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儿也严肃了起来,点头:“不确定,但大概猜到了。”
“他灵体异动你也早就有预测吧?”
从一开始它频频怂恿她去泡他,她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的。
富贵儿苦笑了一下:“景春,有些事问太清楚了就没有意思了。”
“所以你知道他想干什么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他尽力了,他能做的事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我希望不管他想做什么,你都不要责怪他。”
景春掐住富贵儿的脖子,“说清楚。”
富贵儿第一次冷冷看她,“你自己有眼睛,自己看。”
或许是想到景春根本没什么记忆,富贵儿觉得自己这脾气发的实在窝火。
“其实也没什么,可能你俩……确实没缘分吧!”
富贵儿整个鸟从紧绷状态中松懈下来,觉得挺没有意思的,“他不让我提,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我本来就不是一只好鸟。可能你本来也没多喜欢他,他又太喜欢你,这本身就是个悲剧吧!”
景春沉默看着它。
桑寻似乎想制止富贵儿,但下一秒被景春用法术堵住了嘴。
富贵儿深深看了桑寻一眼,最后还是没忍住。
“当然,我不是怪你,也没资格怪你,你挺好啊!哪儿都好,就是太好了,就显得很可恨。”
富贵儿一展翅膀,它身形在这个空间里延展到无限大,翅膀抵住两边的墙壁,好像伸开手在比划:你看,你有这么好,可惜分给扶桑的就那么一点。
其实就算是一点,也比分给别人的多了。
扶桑总是安静地等着她,等着她那一点垂爱。
他就奢求那么巴掌大点的爱意,为此可以付出自己的全部。
可就连那巴掌大点的爱,似乎也总是充满着不易。
天帝不喜欢他,春神作为天帝的重臣,承担着重要的职位,她拥有至高无上的神力和权柄,必须要足够的纯洁和强大而稳定的心性。
而扶桑就像个窃夺别人明珠的小人,试图把皇冠上的顶珠偷偷揣进自己的怀里。
所以理所当然的,被讨厌了。
尤其他身上有着邪灵这种不太稳定的因素。
邪灵那种东西,不管会不会造成影响,拥有就是一种罪过。
尽管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但自从他们在一起后,她身上出现的所有不好的不稳定的因素,都变成了他的罪过。
扶桑像是一个污点,永远地留在了她的身上,又或者像是一场不痛不痒的疾病,时不时就会发作一下,尽管发作的机会很少,也很少造成后果,但原本纯洁无垢的水里,撒上再淡的一滴墨,都很刺眼。
他诞下一个生命,那本该是一件喜事,可因为孩子身上那与他相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邪性特质,而让一切都蒙上了另一层阴霾。
就好像他带来的一切都是不详的。
尽管他那么爱着他们的孩子。
扶桑能感觉到春神的宽容和慈悲。
她从来没有责怪过他,甚至总是沉默地替他处理掉一切不好的言论,接受惩罚,弥补罪业。
甚至不惜陨落自身,来换取某种意义上的平衡。
——春神不能是一个随时可能魔化的东西。
而以她的力量,竟然除了陨落,也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你进了无尽海的无相天境,灵魂被碎成无数片,他就陪着你一世一世轮回,一片一片找,他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害怕不是为了他,更害怕你是为了他。因为太痛了,你最开始的时候,灵体稀薄到几乎不存在,经常在轮回里迷失,有时候一迷失就是很多年,他作为人类陪你轮回,就看不到你的灵体,可作为扶桑参与你的轮回,就会害你染上因果。”
景春模糊的记忆动了动,虽然记不太清,但这几句确实勾起了她一点回忆。
似乎在某个瞬间,他曾经满是悲哀地看着她:“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我有时候也觉得很唏嘘,我也觉得你太苦了。你可是春神,青帝在的时候,极东之地没有人不尊敬您。但不是我偏向扶桑,我觉得他也很痛苦,从头到尾,他都是最清醒的那个,他眼睁睁看着一切在他面前发生,但他无能为力。”
清醒地爱上她,又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能爱她,也不配得她的爱。
所以当一切变得不可控的时候,扶桑本能地意识到,问题在于,从一开始他就不该觊觎她。
“情爱一事,哪有什么对错,你肯俯身迁就他,并不是因为他手段了得,也不是因为你过于心善,毕竟如果谁的愿望你都要满足,这世上又何止一个扶桑等您垂爱。他喜欢你,你至少曾经,也是喜欢他的吧!”
