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淑女(秋水晴)

伊丽莎白胡乱地摸着脸上的眼泪，“我、我也不知道。”
玛丽默默递给她一条手绢。
伊丽莎白将手绢接过来，擦着眼泪。
玛丽：“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肯定不是因为舍不得我离开朗伯恩而哭的。说吧，早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伊丽莎白也不想隐瞒，因为没必要隐瞒。
柯林斯先生和夏洛特将要订婚的事情，很快就会从朗伯恩传到梅里顿，然后大家都会知道这件事情。
伊丽莎白因为哭过的声音此刻微哑，“我倒不是因为他们要定亲而哭，只是本来心里就不好受，如今又听到你想要离开朗伯恩，一时没忍住。”
玛丽看着她因为哭泣而变得红肿的眼睛，轻声问：“只是因为这样吗？”
伊丽莎白眼神有些闪烁。
玛丽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你哭，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终于无法欺骗自己了吗？我们的父母婚姻并不幸福，因为他们的不幸福，导致了女儿们的不幸。愚昧无知的母亲，将一切视若无睹的父亲，几个不成体统小妹妹……这些事情令你觉得很难过。”
“这一切本来是可以改变的，只要爸爸将他的聪明才智稍微分一点在对待妈妈身上，他们或许不能心心相印，但好歹可以维持表面上的幸福，你也不用每次去舞会的时候，总是担心妈妈跟几个妹妹出丑。”
玛丽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活在这个地方，很不真实。
她游离在很多事情之外，抛去玛丽这个身份，那些事情本来与她无关。
可是，她被困在这个地方。
她有时觉得自己在做梦，有时又觉得这就是现实。
不管做梦还是现实，她都很清楚地知道，她不想被困在这里。
这群家人虽然有可爱的地方，可很多时候也令她觉得他们冥顽不灵，不经历一番痛彻心扉的大挫折，都不可能会觉得自己有不对的地方。
除了简。
玛丽在心里想，简温柔善良，也能坚持自己的主见，简是这个家里，她最喜欢最亲近的人。
不过自己快要离开朗伯恩，再试试看也没什么坏处。
玛丽想了想，微笑着跟伊丽莎白说：“其实现在也不算晚，莉齐，你是爸爸钟爱的女儿，他对你总是不一样的。”
伊丽莎白看向玛丽。
“不要害怕你做了什么，会失去他的钟爱。在这么多的女儿当中，他最喜欢你的聪明和勇敢。因为你对自己认定的事情，总是坚定不移。你有自己的判断，并且愿意为自己的判断负责，也有勇气承担自己犯下错误的勇气，所以他那么喜欢你。”
伊丽莎白摇头，“可我觉得我没那么好。”
“怎么会呢？如果你没那么好，那样傲慢自负的达西先生，怎么会在舞会上邀请你跳舞？赢得那么多年轻小姐钟情的维克哈姆先生又怎么会向你献殷勤？”
玛丽将伊丽莎白手中的手绢抽出来，动作温柔地将她白皙脸上的泪痕擦干净。
“我觉得只要你愿意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做文章，跟爸爸说拥有几个不成体统的小妹妹，将会如何影响你的终身幸福，他好歹会管一管丽迪亚和凯瑟琳。莉齐，你去试试吧。”
伊丽莎白长长的睫毛微颤了下，然后抬头看向玛丽。
她摇头，拒绝了玛丽的建议。
“玛丽，我不想指责爸爸，拥有这样的妻子并非他所愿。”
玛丽听到这样的话，并没有愤愤不平的感觉，她只是声音平静地阐述事实。
“年轻时迷恋色相，所以选择了有着美丽容貌的女人，婚后发现她心胸狭窄、愚昧无知，他可以去离婚。”
英国法律允许离婚，虽然离婚的路很艰难，却并不是不能离。
伊丽莎白蹙眉：“玛丽，你明知离婚难于登天。”
玛丽面无表情：“既然他没有离婚，那就对家庭负责。他已经让这个家里的女人放任自流了二十三年，现在该要表现得像个负责任的男人了。”
