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这些东西,姜婉宁满心的无奈。
她记着陆尚的叮嘱,便是再不高兴也没表露出来,只将所有东西重新收拢进背篓里,一齐放去墙角,而后估摸着大宝和庞亮吃好了,才出去把他们叫上,一齐转身回了房间。
背后还有王翠莲刻意拔高了的嗓音:“娘你看看!我早就说了,那小浪蹄子是越发没规矩了,吃完也不刷碗也不收拾,净会躲懒!”
“行了,别说了!她那是给尚儿帮忙呢,这么点儿家务你不会自己做吗?整天拉扯她干什么!再说不还有晓晓和秋秋给你帮忙!”陆老二呵斥道。
“那凭什么我闺女能帮忙,她这做儿媳妇儿的不干……”
“就凭人家识字,能给尚儿帮忙,陆晓晓和陆秋能吗?妇人就是眼皮子浅,啥也不是!”
“是,她识字!”王翠莲冷笑,“识字又怎么样,还不是入了罪籍,被我三两银子买回来了……”
听着背后忽高忽低的声音,姜婉宁便是哀伤也只有一瞬。
她拍了拍大宝的后背:“走快些,要抓紧时间午睡了。”
随着房门被合上,院里的诸多纷扰也被隔绝在外。
不知何时,这间叫她恐惧厌烦的屋子,反成了她在这个家里唯一的庇护之地。
王翠莲的归来,便注定了家里的平静走到了尽头。
当天下午,她就来砸了一次门,大声喊着“出来”,多亏陆奶奶在家,一听见动静就出去了,连吵带骂地把她拽走,这才暂时安分了下去。
因着这次事故,姜婉宁也不敢继续留在家里。
她从窗户往外看,见王翠莲回了房间,便叫上大宝和庞亮,轻手轻脚地离了家。
他们并未往远处去,就在院子后面,只要不是特意绕过来找,轻易不会发现房屋后面还藏了人。
而在这里,无论是庞大爷和樊三娘过来接孩子,还是陆尚回来,姜婉宁都能第一时间听见声响。
后半晌,院里不出意料传来无尽的喧吵声。
家里但凡是个活的,除了陆奶奶,王翠莲把能骂的都骂了个遍,也不知她哪里气不顺了,便是马氏出来喝口水,都被她嫌弃光吃光喝一点用没有。
若说姜婉宁对她多是无视,那马氏除了逆来顺受外,对婆母还要恭维着,被掐了也不敢吱声,只低眉顺眼地认着错。
有些声音实在太过,姜婉宁越听越是眉头紧锁,只能先把俩孩子带离这里,转去听不见的地方。
然而今天陆尚回来的早,他们一大两小还在找庇荫地方的时候,便跟回来的陆尚撞了个正着。
此时正是午后闷热的时候,陆尚不知在哪儿找了个草帽,大半张脸都被挡在草帽底下,他的衣袖裤脚全挽了起来,薄衫后面湿透了。
他闷头往前走着,一心想着快点回家。
直到被姜婉宁遥遥喊了一声??,他才茫茫然地停住脚步,四下里一看:“阿宁!”
姜婉宁带着大宝和庞亮过来,长时间待在太阳底下,几个人的脸都有点红。
“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陆尚不解。
姜婉宁摇摇头,不欲在孩子面前多言,可陆尚跟她待得时间久了,只一眼就看出其间自有隐言。
等姜婉宁再说一句:“婆母回来了。”
陆尚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他眸光一暗:“她又为难你了?”
“还好,且先回去吧。”姜婉宁转移话题道,“夫君怎回来得这么早,可是事情都办妥了?”
陆尚随手搓了搓大宝的脑袋,说:“不算办妥,今天本是去找人的,问了好几个村子就没着落,我看天气太热,索性回来了。”
“等明天再去打听一二,实在不行就往镇上问问。”
姜婉宁好奇:“找人?”
“是,我想找一个精通禽畜医治的大夫,之后的生意少不了。”
“夫君说的是兽医吧。”
姜婉宁这话叫陆尚顿是惊喜:“阿宁知道兽医?”
