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弓身,试图藏起自己下,身的不堪与丑陋,哑声问:“现在么?”
“可以么?”
宁珩眸子轻颤,“阿杳,我现在身体有些不适,可不可以改日。”
没有拒绝,也没有登时答应。
温雪杳注意到他的表情,冷白的皮肤上血色尽褪,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
她心中一紧,再没有别的旖旎心思,更顾不上想旁的。
又注意到他此时弯腰曲背的姿势,以为他又是旧疾复发。
“前些日子我同府上的府医学了一些缓解疼痛的法子,阿珩哥哥,你要不要试试?”温雪杳将人扶到床边躺下。
宁珩苦笑,从旁边扯了被子盖在自己腰下。
先前不过是他佯装不适想要惹她心疼,未曾想她竟记到现在,还专门为她向府医讨教。
宁珩心中震颤的同时,愈发觉得自己心思卑劣。
这一刻,他明明能将一切全盘托出,连少女突然的问话都好似指引。
可当她在那双琉璃眸子里看清满满的关心与担忧的同时,那声“好”几乎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便知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屋里就算烧了暖炉,可也无法完全将冷气驱散。
前些日子宁珩应下温雪杳为她作画,这日听说他在书房, 温雪杳便找了过去。
本想着亲眼看看宁珩作画的模样,等到去了又改了想法,突然想让宁珩教她。
对于琴棋书画这些大家闺秀熟通的才艺, 温雪杳不算样样精通,但也略通皮毛。
是以宁珩稍加指点,她很快便开了窍。
陶瓷瓶子里插着的正是前几日宁珩夜顶风雪为她从园子里折回的白梅花,细碎的金光洒在上面, 别样的灵动好看。
然而温雪杳的兴致来得快, 去得也快,她勉强坚持住将那支白梅画完, 就无论如何都不愿再提笔了。
她扫了眼桌案, 桌上只有宁珩在她来之后取出的几张普通宣纸。
“宁侍卫方才同我说你来了书房,但不是要处理公务, 我还以为你是要履行那日的承诺了。”温雪杳眨了眨眼。
宁珩如何听不出她话中的深意, 他抬了抬手,“方才取纸被划伤了手,正打算改日再画,你便来了。”
温雪杳抬眼看过去,青年的食指果然有一道淡粉色的划痕,已经没有在流血但是周围的皮肤是与其它指尖不同的深粉色, 格外明显。
她皱了皱眉,“处理过伤口了么?”
宁珩点头, “没什么事了,一道小伤, 待会儿就不碍事了。”
“伤口虽然不大,但你也不能掉以轻心,这几日最好别碰水。”温雪杳严肃道。
宁珩听着她关切的话音,心尖发痒,故意道:“我还以为阿杳今日特意来书房寻我,是要督促我怕好好履行承诺,为你作画。”
闻言,温雪杳双颊一烫,小声道:“虽然我原本的确是想来看看传闻中一画难求的宁世子究竟能将我画成什么模样,但我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见你手受伤还要逼你作画!”
“我自然知晓阿杳定是会心疼我的。”宁珩被她严肃认真的模样逗笑,少女两腮鼓鼓,好似两团糯米圆子挂在脸上,他忍不住用手捏了捏,“逗你玩的,怎么还当真了?”
温雪杳正欲拨开宁珩的手,忽而听到外间传来一阵“咕咕”的声响。
她茫然眨了下眼,视线与宁珩对上,后者松开捏着她柔软脸颊的手,指腹按上眉头。
无奈道:“是那只兔子。”
温雪杳恍然,就是原先宁珩总带在马车上的兔子,有一次她瞧着喜欢便问人要了过去,不过宁珩并没有当日给她,而是说那只兔子娇气,只吃一种饲料,隔日宁珩才派府上的人给她连兔子带饲料一并送到温府。
这只兔子温雪杳养了一段时间,后来两人成婚,她便又带了过来。
先前是养在小厨房的,温雪杳还去看过几次,怎么今日却到了宁珩书房里?
