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祁语眨了眨眼睛,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平民百姓,无论男女,亦可上学。知识不会因为性别和家庭背景而择人,相反,人择知识。”
萧玦没回,偌大的房间里只剩蜡烛燃烧时的滋啦声。
沈祁语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儿,但在那紧张的同时又有点小兴奋。
无论怎样,她干政最要紧也是最要命的一步算是彻底踏出去了。无论萧玦对她本人的态度到底如何,至少她针对萧玦目前困境而给出的解决方案着实在萧玦面前起到了作用。
“朕以为,世家子弟对于平民百姓总是瞧不起的。”萧玦收回放在沈祁语身上的目光,语气听着有些淡薄,“所以皇后的意思是平民与世家子弟在受教育方面平等,同样,男女亦如是,对吗?”
放在现在是很很炸裂的想法。
但沈祁语仍旧点了点头,佯装思考两秒,道:“人才强国。”
萧玦像是听到什么新鲜词,眯了眯眼睛。沈祁语立刻将那纸放在萧玦身前,“是陛下主动问的,臣妾本来都说没写过什么心得了。”
欲擒故纵。
果然,一旦说到重点,萧玦便上钩的很快。他没管沈祁语后来的那句话,只是带着疑问又重复了一句,“人才强国?”
沈祁语抿唇装哑吧。
萧玦“啧”了一声,“你若是不说,那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沈祁语:“?!”
竟是直接拿到明面上来说了吗?
行,那她就要开始发挥了。
“臣妾并未涉及过政事,但仅依靠臣妾在京都生活的这些日子便知道,国家的政治、军事和经济能力是很强大的。”她道,“可偏偏忽略了文化,世家子弟与平民百姓的文化差异太大了,可能放在平日会觉得无所谓,可一旦到了三年一办的科举时日,差距就会被拉到巨大。”
“这样的结果便是,百姓纵使有心读书也只能种田,世家子弟哪怕不愿读书也能混上官职,时间长之,国力如何能不衰退?”
她这番发言,胆大,但又完完全全说到了点子上。
因为思考,萧玦的指尖与桌面发出规律的碰撞声。
一声一声,无不折磨着沈祁语紧张到即将爆裂的心脏。
“那依皇后所想,该如何改进?”
也不知为何,他话调里忽然带上一股子甜腻与暧昧,硬生生将沈祁语激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她战术性将身子往后仰了仰,“先着力在各个地区培养教书先生,再大力开设学堂,广而告之平民百姓无论男女皆可入学之。”
萧玦勾唇,可眼眸中却没什么笑意,“你知道这要花费多大的财力?”
沈祁语笑得狡黠,“陛下,我国商贸发展地如此迅猛,何不借各地区商人之力?”
萧玦:“你让朕对商人增加赋税?”
“非也。”沈祁语眼睛弯成月牙,“并非增加赋税,而是招商。”
化雪时日,难得见明月高挂。
萧玦落笔,正欲喊沈祁语一声,偏头才发现她竟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案桌上睡着了。看样子,着实是累得紧。
他忽然想到了昨日她在马车上打瞌睡的样子,小脸因为困意满是迷茫。或许她自己不知道,当他在她即将入睡故意将她踢醒时,她望过来的不耐烦与怒意根本没有丝毫掩饰。
看着娇弱胆小,实则是一头披着羊皮的小狼。
这篇出现得太过巧合的“心得”萧玦此刻无法判断它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目的。但无论怎么说,他竟然是帝王,就必须时时刻刻将国家放在第一位。
竟然这个方法对他有用,那他便坦然接受之。至于日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那便是他与沈祁语的单独对垒了。
身旁人呼吸均匀,暖色烛光下,那张勾人的脸看着毫无攻击性。
她把她身上那股张牙舞爪的性子藏得很好。
笔杆与砚台发出轻微碰撞,但并没有打扰到身旁人的好眠。萧玦将刚刚写好的纸叠起,起身将沈祁语抄起,缓缓走到了床榻边。
耳边突然传来强有力的心跳声。
“......”萧玦捏了下沈祁语的臂膀,“醒了还赖在朕身上?”
沈祁语睁开眼睛,“......”