伊丽莎白感觉自己的内心受到了十万点的暴击。
不是来自夏洛特接受了柯林斯先生的求婚，而是来自此刻指责班纳特先生的玛丽。
她从来没有想过家里的小书呆，有朝一日会变得这么尖锐刻薄。
而玛丽还嫌不够，继续说道：“如果你曾有一秒因为拥有愚昧无知的妈妈和不成体统的妹妹们而觉得无地自容，你就没有资格要求你未来的丈夫能毫无芥蒂地接受她们。”
伊丽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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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傲慢与偏见》其实是一本充满矛盾的书，时看时新。（∩＿∩）

第36章 窈窕淑女 43
玛丽跟伊丽莎白在矮树林里说了很多， 伊丽莎白能听进去多少，她也不确定。
唯一确定的，是她在不久的未来， 将要离开朗伯恩。
玛丽到来这里之后，从来没有离开过赫特福德。
她心里忽然对离开朗伯恩以后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姐妹俩从矮树林回去，维克哈姆先生又来拜访他们， 班纳特先生正在书房里接待他。
班纳特先生将书房视为十分神圣的地方， 他连在书房里接待柯林斯先生都不愿意，甚至也不愿班纳特太太在书房多停留片刻， 可是他在书房接待维克哈姆先生，可见他对这个年轻人十分器重。
莉迪亚和凯瑟琳因为维克哈姆先生的到来而兴奋。
莉迪亚开始缠着玛丽，叫玛丽等会儿跟维克哈姆先生玩牌。
玛丽现在见到莉迪亚这个小妹妹就觉得有点头疼。
凯瑟琳暴躁易怒没主见，平时都是听莉迪亚的， 见莉迪亚缠着玛丽， 她也跟着起哄。
至于柯林斯先生， 他在这个家里早已毫无存在感， 他被伊丽莎白拒绝了之后，就去向夏洛特献殷勤。
夏洛特接受了他的求婚后，他洋洋得意地在伊丽莎白面前晃悠， 可惜伊丽莎白此刻对他的恶感已经升到了极点，并不屑于多分半点注意力给他。
柯林斯先生一听两个小表妹缠着玛丽玩牌，就想起上一次输得稀里哗啦的经历，赶紧脚底抹油，想去威廉爵士的家找夏洛特。
路过院子的时候， 柯林斯先生还特别向班纳特太太说了两句话。
“太太，我去卢卡斯家里拜访一下。”
班纳特太太黑着脸， 并没有搭理他。
但柯林斯先生从来都不需要别人搭理，他自言自语也能成一台戏。
柯林斯先生：“卢卡斯小姐接受了我的求婚，这真的令我感到太幸福了。太太，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像此刻这样的幸福，卢卡斯小姐品德贤淑，到了我任职的教区肯定也能跟邻里相处和谐，凯瑟琳夫人和德布尔小姐也会对她赞不绝口的。”
柯林斯先生侃侃而谈，班纳特太太的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她狠狠地瞪了柯林斯先生一眼。
如果目光能杀人，柯林斯先生大概已经倒地身亡了。
柯林斯先生：“……”
柯林斯先生灰溜溜地走了。
但班纳特太太还是很气，因为卢卡斯太太一大早就过来跟她说，夏洛特要跟柯林斯先生订婚的事情。
在从前，班纳特太太觉得自己在卢卡斯太太面前是优越的，因为班纳特先生的财务状况远胜威廉爵士，卢卡斯太太和几个女儿，经济条件比不上她们，外面也不如她们，这极大地满足了班纳特太太的虚荣心。
现在，柯林斯先生就要娶夏洛特了！
以后朗伯恩的一切都会由柯林斯先生继承，她们赖以生存的庄园，她们住的房子……一切的一切，都会由柯林斯先生继承，而卢卡斯太太的女儿夏洛特，会享有这些本该由她的女儿所享有的东西。
班纳特太太光是想着会有那一天，就心痛得快要原地去世。
这一切对她的女儿们太不公平了！
班纳特太太的心情很不好，就连最近她喜欢的青年军官维克哈姆先生到朗伯恩，也无法令她的心情好起来。
班纳特太太开始焦虑，开始喋喋不休碎碎念。
