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不知道,毕竟我只会反转术式,不会读心术嘛,但倒也不至于说永远不知道哦。”
家入硝子听完好友这样悲观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用听上去很像安慰的语气这样安慰她,而后,她伸手,将桌上放着的杯子里剩下的白酒一饮而尽后,抬手,对着天花板上的灯晃了一下已经见底的白酒瓶,确认一滴不剩后,她浮上酡红的脸颊上这时候才真切地露出了一个有点狡猾的笑来。
为这不太合时宜的表情,喝的有点醉但脑子却还算清明的穗波凉子有点疑惑不解地蹙起了眉。
而此时,家入硝子已经伸手,指了指面露纠结困惑不解的黑发少女的身后,为她介绍了一个完全能告诉她答案的人:
“我想,现在,有那么多问题的凉子你,还是干脆问问能够解答你全部答案的他自己比较好哦。”
酒精上头所以反应迟钝的黑发少女怔愣了一瞬,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心跳似乎都因此漏了一拍的此刻,她都来不及用目光谴责背叛她的好友,便着急忙慌地回过了头,看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半开的宿舍门,动作之大甚至带倒了她面前还没喝完的果味酒精饮料,淅淅沥沥撒了她半//身。
但她顾不上了。
似乎是酒精迟来地上了头,又也许是心事困惑完全不遮掩地显露在了她不想让知道的人的面前,她的脸一下胀红了。
在门外,站了不知道多久,显然听到了她不少话,也知道偷听不好但是忍不住偷听的,一半在外面的暗色里,一半被屋子里的光照亮的白发少年在她看过来的时刻忍不住抿了抿嘴唇,挠了挠脸颊。
熟知他表情的穗波凉子知道他有一瞬间似乎想要逃跑,在这一刻她才彻底明白原来逃避的怕见面的人从始至终都不止她一个,因为造成聊天界面空荡荡的的情况需要的不止是一个不敢给他发讯息的她,在空白的输入框里写很多话然后又删掉的人肯定也有他。
这么一想,似乎宽慰不少,然而却生出好多很酸涨的感觉来。
她无数次输入又删除的原因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他。
他无数次输入又删除的原因是什么呢?
穗波凉子不忍心去想。
但最后,因为一时痛快,回想起来虽然觉得自己做的没错但还是会懊恼非常,躲了好久,要么出差要么就叨扰硝子要么逃避现实要么想出如果来安慰自己的,长大了又好像没长大的五条悟,在这一刻还会是做出和在那个告白的夜晚一样的举动。
他呼出一口气,把半掩着的门彻底拉开,走了进来。
家入硝子也在此刻趁机站起来逃走了。
门被带上时发出了一声闷响,也像打开了什么开关,站在玄关处的五条悟才开始动作。
“虽然问题我都听到了,要解释的话我应该也能都给你答案,但是,我总感觉……”
他挠了挠头,看上去风尘仆仆,将手中的伴手礼放在一旁的鞋柜上,弯下腰把鞋脱了,硝子想必也不知道他要来,玄关处没给他准备拖鞋,他在赤脚和穿硝子的拖鞋之间根本没犹豫,直接开了无下限赤脚走进来了。
想也知道,大概是他做任务的速度太快了,本来原计划明天才回来但今天就到了高专,看天色还不晚,房间里的灯又还亮着,心里因为她迟迟不给回应又怕她的回应是拒绝,所以想来找硝子排遣苦闷,只是很不凑巧正好撞上了她也在的时候。
但说巧也好,说命运也好,说不小心也好,说故意也好,反正他就是听到了,听到了一点话就移不开步子了,既然听到了就不能当作没听到,所以,听完了,也不得不提前面对这有些尴尬的场面了。
他有点紧张地走近她,看上去云淡风轻但差点同手同脚,过来的路上顺手把脸上的墨镜摘了扔到茶几上,三步并作两步坐到她身边。
即便气氛如此尴尬,穗波凉子还是习惯性往旁边挪了一下,给他空出地方,追问他刚刚未说完的话:“感觉?”