姜婉宁点头:“很久之前有见过一次,是安王府上的侧妃养了一只蓝眼猫儿,猫儿生病后特意请来的,听说那郎中专治动物病症,无论禽畜还是宠物,都是精通,后来被请进宫里做专职郎中去了。”
陆尚刚兴起的欣喜不觉褪了大半:“那除了京中,民间可有兽医,好找吗?”
姜婉宁对这些实在了解不多,但她还是给了建议:“夫君要是有门道,倒可以去军中看看,军营里养着战马,一般都会有专人照看,一军之中兴许会配备一名兽医。”
不巧的是,陆尚还没手眼通天到这种地步。
他对姜婉宁没什么隐瞒,简单将他这两日的事说了说,又说起兽医的必要。
比起他一心想找个兽医,姜婉宁却持有不同看法:“我对农家了解不多,但我觉着,一些经验老道的养殖户,不一定比兽医差。”
“而且他们常年饲养一种禽畜,或许就专精这一种了。”
陆尚也考虑过这些,但毕竟涉及到入口的东西,还是谨慎些好。
大宝和庞亮热是热着,却也没消去玩乐的念头。
庞亮来陆家才十来天,性子却比之前活泼了不少,这其中有大宝带动的,但更多还是因为姜婉宁的引导。
姜婉宁虽以教书为主,但不会跟他娘亲一般,只要一坐下就不许走神不许乱动,稍微一点顽皮,便会遭到严厉训斥。
姜婉宁只会告诉他:“你正是爱玩的年纪,不差这一会儿。”
等玩闹够了,庞亮自己先心虚了起来,就怕玩过了头,只会更用功地弥补之前流失的时间。
一眼没看住,两个孩子又跑去了前面,一路打闹着,一路往前走。
这正好给了陆尚方便,他捏了捏姜婉宁的手指,压低声音问道:“二娘怎回来了?”
姜婉宁回头看了他一眼,同样小声说:“我也不知道,就晌午吃饭时突然回来了,还带了半筐东西来。”
“婆母说是把之前拿走的拿回来了,但我看着,里面只有些野菜和自家种的蔬菜,唯二的两个鸡蛋还是臭的。”
对此,陆尚却是毫不意外,他勾了勾唇角,眼中一片冷然:“早想到了,无妨,她拿走那些东西,早晚叫她都吐出来。”
但凡王翠莲对姜婉宁和善两分,陆尚兴许也不会这般咄咄逼人。
他又问:“那她又怎么为难你的?跟我说说,我去给你报仇。”
姜婉宁被他的说法逗笑了,想了想,如实将中午发生的事讲了出来,说着说着,言语间不觉带了两分委屈:“……婆母说了,我便是识字,仍是叫她买了回来。”
早在她刚开口的时候,陆尚面上就彻底没了笑意。
闻言,他更是手上一紧,直接捏痛了姜婉宁。
陆尚微敛双目,忽然问:“阿宁想搬出去住吗?”
“啊?”姜婉宁愣住了。
可她又无法否认,随着时间流缓,她心跳越发剧烈起来。
当然想。
只要一想到或许能搬出去住,能和陆家人分开,姜婉宁全然控制不住心头的狂喜,嘴巴颤得都说不出话来。
不等她回答,陆尚在她背后拍抚一二,无声安抚着什么。
很快,一行四人重新回到家中。
陆尚想了半路该如何叫王翠莲安分些,哪成想她嘲讽姜婉宁的仇还没报,一进家门,对方又撞了上来。
王翠莲正带着两个女儿在院里不知做些什么,听见动静猛地回头,待看见陆尚后,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努力挤出一抹笑,亲切地迎了上来。
至于跟在他后面的姜婉宁等人,王翠莲仿佛没看见一般。
她直直扭到陆尚跟前,夸张道:“尚儿你这是去了哪,好久没见着你,可是想死二娘了!”