两人走到外间,雪白的小兔子惊觉笼子外的动静,突然猛蹬两下后腿,同时身体里再次发出“咕咕”的声响。
这让正准备打开笼子的温雪杳吓了一跳。
“它今日瞧着怎么好像......”温雪杳不知该如何形容小兔子今日的模样,说是暴躁可没一会儿它又恹恹地蜷在笼子角落里,连往日最爱吃的饲料都不看一眼。
可说是安静乖巧,却又是不是猛蹬后腿,突然吓人一跳。
“总之有些怪怪的。”温雪杳嘀咕道。
“这几日你还是莫要与它玩耍了,它最近有些食欲不振,且暴躁的很,我怕它一不小心伤到你,便让人从院子带到了这里。”宁珩无奈解释。
“它为何突然会这样?”温雪杳面露担忧。
话落,宁珩盯她数秒,淡淡移开眼,才道:“兔子发.情了。”
“发情?”温雪杳说完,也迅速抿紧了唇。
她以前没有养过兔子,自然不清楚兔子在二月至四月最容易发.情。兔子居然也会这样么?
像人一样?
温雪杳忽而被自己的想法惊到。
为何她瞧着眼前的小兔子,竟然会联想到身旁的宁珩,尤其是它红着眼,一副委屈令人心软妥协的模样。
她的声音比方才更小,“那怎么办,就让它这样萎.靡不振下去?”
温雪杳看了眼宁珩,脑中突然有了主意,“要不然......”
“不然如何?”宁珩问。
“要不然就给它找一个伴儿吧,或许那样它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暴躁了。”
宁珩先是一愣,继而笑出声:“阿杳的意思是,再找一只兔子来,让它们生一窝小兔子?”
温雪杳红着脸,没敢看他,“不行么?”
“行是行,可宁府养这么多兔子作甚。”宁珩知道温雪杳的习性,她属兔,所以从来不吃兔肉。
谈及此,温雪杳也犯了难,若真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生出的小兔子,即使不被留下一直养在府中,可她也舍不得给了旁人让别人当做肉兔做成盘中餐。
宁珩见她皱眉认真思索的模样,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也罢,就姑且按你的主意来,先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大不了春闱时,我们将它们都带上,进山一并放生。之后再如何,就是它们各自的造化了。”
这个主意不错,温雪杳喜笑颜开轻轻点头,“好,就如此办!”
说完,温雪杳蹲下来捧着脸颊看向笼子里的小白兔,小兔子也像是有所感一般,又红又圆的眼珠朝着温雪杳看去。
“阿珩哥哥,那我们要给它找一只母兔子来呢,还是公兔子来呢?”温雪杳以前听说公兔比母兔乖巧,所以她觉得以往日来看,笼子里的这只应当是公的才对。
然而头顶宁珩却道:“它是一只母兔,自然要找一只公兔来。”
宁珩想,当初之所以会命人挑一只兔子放到马车上,本就是打算寻时机送给温雪杳的。
早有预谋之事,他自然不会挑一只公的来,就算是一只兔子。
上元节过后第二日就是宫宴。
当今官家极喜欢举办各种宴会,除每年的节日外,诸如外国使臣来访、外官归京,就连赏花赏月的好日子,官家都会举办宴飨。
温雪杳心里记挂着事,也没有心思观赏今夜的舞乐。但却不知怎的,她今日想见之人迟迟未见,一直到宴席结束,她与宁宝珠及其他女眷被请去游园,都没见到元烨的身影。
路上有宫人冲撞了宁宝珠,将酒水撒在了她衣裳上些,等两人走到园子里时显然迟了些。
旁人或许以为她二人没往园子里来,交头接耳的声音便有些肆无忌惮。
温雪杳认得那坐在亭子中三个女子中的两人,一个是前些日子被官家禁足的安宁郡主,另一个则是时常伴她左右的高嘉月,余下一个就有些眼生了。
温雪杳与宁宝珠挽着手走近,还没进入众人视线范围,倒是先听到了自己的名讳。
一旁的宁宝珠闻声扯了下温雪杳的袖子,示意她等会再过去,随后打发走了领路的宫人。
温雪杳这是头一遭偷听旁人说自己闲话,旁边还是自己的小姑子,且对面亭子里坐的三个女子正议论的便是她与宁宝珠的兄长。
粉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赧,温雪杳小声道:“宝珠,不然我们回去罢,听这些也是无用。”对面那俩熟人凑在一起,总归说不出温雪杳几句好话。
长宁郡主应是有些属意宁珩的,是以她根本不用听,都大概能猜到对方会说什么,无非是一些她配不上宁珩的酸话。
这话不听也罢,反正于她而言不痛不痒。
宁宝珠却不愿意走,她一把攥住温雪杳的手腕,同样压低声音:“嫂子,你就是脾气太好,她们才敢踩到你头上去,我倒要听听她们要说什么,若敢造你的谣,我宁宝珠定饶不了她们!”