她是在被抱起来的那一瞬间醒过来的,但她不敢表现出来。
谁知道萧玦会在她面前上演帝王柔情啊?
被窝是温暖的,萧玦灭了蜡烛,沉默着躺进被窝。没过一会便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但沈祁语的瞌睡算是彻底醒了。
心中石头落地的感觉,近乎让她有些痴迷。
就好像忽然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窥见了光亮,于是想要奋起追赶的心思便再也藏不住一般。
她好像可以看到自己的未来。
于是鼻尖再也忍不住,开始有些泛酸。
“怎么不蹬人了?”萧玦忽然翻了个身,“睡不着?”
沈祁语一个激灵,“.......”
怎么蹬不蹬人都要被说。
“臣妾怕陛下休息不好。”她想着糊弄过去,但被自己的鼻音狠狠惊了一把。
“......”萧玦皱眉,“哭什么?”
“......”
这是不可以跟你说的。
她给自己找借口,“臣妾没哭,只是有点冷,鼻子塞了。”
这话一出,旁边的人好半天没说话。
正当沈祁语以为自己将萧玦糊弄过去的时候,腰间忽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擦过,下一秒,一个汤婆子便被放到了自己背后。
沈祁语:“!!!”
吓她一跳。
但萧玦没再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翻了个身,道:“明日再多加一层被子,今日便睡吧。”
窗外风声呼啸,沈祁语终究被那股子温热搅得困意翻涌。没过多久,再次睡了过去。而再次睁眼,已经日上三竿。
萧玦早就走了。
他昨晚拟定政策熬得太晚,今早又是早起去上朝,如此看来,当真是这个朝代数一数二的劳模。
沈祁语起身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正愁不知道去干什么时,余光忽然瞥到了案桌上多出来的一沓书。
是新搬过来的话本。
唇角有点不受控制的弯起。
她和萧玦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好了呢。
互相利用也没关系,能达到目的就像行。
只是沈祁语没想到,萧玦这一沓话本,一放竟又是大半个月。
北方的早春实在是冷,沈祁语实在无心出门,每天靠着手上那些话本过日子,有时候看困了便上床去睡会,经常会没有时间的概念。
许是原身之前心力交瘁,生理期竟极不准时。她来到这里已经两个月,这两天竟然才第一次来葵水。
小腹处实在是疼得厉害。
于是她下床的时间更是少了一大截。
后宫中因为欣妃被废的平静已经有些破裂,每日打着探消息来坤宁宫的妃子又开始有些络绎不绝,但仍旧被雨杏以娘娘身体不适的原因劝退了回去。
可这样的借口如何能搪塞那些聪明至极的女子?
皇上之前几乎夜夜留宿坤宁宫,若是要说皇后与陛下并未发生点什么,她们是万万不可能相信的。
于是谣言传着传着,就变成皇后已有孕在身,日日嗜睡不愿见人。
消息传到耳朵里,萧玦改政策的手微微抖了抖,笔尖墨水滴下,晕开一小片墨渍。
他与沈祁语目前最亲密的接触也只是同盖一层被子,有没有发生什么他肯定是最清楚的人之一。
没碰过的女人,如何会有孕?
又是干政又是私通。
沈祁语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
禀告小太监的消息跪在龙案下,还因为不知道真相而偷着笑。
萧玦看过去:“.......”
笔被放下,萧玦冷着脸,“宣太医,移驾坤宁宫。”
他要去好好关心她那不知道怀了谁的孩子的皇后。
但彼时沈祁语正被葵水折磨到面色惨白,蜷在被子里。两天时间,她只是饮了一些温水。
上辈子她倒是也会被生理期折磨,但严重程度实在没有到达这个地步。
若不是因为有雨杏,她这两日怕是连下床喝水的力气都没有。
女生真的好难。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沈祁语奋力睁开眼睛。
下一秒,尖锐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
好在雨杏是个机灵孩子,二话不说开了门,“奴婢参见陛下,陛下,娘娘她....”