陆尚也不应声,就看她拙劣的演技。
果然,王翠莲并非那等会迂回婉转的,才寒暄了没两句,就露出真实目的来:“哎呦我刚才才看见,家里多了那么多鸡鸭鹅。”
“我听晓晓说啊,那是你买来给姜氏养着的,她哪会养什么鸡鸭啊,可不就是白白糟蹋!”
“正巧晓晓她们早就想养几只鸡了,既然你带了回来,那就叫她俩帮忙照看着,等以后养大了下了鸡蛋,全分你一半!”
“还有那兔子,那大鹅——”反正院里这几只活物,她是安排的明明白白,一家人全说到了,唯独没有陆尚和姜婉宁的事儿。
陆尚终于忍不住了,他似笑非笑:“二娘可能是误会了,我买这些鸡鸭不是为了生养的,就单纯给阿宁解个闷儿,她能养活最好,养不活也没关系,我再给她买新的就是。”
“什么叫晓晓秋秋的,二娘想多了吧?”
王翠莲也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起, 对这个继子越来越怕了。
以前的陆尚虽也是叫人不敢靠近,但王翠莲鲜少受他明面上的忤逆,家里的大事小事他更是从来不管, 全是王翠莲做主。
现在的陆尚没了那股子阴森气,反变得愈发威严起来了。
就像现在, 王翠莲呐呐半天,也只说出一句:“我、我不也是为了你们着想的嘛, 怎不领情呢……”
陆尚轻笑两声,转头跟大宝和庞亮说:“你俩先回屋去。”
他便是面上带着笑,可周身气场并不和善, 两个小孩极是敏感, 闻言忙点头,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就全跑回了屋里。
至于姜婉宁没听到支使, 也就继续留在了这儿。
陆尚问:“我听阿宁说, 二娘把之前偷走的东西拿回来了?”
王翠莲被那个偷字狠狠一刺, 但凡换成别人,她早就破口大骂了,偏偏这么说的是陆尚, 她就是咬碎了牙, 也只能赔笑道:“是, 都拿回来了,既然你们非得要,那我也不能不听。”
“拿回了什么?”陆尚故作不知。
王翠莲心虚地偏开目光:“就、就拿走的那些呗,我这一下午又是刷碗又是洗衣裳的, 可不跟某些人似的,整日闲着, 看我忙了一下午,脑子都混沌了,也记不清楚了。”
明里暗里点一点姜婉宁,好像已经成了她的习惯,要是哪天没借机数落对方两句,她才是浑身不自在。
只是她上眼药上错了人,陆尚根本不会为此生气。
两人的衣裳都是随换随洗的,吃过饭的碗筷也是会顺手洗刷干净,便是平日的一日三餐,只要陆尚有时间,都会帮忙搭把手,根本不存在白吃白喝等伺候的情况。
而在他的观念里,便是一家人,也轮不着叫一人伺候一家子。
陆尚冷笑一声,彻底敛了好脾气:“二娘既然不记得了,那就一起去看看吧,正好我数数全了没。”
王翠莲彻底慌了:“数、数数……陆尚你看我还有旁的事要忙,就不跟你一起去了,再说二娘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哪还用的着点。”
陆尚站在原地,不动弹也不说话,而他的态度,也叫王翠莲渐渐反应过来,面上渐渐染了一抹怒色。
“我知道了!怪不得你一进家门就数我罪过,全是姜氏跟你告的状是不是!我就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
“够了。”陆尚听得火起,厉声打断道,“二娘既然知道,也该明白自己干了什么,我之前就说过,要么把东西原原本本的拿回来,要么就等我去报官,现在看来,二娘是选择后者了?”
“你不能这么干!”王翠莲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你二娘,是你爹明媒正娶进门的续弦,是你的继母!你去衙门告我就是不孝,你是要被县太爷打板子的!”
“我知道你不乐意,但东西已经没了,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来,陆尚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全是姜氏教唆了你!”
王翠莲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地打起了滚来。
陆尚有的是手段对付不配合的泼妇,但正如王翠莲所言,她毕竟还担了一个继母的身份,只要他在村里一天,就不可能全无忌惮。
陆尚深吸几口气:“行。”
“那我就问,二娘羞辱阿宁的事又该怎么算?”