“感觉,为什么喜不喜欢你,值不值得我喜欢这种问题,根本不像是你会问的话,要我回答我也只能回答‘就是喜欢有什么理由’,就像我生下来有六眼一样,哪里有为什么,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别这样看我,你知道的吧,我真的只能给这样的答案——”
他不太自在地躲避了她的目光,看向她刚刚因为他的出现被翻倒的果酒打湿的,现在还没来得及处理的裙面,伸手从桌子的另一头抽了几张餐巾纸递给她,她接过,白的纸巾印在她深棕色的裙面上,洇开蔓越莓色的酒的颜色,她低着头看裙面不看他,所以他又能很轻松地将视线移回,看她的发顶了。
他抿了一下嘴唇,说:“所以,我猜,其实你根本不在乎这些吧?”
“一开始听的时候我就感觉你也许根本不是想知道这些事,看到你的表情我就更这样觉得了。”
他顿了一下,语气从一开始的犹豫渐渐走向笃定,也许是这种猜测的确定给了他信心,于是他又生出勇气,他总是能很轻易生出很多勇气的,在这些勇气的驱使之下,他凑近她,因为他骤然拉近距离的举动,穗波凉子下意识抬起了眼眸,但在对上他的眼瞳的那一刹那她又下意识想要收回目光,但五条悟伸出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像很久之前她对他做过的那样。
他的手掌心很热,指尖却被夜风吹冷了。
但他的手掌心很热。
“为什么?”
他顿了一下。
“是你还在害怕吗?我的喜欢也让你害怕吗?”
“为什么?你在害怕吗?我的喜欢也让你害怕吗?”
有时候比穗波凉子更容易看懂她自己的心的五条悟这样问她。
就好像他的六眼附带读心术, 能读懂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心似的。
只是这话听起来并不怎么让人舒服。
“……如果是别人,妄自揣测我想拒绝他的行为是因为害怕被人喜欢这样的无厘头的理由的话,我一定会很生气地给他一拳, 并且再也不和他说话。”
她停顿了一下, 最终叹了口气,摆出了一副输给他的表情,妥协了:“但因为是悟这样说, 所以我想,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她以这样的形式默认了, 承认她也许真的在害怕, 在抗拒, 所以不太愿意面对现实。
即便她之前才说过她已经长大了, 再不是小时候那个怕黑怕鬼的小女孩, 但好像尽管长大能够改变一切,但永远都无法彻底改变人的内里, 所以痛过一次就不再想痛了,即便上次的痛某种程度上也可以把一半的责任分给她的性格和选择以证明至少不全是爱和被爱的错。
但五条悟不是会在爱和不爱,怕和不怕上纠结的人,就算等上一千年也等不到他在这方面纠结纠缠,他更并不是能在这方面说出什么大道理的人, 因此,他根本没再问为什么,也没开解她, 只扬起唇角, 露出一个因为猜对她的心所以很高兴得意的, 意气风发的笑来:
“真的吗?为什么,因为我总是说很对的话吗?”
“嗯……”总是很纵容他的穗波凉子在他自恋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后都没舍得给他浇冷水, 只是没憋住,含笑地抿起唇,用沉吟带过了回答。
她咳嗽了一声,这时候,那摁在她裙面上吸酒水的从餐巾纸已经全部湿透,她抬手把它们堆在桌上,低头整理了一下依旧湿着的裙摆,也不再去管它,只是一来一去,她身上全是蔓越莓的甜味和甜味之后渐渐发散出的酒味。
五条悟是很不喜欢酒精的味道的,在印象里,穗波凉子曾很多次看见原本坐在家入硝子身边的他在她开白酒瓶的一刻像受惊的猫一样窜到另一头——多半是她身边,近到贴在一起,这时候庵歌姬或者硝子会嫌弃他反应大到假,但他一点也不理会,只顾远离她们这群酒豪,并拉着酒量不太好,可喝可不喝的她陪他一起喝果汁汽水。
大多数时候,穗波凉子总是会依着他的。
毕竟如果在座的人都喝酒,都一身酒气,不喜欢酒味的五条悟又能靠着谁呢?