这边温雪杳劝阻无用,只能一同听着。
果然是她所想的那些话——
“没想到宁世子真娶了她,也不知宁世子瞧上她什么,说话温温吞吞,旁人笑她她也不做反应,像一只呆头鹅似的,没半点脾气。”高嘉月气愤道。
她这话显然就是顺着长宁郡主的心思说的,她们都知晓长宁郡主曾想嫁宁珩为妻,早在官家为宁珩赐婚前就有了想法。
可不知为何,当时一向宠爱长宁郡主的官家却没有应,反而为宁珩和一个没什么名头、整日藏在闺中难得露面的温家小姐赐了婚。
但长宁郡主却没有死心过,这两年迟迟未嫁,也是想着或许还能有机会嫁入宁府,就算做个平妻也是好的。
去年温雪杳与宁珩欲退婚之事闹得满城风雨,甚至传入官家耳朵那次,官家不是没有暗中推波助澜帮长宁郡主一把。只是谁也没料到原本的牵线搭钱险些演变成捉奸现场,官家大怒、再不愿管长宁郡主之事。
听到高嘉月的话,长宁郡主自然心情舒坦几分。
但另一人说的话,却不怎么入她耳了。
“要我瞧着......宁世子怎得没有娶她的理由?可能我这话有些肤浅了,但比温小姐气质灵动的人还是少见的,况且她眉眼生得温软柔媚,也或许是江南那地方养人,那般好的皮相配上如水般的性子,我就算是女子瞧着也心喜万分呢。”
说话之人名唤季婉婉,乃是八王爷幺女。
八王爷的封地在江南那边的一处郡县,是以季婉婉从小自江南长大,虽出生上京城,眉眼身段却更像水乡女子那般温婉,只是性子却与她的名字以及外貌大相径庭。
此次季婉婉奉召入京,乃是因为如乐公主不愿继续与邻国皇子的婚事,官家膝下又没有适婚的女儿,便想起了她。
高嘉月一噎,但碍于季婉婉的身份也不敢当面驳斥她,只讪讪一笑道:“婉婉郡主,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人怎么能只看皮相?”温雪杳的皮相就算是高嘉月对她惯有偏见都挑不出不好。
于是她只好揪着别的地方说,“女子无德便是再有好看的皮囊也毁了。”
话落,季婉婉忽地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对面的长宁郡主,又落在远处走来的如乐公主身上,笑里藏刀:“高姑娘,你这话是不是有些不妥呀?”