富贵儿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无解的命题,“如果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他,我觉得那他真的太惨了,可如果你曾经喜欢他,那他的痛就更真实了。”
他的爱太卑微了,甚至于连被爱都像是罪证。
“所谓因果不休,你还活着,他也没死,邪灵还是存在,几万年了,什么都没有变,你让他怎么办?
继续陪着你痛苦,看着女儿受虐,再经历下一场因果?就像他问过你,一万人和他,你选哪个,其实没得选,选一万人,你会愧对他,选他,余生你也会在愧疚中度过。你是春神,你不是随便一只阿猫阿狗,自然孕育你,而你代表春天的万物,你若心生邪念,邪恶的种子会播散到三界。”
景春这时有点庆幸自己并不记得前事,所以她短暂地把自己从春神的身份上抽离出来,问了自己唯一的疑问:“如果觉得春神很厉害,为什么不试着依靠一下她。如果觉得她很无能,为什么要把属于她的责任扛下来,却连一点爱都不敢奢求。”
她扭头,看了桑寻一眼,“不要给自己加苦情戏。”她的不安堵在喉咙,声音都有些发颤,“一棵树,尽管发芽生长,生机勃勃,其他的,跟你没有关系。”
桑寻被堵住了嘴,但却听得到,看得到,他没有去看景春,反而看着富贵儿,眼眶灼红,像是祈求它闭嘴。
听到景春说话才回头去看她,她的眼神里有浓重的担忧,她说:“春神失去了记忆,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但景春说,她很喜欢你,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啊,这棵树真是特别。”
她的声音变得温柔,甚至充满了祈求:“这世界上那么多的树,我一眼就找到了你。”
窗外电闪雷鸣。
桑洛自从回来后就一言不发,这会儿坐在窗户上,面朝着外面,双脚悬空,手撑在窗台,猫咪蹲在它身侧,试图安慰她,但感受到她身上浓重的戾气,垂下了头。
这栋楼里所有的佣人都被赶出去了。
马小红去厨房烧水喝,顺便好心给所有人都沏了茶。
虽然大概率端出去也没有人喝。
刚刚山洞里所有人都在……哦,不,魏副处长回29处了,临走时留了两个保镖给她,但两个壮汉被拦在大门外。
桑洛的领地意识非常强,她能容忍这些人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父母。
但能赶出去的,她一个都不会多留。
赤澜九那群保镖也都被拦住了。
而他们,只能乖乖听话。
因为桑洛这个小怪物,既没有人打得过,她也不讲理。
这其实是个很危险的讯号。
太厉害的东西都是被忌惮的。
马小红在29处处于被严密保护的状态,其实换一种说法也可以说是□□,自古以来知道太多的都没有好下场。
好在她是个人类,寿命只有百来年,有优势,但也有弱点,不至于被忌惮。
马小红的预言几乎没有走空过,于是深知,命运有时候本身就是悲剧书写的。
但这世上糟心的事那么多,哪里烦恼得过来。
她出来的时候扬声说了句:“不要这么沉重嘛!活一天赚一天咯。”
富贵儿重新恢复懒洋洋没正形的样子,“当然,亲爱的,大不了就是死,但在座的各位,谁怕死呢?”
赤澜九在吃薯片,无视现场凝重的气氛,把薯片嚼得嘎嘣响,“爱情,真是麻烦。那两位,别演苦情戏了,人生很多的烦恼都是自寻烦恼,或许你们可以上个床,大家都不会介意的,欲望的纾解有助于情绪的稳定,嗯。”
她点点头,似乎是在肯定自己的言论。
阅片无数的富贵儿附和道:“没有什么是一张床解决不了的情侣问题,如果有,那就换张床。”
赤澜九被戳中笑点,搂住富贵儿的脖子,刚俩人还恨不得打起来,现在又变成了志趣相投的好朋友。
马小红把茶水分给大家,顺便端了两杯蜂蜜柚子水给两位偶像剧男女主:“喝点甜的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烦恼不好吗?”