首当其冲的是伊丽莎白，理由是当初如果伊丽莎白接受了柯林斯先生的求婚，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可是现在，柯林斯先生居然要娶夏洛特那个老姑娘了！
班纳特太太觉得里子面子都没了，也不管维克哈姆先生在不在，见了伊丽莎白就骂。
伊丽莎白心乱如麻，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都令她受够了。她干脆跟维克哈姆先生离开了家里，两人去了葡萄园。
班纳特先生按照惯例呆在他的书房里，清静。
两个小的本来想看玛丽和维克哈姆先生玩牌，看谁更胜一筹，可是维克哈姆先生急着向伊丽莎白献殷勤，她们期望落空。
玛丽看了莉迪亚一眼，“玩牌吗？”
跟玛丽玩牌，十局莉迪亚也就赢一局的概率吧，她屡败屡战了快一个月，新鲜劲早就过了。
虽然玛丽每次让她看的书都不算闷，但谁稀罕看书啊？她想要跟军官们一起玩耍。
莉迪亚正要拒绝。
玛丽却向她露出两个小梨涡，很理解地说：“每次你都输，还是别玩了。”
莉迪亚争强好胜，最不能忍的就是家里长得最不起眼的玛丽压她一头。
原本觉得跟玛丽玩牌索然无味的莉迪亚瞬间斗志昂扬，她拍案而起，豪迈而干脆，“牌呢？！我要玩！”
静静围观的凯瑟琳和简：“……”
一局下来，莉迪亚毫无意外地败了。她垂头丧气，向玛丽伸手。
玛丽奇怪问她，“你想要什么？”
莉迪亚：“书啊，每次我输了，你不都是要我看书吗？”
玛丽弯着眉眼，“没书给你看，你今天陪我一起画画吧。”
这话是真的，快一个月，一天五十页，玛丽接回来的书学术性不强，都是消遣入门用的。看完就看完了，她也没去借。
莉迪亚对画画没兴趣，她在画画上的功力顶多就是对着一幅成品临摹，还临摹得十分蹩脚。
小女孩想说她不要，可是又想到之前跟玛丽约定的事情。
……说好了愿赌服输的。
于是，哪怕再心不甘情不愿，莉迪亚也跟着玛丽去摆弄画具。
玛丽自己画画，然后给了一个速写的本子给莉迪亚。
莉迪亚接过本子，一脸懵逼地看着玛丽，“干嘛啊？”
“让你消磨时间。你上次去梅里顿不是买了个帽子吗？还在跟简炫耀，可是简说上面的绸带不太好看，你说可以把绸带解下来，换朵小玫瑰上去。”
莉迪亚“哦”了一声，她是记得这么一回事。但是那个礼帽她拿回来觉得又不是很喜欢，就丢到杂物间去了。
班纳特先生对女儿们放任自流，但是物质上从不吝啬，玛丽和几个小姐妹虽然不是穿金戴银，但是在赫特福德这个小地方，她们过得很滋润。
莉迪亚被班纳特太太纵容惯了，更是大手大脚。
她的衣服帽子总是姐妹里最多的，又喜新厌旧。
莉迪亚手里拿着笔，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玛丽，她以为玛丽提到那个帽子，是因为玛丽想要。
于是，莉迪亚很大方地跟玛丽说：“那个帽子我不想要了，你想要就拿走吧。”
玛丽哭笑不得：“我有帽子。”
莉迪亚莫名其妙：“那你提那顶帽子做什么？”
玛丽笑着指了指莉迪亚手里的本本，“直接去改的话，也不知道效果吧？那不如将你原本的想法画出来，觉得效果不好，也能调整啊。”
莉迪亚一愣，“是哦，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只是画一画而已，又不用真做手工。
玛丽又说：“还有之前你跟简说的裙子要怎么改，你也能画出来啊。你这个月不是看一些服饰装饰的东西吗？有没有想要用在裙子上的确？有的话，也可以画出来。”
莉迪亚觉得这可真的是一个好主意。
小女孩拿着本本，眼睛看着正在摆弄画板的玛丽，心想玛丽有时也挺聪明。
莉迪亚趴在桌面上，手里拿着笔，开始在本子上画。
她一向爱美，想法又多，画着画着，双耳自动屏蔽了外界的声音。
玛丽回头看她的时候，有些意外莉迪亚竟然这么专心。
简也啧啧称奇，她走到玛丽身旁，小声说道：“很少见她有这么安静专心的时候。”
可不是吗？
莉迪亚这个小女孩总是叽叽哇哇，给人感觉热热闹闹的。她到哪儿，哪儿就会不得清净。
此刻这样安静地拿着笔，看上去真的就像是一个单纯无害的少女。