萧玦直接略过了她,冷着张脸朝着室内走。
沈祁语纳闷,她这大半个月日日在坤宁宫安分守己,自问并没有做任何可以惹怒萧玦的事情。为何他今日过来身上想杀人的磁场竟有些收不住的意思。
她强忍着痛起身,冷汗却一瞬间冒了出来,“臣妾,参见陛下。”
萧玦原本冷着的脸微微一松。
他不是瞎子,如何能看出来沈祁语此刻的状态不对劲?
“陛下,太医来了。”旁边的奴才轻声提醒。
沈祁语却一惊——萧玦如何能知道她身体不适?
坤宁宫难道有萧玦安插的人吗?
手腕被人轻轻握住,房间内呼吸声皆可闻。
御医弯腰禀告,“陛下,娘娘脉搏紊乱,应当是葵水所致,并未有任何喜脉的动静。老臣待会会给娘娘开一些补气补血的方子。”
沈祁语:“......”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萧玦回避沈祁语的目光,“朕知道了,下去吧。”
房间内又只剩两人。
沈祁语有些被气笑了,“陛下,臣妾有些好奇,喜脉一说究竟是从何而来?”
萧玦没回话,只是拿起杯子倒了半杯温水于床沿坐下,“给,皇后多喝一点。”
沈祁语:“......”
死直男。
她接过,毫无血色的嘴唇含着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萧玦盯着她,面色不为所动。但其实所有的窘迫被很好地藏在他那副不苟言笑的面孔下,即使他知道此番行为并不占理,也没什么想要道歉的想法。
他毕竟是帝王。
他的面子自然是比沈祁语重要。
但沈祁语又如何看不出来呢?
这杯皇帝亲自倒的茶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
帝王高傲,即使听进谣言误会了自己,在双方对垒中间,她是万般不可能听到“对不起”三个字的。
男女地位本就不平等,更何况对面这人还是帝王。
按别人的话来说,她能拿到这杯温水,已经是天大的赏赐。
她沉默着反抗,即使接过这杯水也并未说一声谢过陛下。
这趟坤宁宫竟然来了,萧玦倒也没有再走的心思。他差人帮沈祁语沐了浴,又命人将自己未批完的奏折搬来了乾清宫。
或许是懒,又或许是因为心底里那微不足道的恻隐之心。
沈祁语靠在床上看萧玦批奏折,看着看着又有些熬不住的意思。她昨夜被这疼痛磨到整夜未曾睡着,如今精神又受到重创,现在沉下心来,便实在是有些昏昏欲睡。
奏折翻阅的声音也确实是助眠。
而她这并不踏实的一觉竟是一觉睡到了半夜,胃部的空虚感强行唤醒了她。
再次睁眼,萧玦仍旧坐在案桌边,只是那沓原本高耸的奏折已经少了大半,墨盘里的墨也即将见底。
虽然很不想与萧玦说话,但身体毕竟遭不住。
腹部那撕裂般的疼痛感在她喝过药睡过一觉后有了些好转,她轻手轻脚下来床,给萧玦披了身斗篷,“陛下辛苦。”
萧玦落笔,转过身看她一眼,又指了指一旁的食盒,“吃点。”
沈祁语微微愣了愣。
“雨杏说你已两日未曾进过食。”萧玦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语音淡淡,“若是再不吃点,只怕是要更严重些。”
粥与菜仍旧是温的,只是太过清淡,沈祁语吃得有些勉强,但好在还是填饱了肚子。
窗外大风肆虐,门窗被吹得有些咯吱作响。桌案上的蜡烛燃烧到最后一刻终于含泪寿终正寝,仅一瞬间的功夫,屋内又陷入了黑暗里。
两人又窸窸窣窣上了床。
“朕欲于青洲开发教育试点,明日便将圣旨下下去了。”萧玦将汤婆子踢到沈祁语那边,“皇后有什么意见么?”
周身一片温暖,沈祁语把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臣妾不敢,陛下的决定定然是对的。”
“......”萧玦翻了个身,将沈祁语从被子里捞出来,“你总是缩进去做什么,不怕被憋死么?朕明日早上起来看见个尸体怎么办?”