桑洛变成了原型,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看自己身上的符文。
金色的复杂的字形仿佛记录了父亲几万年无法宣泄的爱,她抱着镜子,似乎很想抱一抱自己。
但她觉得自己更应该抱一抱父亲。
可是父亲和母亲互相望着,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不知道要互相看多久。
桑洛缓慢地走过去,她硕大的翅膀这会儿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忽然,她一把把自己的灵体拽出来。
那场面着实有些诡异,就像是僵尸拖着自己的魂魄。
她走到父亲和母亲身前,把自己虚弱的灵体塞进母亲的怀里,把自己的身体挤进父亲的臂弯。
她天真地笑起来:“让妈妈把我的灵体吞噬了,把我的身体还有神相都还给父亲,
就好啦!”
猫咪暴怒,以一种巨大的形态闪现过来,叼住她的灵体塞回她的身体。
原本就虚弱的灵体被她折腾一下,变得更加虚弱了,灵体几乎支撑不住身体,摇晃了一下,倒在猫咪的脚边,但她暴起的翅膀还是刀刃一般刺进它的喉管,鲜血淋漓地流出来,滴落在她纯白的翅膀上。
猫咪却只是低着头,舔了舔她翅膀上的血液。
桑洛冷漠而又怜惜地看着它,“猫咪,你不乖了。”
猫咪叼起她,沉默地说了句:“小孩子要学会把事情交给大人去解决,你也很不乖。”
它转头,带她走了。
“小猫,你要带我去哪儿?”桑洛问它。
猫咪走进虚空里,眨眼就消失了。
它说:“我生于混沌,可以穿梭在任何的空间里,也能徒手捏出很多很多的空间,你知道的。”
“我知道,可是你要带我去哪儿?”桑洛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她其实并不在乎它想去哪儿,她只是想听人说话。
猫咪说:“带你去时间的裂缝里,只有你和我。”
“那我就见不到爸爸和妈妈了。”桑洛呢喃。
“人生总是要失去很多东西的。”猫咪说,“但你得到了我。”
桑洛呼吸起伏了一下,不知道是不认同,还是没组织好语言。
猫咪继续说:“我会永远陪着你,你要是离开我,我会永远把你囚禁在时间缝隙里。”
“猫咪,你今天……很不乖。”她的声音也渐渐弱下来。
“你乖一点,我就会很乖。”
没有人可以牺牲桑洛来解决问题,她自己也不行。
马小红最先反应过来,忍不住发出今晚第二声惊叹:“哇哦。”
她看着尚且状况外的诸位,打了个响指,对着景春和扶桑说了句,“哎,你俩,醒醒,女儿早恋不管管?”
景春确实在状况之外,脑子里很乱,大概被桑洛吓到了,那孩子真是有点不顾人死活的疯劲儿。还好,猫咪还能管她。
就是桑洛对猫咪太凶了。
片刻才反应过来:“?”
桑寻顿时蹙眉,那猫咪看起来一直都是温吞沉默和隐忍的,好像桑洛说什么就是什么,这还是第一次暴露出一点强势的占有欲。
富贵儿和赤澜九对视一眼,各自咬了一下薯片,喀嚓声惊醒了大脑,富贵儿顿时弹跳起身:“我靠,我就说这猫不是很能耐,怎么这么听桑洛的话。”
赤澜九满脸不可思议地摇摇头,“真是活得够久什么都能看到啊!”
景春试图用植物追踪猫咪的踪迹,但行踪断断续续连不上。
加上富贵儿模棱两可的话和一些不好的预感,她忍不住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焦躁,她几l乎要榨干自己所有的神力去捕捉桑洛和猫咪的踪迹。
富贵儿拦了她一下,“算了,它要想伤害桑洛,根本不需要等到现在,还是先想想怎么把雕像的事解决了吧!这件事……总归要解决的。”
但它看了一眼桑寻,露出几l分凝重来。
它其实有一句话没说。
或许从头到尾,扶桑一直耿耿于怀的是,这一切的悲剧都是从他诞生那一刻开始的。
因为他是错的,所以不管怎么努力,都不会有好结果。
所以他能想到的解决这一切的方法,大概就是……让自己消失吧!
