不知道蕴含了什么深意。
不过对于他来说,睡在湖上,倒是比睡在这白天被几人翻来覆去脚踩过的地上更容易接受点。
四人再次分开。
许长久习惯了晚睡,在脑袋清醒的情况下,嘴也停不下来,闲聊着,突然问起芮蕤:“对了,你为什么要改名字呢?”
“因为想改。”
“……”把天聊得死死的。
她仔细打量起闭着眼睛的芮蕤。
她原本设想中的芮蕤,是娇滴滴,麻烦,爱哭,事多,整天追着男人跑,一定是她最不喜欢的那类人。
可是这第一面看下来,与她设想的完全不同。
她的眼睛竟然出人意料地干净,至于对蔺泊洲和沈沂清,甚至有那么点不待见的感觉。
但另一方面,人都是会装的,身处鱼龙混杂的大染缸里,这种人她见得多了。
尤其是芮蕤名声糟糕,显然还等着这档综艺翻身,更有理由刻意把自己的性格包装得讨喜。
像她,不就是刻意将自己塑造成有话直说,没心眼的傻大姐。
粉丝也吃这套,即使得罪了人,也会积极为她开脱。
但话说回来,哪怕是装的,她对芮蕤也确实有点好感。
郑重看着镜头里的营地空下来,困顿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拿过小药瓶,照着小镜子给自己的脸上药。
有人掀开帐篷帘子,探进头来:“郑导,第一期节目的先导片已经准备就绪了,明天就会放出,宣发都就位了,你还要再看一遍吗?”
他顿时精神一振。
郑重对这档综艺有很大的期待,在开始录制之前,想着收视率,想着口碑,想着未来的转型出路,心头堵了好一阵。
但录节目的这几天,他的心态逐渐起了变化,再也为这些东西而感到心堵了。
变成了为芮蕤而堵。
起初,他给她的定位是丑角,而现在,芮蕤成了他的大杀器。
他已经可以预想到,当观众看到一个与想象截然不同的芮蕤,会爆发怎样激烈的讨论。
郑重用力摁着伤口,最好他打过的脸,他们都被打一遍。
入夜,万籁俱寂,劳累了一天的三人都已睡着,只有芮蕤走出帐篷。
白天郑重的那句突然的问话,让她有些睡不着了,脑中不断回想过去的事情,辉煌与落寞。
她静悄悄走到湖边,拿上了唯一被准许带来的书。
看书可以让她内心平静。
这本冷兵器制造她已经看了不少了,虽然这里没什么冶炼的条件,但她还是很想实践一下。
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白天她就特意留了块边角料木头,去拿了柄小斧子,开始做手工。
只是这柄斧子白天的工作量太重,刀锋已经不快了,做这些精细的活就更吃不上劲。
于是芮蕤又去翻出了磨刀石。
重新坐回去,她刚一动,突然觉得水面有些不对劲,下方隐约有一抹深色掠过。
湖畔,沈沂清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中惊醒。
他睁开眼,见到不远处,一个人影正坐在那里,缓缓动作。
天边月凉似水,泼洒到石头旁,一只手电筒竖起亮着,白光照亮了那人影的脸,显得阴森鬼气一片。
他心头一提,抬头仔细看去,是芮蕤。
皱了皱眉,又躺下去。
感觉不对,再仔细看去,发现她在磨斧头。
心再次提起,沈沂清一个翻身坐起,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她午饭时的那句“吵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不喜欢吵架”。
是了,她喜欢直接灭口。
沈沂清起身的动作让船身一荡,在湖面泛起了阵阵波纹。
声音虽然不大,但石畔,芮蕤正朝磨刀石上泼水的动作停了,似乎抬头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沈沂清的心一跳,下意识又躺了回去,假装还在熟睡中。
只是刚一躺下,他就后悔了。
怎么好像他做贼心虚似的。
而且这样看不清芮蕤的动态,他心里更没底了。
正犹豫,耳边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似乎是芮蕤走了过来。
他终于忍不住,抬眼看去。
月光下,一道纤细的人影朝他走来,自然垂下的手中,有什么东西反射着寒光。
他眯起眼,大脑高速旋转。
这时,对面清脆的女声被刻意放轻,问道:“沈先生?你醒了吗?”
不得不醒了。
沈沂清干脆坐起,反客为主:“醒了,被你磨刀的声音吵醒了。”
“哦,不好意思吵到你了,不过我不是在磨刀。”
他质疑地望过去。
“我是在磨斧头。”
“……有区别吗?”他声音不咸不淡:“如果要砍断大动脉,都只需要0.1秒。”
芮蕤一顿,“你怎么这么血腥。”
“不然你做什么拿斧子?”他反问。
芮蕤这才意识到他想歪了,觉得好笑,“你在想什么?我只是在做手工。”
沈沂清愣了一下。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芮蕤会做什么手工,随即轻笑一声,带着些微嘲讽。
而且用斧子做手工,还真是特别。
但理智回归,沈沂清也知道自己刚才那个突然升起的灭口的想法不靠谱,放松了下来。
毕竟以她的智商和胆量,灭什么口,确实也只会做些幼稚无害的小手工了,他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骄矜地望过去,“大半夜的,你在做什么手工?”
“做一把长刀。”
沈沂清:“……”
“木头的。”
说到这个,她眼角带笑,话也多了起来,举起手中扁扁的木条:“现在还只是雏形,等削好了,还要在剑脊刻上两道血槽。”
“你知道血槽吗?”
“虽然有种说法是,刀上的血槽会加快血的流速,古人刻血槽是用来放血提高伤害的,不过书上说,这种说法有争议,更多情况还是为了减轻刀身的重量。”
“其实有机会的话,我倒想试试。”
“……”
沈沂清有点想问什么时候叫有机会,但他没说话。
因为担心她下一句话是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但她讲起来刀时的眉眼飞扬,倒是让他大为意外。
他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书上说?”
芮蕤将那本书拿给他看,沈沂清看完书名,狐疑地瞥她一眼。
芮蕤会看书就已经是天上下红雨的事了,更别说看的还是这种对普通人来说晦涩的书。
可她刚才的侃侃而谈,以及手里的这份手工作品,又证明她确实不是假把式。
沈沂清忍不住仔细端详起芮蕤。
她给他的感觉,好像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一个人要经历什么才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旋即敛下眸子,“说完了吗?时间不早了。”
芮蕤停下话头,也发现自己说的有些多。今天晚上,她的情绪有些上头。
同时还意识到了一点:夜深人静,孤男寡女。
营地公共区域里的红外摄像头还开着,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剪进正片里去。
芮蕤刚才还半蹲在岸边兴致勃勃介绍,想到这里,一下子跳了起来,瞬间就距离他两米远,警惕道:“抱歉沈先生,刚才打扰你了,那你继续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说完一溜烟跑没影了——走时还捎上了那块磨刀石,什么都没落下。
真是有条理。
湖边瞬间空荡下来,好像刚才无事发生。
明明是他主动提醒,不想跟她过多待在一起,现在来这么一出,好像是她嫌弃他一样。
沈沂清一阵憋闷,难得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艹。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弹跳能力这么好。
天边露出一线白,刚给手头一个小新人拉完关系的杨尖疲惫不堪,倒在椅子上,给自己滴了两滴人工泪液,开始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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