沈祁语僵了僵。
腰间的手触上来的实在是太过自然,她就算是知道萧玦对她并无非分之想,但被人触碰的感觉仍旧使她精神紧张到呼吸困难。
萧玦顿了顿,轻轻拿回了自己的手,“睡吧。”
沈祁语抓抓被子,放低声音,“陛下晚安。”
晚安什么,原本批奏折而产生的困意都被刚刚那细腻柔软的腰赶得丝毫不剩了。
萧玦翻了个身,微微蜷起腿。
二十二岁的帝王即使总是忙于正事,但说到底也终归是个正常至极的小伙子。他刚才,是真的只是想把沈祁语捞出来而已。
可皇后所着里衣单薄,在干燥温暖的被窝里,他几乎是触上去的一瞬间就感知到了独属于沈祁语的柔软与温度。虽不想承认,但那一瞬间,他是不想收回手的。
可沈祁语的僵硬太明显了。
倒显得他像个登徒子。
明明前两个月他碰一下沈祁语都烦得想擦手,怎的如今竟有些不想放开的意思。
约莫是男人的本能。
萧玦心想。
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在怀里有娇软女子的时候不起反应,除非那人不行。
他如今可以可以和沈祁语同处同一被窝而无事发生就已经十分能够证明自己的意志力。
有反应只是正常的现象而已。
萧玦闭着眼睛,“.....”
定然是这样。
身旁的人大概是没睡着,竟也还没开始蹬腿。
萧玦:“........”
他什么时候开始竟已经如此了解她?
其实目的早已经达到,为何他还会留宿坤宁宫呢.....
萧玦大骇。
遂又是一夜无眠。
沈祁语醒的时候,屋内除了她已经空无一人。后宫人数不算太过夸张,这些天日雨杏拒绝过太多来访的妃子,坤宁宫倒也显得雅静。她没什么事儿,干脆又在床上窝了一会。
直到被雨杏喊起来用午膳时,她才被雨杏通知了一句。
“陛下说他短时间内不会再来坤宁宫了,说娘娘自己照顾好自己便好。”
沈祁语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顿。
万万不可。
萧玦不来她又要觉得自己得溺死在这后宫了。
且新政的进度完完全全把握在萧玦的手上,他若是不来,她就跟一个跟外界失去的联系的原始人没什么区别。
怎么突然不来了。
就因为昨晚被他搂腰的时候僵了一下吗?
沈祁语食不知味地往嘴里塞着东西,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再怎么说萧玦也是个男人,男人本身的某些劣根性即使在现代也没有被几千年的时间冲刷殆尽,要说萧玦对她没反应,她是万万不信的。
况且她如今这个身体的样貌和身材确实是一顶一的好......
所以萧玦是自尊心受挫了还是怎么了....
沈祁语开始反思。
两人好歹是夫妻,怎么说同床共枕都并不违背道德伦理。她竟然打着拿下萧玦的心思去干政,在肢体接触这一块确实做得有些不够到位。
拿美貌和身体征服萧玦的心思她从未有过,毕竟这两元素能有用的话,沈祁语不可能与萧玦成婚三年仍旧是处子。
要拿下萧玦这样的人,只能依靠自己的人格魅力。
她凭着教育二字将萧玦拴在身边好些天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但他以俩目前的情况来看,人格魅力与肢体接触并不冲突,甚至有些相辅相成。
无论什么时候,女人依赖男人总是会给男人带来心理上的快慰的。
而且他俩毕竟是夫妻,萧玦长得也不难看。以自己的利益为头出发,她和萧玦就算真的是行了房事,她也并不会因此感到愧疚。
男女之情,虽得有度,但也不可太过纯情。
再加上以她这段时间对萧玦的观察,几乎已经认定了他并非是那种痴迷于男女欢爱的男人。往大了说,后宫的女人他估计一个都没有碰过。
他也还算干净,至少她不用担心自己会得花柳病。
至于日后的事情,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感觉自己找到了问题,沈祁语吃饭的速度快了不少。
从根源处解决问题,沈祁语当老师好些年,不知道跟自己的学生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如今落到了自己身上,她自然是说做就做。
只是萧玦刚走她便去找他就显得有些假,不得已沈祁语只好在坤宁宫又待了几日,与一帮闲来无事到她这来找热闹的妃子们周旋了好几个来回,这才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亲自去厨房煮了两碗面。