至于怎么消失,扶桑没对富贵儿说过,但富贵儿用脚趾头也能猜到了。
它没告诉景春,因为这句话才是说了也毫无用处。
尽管它甚至努力地在帮扶桑促成这件事,但它还是没来由的愤怒。
但它不知道该愤怒谁。
或许是愤怒扶桑太不争气,实在没有做祸国妖姬的潜力。
还没他闺女活得恣意,虽然那小变态看起来太疯了,但它甚至有点钦佩她。
又或许愤怒春神太博爱,但从春天诞生的神灵,她本来就是悲悯慈爱的,她太好了,陨落后的千千万万年里,还是有人记得她。
就连它因为知道扶桑这次大概必死,因而对她生出怨气和指责,都会很快陷入愧疚当中。
但富贵儿还是很愤怒,它变成一只尾羽上插满彩带的乌鸦在半空毫无章法地飞来飞去,像个精神病发作的鸟儿。
赤澜九非常配合地鼓鼓掌,夸赞道:“彩衣娱亲啊小鸟,不错,真孝顺。”
富贵儿飞过去踹了她一脚,赤澜九伸手拽掉它的彩带,然后将它五花大绑,顺便扯了一根它的真毛。
“玛德,你要死啊!老子的每一根毛都很珍贵。”
俩人扭打成一团。
马小红从背包里掏出面膜给自己护了个肤。
被赤澜九和富贵儿表情惊愕地看了一眼后,她呵呵笑了声:“美少女是这样的,哈哈,哈。”
她的面膜纸是自制的,甚至给自己的第三只眼睛也剪了个洞。
赤澜九趴过去看,凑近了会发现她的第三只眼狭长,感觉眼皮下的眼珠子是她下面俩眼珠的一点五倍。
“帮姐看看姻缘。”赤澜九勾她的下巴,“我爹一直催我找个老公,但我不喜欢鬼,我喜欢人,把人掳去幽都犯法,我长时间居住在人界也犯法……”
她满怀悲痛,“愁啊!”
马小红摸了摸赤澜九的脸,顺便捏了捏,鬼王原型的赤澜九长着醒目的红头发,吊梢眼,眼睛很大,额头宽阔,只有嘴巴长得符合人类审美,樱桃小嘴,红润饱满。
……但笑起来满口尖尖的獠牙。
她没见过鬼王级别的,这还是第一次见,第一次摸,她很不想说,找个人老公,估计没几l年就变鬼老公了。
吓死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久了,竟然还有点吸引人。
马小红的第三只眼睛突然开合了一下,在山洞里待了那么久,她的第三只眼都没能
打开哪怕一刻,所以除了看到一点过去,别的也没什么进展。
她的第三只眼睛长得跟恶魔之眼似的,打开的那一刻,吓了鬼王一跳。
赤澜九“豁”了声,“你到底什么品种混出来的,真踏马吓人。”
马小红翻了她一个白眼,冲她优雅地比了个中指。
“你未来男人还真是个人类,啧,不可思议。”
赤澜九本来就是闲扯淡,闻言也忍不住惊叹一声,“长得帅吗?”
马小红摇摇头,在看到赤澜九表情露出惊恐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下,“我是说我不能告诉你。”
她捋了捋自己的面膜,嘴巴小幅度地开合:“这玩意儿折寿啊,我想多活几l年。”
“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很快,三界条例会重新拟定,说不定很快你就可以定居人界咯。”
这个之前就有风声,但大家都还是保持不乐观的态度,没想到还真的要推行。
闻泽雨始终缩在角落里,这会儿突然鼓起勇气凑过来,“可以帮帮看看,我哥哥什么时候能、能回来吗?”
马小红抬手抚摸闻泽雨的脸,“亲,你哥哥会没事的亲,不要担心。”
小龙心情很不好,大概从小听爷爷讲春神的故事,她总在想,春神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神,因此就算是继任的春神,她都忍不住生出很多好感来。
最后得知这就是春神的转世,于是更加心生好感,但是没料到,还没看扶桑和春神谈几l天恋爱,就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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