如果她知道他会来,估计也是不会喝酒的。
但喝都喝了,没有后悔药了,因此这时候一身酒气的穗波凉子也只好往后挪了挪,在他们两人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不过也许是这房子里已经都是酒味了,她的动作并没让他舒服,反而让他有点受伤地压下了一点眉尾,露出了很可怜的表情。
于是穗波凉子又想笑了,她抿抿嘴唇,努力把笑意压下去,但也许喝的有点多了,所以没那么容易克制自己的情绪了,她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引来他更不满的谴责的目光后,她只能用话来弥补了:
“是因为感觉悟很懂我,总是很知道我,我现在感觉心很乱,脑子也乱糟糟的,感觉悟不会骗我,所以相信也没关系。”
是回答他之前的话。
但五条悟却没抓住她想要表达的意思,而是注意到了根本不重要的细节。
“脑子乱糟糟的……是酒喝的太多了吗?你头痛吗?我才发现,你们这回喝的也太多了吧,我记得你酒量也很不好,而且不是说有心事的人很容易醉吗?但你看上去还蛮清醒的……还是说是假象,或者你喝醉了就是这样?总而言之是头痛吧?要不然我把硝子叫回来吧?”
明明除了治疗自己以外根本没有当医生的经历,但此刻他已经像个诊断过几千个病人的熟练的医生一样替她下了喝多了酒疼痛的诊断了,他的反转术式只能对他自己用,所以说着就要站起来去找硝子,但穗波凉子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不……还好,就是偶尔会有一点神经抽痛,但我感觉是喝醉酒之后的常态,总而言之不必在意……”
她拽他衣袖的力气不大,和之前每次都一样,都一样的轻飘飘,但每次都能抓住他,他也没有挣开她的手,只维持着要走不走的姿势垂眸,很仔细打量她泛红的脸颊,然后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发现她体温也有点烫,但喝多了的人体温升高大概是常态,所以他没多说,只将手指按在她的手腕上,听了一会儿,问:“真的没事?感觉你心跳的也好快。”
“真的没事——喝酒的人总是心跳的很快,而且因为现在见到的是才和我告白的悟,所以心跳的更快也很正常啦。”
她说着,稍微用了一点力气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将他从站着的姿势又变回坐着的姿势,只是这样一样,她刚刚向后挪动拉开的那一段距离就在这一来一回里又消失了,他们重新回到了一开始的有点近的距离,但这时候,穗波凉子已经忘了要再往后了。
她叹了口气,收回被他握着的手腕,他没收拢掌心,所以很轻松就被挣开了,她记得他说的每句话提的每个问题,所以解释道:“而且,有心事的人容易喝醉是因为会控制不住喝很多,但我倒还能稍微控制一下。”
“所以凉子你心事并没有那么多咯?”他又一次抓住了穗波凉子说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的细节。
“不,超乎意料的多,多到萍水相逢没什么太多交集的大学同学都看出来我有心事了,过来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她们都觉得悟是我的男朋友呢,所以我解释说是因为悟和我告白所以苦恼的时候,她们都好不敢置信。”
“是吧,我也觉得。”白发少年摩挲着下巴,特别赞同地点了点头。
但穗波凉子却不知道他在为什么点头:“觉得什么?”
“我也觉得相处的时候真的超像是情侣的啊!超级像欸!你都不知道,我感觉我们一起出去的时候,路人都觉得我们是情侣欸!”