高嘉月身旁,一个曾传出私下养面首,另一个因性子与夫君不和便毁去了两国和亲。在她们面前论女子德行,与其说是背刺温雪杳,倒不如说是当面打了这二位的脸。
是以,正欲走近的如乐公主闻言当即顿住了脚步,冷笑一声便径直拂袖离开。
冷哼声丝毫没有掩饰,几人听得真切,高嘉月更是惊得瞬间僵了身子,回首一看,待认清那道离开的背影是谁后,瞬间连脚都软了。
树丛后面,方才正欲挺身而出给高嘉月一个教训的宁宝珠笑得前仰后合,几乎瘫倒在温雪杳身上。
“嫂子,你瞧见没,高家那个马屁精的脸色,简直要笑死我了。”笑完,她稍稍直起身子,“不过这个季婉婉、季郡主倒是个有主见的,没教高嘉月三言两语带跑了去。”
温雪杳视线从那道正从凉亭里往出走的熟悉身影上收回,也跟着笑:“她与我是旧时,自然不会轻信了旁人的三言两语。”
宁宝珠稍愣,她倒是没有想过季婉婉方才帮温雪杳说话的原因竟然是两人乃是旧识。但她很快意识到什么,跟着反应过来,“对了,八王爷的封地就在江南那一带,也难怪你俩会认识。”
温雪杳点了点头,视线追随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方才在宴会上她并没有发现季婉婉,如今瞧见了自然想上前同人打个招呼。
于是乎她拽了拽宁宝珠的手,下颌朝远方微抬,后者心领神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季婉婉似是追着如乐公主离开了。
她不确定方才温雪杳有没有注意到如乐公主,但之前在宴席上却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温雪杳猜到宁宝珠心中所想,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方才离开的那位就是如乐公主,方才在大殿上就见过了,你不必担心。”
宁宝珠依旧面有犹豫。
温雪杳道:“就算她是你兄长以前喜欢过的女子也无妨,左右她已经嫁过人,你兄长也娶了我,我自然相信他的为人。”
温雪杳面上挂着从容的浅笑,虽然心中有几分莫名的沉闷,也只是滞留一瞬便消散了。
两人从干枯的树丛后面钻出去,便朝着季婉婉的方向追去。
亭子里的两人见之又是一惊,尤其是高嘉月,“莫不是方才她们也都听到了?”
长宁郡主瞪她一眼,骂道:“高嘉月,你当真是个蠢货,以后莫要再跟着本郡主。”
另一边,温雪杳两人终于在即将追出御花园前追上了两人。
季婉婉不知正在与如乐公主说什么,眉头紧皱,注意到身后走近的温雪杳二人后,紧锁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如乐公主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两个少女,一个穿着桃粉色短袄,一个穿着紫罗兰色短袄并肩走近。
两人衣着除了颜色外,样式相差无几,远远瞧去属二人的身量相差最引人注目。
走近方才看得更清,身量娇小的少女梳着的乃是妇人髻,她旁边身量高挑的则一看就是未出阁姑娘的打扮。
如乐公主本就不悦,此刻被人打断,看向二人的目光更是不善。
曾为太子妃的气势与威压瞬间散开,便只见迎面走来的宁宝珠似是脚下一顿,而她身旁的温雪杳则是安抚地轻拍她的手背。
如乐公主多看了温雪杳一眼,随后收回目光,落在季婉婉脸上,直言不讳道:“她们二人,来找你的?”
季婉婉点了点头,与如乐公主道了二人的身份。
如乐公主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出情绪,闻言随意道:“我知晓,方才在宴会上见过,她们二人与宁珩坐在一处。”
说着,她的视线随意往二人身上一撇,“瞧着打扮也不难猜,况且宁家小姐我出嫁前见过几次,虽模样稍有变化,但那见了本公主就畏畏缩缩的模样倒是没怎么变。”
话落,她没再看二人,而是转身朝着季婉婉道:“你与我的事改日再谈,你且等我消息,待我寻个日子出宫再找你。”
话落,也没等季婉婉回应,便领着身后的侍女走了。
季婉婉无奈的扯了扯唇,这才看向来人,解释道:“如乐公主性子骄纵了些,不过倒也不坏,她只是对不熟的人不太爱搭话,我也是费了好些功夫才与她稍稍熟稔了些。”
能让季婉婉说出这话,倒令人有些难以置信了。
毕竟众人皆知,此次入京的王爷之女乃是代替回来的如乐公主再度出使别国与人和亲的,且那和亲对象正是与如乐公主合离的那位。
温雪杳虽听宁珩提起过有关和亲之事, 却未曾想到被官家选中的人会是季婉婉。
月光下少女眉头微皱,登时便染了几分愁绪。
季婉婉瞧见温雪杳为她担忧的模样就是一笑,丝毫不见生疏的戳了下她的眉头, “行了,你还是原来那副模样,自己也诸事缠身, 还有心思替别人操心。”她这话指的是温雪杳与宁珩的婚事,也是在担心她与元烨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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