王翠莲的哭嚎声一滞:“什么?”
陆尚做不到当着姜婉宁的面重复那些话,只好改口问:“阿宁的身契是不是还在你那?”
“在、在啊……”
“给我。”
王翠莲张口便问:“凭什么!”
“那是我花了钱买来的,花了我整整三两银子,全是我掏的钱,就算是买来给你当媳妇儿的,她也该是我的人!”
听到这,陆尚的火气彻底压不住了,他当即上前半步,直至觉出后襟被人牵扯,回头一看,却是姜婉宁满脸担忧,她张了张嘴:“夫君……”
陆尚念了许多声冷静,尽量温柔地把姜婉宁的手拂下去:“没事,别怕。”
他转头望向王翠莲,眼中尽是厉色:“三两银子是不是?”
王翠莲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呐呐点了头。
“等着!”陆尚说完,大步闯回房里,中途踹开门连关都没关,也不知在里面做了什么,很快又走了出来。
他将几块碎银子砸在王翠莲跟前:“三两,把身契给我。”
王翠莲瞪大了眼睛,惊得没法儿,她回神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把碎银子全拢在手心里,然后从地上爬起来:“不、不行!”
“三两是之前的价钱,我还养了她好几个月,给她吃给她穿,还叫她有了住的地方,三两已经不够了,得十两才行!”王翠莲原是想说更多的,到底是怕了陆尚,只咬出个十两。
但这三两已经是陆尚短时间内能拿出来的极限了。
之前在观鹤楼拿到的预付款是很多,但他也要考虑后续花销,轻易不敢妄动。
而提前支出的五两银子,在经过镇上采买和署西村的买卖后,也剩余不多了,就这三两银子还是他翻遍了整个屋子才凑出来的,把这三两给出去,他便是真的分文无剩。
只万万想不到,王翠莲能不要脸到这个程度。
陆尚掌心开开合合,甚至动了再换银票的心思,可这一回,姜婉宁紧紧抱住了他的手臂。
她用力摇着头:“夫君,别……不值的,太多了……”
那可是十两银子呀。
便是她再怎么想把身契捏在手里,也没得白白便宜了王翠莲。
陆尚扭头望着他,眼底一片黑沉:“你不要身体契了吗?”
“要,我想要的——”姜婉宁声音里带了点颤意,“等我把字帖交给书肆,我就有钱了,我可以自己赎回来,我就能把身契拿回来了,不急这一两天。”
算算日子,她交字帖也就这一两日了。
听闻此言,陆尚终于恢复了两分冷静。
而旁边的王翠莲更是两眼放光,她想再提一提价格,却被陆尚投来的眼刀止住了话茬。
陆尚一字一顿:“那就说好了,十两银子,把阿宁的身契给我,还差七两。”
“二娘既然事事算得这么明白,那也别怪我跟你掰扯个清楚,等晚上我会找庞大爷问清楚,他之前送来的礼花了多少钱,加上猪肉和鱼的价钱,还请二娘都补齐。”
“至于说什么报官不孝……呵。”陆尚勾了勾唇角,“不瞒二娘,我没打算继续科考,这点子身外名,有没有也没甚差别,还是二娘先想想,能不能熬过大狱去吧。”
话已至此,两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陆尚去到厨房,将王翠莲带回来的背篓搬了出来,甩手丢在她跟前,临走前又点了点墙角出的禽畜:“那些鸡鸭鹅兔子,别叫我看见你再靠近。”
说完,他拉上姜婉宁,回房重重合上了房门。
院子里的声响,大宝和庞亮都听了个清楚,虽然他们有许多东西不理解,却也听出了陆尚的勃怒。
两人进来后,大宝和庞亮全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退去墙边,低着头,好半天才敢偷偷打量一眼。
陆尚很久没动过这么大的火了,猛一冷静下来,却是胸口火烧火燎的,眼前更是一片朦胧。
姜婉宁看他状态不好,忙去倒了水,又服侍他躺下,帮着解开了前襟,用床头的书本帮着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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