暗地里不知道因为这样的错认而高兴过多少次,然而最后还是选择捅破这层看上去真实则是假的幻想的白发少年一拍大腿,咧了一下唇角,借此开始向她解释起来了:
“所以,在意识到我们越来越像情侣的相处模式的时候,我就知道,不能不和你告白了,虽然感觉那时候告白的话凉子你有很大概率会拒绝我,但好像必须要说了,没办法,因为隐约有意识到,如果不冒着会被你拒绝的风险戳破这层纱的话,就让你这样跑过去瞒混过去的话,我和你这辈子也许都不会水到渠成的在一起了,虽然直说说不定也不会在一起,但如果等你习惯了这种感觉的话,说不定就完全不会正视我的心了。”
听上去她像是什么会敷衍了事,用友情为噱头理所当然地接受别人的好的人渣似的……
穗波凉子有点不太高兴地撇了一下嘴角,但即便觉得自己不是人渣,因为对方的语气实在太诚恳,因为对方说喜欢的架势实在太坦荡,所以她还是有些闪躲地垂下了眼睑,没再看他,只看那被酒水打湿的,呈出一大片深色的裙面,而后,她有些犹豫地,不服气地开口问:
“……按悟这么说的话,要是等到我们的关系好到成为分开就会死的那样亲密的朋友关系的时候,悟再和我告白的话,不就完全不用担心被我拒绝了吗?”
“那样成功的几率看上去是大了不少啦,但感觉凉子你会比现在震惊诧异不敢置信一百倍吧?感觉好折磨你啊,我不想这样。”
可以很坦荡地和心上人剖析自己的心却不能直白地表达自己对她某方面关心的白发少年说着,有点不太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咳嗽了一声后,也看向了别处,盯着宿舍的窗户,看窗外寂静的,黑到只能看到树影的夜色,然而虽然动作不自在,他解释的话却很有底气,非常坦荡:
“而且那种像蜘蛛一点点靠近蛛网上的猎物,一点点收网的手段我一点也不喜欢,我感觉,无论暗恋还是告白都要坦坦荡荡才好,更何况我不是说了不会骗你吗?那样做的话怎么样都不能算是‘没有骗’了吧,我才不要。”
“我要凉子你真心喜欢我,才不要靠什么以为是友情之类的东西让你因为舍不得和我分开所以在一起。”他说着,呼出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又重新看向她。
因为喝多了酒,又加上一开始把半罐果味酒精饮料撒了一身的缘故,她此刻身上都是甜腻的蔓越莓味加很浓郁的酒味,五条悟喜欢甜的而讨厌酒精,如果是别人,就算是甜品拟人化,但只要带一点酒精他就会躲得远远的,然而因为是穗波凉子,他不仅不想躲开,还想凑更近,但是因为他告白了,所以不行了,所以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视线描摹她红红的脸颊,垂下的发丝,颤动的眼睫毛,闪烁的,有点迷蒙的冷色调的双眸,明明他没喝酒,却突然口干舌燥,莫名其妙脸红心跳起来。
但再口干舌燥脸红心跳不自在,他的话还是要说的。
“我要你喜欢我,喜欢到会脸红成像你现在喝醉酒的这样,心跳也会快到像喝醉酒一样,虽然我知道现在你只是因为喝的有点多了,但是,我想要的就是像这样,像喝醉酒的喜欢。”
一向讨厌喝酒,更讨厌醉酒的他这么说。
“……那我要是在那时候就拒绝你了怎么办?”
在很长久的沉默之后, 被那炽热的爱意几乎击懵的穗波凉子才堪堪回神,不知为何而担忧地轻轻蹙起细长的眉,这样轻声问。
“这不是没有吗?所以我不想如果。”
很坦荡的, 从不想如果的六眼一摊手, 以非常自信的语调回答了她,而后,他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又或者只是暗恋中的人都会产生的疑心病, 他咂了咂嘴, 用有些夸张的语气问:“不过, 是认真的吗?借着如果来拒绝我?”
“……不算吧?”穗波凉子有点不确定地这么说, 而后, 在看到五条悟立刻瘪起的嘴唇和下垂的眉眼后, 她连忙摆了摆手,肯定了自己刚刚的话, 解释道,“硝子说的话还是有点说服我了,我还要好好思考一会儿,所以应该不算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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