只是莉迪亚并不单纯，单蠢还差不多。
玛丽心里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这条拯救失足少女的支线快要走到头了。
——以失败告终的走到头。
简不知道玛丽心里想什么，但是最近看到两个小妹妹没有整天往梅里顿跑，反而时不时在家看书，觉得很欣慰。
过去她和莉齐也想让两个小妹妹别那么任性，也想改变她们，但是她们讨厌听人说教。只要她和莉齐说起这些事情，两个小的就会很不耐烦。
在莉迪亚看来，已经快要二十三的大姐还没出嫁，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简有什么资格教训她呢？
至于伊丽莎白，是班纳特太太最不喜欢的女儿，莉迪亚更不看在眼里。
在班纳特太太的纵容之下，莉迪亚连班纳特先生都无所畏惧，最受父亲宠爱的二姐更加不用忌惮。
简想着过去两个小妹妹到处浪荡游玩，感觉最近一个月她们的安分十分来之不易。
她感叹着跟玛丽说：“我感觉她们好像懂事了。”
懂事了？
玛丽看了简一眼，觉得这个大姐姐真的看谁都只往好的那面看。
离莉迪亚和凯瑟琳懂事还远着呢。
简的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希望她们能一直这样。”
玛丽也跟着笑，“这事情由不得我们的，看莉齐有没有办法吧？”
简有些茫然地看向玛丽，不知道两个小妹妹的事情跟伊丽莎白有什么关系。
玛丽只是笑，没有再说话。
莉迪亚现在也只不过是三分钟热度。再热爱的事情，时间久了都会有觉得疲惫厌倦的时候。
如果伊丽莎白能说动班纳特先生管一管班纳特太太和两个小女儿，莉迪亚还是可以掰一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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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自从在书房被班纳特先生下逐客令之后， 就懒得再去书房。
倒不是她记恨什么，而是她自己心里明白，对原本就不甚亲厚的父女情来说， 骨子里的血脉相连其实也不足一提。
穿越一年多，玛丽觉得自己在各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在以前，她是万万不会觉得血脉相连不足一提的。
可是班纳特先生身为父亲，真的让她体会到很多以前无法想象的事情。她在朗伯恩这个小地方， 听着张家长李家短的八卦， 也了解到很多事情。
她有时觉得悲哀，有时又无动于衷， 她努力学着当一个旁观者，有时又忍不住伸手，尽自己的能力拉一把那些身陷命运齿轮的人。
在朗伯恩屋后的草坪里，玛丽将画具摆放好， 坐在清晨的阳光下准备画画。
她想画一幅画送给班纳特先生。
因为没有模特， 玛丽只好在脑海里想象自己想要的画面。
玛丽才画到一半， 莉迪亚和凯瑟琳从屋里冲了出来。
“玛丽！玛丽！”
玛丽将手里的画笔放下， 看向两个妹妹。
莉迪亚冲过来，将玛丽手中的画笔拿下，“玛丽， 别画了！有大事发生！”
凯瑟琳拽起玛丽的另一只手，将她往屋里拽，“内瑟菲尔德的宾利先生和达西先生一起来了！”
玛丽：？？？
玛丽有些意外，随即了然。
肯定是宾利先生要在回伦敦前向班纳特先生提亲。
玛丽进了屋里，发现宾利先生并不在客厅里， 他被班纳特先生请去了书房。
达西先生面无表情地坐在客厅里，伊丽莎白和简两人跟他相对而坐， 几个人之间的气氛……怎么说呢？
真的太尴尬了。
玛丽看着都替他们尴尬。
达西先生前方的茶几放着一杯咖啡，伊丽莎白在面对达西先生的时候，脸上敷衍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只是碍于他是陪宾利先生来的，所以不得不在这儿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